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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说他问。

"命运啊,两个人的命运,不在我一个人的手上啊。"我摇摇头。他没说话。

我突然感到非常累,不禁拿了水杯走到他椅子旁靠着轮子坐下。我喝了两口水,看见他的手伸过来要杯子。我把水杯递给他,余光瞥见他放在唇边喝了一口。我恍惚中觉得回到了以前,不禁闭上眼睛说:"佑生,又见到你了,真好。"我慢慢滑倒在地上,睡着了。

下雨了吗?水滴落在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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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第十一章◎传言(1)

第十一章◎传言

我那天醒来时已是满天星斗时分。佑生坐在地上,我躺在他怀里。我初睁眼,看见明亮夜空下他温和美好的面容,几乎以为自己在一个美梦里。我一定是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垂了眼睛,抱歉似的说:"地上太冷……"

我一下子翻身滚到地上,马上去扶他,一边说:"冷你还在地上坐着!"

他双腿麻木,根本起不来,我就帮他把两条腿先伸直。动了他的伤腿时,他哼了一声,低垂了头,浑身发抖,双手抠进地里。我心里有一个地方被刺破了一样疼痛,咬着牙,帮他按摩他的另一条腿,一句话也没有说。

也许就在此时,我决定配合他演这场戏。我不问他是如何找到我,不问他的背景,不问他的妻妾如何欢喜他的归来,不问他记不记得我说过的择偶条件……我什么都不问,如果他告诉我,那是他的选择。因为我不问,所以我也不去想。

我只要他轻松地来,笑一笑,快快乐乐地离开。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次。

我这是不是典型的第三者啊!不,是第三,四,五者,第五者!我TM别活了!在原来的地方当个第一者还被第二者给甩了,在这儿当第五者,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但是没办法,一想起他的样子,我就想象不出怎么才能对他讲:别来了!和你那一大堆妻妾待着去吧!我不愿让那双眼睛中出现一丝悲伤,因为我知道他已经经历过多少苦难。

唉!舍身喂虎就是这种情形吧,或者,以身饲虫,哎呀!还是喂虎了吧。还是不要舍身了,他也不敢吃我,顶多拉拉抱抱,那感觉也不错。也许我是老虎呢?对,怎么没这么想!不是虫,我是老虎!他是来喂我的,最终被我吃掉!他的妻妾一点儿没捞着。

我这么想着,心情舒畅,可见这世上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败局。一念之间,胜负成败,黑白颠倒。

这之后,我们越来越忙。不仅这个镇上,别的镇也有人来买我们的炉子和煤饼。淘气已成了独当一面的主管,小乞丐们都成了师傅。更多的乞丐流民加入,我得找新的地方住了。我们买了新的马车和马,路路不拉车了,它很高兴,我常骑着它在镇外的田野小路上跑跑。

每一个客户来,我每次都要反复对他们讲怎么使用炉子,防止煤气中毒。还让他们签下名字,说已经得到培训,保证按我说的去做。我不想惹任何麻烦,什么都想料敌先机。在外面把自己防得滴水不漏。结果,谁知道从心底深处失了把握,弄得自己神魂颠倒。这是不是报应啊?

佑生十天半月来一次,每次早上到,晚上走。他总是那一袭朴素的蓝衫,一条头带。来时满面风尘却兴致勃勃,走时神色疲惫,语意阑珊。

一开始,他就坐在院子中看我干活儿。小乞丐们总是不在,淘气也会被一个仆人引去别处玩耍。

夏末的一天,我趁着清早的凉意,和淘气把泥和好了。正要做煤饼,佑生到了。那个叫晋伯的把他推入院内,一个认识淘气的仆人马上和淘气亲近,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出去了。晋伯也离开了。

佑生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他的眼神满含笑意。我赶快看自己,真是一身两臂全是黑泥!

我忙道:"不许笑话我,我容易吗我!"

他轻笑起来,说:"谁在笑话你,不过是,高兴而已。"他的眼帘垂下来。

我松了一口气,"不笑话就好,可见你不以貌取人,是个好孩子。"

他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你才是,以貌取人。"

我点头道:"是啊是啊,有的人长得太漂亮了,我不得不变得浅薄不堪。此人把我的精神境界一再降低,弄得我天天自惭形秽,虐待啊!我没对不起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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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第十一章◎传言(2)

他低头抖起来。

我院中有张长架子,是为了做煤饼的。我设计了一个大模子,里面隔开二十个小格子,填满了煤泥。晒干了,把模子拿起来,二十个煤饼就做好了。我把四个大模子放在长架子上面,转身把和好的泥铲进一个破桶里,提到架子前,倒进模子里。来回反复,把模子填满了,我用一块小木板把模子上的煤刮平,填满每个小格子。

我一趟趟地提煤桶倒煤,一会儿就大汗满脸。其间,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佑生说话,他几乎不言语。

终于把模子全倒满了抹平了,我长舒一口气,到井边提上桶水来倒在盆里,用毛巾擦了把脸。看向佑生,他看着我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看来是我冷落了他,不禁赶快一笑,他的头低下去。

我忙说:"我差不多弄好了,再插些树枝就行了,然后就能和你聊天了。"

他没抬头,轻声说:"我帮你吧。"

我赶快摆手道:"千万别,小心弄脏你的手。"

回到架子前,我拿了一把小树枝,一根根地插在模子的煤饼里,每根还晃一晃,其乐无穷的样子。佑生不抬头,却突然自己推动车轮子,要到架子前来。我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手中的树枝,去推他到架子前面。他拿起一把树枝,一枝枝地轻轻插入煤饼里,也晃了一晃。他的手背、手指上有伤痕,但肤色如白玉一般。

我叹口气说:"你看你,一会儿也得洗手。你的手那么白,洗都洗不干净了。"他也不说话,但好像出了口气。

我重拿了枝子,插得很快,发现他也是每个煤饼插七根树枝,观察力很强嘛!两个人默默地插完了树枝。真快!我又到井边,把盆里的水倒了,换了新的水,给他端过去。他在盆中洗着手指,他那优雅的动作和那修长的手指把我的破脸盆衬得无比恶俗。我看他洗完了,抬起手,就说:"你自己在你衣服上擦手吧。你衣服比我的毛巾干净,别又把你手给擦脏了。"他终于轻笑起来。

转身回到井边,我重打水,洗手、洗胳膊、洗脸、洗脖子,看来今天也干不了别的了。洗完了,看他侧着脸看着我,忙走过去把他推到一处阴凉地方。他忽然说:"我想喝点儿水。"我去拿了饮料罐,倒了水,刚要给他,见他的唇如此温和动人地抿着,面颊干干净净的,心中一乱,又感到远了一层,就问:"你有没有自己的杯子?我只有一个杯子。"

他又低头说:"你可是,嫌弃我?"

我大惊道:"当然是怕你嫌弃我呀!我哪敢嫌弃你啊!"

他几乎轻叱地说:"我何时,嫌弃过。当初……"他又停下来。

一提当初,我心中酸楚,我把他当成了一个新的佑生来相处了。当初那个佑生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个记忆了。叹了口气,把杯子递给了他。

他慢慢地喝着水,低声问道:"云起,你真的,不觉得苦吗?"

我笑起来,"佑生啊,我是这世上少有的幸福之人哪!你看我,父母双全。虽然他们迫害我,让我读书和听京剧,但平时根本不用我做家务活儿。我简直是个饭来开口衣来伸手的大爷啊,我倒成了他们的父母了!(佑生笑起来)接着,上了大学,一帮狐朋狗友,天天神侃胡聊,不好好学习,也没被开除,整个儿玩了四年。十六岁到二十岁,青春啊,没白浪费!全用于高高兴兴了。出来当了个研墨的,但也还可以糊口。父母更谢天谢地了,他们一直怕我经不起诱惑,给人当了二奶,就是你们这儿的妾……(快转话题!)来到这里,马上找到了工作,不,是自己当了头儿!这就是自雇了,不用怕没事干。下面还有不用付工钱的劳动力,我风光死了!刚来时,我觉得山穷水尽,这才几个月,就柳暗花明了。上天对我实在不薄啊!你说这叫苦,那我天天见的小乞丐们,可怎么活呀。"

他叹口气说:"你当初,对我,是不是,就像你,对这些乞丐?"

我心中一动,暗自问:是吗?是也不是。一挥手,"别提当初了,过去的事了。你可不能说是我对乞丐好。实际上,是他们牺牲了自己,对我好的。"

他抬头看我说:"怎讲?"

我说:"他们来我这里,我一说话,他们就快快乐乐的,让我觉得我很有用。看着他们,我只有佩服。人家能这样生活,还没被吓死,多勇敢。我就不能听天由命地把自己交给路人,靠别人的好心过日子,我会担忧死的。"

他轻声说:"你难道,不相信,定数吗?"

我少有地严肃起来,沉思着说:"佑生,其实这是我一直弄不懂的问题。 按理说,应该有定数。天地之间,一切都该有道理。所以,生命肯定是有要遵循的轨迹。这轨迹是不是所说的定数,一定会把你带到你该去的地方?就像我来到了这里。可另一方面,我也相信选择。萨特,一个哲人,曾说"英雄选择成为英雄,懦夫选择成为懦夫"。关键时刻,人是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而不是被动的。就像我可以选择成为乞丐,也可以选择做煤饼……"

佑生轻声说:"你还是,不要选择成为乞丐。"

我笑了,"可见是可以选择的。关键是,我做的选择,是不是就是定数已决定的呢?太可怕了,那选择也是白选了。表面是选择,实际是定数!我心寒哪……"

他打断我说:"你当初,救我,就是你的选择……"

我赶快说:"快别提从前了。那时我哪有时间选择?糊里糊涂地就过来了,你就当成你命不该绝,是定数,跟我没关系!"

第39节:第十一章◎传言(3)

他一下笑出来:"没关系……"到后来,却似是苦涩,停下不说话了。

我不知为何,心中一痛,忙改话题说:"日后我做得大了,一定要广招天下乞丐游民,皇帝那家伙也得谢谢我。"

他一愣,问道:"为什么?"

我跃跃欲试,"佑生,你听没听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茫然道:"那又如何?"

我眉飞色舞地说:"人穷到底,就会铤而走险,没有顾忌。这就叫穷凶极恶。常言说穷山恶水出歹人,一点儿不假。一个国家,赤贫的人越多,就越不安宁。从小处讲,没有生计的人会打家劫舍,从大处说,他们会群起暴乱。你说我收了众多乞丐游民,少了动乱因素,皇帝那家伙是不是该谢我?"

他低头轻笑道:"的确如此。"

我再接再厉地说:"其实国家真正的安宁不仅在扶贫,而是让大多数人都比较富裕,就是所谓的中产阶级。这一大帮人,不会像富人那样有巧取豪夺的野心,刻意盘剥他人,也不会像穷人那样恨意难平,总想改变现状。他们只高高兴兴地自己过舒坦日子,社会自然稳定。我日后要让给我干活的人都成中产阶级。表面上看是我对得起他们,实际上是增加了社会稳定。你说,皇帝那家伙都不认识我,就欠了我一大堆人情!"

他又笑起来,停了一会儿,不笑了,说道:"云起,你曾说,你想进宫……"

我抱头大叫起来:"你是想害死我啊!谁想进宫?!一见皇帝的面,只说了一句话,我就被砍了!当场没死,也被后宫的几百双手给掐死了。知道的说是你出的主意,不知道的以为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啊!佑生,咱们可不能这么对朋友!我虽对你不好,可到底没害死你,你不能这么狠心毁我呀!太不够朋友了!"

他笑出声来。笑声落了,他说:"云起,我给你带了本书来。"

我笑了,"太好了,佑生,我反悔,你够朋友!繁体字,我好多不认识啊!佑生,你是真的真的够朋友。"他又笑了。

……

从那以后,佑生每次都给我带一两本书来。我们开始是在我院子里一起看,后来,我的庙渐渐成了个煤工场,我们就到河边坐坐。我会向他问不认识的古体字、繁体字。有时候是拦路虎,有时候是一群羊。碰到一群羊时,他会把整个句子讲解出来。读书是咱的老本行,自然会有很多感慨和遐想,和他谈论起来,常常你言我语,精彩非常。他只在这时候,话还多点儿。我在学校里有过无数这样的探讨,倒也不觉得异样,他却时常激动得眼睛发亮,盯得我心里发慌。难得的是,第一本书后,他就摸索出我的喜好。经常带来什么书,告诉我,你上次喜欢XXX,这次也许会喜欢这本。他说的竟然大多不错!他也介绍给我不同的书籍,文史哲药理杂学各个方面都有。我不喜欢的,只看一页而已,他就会推荐另一本,从不勉强。

有时我常放一些厥词,有时我不禁会泄露心意,但是因为在讨论之中,仿佛都能接受。

我们读到《论语》里的一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不由得感叹道:"君子为何坦荡荡?就是因为他认为凡是发生的事情都有道理,都能接受下来,这就是胸襟哪。没有不好的事情,只有不好的心境。虽有些唯心,但何尝不是处世之道啊。佑生,我觉得,你就是君子!小人长戚戚,这就是我啊!不满足,不接受,总在寻找,总不知方向。结果悲情满怀,没有坦荡。我真是个小人哪。可怎么办?天生如此啊!"我摇头叹息。

我转头,他正看着我,眼中光芒一闪,稍垂下眼帘说:"对君子而言,实在,没有小人。"

我一击掌说:"是啊,君子是不品评的,因为他认为所存在的都是好的啊!那定下君子小人定义的,可不就是小人了吗?孔子一口一个君子小人,可见不是个君子。佑生,你居然影射孔子是小人,如此大胆!"

他轻笑起来,"你,如此,小人!"

我也笑起来,"你出此言,就非君子啦!"

两人一起笑起来……

河畔杨柳,夏日微风。阳光在水面的闪光,映到他身上,让我为之恍然。

每次他来的下午,我们会去一家茶肆或小餐馆,喝喝茶(味道真差),吃点儿东西。我也就吃个馒头,来道青菜,他吃得更少,可每次都要分吃我一小块馒头。我们总选一个角落,他喜欢我坐在他身边,而不是对面。我们在吃吃喝喝中交头接耳,低声地说说笑笑。我觉得就这样,直到永远,也没什么不好。

我说:"佑生,你说人为什么要吃好吃的?"

"为何?"

我说:"那是因为他们心中寂寞啊!"

佑生无语。

我说:"人在寂寞的时候要得到补偿,心灵上没有,只好在口味上来些安慰,是不是?可越吃越得不到满足,这不是往火里加油吗?结果更寂寞了。"

佑生问:"你只吃馒头,是不是,不寂寞?"

我答:"非也。我是怕别人也知道这个秘密,把我看穿了,来填补我的寂寞,所以才不敢吃饭的。"

他笑起来,"你还怕别人看穿你。"

我道:"我简直怕死了。我告诉你,原来我也有过一两只口红或一两条项链之类的东西。结果我有一次读到心理学,就是关于人是怎么想的学问,讲到我们的所带所饰,都是一条条短信哪!我涂了口红,就是要大家看我的嘴;我戴了项链,就是求大家看我的脖子;我弄个新发型,就是告诉大家我觉得我的头发很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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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第十一章◎传言(4)

自从我读了这些,我就再也没法打扮了。我觉得我若是打扮起来,往外一走,那简直是浑身一片喧哗呀!整个儿自吹自擂。你说我要是像你这样风华绝代貌美无匹也就罢了,可只是个平庸之色。平常别人不看我也就算了,一看我,我就以为我没擦嘴,马上就得抹把脸。有人,尤其是警察,就是衙役之类的人,一喊,"嘿,你给我站住!"我就觉得那是在喊我,我不做贼都心虚啊!知道的说我有道德良心,不知道的说我的心坏坏的,自然如此啊。你想想,万一有个明眼人读过同一本书,看我一眼,问我一句,你以为你是谁,还敢这样?我当场就得自尽哪!"

佑生微笑,"你为何,如此妄自菲薄?"

我说:"自知之明而已呀。这主要得追溯到我的父母,从小就天天跟我说,我这样的,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可见我没有外在美。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没别人。"

佑生轻声说:"不见得。"

我说:"怎么不见得?你不用安慰我,我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准备以我的内在美--其实也不美,内在的不美的精神力量,来打天下了。多费劲哪!我要是有某人一半的容貌,只微微一笑,就祸国殃民了,该多好!"

佑生苦笑起来,"你现在一笑,就已经,祸国殃民了。"

我说:"如此鄙夷我的理想,真是白向你吐露心声了。而且,你现在真正地祸国殃民,实在该有自知之明……"

我们有那么多的笑谈,竟是随意话题,均成笑话。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黄昏。

唯一遗憾的是,我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轻薄他了,连他的手都不敢碰,更别说背背抱抱。很难想象我曾经对他上下其手,任意胡为,还曾把他双腕……不知他现在的身体还是不是我摸过的那个样?不知他的三个妻妾中有谁摸过?不想不想,不能想,不然我真会疯掉!

一天,我们正在一处茶肆饮茶轻笑,一群人乌泱泱地进来,满满地占了一大张桌子,挡住了我们出门的走道。佑生又坐在轮椅上,更出不去了。得,只好等等了,反正我们也没喝完茶呢。

就听他们开始吵嚷,说什么X大哥刚才从皇城回来,快说说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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