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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爷心内不以为然,管他何家人还是程家人,反正何四娘是何老三的亲妹子,他偷了我的爱妾,我就要坏他妹子名声,不过这个复仇计划,如今怕是完成不了了,因为何耀弘一事,要拿来与程慕天作个交换——“程少爷,你将官衙状纸撤回,我便不提状告何耀弘的事,如何?我被你们安放的罪名,正好同他的一样,你们也不吃亏。”

里间将耳朵贴着门的小圆记起来了,那天杨老爷调戏她时,口中唤的不是程家少夫人,而是何娘子,想必他早就知晓了她与何耀弘的关系,可惜她当时惊诧莫名,竟未察觉。

突然门被轻轻推开,她未有留意,一个踉跄朝后倒去。幸好程慕天反应快,及时将她捞了起来,劝解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水田一事,我并未答应他。”小圆莫名其妙:“甚么事?”

程慕天笑起来:“还以为你是听到了我答复他的话,才作如此形状。”小圆将那天杨老爷唤他何娘子的事告诉他,道:“原来他是有蓄谋的。”程慕天安慰她道:“有蓄谋又如何,他的谋划,怕是实现不了了,已将你三哥的事,拿来与我作了交换,咱们撤状纸,他就不告你三哥。”小圆气道:“这是交换?这明明是要挟。”程慕天看她一眼,无奈道:“拿你三哥无法,奈何?”说完又摇头叹气:“你三哥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哩,那座庄子,他立的不是以庄子换妾室的字据,而是一张借条,所以杨家人才这般有恃无恐。”

小圆苦笑起来,道:“罢了,就当是我也替他做一件事。咱们手里有了杨老爷的‘把柄’,想必他不敢再打三哥的主意。”她坐到桌边,将一盏热茶贴到面上,闭眼良久,问道:“二郎,水田又是甚么事?”程慕天挨着她坐了,搂住她的肩,笑道:“还能有甚么事,不过就是他得知咱们将水田包了圆场,想要分几亩罢了,但我并未答应。你也莫要为此事生气,实当幸灾乐祸才是,据说他家来临安前,产业已尽数变卖,如今只有些死钱,这下又失了口粮田,往后日子艰难着呢,总有来求咱们的一天。”

小圆嘴角也露出笑来,握拳轻轻捶了他一下儿,嗔道:“你是个坏人。”

程慕天就势捉住她的手,朝嘴边啃了一口,啃完犹自觉得不过瘾,又朝她嘴上香去,二人痴缠了好些时,小圆笑问:“嘴里为何那般的香?”程慕天脸上红了红,取了荷包来与她瞧,原来是块鸡舌香,以丁香为原料调制而成,含在口中,令口气芬芳。

他可是从不弄这些花哨的东西的,这是怎么了?小圆坐到他腿上,勾住他的脖子,半是撒娇半是询问,逼他讲实情。程慕天的脸愈发红起来,不想说,却被她跟八爪鱼似的缠得紧紧的,只得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你如今能见外客,想必觉得许多人都比我强罢……就连那姓杨的,都打扮得人模鬼样……”小圆忍住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这是担心我移情别恋?”程慕天的脸皱了起来,不满道:“有这样朝自个儿泼脏水的么?”

小圆只望着他不讲话。

过了一时,程慕天深深地将脸埋进她的脖子里,哑声道:“娘子,非是我要将你想歪,我只是……是我自己……”小圆截住他的话,道:“二郎,休要讲些自卑自弃的话,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当晓得。”她轻轻抚着他的背,忍不住又玩笑道:“我被你三个孩子套得牢牢的,还能有甚么别的想法。”

“三个?”程慕天疑惑抬头,顿了顿,悟了过来,惊喜地去摸她的肚子,“娘子,你又怀上了?”小圆含笑答道:“这个月月事没来,想必是有消息了,本想唤郎中来把了脉再告诉你的……”

“我去唤郎中,顺路问问他是男是女。”程慕天不待她说完,跳将起来,一路冲了出去,转眼将严郎中带到了她面前。他们进山时,以为严郎中仅会医治小儿疾病,因此带了两个郎中上来,后来发现他各科都有钻研,就干脆打发了另一个回家,只留了他在山上。

严郎中替小圆诊过脉,先道了声恭喜,正要讲结果,程慕天打断他道:“是儿子还是闺女,可能诊出来?”严郎中愣在了那里,开始斟字酌句,小圆见他为难,嗔程慕天道:“亏得你还是略懂些医术的人,才个把月的胎,还未成形呢,哪里诊得出来?”程慕天乐呵呵傻乎乎地摸了摸头,笑道:“是我糊涂。”他领严郎中去隔壁开过安胎方子,走回来向小圆道:“方子虽开了,但我晓得你不会吃,我叫厨房另与你炖鸡汤?”

小圆笑道:“怀一个,你紧张一回,这都第三趟了,还这样?”程慕天将她拦腰抱起,放到榻上,道:“这个不一样。”小圆奇道:“怎么不一样。”

“这个是闺女。”小圆将耳朵贴到她肚子上,肯定道。小圆乐道:“我看你是担心那么些杉木花不出去。”程慕天竟不否认,听完她那根本还听不出动静的肚子,走到桌前去翻账本,念叨着,待到十七年后,坡上的杉木正好成材。

十七岁,大概是宋人嫁女的极限年龄了,小圆又是一阵暗笑,心道,若真生个闺女,怕是午哥辰哥都要失宠。

程慕天还记挂着她怀辰哥时,因为劳累差点小产的事,因此这回就对她实行了重点保护政策,早上她要送午哥去上这,不许;课间她要亲自去送小点心,不许;中午给辰哥做个菜,还是不许;就连晚上陪孩子们顽一会儿,他都以孕妇不宜太过劳累为由,硬生生将她拦住。

如此几天下来,别说小圆受不了,两个孩子也自觉得受了冷落。他们并不晓得娘亲怀了身孕,对她最近的变化很是不解,于是凑到一直嘀嘀咕咕。辰哥问道:“哥哥,娘亲为何不理睬我们了?是不是我不乖?”午哥嘿嘿一笑:“就是你不乖,谁叫你每日背一首诗的,娘肯定是嫌你背多了。”辰哥瘪了瘪嘴,垂着小脑袋问对策。午哥从自己的桌子上跳下来,走到他桌子前,将些诗词歌赋的书扔了老远,道:“往后这些诗呀词呀,只许隔一天背一首。”说完拽着他的胳膊出门,径直朝山上路,爬到半山腰,再从另一面下来,直朝小河边去。

他们一出门,就有小厮跟了出去,另有人回话,报与程慕天和小圆知晓。这时候是下午,本来就不是上学的时间,因此程慕天很大度地挥了挥手,只命小厮们小心照管,任由他们去耍。

小圆忧心道:“必是他们觉得受了冷落,才自个儿到山上去顽。”程慕天给她吹着养生补血汤,道:“我是怕小孩子嘴不严,把你怀了身孕的事讲出去了,这才瞒着他们。”小圆亦是晓得,怀孕未满三月,不可叫旁人知晓,但哪能怀了小的就不理大的?她不满道:“郎中都说我胎像极稳的,偏你不放心,我陪几个孩子顽一会子,能怎地?”程慕天严肃地回答道:“老人们讲过,怀着身子时,见着甚么就像甚么,你若是成日让两个调皮儿子在跟前,生的必定还是儿子。”

这是甚么歪理论,小圆伏在桌上笑了好一气,道:“要不咱们把三娘子家的妞妞借来养几日?我天天看着闺女,想必就生得出了。”她一句玩笑,程慕天煞有其事起来,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三娘子的妞妞太小,不如你妹妹雨娘……”

小圆又是暗笑不止,不过他提雨娘,倒是叫她想起件事来,唤来阿彩吩咐道:“使人去薛家问问陈姨娘,看看雨娘有无穿旧的小衣裳搜罗几件来。”程慕天亲自去翻箱子,道:“这里不是还有?”小圆道:“家里的都是男娃娃式样的,我是去讨些女娃娃穿的鲜亮衣裳来。”程慕天不乐意了:“作甚么穿人家的旧衣裳,我下山扯布,与她做新的。”

“爹,你要做女娃娃的衣裳?正好,与素娘也做两件罢。”午哥赤条条水淋淋的,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后头还藏着个同样没穿衣裳浑身精光的女娃娃。小圆两口子定睛一看,居然正是他口中所说的素娘。

第一百七十八章双面

奶娘将午哥、辰哥和素娘领下去洗澡穿衣裳,紧跟着赶来的小厮吃喘吁吁,惊魂未定,禀道:“少爷,少夫人,杨老爷在后头追来了,其他人正拦着他呢。”程慕天恼道:“快些把他女儿送出去,好似我们拐骗一般。”奶娘得了他的催促,澡也顾不得给素娘洗,取了件午哥的旧衣裳与她穿了,交由小厮带出去。

不料杨老爷接到女儿,不仅不肯离去,且见了她身上的衣裳,更是不依不饶起来。程慕天无奈之下亲自出门问他,原来午哥同素娘两个脱光了衣裳在河里戏水,被路边的杨老爷瞧见了,他认定午哥败坏了他家女儿的名声,要来讨个说法。

杨老爷拉扯着素娘身上的衣裳,愤慨道:“你家儿子诱骗我家闺女也就罢了,还给她穿自己的衣裳,是何居心?”程慕天被他气得乐起来,笑道:“我是个讲究规矩的人,却也晓得男女七岁才不同席,你家闺女同我家儿子才五岁,在一起游个水能怎地?再说你凭甚么说是我家儿子诱骗了你家女儿,我还说是你家女儿诱骗了我家儿子呢。瞧瞧我家娘子三哥的下场,就是你家诱骗的,家风摆在那里呢。”

杨老爷没料到他口齿如此伶俐,骂起人来脏字都不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还击道:“一同游水是没甚么,但他为何要脱光了我家闺女的衣裳?”

午哥为何要脱光素娘的衣裳?这个问题,程慕天却也不知,但相比杨老爷的着急上火,他是气定神闲,反正他的午哥是男孩子,怎么也不吃亏。杨老爷一见程慕天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在想甚么,攥起拳头冲过去想揍他。程福一个箭步跨过去,拦到他二人中间,道:“杨老爷,这事儿我虽不知详细,但素娘是自个儿上河边去的,是也不是?既然她是自愿的,出了事儿,当先怪你这做父亲的照管不力,怎地倒怪起五岁的小邻居来了?”

这话让杨老爷理亏,讲不出辩驳的话来,他又见程家小厮们开始操起棍棒铁锨,赶忙抱起素娘往回走,边走边留话:“你们休想仗势欺人,这门婚事也休想赖掉,我明日就寻媒人来。”

程慕天回房将他的这番话当作笑话讲给他听,且讽且笑道:“杨家人行事,个个都诡异得很,莫非脑子有毛病?”午哥换好衣裳,溜达出来,接口道:“除了素娘。”

程慕天揪过他,吓唬他道:“你为何要脱自己和素娘的衣裳?不怕别个送你去官府?”他这样讲究规矩的人,居然没有出手教训孩子,小圆暗暗稀奇。

午哥大叫冤枉,道:“我和弟弟脱光,是为了游水不把衣裳弄湿,我们碰见素娘时,她已脱了衣裳,正在掏芦苇丛里的鸟蛋呢。”

“掏鸟蛋?”程慕天有些不相信,“那孩子虽是庶出,但杨家会放任她这般的野?”奶娘接话答道:“听说杨夫人从没让素娘吃饱过,她只好偷偷溜出来掏鸟蛋烤着吃。”

小圆听了这话,在旁唏嘘不已,程慕天却是向来对别人家的孩子没有甚么同情心,只再次问午哥:“这样说来,今日之事同你毫于干系?”午哥答了个“是”,程慕天又问:“那你为何光溜溜地带了她来家?”午哥抓起桌上的频婆果狠狠啃了一口,愤慨道:“才碰见素娘,话还未讲几句,她爹从河边路过瞧见了我们,就骂我是小浪荡子,小登徒子,我虽不怕他,却担心素娘被他打,因此招呼小厮们拦住他,自己带着素娘跑回来了。”他说完又问:“爹,娘,浪荡子和登徒子是甚么意思?”

程慕天毫不犹豫答道:“就是素娘他爹那样的人,下回他若再骂你,你就骂回去。”小圆虽然也生气杨老爷那般恶毒的骂自家孩子,但还是轻拍桌子责怪道:“有你这样教导孩子的么?方才你以为素娘的衣裳是午哥脱的,却没因此打他几下,我已觉着奇怪,这会儿还教起他这样的浑话来。”程慕天很是不以为然,道:“是他家女儿不守规矩跑到不可边去,午哥又不曾做错甚么,我打他作甚?”

小圆怔道:“原来你所谓的规矩,都是给女人守的,轮到男人这里,就没得‘规矩’一说了。”“当然有。”程慕天坐到她旁边,向午哥教导规矩:“不许去杨家庄寻素娘,听见没有?”

小圆冲他们父子俩翻了个白眼,扶着阿彩的手站起来,准备去看看阿云的成亲宴准备得怎么样了,程慕天及时发现了她的意图,强性拉她坐下,连酒水单也不许她看,免得她费神。

小圆无奈地倚到榻背上,道:“我不过是看看,又不亲手做甚么,哪里就伤神了,倒是杨家庄不住地上门挑事,该想个法子才是。”程慕天命奶娘将午哥带了出去,唤来程福,吩咐他加派人手守宅子,不许杨家人靠近。

他们这回却是料错了,杨老爷并不是要借着素娘的名声挑事,而是真的——上门提亲来了。

程慕天和小圆两口子目瞪口呆地望着厅中来人,竟是一个穿紫背子的上等媒人,手里拿着一份帖子,冲他们行礼微微笑。

小圆稳了稳神,道:“咱们家无适龄小厮,有位夫子倒是单身,可惜马上就要成亲了。”那媒人对她的话很是不满,道:“少夫人看我身上的服色,也当晓得我是为主人提亲来的。”说着将手中的帖子递过去,道:“这是杨家素娘的生辰八字,少夫人且拿去找算卦人和一和,若是合适,咱们就把草贴给换了。”

程慕天见她讲得定定的,一盏子茶差点端不稳,惊道:“哪个要与他家作亲,休得胡说八道。”

紫背子媒人奇道:“杨家老爷不是已与你家议定了么?我今日来,也不过走个过场。”小圆直觉得荒谬,道:“我家两个儿子,大的五岁,小的三岁,你认为哪个到了成亲的年纪?”紫背子媒人笑道:“哎哟,少夫人,指腹为婚的都不在少数,娃娃亲算得了甚么。”

程慕天夺过小圆手中的“八字”,几下撕了个粉碎,怒道:“回去告诉姓杨的,休要打我家儿子的主意,小心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八字”被撕,差事办砸,不仅收不到钱,名誉也会受损,紫背子媒人着起急来,道:“程少爷,你非要我把事情挑明?你家大儿欲对杨家素娘图谋不轨,杨家老爷可是亲眼所见,你不娶人家闺女,是想把她往死路上逼?”

程慕天不愿与一个媒人斗嘴,唤了田大媳妇来骂她。田大媳妇同阿彩一边一个拽了媒人的胳膊,拖到大门口扔了出去。田大媳妇站在台阶上嘻嘻笑道:“紫媒人,咱们山里的男娃娃女娃娃,光着屁股到处跑的多的是,照你这般说,都得结个亲家?”紫背子媒人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争辩道:“杨家老爷的闺女,乃是正经小娘子,怎能同山里娃娃一般看待?”阿彩自上回见识过老爷的德性之后,对杨家庄的人都无甚么好感,一口啐到她脸上,嘲讽她道:“还正经小娘子,自个儿脱光了衣裳去掏鸟蛋,倒要诬陷咱们午哥,好不要脸。”

这话传到小圆耳里,她颇有些不快,责备阿彩道:“素娘是个苦命的,不去掏鸟蛋,难道等着嫡母将她饿死?杨老爷虽可恶,咱们却不能迁怒于孩子,那不是厚道人的做法。”阿彩本不是刻薄的人,实在是被杨家庄的行事作派气晕了头,听了这番批评自是无话可说,当即低头认错,答应再不将大人间的事牵扯到孩子身上去。

且说那有资格穿紫背子的媒人,临安城通共也无几个,她们常年行走在达官贵人和有钱富豪之家,极是好个脸面和名誉,那替杨家上程家提亲的媒人,自认为丢尽了面子,气呼呼地撑着清凉伞到得杨家,将杨老爷好一番数落,怪他道:“杨老爷是信不过我这一张嘴?既是八字还没一撇,就实话告诉我,我好去与程家好生说道说道。我千不该万不该信了你的话,甚么他程家要面子,必会答应这桩亲事,我呸,我是被人架在丢出来的,这张老脸,算是为你们杨家丢尽了。”

杨老爷犯了迷糊,疑道:“他程家曾是临安城凤凰山下赫赫有名的富商,我在城中找了些三教九流的人问过,都道他家程二郎最是讲究规矩要面子的一个人,他怎么不同意这门亲事?”

紫背子媒人重重拍了大腿,叫道:“哎哟,我的杨老爷,不是我嫌弃你们泉州村人,那再怎么规矩,也是给女人讲的,他家午哥是个男孩子家,就算不是五岁而是十五岁,见着了你家闺女没穿衣裳的模样,丢脸的也是脸,不是程家。”

杨老爷一张脸臊得通红,急道:“我怎会晓得小女偷跑到河边去玩耍,必是下人看管不来所致。”紫背子媒人酬金还未拿到手,不好继续奚落他,缓了口气安慰他道:“你家素娘不过才五岁,偶尔被人瞧见了身子,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莫要传出去就是了。”

杨老爷还是急,道:“万一传出去呢?我最心爱的闺女就这么一个,可不能因为此事断了她终生的幸福。”杨夫人在帘儿后头偷听了一个多时,终于忍不住冲将出来,拍着桌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道?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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