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瞧见弘昼,弘历脸上就没了笑容。虽不至于阴沉着脸,却也不是欢喜的模样。当下他只是淡淡地道:“我寻二十三叔说几句话,不得就出行宫。你不是也没出去吗?”
一时气氛有些冷,胤祈便笑道:“既是不立即出宫,就去我那儿坐一会儿吧。你们兄弟也是有些时间没见了,虽说昨日弘昼时在外边住着,可是王爷身边,想必也是拘束的。今儿就在我的地方,你们俩也好生说说话,叙叙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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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绛云映华,高慧已经吩咐做杂事的小太监把炕烧得热热的,茶水也都备好了,搁在炕边的小火炉上。想着御宴定然是吃不饱的,还备下了饭菜点心。虽说因为住在燥雪堂旁边,一应供给都跟着康熙走,不敢在赐宴之后再另外给胤祈弄皇子的份例。不过瞧着四色菜肴,一碗御田红米饭,也是干净清爽,瞧着就让人有食欲。
胤祈瞧着高慧从屋里迎出来,动作利落地给他换衣裳,换鞋子。再看看样样齐活的屋子,心里只觉得感慨。
若是高慧不曾生出二心,那该多好。有她在身边,真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
高慧猜得是不错的,胤祈在御宴上,还真是没有吃饱。因康熙情绪不高,众人也都不敢放开了吃,等菜肴都撤下去时,至多也就是能吃个四五分饱。
不止是胤祈,弘历弘昼也都是饿着肚子的。他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本来就大些,饿得快,方才又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这时候看见了吃的,两个人肚子不约而同地“咕噜”响了。相互辉映,声音可当真不小。
胤祈噗地就笑了出来,弘历当即就脸红了,弘昼却是挠着头,笑道:“这回可是教二十三叔看了笑话了。”
高慧忙道:“二位阿哥想是也饿着呢,却是奴婢没想到,准备得少了。”
只是这时候再准备饭,却是晚了。绛云映华没有配厨房,要是到燥雪堂那边的御厨房去,又怕惊动了康熙。一时间高慧也有些踌躇。
胤祈便笑道:“我瞧着这饭菜还算不少,我是吃不了的。弘昼,你别嫌弃我,咱俩吃一碗饭罢了。弘历,就委屈你,那边碟子里的点心,你先垫垫肚子。叫高慧给你弄藕粉或是奶子,将就将就,也就是一顿了。等待会儿出了行宫,回王爷府里,再正经吃东西。”
他这么安排了,弘历和弘昼自然没有说不好的。高慧就出去,拿了一只空碗,又叫人给弘历弄藕粉喝。
几个人都是饿了,不多时就吃得一干二净。弘历瞧着只剩下几颗芝麻几片酥皮的两只点心碟子和见底的空碗,笑道:“方才还真是饿了。”
弘昼也笑道:“平素四哥吃东西,可是吃不了这么多呢。不过也是皇上这里东西好——二十三叔的点心饭菜,都是从皇上的厨房里拿来的吧?”
胤祈慢悠悠地喝着茶,也不回答。弘昼也不求他答话,不过顺着弘历的话,找话说罢了,也低头喝茶。
一时间屋子里倒是安静。
胤祈是有些话想要和弘昼私底下说,可弘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胤祈也不想撵弘历走,让他觉得难受。
弘昼似是却不这么想。他瞧了瞧弘历,便笑嘻嘻地道:“二十三叔,今儿不如让侄儿在你这儿猫一晚上?你瞧这外面,又飘起来雪花儿了。”
胤祈尚未答话,弘历便皱起眉,道:“你也没有和皇上报备过,怎么敢随意留在行宫里?”
弘昼笑道:“四哥,我又没有坏心思。二十三叔这里,也没有女眷。横竖明日还是要进来的,弟弟又是得了皇上应允,要在宫里伴着二十三叔的。这行宫里不也是宫里么?在这儿一晚上,不教人知道不就成了?四哥不会把我说出去的吧?”
他一副央求的样子,对弘历眨眼。弘历想要说告诉雍亲王,只怕这时候也不好开口。他是兄长,怕落得不爱护弟弟,不近人情的评价。
瞧着弘历嘴巴张开又合上,脸色越来越难看,胤祈倒是有些同情这个少年了。弘昼可不是好惹的呢。
也不知今儿弘历怎么惹得弘昼不高兴了,弘昼故意这么为难他。
若说是早晨雍亲王带了弘历,没有带着弘昼的事情,那也是雍亲王的缘故。且经胤祈劝解,弘昼应当也已经平了心气了。
只怕就是,弘昼瞧见方才他和弘历说话,不高兴了。
早些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个弘昼这么会捻酸?
还是他担心,胤祈会被弘历拉到了他那一边,不再帮着自己?
胤祈有些好笑,这个弘昼,平素瞧不出来,这时候倒是有些小孩子心性了。自己的玩伴,自己身边的人,不能和别人好。不然就要吃醋,要耍小性子。
弘昼耍小性子,自然不和普通小孩子一样。他倒是不冲着胤祈,是冲着弘历去了。
眼瞧着弘历不知该如何作答,许是一面是想着,弘昼留宿胤祈这里,的确是不对;另一面又怕胤祈也有心让弘昼留下,他拒绝了,让胤祈埋怨。
且弘昼方才说了,求他帮着隐瞒。他若是冷着脸回绝了,也是不好。
他眼睛瞧瞧弘昼,又瞅瞅胤祈,胤祈便知道他大约在想着些什么。
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这也还是个孩子呢。
胤祈便笑道:“弘历,你也不用为难了。今儿你们两个,都听二十三叔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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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请托
第十九章请托
两兄弟齐刷刷地看着胤祈,这时候倒是真像是兄弟俩了,动作都是一样的。胤祈先看着弘昼,道:“你今儿还是回去吧。皇上且还没有宣你到行宫里住呢,你自己个儿倒是自觉了,给皇上知道了,怕是不好。”
弘昼一挑眉,才想说什么,胤祈便打断他,道:“再说了,就算是皇上不知道,你没回雍亲王的别院,王爷他能不知道?四阿哥是能替你瞒着,可王爷见不着你,还能想不到你的去处?到时候不单是你,连四阿哥也要被你连累!
“我还听说,这回你额娘也跟着来了吧?”胤祈喝了口茶,瞥了弘昼一眼,见他点头,继续道,“就算是王爷不知道,你额娘心心念念都是你,她总是要知道的。难不成你就让你额娘替你操心?你还须要操心着,你额娘知道了,王爷也就知道了,到时候好生教训你!”
提到了雍亲王,弘昼才老实了,闭上了嘴坐在一边。弘历瞧着,却是有些得意,眼睛瞟着弘昼,带着笑意。
胤祈暗笑,这孩子还是单纯些,便又向他道:“四阿哥,弘昼是个不懂事的,方才却是教你为难了。日后他在我身边,我虽说年纪少了些,也会好生教训他的。今儿的事情,你们兄弟俩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便揭过了罢。你莫要对王爷提起,他怕是要打弘昼的。”
想必弘历是有着回去告状的想法的,胤祈这么说,他便有些失望。且胤祈话音里是护着弘昼的,他又有些不快。不过随即又掩盖过去了,只笑道:“二十三叔,又忘记叫我名字么。侄儿可是不高兴了。”
胤祈笑着看他,道:“弘历弘历弘历,好了吧。我方才不过是因旧习惯,说顺口了么。”
弘历咧嘴一笑,还没说话,便听弘昼打趣他道:“四哥原来还有这样的时候。我还以为四哥永远都是一副老先生的端庄模样呢,却还会因为二十三叔叫了你名字这样高兴。”
一句话说得弘历脸上又涨红,有些恼怒的模样了。胤祈忙笑道:“好啦,你们兄弟俩要淘气,也别在我这屋子里。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免得王爷担心。弘历带着人呢?弘昼,你也收拾收拾。外面可都黑好了,我叫张振春给你们弄灯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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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才打从小汤山回到京城,四月中,康熙又准备着去热河避暑,去木兰围猎的事情了。胤祈打从上一年搬到乾西五所,统共在那儿住了不到三个月,其余的时候,都是跟着康熙去小汤山,去热河,去木兰,去草原,或是去城外畅春园里住着。
但凡是一出北京城,康熙便立即精神起来,什么病症都减轻了。这让胤祈不由得想,是不是四九城和这位真龙犯冲?所以他才见天地往外面跑。
便是在御辇上,颠簸得叫人头晕,康熙却也是好兴致,拉着胤祈的手,亲自给他讲解天文物理知识。
从那次被康熙训斥了之后,胤祈是再不敢藏拙了的,这一年间没少被刘统勋压迫。康熙却是高兴了——即便是没想过让这才六岁的小儿子日后有什么大出息大能耐,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孩子聪明伶俐的。
平日里康熙工作繁忙,倒是没什么时间过问胤祈的工力课。这时候走在路上,颠簸起来哪还看得成折子?康熙便眯着眼睛,开始讲天文。
胤祈听着,只想打呵欠。他上辈子好歹也是大学毕业的,一应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知识,比起来康熙这个封建社会的君主学的那些日心说之类,还是要知道得多一些的。硬是让他再听人讲不专业的天文学讲座,那才是折磨。
康熙年纪又大了,记忆力衰退,一些精确的知识,他记得有些似是而非。他讲的那些内容,胤祈只觉得漏洞百出,又觉得无趣,却也不敢对康熙说,咱们不讲这个了。
再者,康熙也有好些年没有给儿子们讲过学了,好容易逮着了胤祈,享受一回为父的给儿子宣讲知识,沐浴儿子崇拜目光的天伦之乐。胤祈看着他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愉悦,也不忍心打断他的宣讲和享受。
于是,又是不敢,又是不忍,胤祈便听了一路的半调子天文学讲座。
不仅仅是要听,还要装出一副十分感兴趣,十分乐意听的模样,不时用景仰的目光看着康熙,不时地回答康熙的回顾性反馈性提问,注意着不能答出超纲——超出康熙讲授的内容大纲——的答案来。终于到了歇脚的行宫,胤祈只累得恨不能扑倒在床上就睡过去。
只是却被弘昼在门前拦住了。弘昼似是有什么急事,就在他的房门前等着。只是瞧见了胤祈的脸色,弘昼却又不急了,只道:“二十三叔还是先进去歇歇,侄儿的事情不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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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脸更衣,又让高慧给捏了肩膀,好一通折腾,胤祈坐在椅子上,喝了杯茶,这才觉得那被车子颠跑了的一半儿魂魄又回来了。
他舒坦得叹了口气,便问弘昼道:“你方才没说,你是有什么事?”
弘昼面带犹豫之色,支吾片刻,才道:“二十三叔,这话本来不该侄儿说。只是王爷吩咐了侄儿来求二十三叔,他只说……让二十三叔看在你们兄弟情面上,权当是他求你了!”
胤祈吓了一跳,忙道:“这是什么话来着?你可莫要胡说!哪里有雍亲王求我的事情!他是兄长,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是了,我做弟弟,哪里会说一个不字?”
弘昼叹道:“这事却是有些难办。王爷想烦请二十三叔,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他没说完,胤祈便连忙打断道:“此话断然不能是王爷说的。你也不能胡说!王爷是怎样谨慎的一个人,怎么能不知道如今之事,说谁的好话,才是要杀谁了呢!”
彼此相伴半年多,又建立了共同的利益联盟,在弘昼面前,胤祈倒是不会如何遮掩自己的想法。只是方才那句话却是说得一针见血了,弘昼登时脸色一变,站起来四下望望,看着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人,再没有别人,这才重新坐下。
犹自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弘昼道:“我的好叔叔,你可是别说这样吓人的话了!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你说出来这样的话……咱们都落不得好!”
胤祈讽笑道:“你当是皇上不知道?他老人家,心里头亮敞着呢。”
弘昼叹气,道:“不管皇上知道不知道,二十三叔都要小心些才是啊!”
盯着胤祈点了头,弘昼又道:“方才我话却是没说完。王爷的意思,不是让二十三叔替他说好话,而是替十三叔,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
胤祈初时不过片刻疑惑,而后心中就是一片清明。
十四阿哥去了西北,四阿哥不忌讳他那才是扯谎了。只是四阿哥历来是纯臣模样,孤身一人。又怎么好此时脱下了纯臣的外皮,改为拉帮结派,和十四阿哥争兵权?
只能将十三阿哥重新扶起来了。十三阿哥原先也是知兵事的带兵阿哥,若是他能重得康熙欢心,得掌一旗兵力,那四阿哥争位时,也多一份保障,多一份助力。
去年还没下诏书说派十四阿哥去往西北时,四阿哥不也曾经在康熙面前举荐过十三阿哥么?只是那时候被严词拒绝了。
此时十四阿哥已经走了,四阿哥若是还不行动,可就要受制于人了。是以他才这样着急。
若说四阿哥对十三阿哥没有真心,那也是虚言。只是他的情意里头,原本就存着利用的意思的。这原本就是皇家的弟兄亲情里头少不了的东西。
不然,等日后他登基为帝了,要封给十三阿哥多少头衔,多少兵马,不都是随着他的意思么?却为什么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要寻着了比自己小儿子还年幼的幼弟,欠下一份人情,也要让十三阿哥重新出头?不过是为了助力罢了。
只是胤祈倒也想要帮十三阿哥重新出头。传说中那样一个英伟得像是雄鹰一样的男人,不能被圈禁的围墙禁锢住的翅膀。
再说了,原先看二月河的,不是说最后关头,若是没有十三阿哥领着丰台大营的人马武力镇压了八爷党的灵前反扑,雍正继位还要多生波折么?胤祈可是只但愿四阿哥能平平顺顺地继位了,当他的雍正皇帝。
胤祈想了想,这几日康熙瞧着,心情也不错。他认真听康熙讲说一些天文地理,微积分之类的东西,满足了康熙好为人师的需求,这几日康熙对他也是和颜悦色。
过几日到了草原上,正好可以借着自己的受宠,多在康熙面前演练演练骑射。然后就能够顺势提起早些年弓马娴熟,英勇过人的十三阿哥。顺带着提一提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倒也是可以做个帮衬,也不会显得说起来十三阿哥是刻意了。
他便点了点头,道:“你回去便回复王爷说,胤祈应下了这事儿,不说一定能成,胤祈总是会尽力的。还有,你跟王爷说,他是胤祈最最敬重的兄长,日后传话,只说是吩咐就成了,若是再说什么请求,那胤祈可当真要羞愧致死了。”
弘昼应了,脸上神色有些复杂。过了许久,才听他道:“王爷也不是……存心利用二十三叔做跳板。他也只是一心想要十三叔出来……二十三叔便瞧着他一片兄长慈心……”
胤祈扬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我却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四哥与十三哥素来亲善,我这做弟弟也有所耳闻,虽说是心下羡慕,却也不至于就醋了。都是我的哥哥,能用得着我的时候,哥哥们想起我来了,这是我的荣幸才是。日后这样的话,你可是不能再说了——近乎是诽谤亲长了!你再说了我是要生气的。”
弘昼说的意思,却是怕十三阿哥出头了,胤祈便要失宠。只是却被胤祈扭曲了他的意思,硬是转了过去。当下他也知道胤祈是当真不在意,便不再提,点了点头,道:“侄儿记下了。”
胤祈想了想,又道:“王爷可是还请托了十六阿哥?”
弘昼一怔,点头道:“二十三叔所料不错,确是如此。王爷是一心想要尽快让十三叔脱离了现下的困境,这次只求务必成工力,担心二十三叔年纪小,说的话皇上听听也就罢了。虽说怕十六阿哥或是二十三叔沉心,伤了兄弟情义,可为了十三叔,却也实在是顾不得了。
他仔细瞧瞧胤祈神情,又道:“王爷却也不止是担忧十三叔,也是担心二十三叔的。怕二十三叔说得多了,露了形迹,触怒了皇上。皇上一向不喜皇子之间结交——这可是王爷亲口所言,侄儿不敢有一个字儿的谎话!”
胤祈笑道:“知道你是老实的。我只是想着,王爷毕竟是兄长,事事处处还都是想着我们这些个做弟弟的呢。你回去也不必隐瞒我的话,只实话跟王爷说,就说我问了十六阿哥的事儿。你还告诉王爷,我也是一心想着让十三哥尽快走出来,还怕我一个人,说不动皇上呢。可好了,四哥还找了十六哥,胤祈算是放心了。”
弘昼叹道:“二十三叔倒是真好心。说来你与十三叔也只是见过几次罢了,却这样有情有义……”
胤祈吁了口气,道:“即便是我只见过他一面,十三哥的风华气度,我也是记在心里的。有那样一个哥哥,做弟弟也是觉得荣耀。能让十三哥出来了,便是日后我和人炫耀,一个四哥,一个十三哥,这样两个大男人是我的哥哥,我也是脸上有光彩不是?”
他这句话只是说笑,弘昼凑趣笑了一回,又听胤祈道:“实则,我是从我那伴读和廉那里,听到了许多十三哥的事情,当真不能不感慨的。即便不是王爷所托,我也是记挂着十三哥的。再者……你也该知道……”
压低了声音,胤祈才道:“十三哥,对四哥有多重要。”
弘昼也点头。他们自然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三阿哥,就是四阿哥的臂膀。
当下彼此心知肚明,弘昼又笑道:“二十三叔热心,我却是知道的。这半年多来,我可是没少受二十三叔照顾呢。既是心疼侄儿的好叔叔,自然也是敬爱兄长的好弟弟了。”
胤祈便笑着瞪他,也不再提起方才的事情,只道:“我却是把你惯出来了!倒是敢调侃我了!看我回来跟王爷说道说道,你可就仔细你的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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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猎鹿
第二十章猎鹿
箭矢破空而去,哧地一声,又准又稳地插进了前方奔跑着的黄黑色动物身体内。它挣扎了几下,又往前跑了几步,便倒地不动了。碧绿的草地上,洒着一连串血滴,像是开出了红艳艳的野花似的,映着西斜发红的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