船说香客们无论身份尊卑,都只能步行上山至寺。 少女轻拎裙摆,由香莲搀扶着下了车,络绎不绝的人潮从身边经过,让乖巧的婢女不由有些焦急。
“小姐,香客太多,先让富贵去打点提前入住的事儿,可好?”鼓起勇气请示着,香莲在慕府中的怯懦消散不少,换得了自家主子的宛然点头。
走在通往祈平寺的山路上,路旁沿途都是逐渐被寒霜染黄的树荫,少女远远地看了一眼如嵌在烟云中的寺院,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都显得那般庄重威严。
像慕绯瑟这样相貌平平,衣着也很朴实的女子在人堆中是毫不起眼的,但她身后不断传来的马蚤动,喧嚣地提示着,走在她身后的肯定是皇城中了不得的人物。
少女对八卦不太有兴趣,见香莲也想回头偷瞄的样子,又不觉好笑,扯起小婢女,脚程颇快地在人群中穿梭着。
本该是走一步喘三步的纤弱女流,如今脚下生风似的,让香莲大感惊奇,也不由得越发崇拜起那个叫做天魂学院的地方来,主子就学还没到一年,竟然这么厉害。
慕绯瑟要是知道小婢女的心思,不知会做何感想。祈平寺比起自己清幽的小院要热闹很多,虽然人多了,吵吵得让耳膜嗡嗡作响,但她却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这座古刹承载着最多的希冀和祈盼,也是深信心诚则灵的人们精神寄托的最佳选址。在这样禅意十足的地界,人们都会收敛起自身或多或少的戾气,伴着咚咚作响的木鱼和众僧的吟唱,虔诚地跪拜于诸神诸仙面前。
跟着身体的记忆,慕绯瑟没有再绷着自己不轻易下跪的神经,盈盈叩拜着佛堂中的菩萨泥像。她是无神论者,也没有特别的信仰,但发生在她身上的际遇,扭转了她对未知世界的看法,入乡随俗总是没错的。
遵着礼数,叩拜完毕,主仆二人在小沙弥的指引下,一路来到了相对清净许多的厢房区域。正在感叹院中那几棵高大银杏树构成的景色美不胜收时,少女却听到了很熟悉的声音。
“这位小哥,你帮帮忙,这厢房就让给我行不?”
“诶,这位大哥,你还是找别人问问吧!我们的三间厢房,确实都挪不出来!”
“要不这样,咱商量一下,你能不能跟我搭个伙,将就将就?”
小哥来大哥去的,也着实热闹。慕绯瑟不紧不慢地挪了过去,朝其中一个男子问道:“富贵,怎么了?”
021 准未婚夫?
肤色黝黑的富贵见到了自家小姐,一脸羞愧,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头说着:“小姐,奴才没用,只寻到了一间厢房。听说这位小哥定了三间客房,就寻思着跟他匀一间。这不,在求人呢!”
“哦?这是最后一间厢房?”慕绯瑟刚才也听到了些,瞟了那个不过二十的清秀男子一眼,轻声问着。
富贵委屈地点点头,“我连入门叩拜都没做就赶了过来,结果还是晚了!”
一般厢房都会有两个床铺,富贵留不留在这里,都不打紧。少女双手合什,先朝旁边等候已久的小沙弥行了个礼,淡淡说道:“没关系,有一间就好!”
“那可不成,奴才不得留在您身边伺候着?”富贵焦声说着,惹得一旁的香莲也颇有同感地点着头。
“小姐,有富贵在,始终要安全些。”
小婢女蚊哼般的声音勾起了慕绯瑟的笑意,正想说些什么,那个清秀小厮热情地说道:“这样吧,稍后我请示一下我家主人,若征得了他的同意,这位大哥就跟我们委屈委屈!”
“安子,要问什么?”
小厮话音刚落,一个略沉的低音从慕绯瑟身后传来,她顺着富贵的目光回过头,却正好对上了一双如无底深潭般的黑眸。
身边一直有慕言这般俊俏的少年,又有云若澜这等仙祗般的男子时而出现,加上慕府满门皆是个顶个的好模子,少女对所谓俊男美女的看法也不过尔尔。今日却在名扬大陆的千年古刹中,着实又被惊艳了一把。
说话的人看上去很年轻,麦色肌肤,浓眉利眼,嘴唇略薄,神情冷峻,线条分明。他很是高大,似乎比云若澜还要高些,一袭黑色劲装,勾勒着他颀长而健硕的身形。
“哎呀,濮阳少将!”富贵小声地惊呼着,被慕绯瑟听个正着,这么英气俊朗的男子,竟是濮阳家的四公子濮阳陌。
少女飞速地打量完极富男子气概的少将,便想招着满脸崇拜的两个跟班赶紧走人,不料在听完那名小厮的讲述后,另一个轻柔无比的声音在重重地咳嗽后,说着:“濮阳,你就允了吧!”
这时慕绯瑟才注意到英伟的半大男人身后还跟着其他人,她只见一抹纤瘦的身影被两个小厮搀扶着,说完话后就捂着嘴咳嗽。待好容易叫停了咳嗽声,他的手掌微微垂下,便露出了迄今为止少女见过最精致的容颜。
尽管从装束上判断这是个男人,但眼睛却不断在提醒着少女,这是一个拥有倾城之貌的美人。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恍若精雕细琢过的五官呈现出异样的病态美感。或许是身体不适,他微眯着双眼,只能看到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那湾淡如琥珀佳酿的波光。
“宁洛,你先进屋歇着吧!我知道怎么做!”濮阳陌说着,朝站立在一端的主仆三人走来,敏锐地发现眼前平凡的少女在听到病美男的名字后愣了一下。
慕绯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遇上宁家二公子,这个疑似会成为她夫婿的男人倒是有张极好的皮囊,不过那风一吹都可以飘走的架势,还真是不敢恭维。
少女的目光随着被送回房的宁洛走远,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决计不能和这男人定下婚事。万一她有预谋的悔婚害得他命归西天,罪过可就大了。谁能保证他没有林妹妹那般纤细柔弱的神经呢?美丽的花儿,别凋谢在她手里!
正想着,她便听到了一声不愉的轻哼,眼见香莲和富贵正诡异地看着自己,突然意识到自己盯着宁家公子的背影已经好一阵了,也难怪一同前来的某位少将对她不屑一顾。
“安子,要住就让他住吧!不过小心些,别让闲杂人等接近宁少爷的厢房。”濮阳陌冷声嘱咐着,长腿一迈,刷刷地就从慕绯瑟跟前走过。
没走多远,高大的少将就被硬生生地扯住了脚步,因为一个不算难听的女声闲闲地说道:“富贵,谢过那个小哥你就直接回府吧!这里挺安全的,至少是别人在防范我们窃玉偷香啊!”
虽然她从来没做过美人,但不代表她就不了解美人的心高气傲。被人当做是登徒子的感觉很怪异,少女啼笑皆非之余,对濮阳陌的眼光也大感遗憾。原以为这个十八岁就成为康国将军的男子会是何等与众不同,现在看来草木皆兵的功力倒很是出众。
濮阳陌听出了她语中的嘲讽,定住身形,缓缓回头,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番,淡淡开口:“这位小姐似乎不领情?”
“防鼠般的好意,不要也罢!”慕绯瑟轻嗤,朝一旁看呆了小沙弥微微合什,领着回不过神来的香莲和富贵扬长而去。
少将的小厮安子似乎从未见过这么不给面子的姑娘,又怕是自己多事惹了主子不高兴,嘴里嘀咕着:“这是哪家的小姐吗?看着普普通通,倒是很有气势啊!”
濮阳陌斜了他一眼,将微微的诧异掩在了一闪而逝的精芒中,沉声说道:“还不去送求见觉远大师的拜帖!”
“是,奴才马上就去!”安子也不畏惧主子的肃穆,他清楚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性,有些嬉皮笑脸地应着,一溜烟朝住持觉远大师的禅房寻去。
这厢两位世家公子的出现造成了不小的轰动,那头慕绯瑟已经凭着不错的方向感找到了他们定下的厢房。看到窗明几净的朴素卧室,少女略感满意地点着头,听着香莲和富贵的对话,哑然失笑。
“莲妹子,我答应过二少爷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出门了我也不护在你们身边,那我成啥人了!”
“富贵哥,听小姐安排吧!祈平寺是佛门净土,照理说不会有危险的!”
“那也不成!不行我就睡在厢房门口,反正天还热,就当纳凉了!”
越听越好笑,慕绯瑟嘴角微勾:“富贵,今日为何厢房这般紧俏?”
一提起这个,富贵一改刚刚无精打采的模样,口若悬河地说起了听来的消息:“寺内的僧人说住持觉远大师云游回来了,所以今日厢房爆满,尤其是那些求大师诊病的人,差点抢得打起来了。”
祈平寺的住持觉远是闻名天下的杏林高人,不但魂源力深厚,而且心慈面善,使得有了疑难杂症无法治愈的大批患者都慕名而来。 不过觉远大师也不是死守在寺庙里的迂腐之人,他热衷于佛道参悟,时不时就会出寺云游,这次时隔近一年才回到寺中,让很多人在他返寺不久便闻讯而来。
其中就包括那个病恹恹的病美男吧?慕绯瑟轻叹了口气,蓦然发觉自己似乎更应该关心此行来的目的才是。富贵是很憨实,却也很倔强,在少女没有板着脸呵斥他走人之前,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祈平寺的。
有些头疼地看着一脸憨笑的富贵,她正想发话让他赶紧离开时,房外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紧接着有人在门外说道:“女施主,住持请您移步一叙!”
022 闭魂草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晤面,自己却成了被邀请的对象。慕绯瑟有些纳闷,同两个跟班交代了几句,就随着神色怪异的小沙弥走向了觉远大师的禅房院落。
住持住的院子与待客的厢房隔了些距离,但少女几乎立刻就能认出哪里是目的地。因为沿途源源不断地有人从她身边掠过,或拿着请柬,或拿着拜帖,生怕落后一步就被别人抢了先机。
慕绯瑟不知素未蒙面的觉远大师为何要见她,正有些困惑之际,便来到了院子外。熙攘得如菜市场般的场景让她一阵无言,佛门的清净在这一刻被刻意压制却还是无法降低的音浪冲击着。
觉远禅房所在的院落不得不大门紧闭,一颗颗铮亮的脑袋正奔走着维持秩序,看得少女暗自发笑,敢情这还成了旅游胜地了!
人潮涌动,但也不妨碍有专人带领的慕绯瑟越过人群。在小沙弥和守护门僧低语几句后,暗褐木门就缓缓打开,门僧朝少女合什行礼,做了个“请”的姿势。
“小师傅,为何这女子能进,我们却进不得?”有人不服气了,大声嚷嚷着。
开门的僧人神色不改,颇为和善地答着:“这位女施主是住持亲自邀请的贵客,请诸位见谅!”
在一串过于明显的抽吸声中,慕绯瑟步履轻盈,翩然走进,待门合上,将嘈杂也一并关在了身后。
小沙弥没有引路,只是告知觉远在房内等着她,因为标的显著,少女很快就找到了木门微掩的禅房,素手轻叩,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请进!”
轻轻推开木门,禅房内飘出淡淡的檀香,慕绯瑟只看到一个袈裟披身的胖和尚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双手合什,正想行礼,却看到房内竟还坐着一个满是笑意的男子。
错愕不已,少女眼睑微阖,向觉远大师盈盈施礼,将满肚子的疑问压在心底,沉静地看着注视自己的两人。
“慕小姐,贸然请你过来,还望你别介意。”觉远大师很和气,没有称呼慕绯瑟为施主,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
少女微微笑着,眼瞟着那个看好戏的男子,嘴里也有礼地回应道:“大师太客气了,能与您晤面,我荣幸之至。不知您唤我何事?”
“绯儿何时才能显露些寻常女儿家的样子?似乎在这里看见为师也毫不讶异啊!”仙男开口揶揄着,星目似乎带了些小小的遗憾。
慕绯瑟暗地里腹诽着云若澜的恶趣味,低声答着:“你出现肯定有你的道理,我何须知道太多。”
觉远饶有兴致地看着师徒二人的你来我往,不禁哈哈笑道:“云老弟,你这小徒弟果然非同一般!慕小姐,老衲受人相邀,希望能为你的魂源力恢复出份力。我们不妨坐下谈!”
原来是云若澜寻来的帮手啊!慕绯瑟深凝了满脸笑容的仙男一眼,道谢后坐到了自家师父身边,仔细聆听着两位高人的商谈。
两人看上去相交匪浅,他们不说,她也没有询问的意思,在觉远伸出蒲扇般的肉手要求把脉时,她配合地默默递上了纤瘦的小手。
觉远像个医道高深的医者那般把着脉,眉头紧锁,不等少女开口,突然从他身上涌出了密集的绿点,顺着慕绯瑟的手腕迅速蔓延,不一会儿的工夫,绿色光点就把她整个包裹起来。
少女只觉得有股沁人心脾的植物清香萦绕周身,那种舒适的感觉仿佛瞬间置身于幽美静谧的森林中一般。自己本身就是异常的存在,这段日子也见识了些奇怪的事情,但觉远的能力还是让她有些惊讶,不自觉地看向了表情同样凝重的云若澜。
仙男注意到了小徒儿的紧张,俊颜舒展,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柔声说着:“绯儿莫怕,大师是木系五星魂师,擅长治愈之术,他只是在用魂源力替你检查受损的魂源珠,你放松些,稍候就好。”
木系?慕绯瑟在天魂学院接受过正统的教育,记忆里也留存着金木水火土五系魂源力的基础知识,原来名动天下的觉远大师就是以医道著称的木系魂师。心里有了底,加之云若澜的柔声安抚,她也松了松紧绷的神经,坦然地接受着胖和尚的诊断。
绿点涌进了慕绯瑟的胸腔,在她灰暗的魂源珠附近周旋着,半晌,蓦然撤出,周身绿意尽散,觉远愁容不退,沉声说道:“云老弟,慕小姐的魂源珠要恢复,很难!”
尽管预计到了这个结果,少女还是有些失望,难道真的只能靠自己?想到这里,她反而松了口气,最怕欠人情,能自己解决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云若澜也像早料到了这一结果,缓缓点着头,出声问道:“是闭魂草么?”
“只怕就是这难寻芳踪的奇药了。竟会有人这般狠烈,对慕小姐用闭魂草。”觉远唏嘘着,收回了手,看向少女的眼光也带了几分怜悯和不解。
仙男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闪过些煞意,转即对面无表情的少女说道:“绯儿,为师一定会找出恢复你魂源力的办法,别担心!”
面对云若澜的关切,慕绯瑟百感交集,心头的疑问也脱口而出:“为何这般执念要我成为魂师?”
时间不太对,地点也不太合适,但她还是问了。仙男的关怀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从救她一命到收她为徒,他对她的好都带着神秘的色彩,她从来不相信无由来的关爱,语气也带着反常的刨根问底。
“你值得更好的生活,小小的慕府不该困住你。再说,慕三小姐的身份,不要也罢。”
云若澜浅笑着,答得风轻云淡,黑眸里的深意惹得慕绯瑟轻轻颤了一下,四次元生物的逻辑可不是她能琢磨的。
一时无话,少女垂下头,心想着慕府中的暗流涌动,太费脑的生活确实非她所想,趁这次出门,干脆解决的好。
仙男与胖和尚低声交谈着闭魂草的解除方法,慕绯瑟竖耳听着,她不愿能力曝光在人前,若能悄然无声地归功于他们的治疗中,还要费些心思。
就在房内低气压盘旋之际,禅房外传来恭敬的请示:“住持,濮阳少将送来拜帖,请求与您一见。可否?”
胖和尚瞅了眼淡然的师徒二人,正想说稍后再议,云若澜善解人意地说道:“大师请便。绯儿还会在寺内住上几日,她的事也急不来。”
“也罢,你们先到旁边的禅房稍事休息,待老衲见过濮阳施主,再谈。”觉远心知这位风采斐然的忘年交不愿他为难,会心地笑着,把两人送到了隔壁的禅房。
依然简单的摆设,淡淡的檀香,让独处的师徒二人也稍稍舒缓了些。慕绯瑟环视着简洁的禅房,轻声问道:“闭魂草是何物?”
023 宁洛
云若澜微挑俊眉,看来少女对体内的毒物还是上了心,也耐心地解释着:“闭魂草是魂师的噩梦,此物无色无味,四星以下的魂师但凡服食,便会魂源力尽失。修为高的魂师虽然不会落得此下场,但魂源力也会大减,从高手沦为普通角色。”
“这么说,它很珍贵?”慕绯瑟确实很关心闭魂草的由来,照觉远的说法,这是极其罕见的物种,谁会费那么大的劲儿要把自己毁了。
“嗯,闭魂草被魂师视为邪物,一经发现会尽数损毁。不过也不乏有心人存私,若发现有人私藏,天下魂师会群起而攻之。天魂宫不遗余力地整顿过,闭魂草已经消失了数十载,不想会在此出现。”
纵然云若澜心境平和,但提起闭魂草,还是气势凌厉。他有些分不清心头的愤怒到底是为何,是单纯地仅为有人使用邪物,还是因为被伤害的,是他崇拜的师姐的唯一血骨。
慕绯瑟嘴角微勾,仙男的忿忿让她觉得有些温暖。极品总是扎堆出现的,但偶尔也有秉性纯良的人共存,她不就遇到了几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