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影帝听得惊愕,愣住,轻轻摇摇头:“父皇可以像行之,却永远变不成行之。”
小孩认认真真地看父皇的眼睛,终于捧着父皇的脸,迎上去亲父皇的额心:“父皇当父皇。”
浅影帝抱着这贴心的小孩,道:“且歌,果真是喜欢行之多一些么。”
且歌摇头,却不说话。
浅影帝道:“如果且歌更喜欢行之,父皇当如何呢。”
且歌依旧摇头:“喜欢会笑的行之,也喜欢不笑却快乐的父皇。”
且歌稍稍离开父皇的怀抱,抬眼的顷刻间,眼波已弥漫着温温脉脉的绿意,纯粹的绿盎然成一片引人心醉。
父皇轻唤:“浅且歌。”
小孩应着:“嗯。”
“浅且歌,父皇知道了,以后不会问了。”
小孩仍旧是应:“嗯。”其实小脸写着满满的疑惑,不懂父皇知道了什么。
外头伯无已在询问:“皇上,已是戌时,是否传膳了?”
浅影帝吩咐下去,便拉着小孩起身整装。
出了内室,外殿中一众小宫女在摆晚膳。虽已尽量简化其中的程序和礼节,但毕竟是一国之主,大大小小的碗碟依旧是摆满了一桌。
浅影帝不见伯无,正疑惑着,伯无却抱着好几本书走进来。行礼之后,才解释道:“皇上,这是奴才在藏书阁翻了一下午才找到的几本书,其中包括七殿下寻了很久的《平民要术》。奴才估摸着藏书阁若是没有,其他地方怕也难找了,便自作主张去了藏书阁……”
伯无大总管笑得极灿烂,心里念着“这大内总管果真不是随便哪个谁就能当的哇”,一副准备领赏的姿态摆得十足。却不想,皇上冷着表情不动声色,怀里抱着的七殿下却一把抽过他手里的书,貌似急切,脸上却是没有多余的表情。无人打赏,伯无继续在心里念念:“这大内总管真的,真的,真的不是随便哪个谁就能当的!”
《平民要术》是大盛朝贾生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对农业生产的亲身实践与体验,而后完成的农学大著。这本最著名的农书当中,广泛地涉及到果蔬林木的栽培,甚至野生植物的利用等等。依旧因为西瓜的种植失败而疑惑不解的浅且歌,听老影主念叨这本书许久了,这下终于将书握在手里了,便再不肯放下。
伯无给皇上与七殿下都布好菜,就领着一众宫女下去了。
浅影帝看看这满桌的菜,又看看浅且歌几乎将脑袋钻入书中的精神头儿,只耐着脾气道:“浅且歌,吃饭。”
且歌不理。浅影帝竟也不恼,虽一直说不准在用膳时看书,却也终究叹口气,直接将埋首于书本的小人儿拉过来,安置到腿上。
浅且歌此时最为自觉,为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不动弹了。
浅影帝五官细腻精巧,男生女相,虽然其浑身散发的冷冽霸气不会让人有一丝一毫女气的感觉,但其身形瘦削,常人见之,也很难相信他便是“战神”名号在外的浅影帝。浅影帝已足够瘦了,但当浅且歌窝在父皇怀里,仍然显小,明明是拥有强大力量的身体,却瘦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无论如何,父子二人皆是妖孽得让天下众生卑微到底,这是不会错的了——如皇后每日看着这两父子,审美疲劳得也只剩这想法了。
浅影帝这么抱着小小的且歌,一口口吃着喂着,心思转在今日奏折上所呈奏的安阳百姓大暴乱的事情上,怎么寻思,都觉得这事兴起得诡异。还未理出个头绪,心不在焉的浅影帝却因为且歌“哇”地一声吐出来而回神了。
低头看去,清晰可见月白色的衣袍上贴着一块嚼了一两口的牛肉,油腻地沾着口水。洁癖的浅影帝恶寒,少有地语调提升:“浅且歌!”
浅且歌神色坦然,倒也明白父皇气的是什么,也只有把父皇的袍子弄脏的时候他才会大小声。
浅且歌看着父皇一脸嫌恶的表情走入内室,便丢开书本,也跟了上去。
“父皇喜欢吃虫子么?”浅影帝正在换衣服,听到浅且歌突然问道。
“什么虫子?”浅影帝的声音比往时冷了许多,但浅且歌并无这样的意识,清透细软的声音认真答道:“没有骨头的那种虫子。”
“不喜欢。”浅影帝换好了袍子,情绪渐好。
“不喜欢,父皇会吃么?”
“父皇为何要吃虫子?”浅影帝已经蹲在了浅且歌跟前。
“且歌为何要吃肉?”小东西认真地看着父皇的眼睛,认真地问。
浅影帝看着那双黑得纯彻的眼眸,许久,紧紧搂住这精灵般的小东西,缓声道:“傻东西,哪是能够相提并论的……是不是父皇吃虫子了,你就乖乖吃肉?”
“且歌不是东西。父皇不吃虫子。”空灵清透的声音道。
“好。”
“父皇,且歌不喜欢吃肉,软软的,像虫子。”浅且歌由着父皇抱起他,走到外室继续用膳。
“不喜欢就少吃一些。”浅影帝顺手将那本《平民要术》推得远远的,且歌依旧是坐在他腿上。
“父皇……”软软的声音唤道。
“嗯?”
“以前且歌住在妖精森林里,妖精森林里的人都不吃肉。”小孩今日对这个话题突然执著起来。
闻言,浅影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怎么想到说这个?是且歌的前世?”且歌是很少说起前世的事情的。
且歌摇头:“不是前世。前世且歌在神魔大陆。”
浅影帝迟疑问道:“且歌有很多世的记忆?”
且歌“嗯”了一声,问:“父皇要听?”
“想说么?”
“且歌第一世在一个只有云的地方,有很长很长的阶梯,阶梯是白云,树是白云,花是白云,天空也是白云;后来且歌到了妖精森林才知道树是绿色的,花的颜色很多,妖精森林的月光很美;到了神魔大陆,且歌才知道除了月光,世上还会有阳光,阳光跟月光一样美,是暖的,月光不暖;然后怀伤送且歌来这里,且歌才知道除了阳光,人也很温暖,人的眼睛、人的笑、人的眼泪、人的血、人的皮肤……都是暖的……”
似乎是说了很长的话。可对于千百年的几世经历,不是应该千言万语都难说尽的么……
浅影帝唤他的小孩:“且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是他的小孩显得很高兴地扬起声调:“父皇也是暖的。”
被表扬的父皇愣愣地应:“嗯。”
“父皇,且歌每次说长长的话。父皇说短短的话。”
“嗯。”
“母妃说,这样不好。”
“嗯。”
“……”
“……怎么不说了?”
“一百句,够了。”
“嗯。一会儿父皇去御书房,你呢?晚上不要去冷园了。”
“且歌也去。”
“嗯。”
……
子时一刻,浅影帝终于忙完的时候,走入内室,转了好一会儿才在角落边上找到浅且歌。小东西缩成一小团,还在看书,听到脚步声,抬头便与父皇寻觅的视线撞在一起。
小东西软软地唤着:“父皇。”
浅影帝满心柔软,伸出手,轻声地道:“小东西,来,回去睡觉了。”
浅且歌在父皇怀里,抬眼见着父皇一脸的倦色,小手爬上父皇的眼角眉间,轻轻柔地道:“父皇,且歌不困。”
“好。父皇知道。”浅影帝应着。
浅且歌方才一个人呆着,还显得精神亦亦,可一窝到父皇怀里,鼻翼间全是父皇的气息味道,不一会儿便困倦得打小盹了。小脑袋在父皇的肩窝处一磕一磕地,恍惚地听到父皇说着“浅且歌,现在还不能睡”,还模糊地应了一声:“嗯。”
到了日耀殿,领路的伯无退下了,浅影帝瞧着怀里小人儿这困倦的模样,直接将他放在床上,到浴室里放水。而离了父皇的浅且歌,竟也瞬间清醒了。他的睡眠对父皇的依赖越发严重了。
浅且歌才刚跳下床,便看见父皇由浴室走出。看见且歌清醒了,浅影帝明显一愣,而后皱紧眉头,不一会儿又因为狠狠撞在他怀里的小东西而分神了。
浴室里,雾气缭绕,浅影帝抱着且歌坐在浴桶里。虽然天气很热,但且歌的脊椎受不得冷水湿气,浅影帝依旧陪着他的小东西泡热水,倒也缓解了一整天的疲倦。
浅且歌又开始困倦,窝在父皇怀里懒懒的模样。浅影帝突然想起,问道:“浅且歌,你明天还去武场?”
且歌“嗯”了一声。
“不要晒着了。再这么晕倒一次,就不准去了,记住了?”
“嗯。”
窗外月明,树影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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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章节26 ...
“哎,四哥,七弟来了太学院,怎么又走了?”浅且乐凑近了四哥。
“嗯,不知道。”浅且言答道。
“五哥,你说呢?”
“不知道,可能一会儿上课了就来吧。”七弟今天来得挺早,他们都在复习昨日的功课,太傅还没来,可是七弟就呆了一会就又离开了。
“我怎么总觉得七弟好神秘……对了,八弟,你今天跟七弟说话了……”浅且乐再次转移询问的对象。
“嗯。七哥问我,父皇今天会不会来抽查背书。”
“嗯?”
“什么?”
“七弟问这个做什么?”听到浅且语的话,几人都是疑惑不解。
“我告诉七哥,父皇都是隔好几天才来抽查一次,今天可能不来,他便走了。”浅且语继续道,其实他也很疑惑。
“七弟干嘛要在意父皇来不来,他只要说不会就好了嘛。”浅且乐语气中满是羡慕,“而且七弟好几天不去武场了啊……五哥你知道么,我昨天做梦就梦到他让我围着皇宫跑二十圈,说什么锻炼体力,我在梦里都喘不过气来……”
叙述欧阳大统领的恶行是浅且乐每日必做的功课,周围几人都已习惯了,看向浅且乐的目光中也只有揶揄而已。
“可怜的六殿下,等下太傅要抽查背书。”浅且言非常好心地提醒。
“啊?抽查哪儿?四哥你帮我划一下……”浅且乐果然哇哇叫。
太学院内又只剩下读书声,直到太傅来到。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浅且歌没有再回太学院。浅且歌的位置上只放着他的书袋,浅且乐不免揣测,他的七弟,总不会是逃课了吧?
事实确是如此,浅且歌在某朵花妖的“劝说”下,逃课去逛御花园。
此时且歌正与妖华在御花园中寻觅。
绕了大半御花园,妖华有些不耐烦,只好凑上去问:“小浅浅,到底要找什么?”
“花。”
“我知道你要找花,可是这里不都是花么?”
“不好看。”
妖华干脆蹲在树荫里不走了,拉长声音喊:“小浅浅——”
浅且歌疑惑地停下看她。
妖华闷闷地说:“我不要找了,一点都不好玩……”
“妖华去玩,且歌自己找。”
美丽的花妖笑得满园的花都要羞愧了,巴巴地又凑到且歌跟前去:“那,小浅浅,大浅浅若是问起逃课的事,你不能说妖华的名字哦……”
且歌奇怪地看着她:“是妖华让且歌逃课的。”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就是不能让大浅浅知道……”
且歌看着她一直在眨的眼睛,终于点头。
妖华便放心离开了。
浅且歌继续寻花。因为他在冷园新翻的地已空置许久,他不知道可以种些什么,翻了两天书仍是不太明白木影国的夏秋季气候适合种什么,于是只好去御花园看看有什么花。他想母后也很喜欢冷园,一点也不喜欢御花园,倒不如把御花园花移植到冷园去。浅且歌脑袋不常想事,一切以母后的喜好为基准。
远远地,浅且歌看到一片白色的花地。没有犹豫地,浅且歌便奔了过去。
那花长得与浅且歌一般高,草绿色的茎直直的立着,茎秆顶端的花,多数还是花蕾,少数的开了的花散发着浓郁的清香,花瓣有向外翻卷着,情态极美。
且歌觉得这花与时样锦很是相似,不免觉得惊喜,心里想着的是,母后一定很喜欢的。
浅且歌蹲在花丛中开始仔细考虑,要怎么把这些花移植到冷园去。
正想着,一个软软的童声在背后响起:“你在做什么?”语气中既是疑惑,也充满兴味。
浅且歌回过头去看一眼,是一个比浅且绿大一些小孩,睁着大眼睛怔愣地看着他。浅且歌对那好奇的小孩没兴趣,很快便转过头来,不理旁人。
浅且歌想了一会儿,觉得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便开始拿出匕首,着手挖起花来。
浅且笑惊奇着这漂亮大哥哥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迈着小短脚进屋去了。而后浅且笑拖着一把铲子咣咣地又来到且歌边上,童音软软地道:“大哥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挖我母妃的强瞿(同“渠”音)花,但是这个铲子借给你。”一副极大方的模样。
“母妃?”浅且歌疑惑地抬头。
浅且笑听到漂亮大哥哥的好听声音,更加兴奋:“嗯,这是我母妃最喜欢的花,大哥哥你认识我母妃么?我母妃是琴妃。”
浅且歌接过铲子继续挖花:“不认识。”
浅且笑不介意地笑笑,看着漂亮大哥哥利索的动作很是惊奇,不过也蛮得意,因为有了他的铲子,大哥哥很快就挖了好多的花。不过一会儿浅且笑就为难了:“大哥哥你要把这些全部挖完么?不剩一点给我母妃么?”毕竟是母妃最喜欢,而且日日精心照料的花。
“我的地可以种很多。”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小小的浅且笑却因此又笑了,眯眯眼地笑着“哦”了一声,又说:“那样啊,那你挖吧,可是你要怎么拿回去?”这些花都长得这么高。
这下浅且歌只顾挖着花,也不理他了。
浅且笑郁闷了一会儿,拿过漂亮大哥哥的匕首也帮忙挖起来。等二人满身都是泥巴了,花地里的花也差不多挖完了,只剩几朵开得特别好的。浅且歌面无表情地拿过且笑手里的匕首,指着那几朵开得贼美贼美的花对那同样脏兮兮的小孩说:“你帮我挖花,这些留给你母妃。”
浅且笑乐得没完没了,笑成一朵花,软软的声音中兴奋显而易见:“大哥哥你人真好,谢谢你留了几朵给我母妃。”
浅且歌不理他笑得像小傻子,把铲子还给他,浅且笑便乐呵呵地抱着铲子进屋去了。
等浅且笑再走出来,却见本来躺在地上的强瞿花都不见了,只有漂亮大哥哥怀里还抱着一小束。有些惊奇,浅且笑问道:“大哥哥那么多的花,你都拿回去了吗?”
浅且歌轻轻点头,便转身向外走。
浅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