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一道浅浅划痕,道:“瞧瞧,这不是那时候福惠阿哥淘气,用年贵妃娘娘的宝石簪子划出来的么?”
汪兆年顿时脸色灰败,胤祈心中暗道侥幸,果然并没有猜错。
眼瞧着汪兆年嘴巴开开合合,却说不出来什么话,胤祈只眯着眼睛看着他神色变幻。
因便笑道:“汪大人,既是被爷认出来了这是弘时阿哥的东西,你可是能跟爷说道说道,这玉,是怎么到了你身上,又怎么成了你家祖传的东西了?”
话音一落,他面上神情一变,登时狠厉起来,挥手道:“给爷拿了带着走!咱们也不去旁的地方丢人,直接过去顺天府衙门,问问府尹大人。爷倒是要让他说说,官员偷盗,这么件稀罕事儿,该是个什么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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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遭摆足了贝勒爷的架势,让轿子直接到了衙门里头,胤祈着人按着汪兆年坐进了轿子里。他自己却带着苏遥,转到户部衙门的后门,从后门出去了。
他一身的打扮,因着守孝的缘故,又因为这几日的刻意小心,从上到下倒是都不打眼的素色,也没什么打眼的饰物,瞧着不过寻常人家的小少年。
就是带着苏遥,倒是不好。
乍一瞧还不觉得,仔细看了,就能看出来这是个太监。
胤祈想了想,道:“苏遥,待会儿你就跟在轿子后头,往顺天府衙门去。京兆尹是张伯行,你把汪兆年的行径说一遍,他必然能看出来不对来。我如今就怕那些侍卫说不清楚。”
苏遥也是跟着胤祈,这些年当真是瞧见了京城里的诡谲波澜。此时听胤祈这样吩咐,立时摇头道:“爷,现下您身边就剩下奴婢一个了,要是奴婢再离了爷身边,但凡有个万一,谁能照应着啊?爷,这是万万不行的。”
胤祈跺脚道:“你当是你跟着爷,就是个助力?你不瞧瞧自己,但凡有些眼界,谁看了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这是让人瞧出来爷是里头出来的!到时候有了你,更加凶险!”
瞧着苏遥低下头,胤祈叹道:“还不快去!待会儿怕是你就被远远地甩在后头了!”
苏遥又看了胤祈一眼,这才咬咬牙,转身走了。
那边儿苏遥走过一道街,转过去就看不见了,胤祈才收回目光。
只是一时间却有些茫然,他却是要往哪儿去呢?
隆科多昨儿就去了圆明园,此时也不在城里;怡亲王不见人影,不知去向;张廷玉马齐蒋廷锡,这些个汉人文官指望不上,且他们大多随驾了;嘉郡王也找不到人,且他如今的心思,还真是让人不敢琢磨……
胤祈不敢说,就是廉亲王一伙儿人要谋反,可只怕是不中亦不远矣。
然而城里的这些事儿,难道雍正就分毫不知道?
那怎么可能!?
可是,他却也不做什么布置?
还是雍正的手段果真高超,胤祈看都看不出来?
虽说胤祈相信雍正的本事,但是他仍旧不能就此放心。
事情关乎自己的性命,关乎自己的前程,关乎他在意的人,哪能等闲视之?
不做点什么,胤祈只觉得心慌。
忽地心里灵光一闪,又想起另外一个人来。胤祈转身往胡同另一头跑去。
若是赶得及,若是能说动了那人,自然是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即便是雍正并没有什么布置呢,按着那人的本事,动乱之中,保住性命应当是不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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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西直门内,恭亲王的府邸就在南草厂胡同。大门紧闭着,唯有旁边侧门坐着几个看门的小厮打扮的人。
因恭亲王这段时日算是赋闲在家,手中无权,倒没有几个访客,恭亲王府门前冷冷清清的,也没人敢停留。
胤祈走上前,还没等近门,就站起来几个人,呵斥着道:“去去去!一边儿去!这是恭亲王的王府,不是寻常人能过来看稀罕的!”
胤祈看了看自己一身细布衣裳,又因为这几日随时防备,没有按着贝勒等级装扮,腰里头也没有宗室的黄带子,而是系着康熙大丧仪上的蓝色腰带。
这身打扮,恭亲王家看门的也瞧不起他,倒是料想到了的。胤祈便从怀里取出来他的皇子玉佩,一个祈字,足足二十三条精雕细琢的小锦鲤,这是他们兄弟们每个人都有的,想必恭亲王不敢说认不出来。
递给了看门的,胤祈道:“你就拿着这个给恭亲王看,让他自己说,爷能不能到他家里看看稀罕,瞧瞧热闹!”
那接过了玉佩的小厮瞪大了眼睛,胤祈又道:“若是你自己贪墨了这东西,眼下爷是没辙。不过日后咱们再如何计较,可就不是你能做主的了。”
然后便板起脸道:“还不快去!”
那小厮被他一喝,连忙跑进了侧门。剩下来几个看门的人,面面相觑,当真不知道面前这个小少年是什么身份。
过了一会儿,那拿了胤祈的玉佩进去的小厮就又跑了出来,没等他说话,里头又出来好几个人,胤祈瞧着有恭亲王身边伺候的太监,也有穿着打扮似是府内总管的人。
打头的一个是个四十上下蓄着胡须的男子,第二个就是恭亲王身边的大太监洪福。一见到当真是胤祈,洪福连忙道:“哎哟,端贝勒爷,您怎么来了也不知应奴婢们一声儿。可是在门上这儿受委屈了?待会儿就让人打他们!”
胤祈摆手笑道:“我贸贸然来了,你们家门上的人不认识我,也不是他们的过错。怨我没事先让人告诉一声。我这也是心血来潮,就跑来了,没见我连个人都没带?他们认不出来也不是什么大错。得了,前头带路,我急着见王爷呢。”
说着,从袖里拿出一个嵌宝石的指环,丢了过去,笑道:“劳你跑这一趟,喏,这是给你的,算是我辛苦你了。”
洪福接住了胤祈丢过来的指环,笑道:“哎,知道了!贝勒爷当真大方。快这边请。”
一路上过了正厅,又过了侧厅,一直到了临水的花厅,洪福才停下来,笑道:“端贝勒,我们王爷就在这厅里听戏呢。您先在这门口稍后,奴婢进去跟王爷回一声。”
还没等他踏上台阶,花厅的门就打开了,里头走出来一个中年太监,见了几个人,就笑道:“哎,王爷正说让奴婢去催催呢。王爷也是想念端贝勒,前儿还说多日不见贝勒爷了。”
然后就扬声道:“端贝勒来啦,给贝勒爷请安!”
胤祈走进花厅,里头正咿咿呀呀唱着。胤祈不喜欢戏,听着单知道这是昆曲,却听不出来唱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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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援兵
第八十一章援兵
花厅临水的一面是伸出来了一个台子,底下就是盈盈的水面,景致倒好。恭亲王坐在花厅里的躺椅上,嘴里跟着胡琴的声响哼哼着,见胤祈走到跟前,抬了抬手,让乐师停了,然后便伸手按着胤祈的头,不让他行礼,直接按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恭亲王斜着眼睛道:“怎么你今儿倒是有空来看我来了?还是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儿找我,才过来显勤儿?”
胤祈笑道:“原是就想着过来给王爷请安的,正巧又有些事儿……”
恭亲王便嗤笑道:“说得好听!还是有事儿不是?”
然后就直起腰,道:“来来,你先来给爷看看,这几个孩子,你瞧着如何?”
说着招手道:“那边儿那个,唱貂蝉的,给爷过来。叫爷的兄弟也瞧瞧你的模样儿。”
那边站着的一个粉红衣裳的旦角儿便缓缓地走了过来,垂着头站在两人面前,胤祈因是坐着,看得清楚他的相貌,浓重油彩底下眉目姣好。
且他这么装扮着,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
胤祈寻思了一回,登时皱起眉来。
恭亲王便挑眉道:“怎么,你瞧着不中意?这个孩子已经是爷找了许多班子,挑出来最出色的了。你年纪不大,眼界倒是高。”
说着他便瞟向了那个旦角儿。
胤祈眼瞧着那人浑身都轻微地哆嗦起来,显然是怕的。若是恭亲王因此不喜欢他了,或是撵他出去,估计他这辈子也就完了。
便连忙道:“不是他不好,只是弟弟方才瞧着,忽然有个不恭敬的想法儿,顿时只觉得自己真是没规矩了,因而皱眉。”
恭亲王便笑道:“此间只有咱们兄弟,你也随意些儿。心里想想,又能怎么了?不过……你且说说,有什么想法?也让爷听个新鲜的。”
胤祈看了看恭亲王,缓缓地道:“弟弟乍一见这小旦,只觉得,他这么装扮起来,恍惚要有几分太后的品格,顿时心中惶恐起来。后来一想,约莫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王爷才把他养在府里,这也是对太后的恭敬。弟弟历来随便,不懂得规矩,这么说了,王爷可别生气。”
恭亲王闻言,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只是从他眼睛里流出来的点点精光,真可以看出来他的眼神是冰冷的。
胤祈却也不畏惧,只是微笑着看着恭亲王。
过了一会儿,恭亲王才道:“得了,废话也说了一车了,你今儿来有什么事儿?或是想叫我帮你做什么,都说说看。”
胤祈便道:“如今夏日日长,皇上不在京城里,王爷又是许久不进宫,太后怕是要想儿子的,王爷不如和我一道入宫,给太后请安。”
恭亲王挑眉道:“单只是如此,还用得着你来传话?”
胤祈笑道:“这里头自然有弟弟的私心。弟弟还想着,等王爷从宁寿宫出来了,能不能拨冗给弟弟还有阿哥们指点指点骑射?回来跟人说起来,弟弟也是经大将军王指点过的,旁人听了自然艳羡,弟弟脸上不也有光彩?”
恭亲王便笑道:“少来给我灌迷汤!你当爷听你几句好话就得了?说正经的。你究竟来干什么来了?”
胤祈看着恭亲王,恭亲王也看着胤祈,两个人四目相对,盯着彼此看了许久。胤祈终究先移开了眼睛,吁出一口气,道:“王爷果真是皇上嫡亲的弟弟,慧眼如炬。”
然后便收起了脸上的笑,低声道:“这事儿,还望王爷能私下里听弟弟说。”
恭亲王便点了点头,一扬手,花厅里唱戏的拉曲的都连忙退避出去。就连方才跟进来的王府总管也出去了,只剩下恭亲王的贴身太监洪福和另外一个胤祈叫不上名字的大太监。
人都出去了,恭亲王便道:“你有什么话,这会儿也没人了,还不快说。”
胤祈仍旧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应当也瞧出来了,这几日京城里不太平。”
恭亲王嗤笑道:“随他。不太平就不太平吧,横竖皇上不在京城,总也不会有暗箭射.到他身上。我自己保住自己的命,还要有这个本事。旁的人,我管他死活呢?”
胤祈看着恭亲王的神情,知道他这话不是虚言。怕是恭亲王口中的“旁的人”,也就是怡亲王嘉郡王几个了,兴许还要包括了胤祈自己。
他说完,又靠回了躺椅上,口中道:“你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儿,爷就叫那几个戏子进来接着唱。你是不知道,方才那个貂蝉,嗓音好听得很。”
胤祈等他说完,便道:“王爷尽可以不顾惜其他人。但是太后呢?宫中太后的安危,却是没有人能保证了。弟弟不妨跟王爷透个底,怡亲王约莫是遇见了什么不测了,从今儿一早弟弟就没见他人影。这样时候,怡亲王踪影全无,他是领侍卫内大臣,难不成,太后和阿哥们的安危,王爷想着要靠嘉郡王了?嘉郡王是怎么样,王爷应当也心知肚明。”
恭亲王立时又坐直了身子,抓住胤祈的两条胳膊,眯起眼睛道:“你说真的?”
胤祈点头,道:“这几日怡亲王就没到户部衙门,不过因弟弟时常要找人问他事儿,所以前几日都还让身边跟着的奴才去寻,多半也是能找到人的。”
停了一停,又道:“只是今儿不寻常,一早的就不见怡亲王的踪影。令平素的侍卫去寻他,连去了的侍卫也不见人影了,要么就是没找着人,白跑一趟。”
然后胤祈咬住嘴唇,低声道:“且还有件事儿……嘉郡王也不见人了。弟弟身边儿的侍卫是他的人,并没有他的行踪。且……不瞒王爷,弟弟在他身边儿,也搁的有人,然却不知道十六哥此时……王爷也寻思寻思。”
事关在宫里的太后的安危,恭亲王哪还能说随她去?且他自己想必也寻思了什么的,胤祈话音刚落,他立时便从躺椅上跳了起来,道:“成!今儿爷就跟你进宫瞧瞧。”
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回头看了胤祈一眼,道:“不过,若是你敢诓爷,哪怕一句话,就叫你知道爷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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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宫里,往宁寿宫去的路上,胤祈跟在恭亲王身后,前面迎面就遇见了弘昼和弘历。他们俩行了礼就连忙站起来,弘昼也不顾规矩不规矩,直接就问道:“两位叔叔看见三阿哥了没有?侄儿们找三哥有要紧事儿。”
恭亲王不耐烦道:“没看见!爷这会儿事儿忙,有什么闲话过会儿再说!”
胤祈却拉住了恭亲王,转脸向弘昼弘历道:“你们俩怎么回来了?难不成是专程回来寻三阿哥的?倒是有什么事儿?”
弘历弘昼两人对视一眼,瞧着胤祈身边站着的恭亲王,神情都有些犹豫。
终究是弘历道:“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皇上那边差遣我们俩往城里来问三哥一桩事儿,这才回来了。没能早早就跟十四叔并二十三叔请安,是侄儿们失礼了。”
恭亲王冷笑一声,道:“说这话是特地要显着你们的恭敬?却是不必了!这些脸面上的话,有什么好说的?若真是当我还是你们十四叔,那倒是说说,你们寻三阿哥,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别拿皇上的话说事儿,传个话,询问消息,用得着你们两个皇阿哥?”
说着他一双眼睛就来回在两兄弟脸上转悠,眼神凌厉,好似是恨不得把他俩的脸皮都看出一个大洞来,好细瞧里面的底细深浅。
弘历因这眼神便瑟缩了一下,弘昼也有些回避。
只是他俩已然做出了害怕的神情,恭亲王也并不收回自己的眼光,弘昼便只得侧过脸道:“王爷这可真是冤枉了我们了,当真是只传个口信罢了。至于说王爷说的……今儿从城外回来的时候,我和四哥还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传个信也要我们两个一起跑这么一回呢?”
本就是事情紧急,恭亲王不过是稍有疑心,这会儿却是没工夫好生盘问了,便指了指两人,道:“走罢,跟我往宁寿宫去。回宫一趟,好歹也得知道给太后请个安!不然可成了什么样了。对了,既是从园子里回来,你们也跟太后说说皇上如今的情形,免得太后挂心。”
他既这么说了,弘昼弘历也不敢就说,自己已经拜见了太后了,只得跟在后面。胤祈回头瞧了瞧两兄弟,笑了笑。
此时确是让这哥儿俩跟在身边最为妥当。不论是他俩不知情也好,各有想法也罢,总是搁在身边才放心。
若是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但凡出了点儿什么事情,任谁都是担待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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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宁寿宫,太后正坐在炕上,靠着引枕和人说话,炕边圈椅上坐着一个素服宫装打扮的中年女子,胤祈小心抬眼瞧了,正是康熙过世前颇为得宠的密嫔。
再看密嫔身边站着的那个,也是一身蓝色旗装,不是和妃还能是哪个?只是却怪了,怎么密嫔一个太嫔的份位,能在太后面前有个坐的地方,和妃是太妃,却是站在旁边的。
难不成是女人的妒忌心作怪?胤祈心中不由得感叹,康熙还真是魅力无穷。老了死了,还能引得一群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
这么一想,一时又想起静嫔来,顿时心中一窒。胤祈握了握拳,心下有些黯然,又不敢让人瞧出来,吸了口气,暗暗闭了闭眼。
一边有些分神,一边随着恭亲王一道给太后请安。原本如此难免有些失当,只是瞧见了恭亲王,太后就顾不得旁人了,哪还瞧谁的礼节不恭敬?便也这么蒙混过去了。
太后只看着恭亲王,一连声地叫起,又让宫女给恭亲王看座。
不过这时候恭亲王若坐下了,难免就要给和妃也赐座,不然当真就是乱了规矩了。
瞧着太后有些不情愿的模样,恭亲王忙道:“不必搬来搬去的,让几位老姐姐也劳动,回来额娘不还是要埋怨我累着了跟着几十年的老人?我就挨着额娘的炕边坐着就好。也是好些天没有和额娘亲近过了,今遭也跟额娘撒个娇儿。”
太后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恭亲王果然就挨着她坐下来,她便伸手揽着恭亲王,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脑门,顺着辫子。
亲近了好一会儿,太后才语带埋怨地道:“还说亲近!我瞧着你是把你的亲娘都忘了!多少日也没见你进宫一回!现在装乖巧模样,难不成我就要饶过你了?”
恭亲王忙道:“儿子知道错了,先前只是觉得进宫里还要层层通报,麻烦得紧。可这么几天没见额娘,想得慌啊。这么一遭,便是进宫麻烦些儿,日后也定然天天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