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几个听说这就要回去了,神色都显得有些复杂。
叶子衿很能明白她们的心思。
自与陈文和离以后,她在叶家不过待了一两天,就匆匆忙忙到了苏州。这之前,有许多人还没有见过。这一次回去,势必会见到国公府上上下下不少人。和离之事,对于叶子衿本人而言,是一件不幸之事。可在他人眼中,却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堂堂国公府嫡次女,嫁入陈家不过一年,就和离归家。难免有些人拿起来当做笑话,张家长李家短的胡扯一番。总归是国公爷的寿辰,叶子衿做女儿的,也不能足不出户的窝在闺房里。况且就有那起好事之人,即使你百般不愿,却仍要在你面前嚼上几句。
叶子衿只盼着母亲不要大摆宴席,广宴宾朋才好。否则,到那时候,自己就是那戏台子上的小丑,任人品头论足。
说起来,自己当初到了这庄子上,何尝不是掩耳盗铃,也有着回避那些三姑六婆的意思。
大抵,人言可畏,就是这般了。
只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不管叶子衿如何不愿意,总要硬着头皮去承受。
更何况,叶子衿这次回府,也有一件搁置许久的事情,要处置处置。
想到此处,不由露出了几分笑容,然而也不过在面上一闪而过,“我们不过在燕京住上几日,到了时候,还是要回来的,所以——”话锋一转,若有所指的看向众人,“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其实都不用在意。”
“小姐。”紫苏率先说道:“我们倒是不用在意,只怕流言蜚语,到时候您心里不痛快。”叶子衿轻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在意,自然不可能。不过,在庄子里待了这几个月,又经历了瘟疫,总让她比从前坚强了许多,对于那些闲言碎语,或许也可以处变不惊了。
紫苏见着她神色笃定,就松了一口气。
宋妈妈带着几个小丫鬟,开始收拾包袱。叶子衿坐在一旁看了片刻,轻声道:“不用收拾那些杂七杂八的劳什子了,也不过是待几日,只带两套衣裳就好。”宋妈妈正收拾着亵衣,听见她如此一说,神色一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认认真真将亵衣叠好,放入了包袱里。
叶子衿的视线,却落在了冯显媳妇挑来的半桶泉水上。
紫苏知道她心中所想,趁着众人忙忙碌碌的时候,低声问:“小姐,您是否打算将这水,撒到种着黄芪的那片地里去?”叶子衿点点头,“我听说好的黄芪,要种上两三年。”叹了一口气,说道:“世事易变,两三年的时间,可能发生许多事情。我想着,既然泉水有这等功效,能早些成熟,自然是早些成熟的好。”
“可是,就怕庄子上的人觉得奇怪。”紫苏露出了几分忧色,“到时候难免指指点点,这事情传出去了,也不大好。”“我也是如此想。”叶子衿嘴角微勾,“只是前几日我也问过冯显媳妇了。她说这村子里,从来没有人种过药草,哪怕是请医问药,见过的也只是弄好的药,哪里见过这活生生的药草!依我看,只要不是太过离奇,都不大会引起怀疑。”
紫苏思忖着点头,“也是,那么大一块地,泉水通共也就那么一点,少不得得兑上河水,到时候功效也不如黑护子那般了。”叶子衿轻声笑了起来,“黑护子却又不同了。黑护子本来一年就可以长成的,我们用的泉水,可是不少。本来要两三年长成的黄芪,我们让它一年长成,村子里的人横竖不懂,又能说些什么?”
“这事情只消和陈鹏媳妇通气就行了。”紫苏眼中一亮,“到时候有个好收成,比种庄稼来得强。”叶子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又继续说道:“不仅仅如此,我看着母亲的意思,只怕我会在庄子上待上好一阵子。既然如此,我不妨再种些花果,恰好冯显媳妇是种花的好手,譬如那芍药,既可以入药,也可以用来赏玩,何乐而不为?”
前几日叶子衿问的冯显媳妇那些问题,总算是明白缘故了。
“早该如此呢!”紫苏满脸的跃跃之色,“不仅可以种花,还可以种树。那些大户人家盖别院,也要用不少花木。”想了想,越想越觉得高兴,“还可以种桑树,养蚕,织布,绣花……”宛若一幅锦绣山河图摆在眼前一般的成就感。
叶子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忒心急了些,我的确是想过养蚕,不过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你也是听说的,那么多蚕茧,也就能织成一匹布,小户人家糊口还行,我们想要用来做买卖,也得好好思量一番了。”
紫苏抿着嘴直笑,方才想到回到国公府的那点忧愁已经荡然无存了。
“在说什么呢?”紫苑捧着几套鲜亮的衣裳,凑了上来,“神神叨叨的,莫不是在偷嘴?”紫苏正是心情大好时,闻此言也不过白了她一眼,“还不快去收拾!明日可都要出发了。”紫苑这才急急忙忙奔到了宋妈妈身边,将那些衣裳都放了进去。
叶子衿惦记着那片地,特地叫过陈鹏媳妇,好好叮嘱了一番。又吩咐冯显媳妇多存一些泉水,等到她回来时泡茶吃。冯显媳妇不明所以,只当是小姐姑娘们吃茶用水多,也不大在意,每日比兢兢业业的候在山上挑水。
这是后话。
因着明日一早要上路,叶子衿早早的便歇下了。等到鸡鸣时,立刻起身梳洗。
坐在马车里,整个人摇来晃去的,耳边都是单调的车轮碾过泥土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叶子衿才眨了眨眼,正欲小憩一会,就被宋妈妈拦住了:“这一路上都是向北走,比庄子上又冷了几分,您若是睡着了,只怕是要着凉的。”
叶子衿想了想,也觉得在理,强自睁大了眼睛,仍旧是抵不过睡意来袭。
正巧在此时,传来一阵箫声。
第五十七章 世态(三)
箫声悠远婉转,很快就驱散了笼罩在心头的睡意。
叶子衿静静的听了一小会,只觉那箫声越来越高扬,曲调越来越险。让人不禁捏了一把汗,生怕那吹箫之人,松了一口气,这调子,便再也上不去了。然而到底是峰回路转,在声音似裂帛的一瞬,音调又缓缓低沉了下来。
如同春日的艳阳,让人通体暖洋洋的。也不过片刻功夫,却又叫人浑身如坠冰窖,寒浸浸的。不得不感叹此人吹箫之术的高明。马车里众人,都各自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静静的聆听着,若有所思。
只不过,也不知为何,叶子衿觉得那箫声,无论如何婉转,总透着一股悲凉之意。
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就听得那箫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悠长。到得最后,让人禁不住,想落下泪来。正是秋风萧瑟时,这箫声,更让人觉得心间无限的悲凉。紫苑已忍不住,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声传来,箫声戛然而止。
叶子衿暗暗想,由音识人,吹出这般箫声的人,心里多半不大痛快。
耳边传来车轮碾过大路的声音,叶子衿心念一动,飞快撩开了车帘。一阵风拂过,只见对面一辆马车,上面挂着两个金铃,随风摇动,却并不见声音。一层薄薄的纱帘被风撩起,那一瞬间,叶子衿惊鸿一瞥。
对面的马车里,坐着一位青年男子,葱管一般的手指正拈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箫。
想必方才的箫声,就出自他之手。叶子衿暗暗叹了一声,微微一抬眼,见那人斜飞的双眉,黑玉似的眼睛。肤色白晰,更衬得一张薄唇艳若涂朱。黑墨一般的长发随意的用月白色的丝绦系着,整个人显得闲散而不羁。
似乎觉察到叶子衿的目光,那人抬头,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散漫的笑意,然而眼底却不见半点暖意。叶子衿这才惊觉自己失态,慌忙放下了车帘。“小姐看什么呢?”紫苏似乎仍然沉浸在方才的箫声中,无法自拔。
叶子衿强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想看看别处的秋色罢了。”顿了顿,随口问:“到了哪里了?”宋妈妈也撩开帘子瞅了瞅,只见长长的驿道上,不见人烟,唯有枯木静静的,萧瑟的立在道路两旁。又看了好一阵,才得出了结论:“只怕是到了山西的地界了。”
叶子衿对于地形地名,一窍不通,也就不再多问。
“方才的箫声真是悲凉啊。”紫苑打破了车内的宁静,由衷感叹:“只是不知道,吹箫的人,生得什么皮相。”“谁知道呢。”木莲也是心有戚戚焉,“听见了这般悠扬的箫声,又何必管是谁吹的?”
紫苏抿着嘴,轻声笑了起来,“不管怎样,小姐方才还睡眼朦胧的,这时候,可有精神头了!”见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叶子衿淡淡笑了笑,心中却仍旧在想方才遇见的那个人。
照着马车和衣饰来看,那人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
天高地广,所谓萍水相逢,也就是如此了。
“叶小姐回去了?”楚大夫静静的望着小童,轻声问。
“的确是这样不假。”小童也不知为何楚大夫的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答道:“我问了庄子上的人,听说叶小姐家在燕京,两日前来了一位妈妈来接,今儿个一大早的,叶小姐便随着她走了。”
楚大夫手中握着一页雪浪纸,紧了松,松了紧,那雪浪纸也就被他攥得皱皱巴巴了。
“要不要我再去打听打听?”小童试探的问。
楚大夫蓦地站了起来,慢悠悠走到了院子中,视线投向庄子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小童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见着他负在背后的双手,紧紧攥着的雪浪纸上,似乎画着一个人。然而到底如何,也不敢确定,只能垂首待立,听从吩咐。
“不必打听了。”楚大夫的声音带着些许倦意,微仰着头,清风拂面,吹动他如墨的发丝,声音渐渐低微了下去,“这样也好,也好……”小童听得不甚真切,偏过头,问:“公子,您说什么?”
楚大夫并未答话,只是一扬手,洁白的雪浪纸,便碎成了一片片梨花。在风中纷纷扬扬,似雪花一般,落在了花径上。“公子……”小童心中有些不安,望着楚大夫的背影,嘴张了张。
楚大夫却置若罔闻,只反反复复呢喃着一句话:“这样也好,也好,从此便可不想见了……”小童一低头,看着兰花上,沾着一片雪浪纸。细看下,却是女子的玉簪模样。想一想,似乎在哪里见过……
然而,那个结论太过惊心动魄,惹得他,不敢再想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大夫才回过神来,“药煎好了?”“好了……”小童也有些走神,听见问,才慌慌张张的回答。楚大夫脸色与唇色无异,都显得有些苍白,想来是大病初愈的缘故。
楚大夫一言不发的回了屋子,小童心领神会的端上了药,服侍他喝下了一碗。放下碗出来时,却见楚大夫的身影,已出了院子,不知是去何处。今儿的情形实在有些诡异,小童不敢问,也不敢想,只立在原地,看着楚大夫,一步步走远。
一阵秋风拂过,院子旁的梧桐叶被风卷起,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终于落在了地下。楚大夫单薄的衣裳,也随风飘扬。小童这才想起望了提醒他加衣,急急忙忙又追了上去。只听得落叶踩在脚下窸窣的声音,却失去了楚大夫的踪影。
叶子衿掏出帕子,捂住了唇,道:“这才一会的功夫,咳嗽了好几声,莫不是着凉了吧?”紫苑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丝毫不见病色,促狭的笑道:“说不准不是着凉了,是有人惦记着,才会咳嗽的!”
叶子衿一眼横了过去。
***********
又一枚帅锅出现,撒花撒花~~
第五十八章 世态(四)
紫苑忙住了嘴不说话了。
叶子衿却犯了嘀咕,撩开帘子,望了望遥远的天际。
难不成,当真有人在惦记自己?
若真有人惦记,那该是母亲吧……
叶子衿暗暗叹了口气。
一路上主仆几个说说笑笑的,不时看看窗外的风景,倒也不觉得闷得慌。只是随着离燕京城越来越近,叶子衿心里渐渐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情愫。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吧。若是衣锦还乡,倒还好说,可自己现在……
想到回去后,可能面临的那些闲言碎语,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到达燕京城,已经是好几日以后的事情了。
特地等到进城的那一刻,叶子衿撩开了帘子。想起当初自己离开燕京时,也是这般,然而那时的心境,却又与现在不同了。掐指一算,她离开国公府,已经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除开其他不讲,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她最为自由闲散的几个月了。想睡到何时便睡到何时,更不用看人脸色,每天都可以外出散心,见到不同的风景。
马车慢慢驶进了城,这里的景象,一如她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草木荣衰,气节变化,几乎令叶子衿产生一种错觉,她从未离开过燕京城……
马车在国公府垂花门前停了下来。早有几位妈妈在那里眼巴巴的候着,见了马车,都围了上来。叶夫人的大丫鬟荆芥也守在那里,见了她,一溜烟的跑去通知叶夫人了。一时间,阖府上下,都有了动静。
还未到叶夫人的院子里,就听见了响动。
“子衿——”叶夫人双目含泪,由莫妈妈扶着,亲自迎了出来。
叶子衿在马车上原本想得好好的,到了国公府以后,不管如何都要心平气和,然而见着叶夫人如此,心中还是一酸,忍不住伏在叶夫人怀中,低低哭了一场,“娘,我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叶夫人声音哽咽,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这几个月,你吃苦了。”
“也没有吃苦。”叶夫人忙掏出帕子擦干了眼泪,扶着叶夫人坐在了榻上,笑道:“那些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我不知道多快活呢。”“傻孩子,瘦了一大圈了,还知道报喜不报忧!”叶夫人心中更是酸楚不已,眼眶里泛起了水光,“前一阵子听说你感染了瘟疫,现在可好了?”
“已经病愈了。”生怕叶夫人不信似的,站起身来,前前后后转了个圈,让叶夫人瞧了个仔细,“现在不知道多精神,就是一路上奔波,尚有些乏力罢了。”“快去给小姐准备温汤沐浴。”叶夫人一听说她乏了,立刻吩咐小丫鬟去忙活。
叶子衿心中一暖。
不管国公爷如何待她,这地方又如何的令她伤心,母亲到底还是对她一片真心,做不得假的。“娘,天色好早,我陪您说说话儿再说。”叶子衿依偎在叶夫人怀中,倍感安心。叶夫人也满脸是笑,“好好好,你说怎么就怎么。”显得格外的纵容。
话音刚落,就听见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青色的身影晃了进来,“二妹!”叶子衿定睛一看,却是他许久未见的大哥。那日她同陈文和离时,叶子辰正携着夫人黄氏下了江南,若不然,以他的性子,和离之事,没这么容易消停。
紧随其后的便是身着湖光色比甲的黄氏了,叶子衿同这大嫂关系最为密切,见了她,慌忙站了起来,“嫂嫂。”黄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掏出了帕子,捂住了唇,“我的天,子衿,你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似乎怕叶夫人听着心里不好受,忙打住了话头。
“想是几个月未见,你们看差离了呢!”叶子衿笑道:“我在庄子上,倒觉得十分悠闲,只怕是更丰腴了呢!”黄氏强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我听说你在庄子上种药,可是真的?”
“这话不假。”对于这事叶子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含含糊糊的说道:“自那日感染瘟疫后,就觉心里不踏实,种些药草,也方便些。”“你何不早说!”黄氏嗔道:“我在西大街那边就有一家药店,你要什么药,只管同我说。”
叶子衿这位大嫂是伯昌侯的嫡长女,嫁妆十分丰厚,手上的铺子也有好几间。
叶子衿知道她不拘这些,也不推辞,笑道:“到时候我细细点点,看缺些什么,必定告诉嫂嫂。”黄氏就高兴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和我不用客气。”一抬头,见着叶子辰欲说还休的模样,心中会意,随意寻了个由头:“娘,我坐马车闷久了,憋得慌,想去走走。”
叶夫人忙吩咐丫鬟们好生跟着,“略走走就回来,我等你们一道用晚膳,今晚上就歇在我房里,我们娘儿俩说说话。”叶子衿笑着应了。叶子辰和黄氏对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同叶子衿一齐出了门。
到得无人处,叶子辰才一脸铁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