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声传来。
回头看着换了裳服的赵俊,以及重新上过胭粉的陈雅,卫子扬点了点头,淡淡说道:“走罢。”
说罢,他牵着冯宛的手,向外走去。
赵俊两人走在他们的身后,一路上,陈雅时不时地盯向赵俊,注意着他对上冯宛的表情。可是,这一路,赵俊竟是一直都没有抬头,偶尔抬头朝冯宛看了一眼,也淡淡瞟过,眼中毫无表情,反而是对上她自己,是那么的温柔小意。
不知不觉中,陈雅的脸上也荡起了笑容。
这时,冯宛两人已经上了马车。赵俊牵着陈雅坐上马车时,陈雅突然朝外唤道:“来人。”
低下头,对着看来的婢女们,陈雅一边瞟向赵俊,一边声音温柔地说道:“把眉娘月娘她们放出来吧。”
说这话时,她频频看向赵俊,想知道他有什么反应。
可让她失望的是,赵俊听到自己这话,眉头也不抬一下,既没有感激,也不见惊异,更不见阻拦。
她还以为,他会阻拦自己,会顺势把那几个女人打发了呢。
在婢女们的应承中,陈雅按下心中微微的不满,低下了头。
而这时,赵俊突然朝她瞟了一眼,然后合上双眼。
马车稳稳地朝皇宫驶去。
越是靠近皇宫,不知怎么的,冯宛越是紧张。
她原以为她已经不在乎了,原以为自己已渐渐忘记了这种紧张到了极点,手心渗汗,心跳加速的感觉。
可没有想到,她此刻的心竟然慌乱得无法自抑。
重重地咬着唇,冯宛不知不觉中握上了卫子扬的手。
感觉到她的颤抖,卫子扬诧异地看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冯宛摇头,好一会,她低着头讷讷说道:“我,我害怕。”
“害怕?”卫子扬眉头深蹙,一脸不解。
冯宛红着脸,喃喃说道:“我怕事情有变。”
一句话吐出,卫子扬大乐,他伸手在大腿上一拍,放声长笑起来。
这里笑声突然传出,令得外面的喧嚣一止。冯宛则是脸孔涨得通红,连忙急急说道:“不要笑”她瞪向他,双眼水汪汪的,“不许你笑”
“好,不笑,我不笑。”
卫子扬得意的咧着嘴,他伸手一捞,便把冯宛搂上膝盖。脸贴着她的脸,他哑着声音,低沉地说道:“阿宛心悦我啊。”
这是肯定句。
冯宛红脸低头。
卫子扬在她的脸上香了香,继续咧着嘴傻笑,“我真是开心。”
冯宛头更低了。
他在她的耳垂上咬了咬,低低笑道:“我喜欢阿宛说这样的话。”
冯宛终于唇动了动,她低声求道:“不要再说了。”
卫子扬偏是哈哈一乐。
在他的大笑声中,宫门打开,马车缓缓驶入了皇宫。
四人直接要求见过陛下。
站在外面,眼看沙漏一点一滴过去,冯宛的心又有点乱了。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尖声唤道:“传陈雅晋见。”
陈雅正与赵俊挨在一起,满脸笑容中,听到这声传唤,她连忙站起,跟上了那太监。
陈雅这一去,足有小半个时辰。
又过了好一会,一个太监唤道:“传冯氏阿宛晋见。”
冯宛朝卫子扬看了一眼,扬唇笑了笑,缓步跟上了那太监。
那太监走在前面,走过弯弯曲曲地走廓。来到宫婢甚少的一个角落,冯宛忍不住唤道:“这位公公?”
太监尖着声音回道:“冯夫人,有事到了地方再禀吧。”
“是。”
又走了一阵,冯宛蹙起眉,轻声问道:“公公,我们这是去见陛下吗?”他怎么带着她越走越远了?
那太监这才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来,直直地盯了冯宛一阵,尖着嗓子说道:“是皇后娘娘要见你。”
见她愣神,太监不耐烦地一挥袖,“走罢。”
冯宛按下心神,跟上了他的脚步。
足走了二刻钟左右,那太监才停下脚步,“娘娘就在里面,冯夫人,你进去吧。”
“是。”
冯宛提步。
她走得很慢,步履很轻,走过两侧林立的宫婢,一个宫装贵妇出现在她面前。
这人,果然就是皇后。
只是皇后的下首,坐着另一个她熟悉的人,那人正是冯芸。在冯芸旁边,还有两个冯宛不曾识得的贵妇。
冯宛走近,朝着皇后一福,恭敬地唤了一声。
她才行完礼,皇后异常慈祥的声音传来,“冯夫人来了?快,给冯夫人备塌。”
塌几移动的声音传来,冯宛又谢了谢,走到那塌上坐好。
她抬起头来。
这时,皇后正满脸慈爱地看着她,一边欢喜的上下打量着冯宛,皇后一边向旁边众女笑道:“各位看看这冯夫人,是不是雍容端正,直胜过寻常皇女?”
这话一出,冯宛连忙惶恐地道着不敢,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众女却一个径地笑着附合起来。
皇后转向冯宛,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在本宫面前,还害什么臊呢?来,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冯宛只得起塌,慢步走到皇后面前,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上下打量着。
皇后眉开眼笑地端详她片刻,突然说道:“你这孩子的风姿,真真清贵得很,让人不敢轻视啊。”说到这里,她问道:“刚才阿雅说,你想与赵家郎君和离,另嫁卫子扬为妻?”
说到正题了。
冯宛垂眸,低声说道:“是。”
在她压抑的心跳中,皇后呵呵一乐,连声说道:“好,好,好。”
竟是一连三个好字。
这三个好字,让冯宛一惊。她强忍着抬头地冲动,想道:不可能这么容易的。
她一直知道,自己之所以迟迟不得与赵俊和离,那是陛下另有主张。
皇后转向冯芸,笑道:“冯美人,若是阿宛与你还是亲姐妹,那本宫很多话也不便说了。不过现在她与你们冯氏没有什么关系了,想来,我的决定也不会有违伦常吧?”
自己与冯父断绝关系的事,这么快就传到皇后耳中了?
冯宛心下一凛,警惕起来。
在冯芸的陪着笑中,皇后转头看向冯宛,声音一提,慈祥的清越地说道:“阿宛啊,你实实是个好孩子,本宫看了就很欢喜。现在,本宫想收你为女儿,可好?”
她含着笑,好不喜欢,“我的女儿,也就是大陈国的公主。宛儿啊,你喜不喜欢?”
喜欢?她怎么敢喜欢?
冯宛似是被皇后的决定给吓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前不久,她也曾想过,陛下会封自己为公主,好笼络卫子扬。可是,那时陛下没有行动。反而到了现在,自己在为了陈雅的事上,与皇室再三撕破脸的情况下,就在自己刚刚张扬而不顾伦常的威逼生父断绝了关系的情况下,他们却要把自己收为女儿,让自己成为陈国公主?
心念电转中,冯宛似是回过神来,她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后的面前。
以头点地,冯宛羞愧得无以复加地颤抖说道:“臣妇不敢,臣妇前两天才与生父……”
她刚刚说到这里,皇后便清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好了,你这孩子,碰到这种喜事怎么给乐糊涂了?快快起来。”
她一边扶起冯宛,一边朝左右命令道:“去告知陛下,便说本宫替他收了一个女儿。”然后,她转向冯宛,慈眉善目地说道:“孩子,今天是难得的大好日子,你就不用回去了,多陪本宫几日吧。”。
第164章 卫子扬的态度
皇后的话说得果断,完全是不容置疑。
不等冯宛再开口,她含笑向冯芸说道:“冯美人,你身边不是有一个婢子是阿宛用惯的吗?叫她过来侍侯吧。”
然后,她又转向冯宛,笑得慈祥无比,“阿宛啊,想来卫将军等得慌了,你随本宫出去见一见吧。”
说罢,她站起身来。
皇后一起身,众女连忙跟上。而这会功大,已有五六个宫婢围上冯宛,梳的梳头发,换的换裳服,不过一眨眼,冯宛已给装扮得光鲜华丽,俨然是一副盛装的公主打扮。
见到冯宛打扮好了,皇后朝她慈爱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走近。冯宛一走过来,皇后便牵上了她的手,感慨地说道:“你这孩子,真真是天生富贵的,你们看看,这模样儿,这宫中哪个公主比得上?”
在皇后的感慨中,众女连忙笑了起来。而冯宛,自又是一番谦虚。
不过在刚才那一瞬,她还真的从皇后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像是妒忌又像是不安的神色。
被皇后牵着,冯宛亦步亦趋地朝外走去。
一行人走了不到二百步,一个轻巧的脚步声出现在冯宛身后,冯宛侧过头去,对上了弗儿那张熟悉的脸。
几个月不见,弗儿又长大了些,原本青涩瘦削的脸颊红润多了,有了几分少女的圆润。她正睁着一双大眼看向冯宛,四目一对,弗儿迅速地低下头来。
看来,这眸子她还过得不错嘛。
冯宛笑了笑,不再理会于她。
一边走,皇后一边看着左右两侧的杨柳桃花,感慨的向冯宛说道:“你看这花,这柳,多美,每每看到它们,本宫都想起阿宛你和卫将军呢。”
是吗?把她和卫子扬比作杨柳桃花,是想暗讽他们春光短暂,用不着太嚣张,还是想说,他们的一切都轻浮无根基?
冯宛含笑,她垂着眸恭敬地答道:“娘娘过奖了,阿宛愧不敢当。”
她回答得中正平和,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触。皇后笑得更慈祥了。她声音放缓,轻声道:“ 阿宛啊,等你成了公主,再嫁给卫将军,可是整个陈国,都没有比你更有福气的女人了。”
她声音一落,冯宛连忙惶恐答道:“天下最有福气的女人莫过于娘娘。”
听到冯宛诚惶诚恐地回答,皇后抿唇一笑。
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不一会,冯宛的眼前,隐约出现了卫子扬的身影。
仿佛是感觉到她过来了,卫子扬腾地抬头,定定地看这个方向看去。
四目一对,他凤眼微眯,脸上闪过一抹冷意和恼意。
突然的,他脚步一提,衣袂生风地走了过来。
看着大步而近的卫子扬,皇后的脸上闪过一抹冷意,隐隐间,似有一人在身后嘀咭着骂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子!”
不过那骂声极小极小,小得让冯宛几乎以为是错觉。
转眼间,卫子扬走到了一行人面前。
他朝皇后看了一眼,略略一礼后,声音清而靡,冷而淡地向冯宛问道:“怎地才来?”
一开口,不曾向皇后问好,便这般开口质问,当真无礼之极。
皇后脸色又沉了沉,转眼,她微笑道:“阿宛,刚才本宫与你说的好事,何不说与卫将军听一听?”
她盯着冯宛。
冯宛朝她福了福,低声应道:“是。”应过后,她转向卫子扬。
四目相对,冯宛轻轻说道:“子扬,刚才娘娘施恩,说赐我为公主。”
“公主?”
卫子扬盯着打扮得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冯宛,直过了好一会,他冷冷说道:“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么?怎么配当这个公主?”
也不等冯宛再说什么,他转向皇后,略略一礼,不客气地说道:“娘娘见谅,我这个妇人,就是个出身卑贱不堪造就的,这公主之位是何等尊贵,哪里她配得上的。”
说到这里,他右手一伸,迅速地把冯宛扯到了身后。朝她瞟了一眼,卫子扬一掀外袍,向着皇后单膝跪下,表情冷硬,声音响亮地说道:“好教娘娘得知,我这个妇人,是个生父都与之断绝关系的顽劣之人。她又向来不知好坏,与宫中的冯美人,昔日的大公主陈雅,都极为不和。这样的人当了公主,未免坏了娘娘的声誉。还请娘娘收回成意。”
在他朗朗的说话声中,跪在他身后的冯宛,也以头叩地,颤声唤道:“卫将军所言甚是,冯宛不肖,还请娘娘收回成意。”
这两人,一个声音响亮表情冷硬,完全是一副誓死相抗的莽大模样。而本应该知道上下尊卑的冯宛,又是怯怯弱弱的,看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皇后要怎么着她呢!
众人所在的地方,本是大臣们出入的要道。两人这么一做作,特别是卫子扬这样的大将当众一跪,顿时,嗖嗖嗖,无数双目光朝这边盯来
对上众臣的目光,感觉到他们的疑惑,养尊处优……呼百诺惯了的皇后,直觉得一股无名怒火腾地冲上胸臆。
她咬着牙,不怒反笑道:”好一个卫子扬,好一个冯氏阿宛。你们,你们当真不知好歹啊!”
她骂出这话,还是忍了又忍的,可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卫子扬已沉声说道:“娘娘教训得是,我与我这妇人,确实是不知好歹。”说罢,他捞起冯宛的手,扯着她一并站起。
直视着皇后,卫子扬双手拱了拱,“娘娘刚才的玩笑话,就不必当真了。现在时候不早,臣与臣妇也得告退了。”
说罢,他身子一转,扯着冯宛大步离去。
他说得干脆,走得果断。望着这两人大步离去的身影,皇后直气得身子晃了几晃。
在皇后的身后,是目瞪口呆,一直没有反应过来的众女。嗯,这皇后,乃是陈国的第二号人物,一直以来她要杀谁,那人还得感恩载德的。她们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不把皇后放在眼中的人物。
呆愕了良久,一个声音传来“这个姓卫的,当真嚣张不可一世。”
那声音一出,众女反应过来,也叽叽喳喳地骂了起来,“真是,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娘娘,万万不能饶了这个匹夫!”“如此无礼匹夫,皇家威严何在?”
乱七八糟地叫嚷声中,皇后喘着粗气喝道:“别说了!”她瞪着卫子扬那已有点模糊的身影,咬得牙齿格格作响中,气恨地想道:本想把这个冯氏控制在手心,到了关健时候也好一个命令便拿捏她,利用她。没有想到,卫子扬这匹夫还真敢!他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沉着脸,皇后挥退众人一个人提步朝陛下的寝宫走去。
一入寝宫,她便挥退宫里的宫婢太监,低声说道:“刚才那一幕,陛下可有看到?”
塌上,陛下点了点头。
皇后咬牙说道:“这个卫子扬不能留。”
略顿了顿,她冷笑道:“当年曹操便说过,“芳兰生门,不得不锄!”陛下这卫子扬才华再大也不是甘居人下的,他必须死!”
在皇后充满气恨的骂声中,皇帝抬起头来。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直过了一会他才慢慢闭上双眼,低叹一声。
随着这叹息声出口皇帝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你以为我没有防他?可现在这时局你也是知道的。他魔下的私兵极其精良,而且,他是昔日南鲜卑太子的身份也世人皆知。我这里只要有一点动作,他便能联合北鲜卑和西南六胡的人马杀入我这都城!”
顿了顿,皇帝喃喃说道:“更何况。这几年里,我陈国四面受敌,士卒厌战,粮草匿乏,外面看起来强壮,实已不堪一战。现在的我,哪怕对卫子扬呵斥几句,我们那个五儿子也会被惊动,他会与外部势力联合,逼进这皇宫!”
“什么?”皇后脸色大变,她急声道:“陛下,你是说太子他,他有反意?还有那卫子扬,他当真里通外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皇帝冷笑几声。
皇后急了,她琢磨了会,又道:“这卫子扬,已投向太子了?”
皇帝又是冷笑几声,道:“他要不是投向太子,不是做好了种种准备,他敢在今日驳你颜面吗?迓娘,你我都老了,那卫子扬,在我们还把他当成男宠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只饿狼啊!”这话就是承认,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卫子扬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已经营好了自己的关系网。
皇后脸色变幻着,她实在不怎么相信,顿了顿,她喃喃说道:“不过才半年时间,他怎么可能?”一会,她又说道:“太子便有心帝位,也不会这般不忠!”
她说了一阵,可皇帝只是闭着双眼一言不发。
在皇后还在半信半疑中,亦步亦趋跟着卫子扬的冯宛,还在频频向他看去。
她的心中甚是不安。
他刚才对皇后那态度,是冯宛想也不敢想的。
唇动了又动,动了又动,冯宛终于低声说道:“子扬,刚才你,你这样很冒险的!”
她咬着唇说道:“皇后封我为公主,未必就有恶意。”这句话,她自己一点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