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道,“就怕他们是调虎离山,趁着去取药时闯进这使节馆,我原是想着会给使节一些面子,我出去之时听闻昨日合约已成,但直至此刻郝大人仍未回来,虽是宫中有宴,决不至于此时不归,怕是出事了。”
郭芙道,“但他们的目标本就是你,放心吧,这边有我,谁也动不了阿穆尔与清勒格!”
伯颜深深看她,叹了口气,随即又微笑道,“相信我,阿芙。”
郭芙仍是坚定地摇摇头。
一直沉默的辛十一道,“我随姑爷去吧,小姐,让雅利安留下来。”
郭芙一笑道,“好罢,各退一步。”
伯颜轻轻搂了搂她,看着窗外尚暗的天色,道,“十一,走罢。”
辛十一点点头,随着伯颜推开门,但还不曾出得院子,便有一使节馆中管事匆匆而来,他尚打着呵欠道,“公子!公子!王爷给您送了帖子!该死的奴才,此刻才想起这事儿来!”
伯颜接过帖子,不同于送给郭芙金红色嚣张又华丽的请帖,这张帖子只黑色,打开字迹亦是简洁明了——“可敢上王府一叙?自有君之所需相候。”
伯颜轻轻一笑,那纸请帖便在他指间化作碎屑,没有丝毫犹豫,倒是把那管事瞧得目瞪口呆。
走出院子,伯颜与辛十一只身两人,缓缓往王府走去,就算那里是深渊地狱,今日他也是要闯一闯的,且——没有丝毫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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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芙坐在房中,看着窗外天色渐渐露白,雨仍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心思沉凝,直到院外嘈杂声起,她才悠然整了整衣,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清勒格揉了揉眼醒来,“娘亲,怎么了?”
郭芙怜爱地搂了搂他道,“清勒格,如今又有人来,怕不怕?”
清勒格幼年常见郭芙打蒙古兵,是以摇摇头道,“不怕!”
郭芙见他小脸微红,眼眸尚无焦距的模样,心中一酸,“好孩子。”她缓缓起身,对雅利安道,“你不要出屋,在屋内护着阿穆尔与清勒格,若有人要进来,格杀勿论。”
雅利安应了一声,她思想单纯,心无旁骛,非是一般的女子,听到郭芙那般肃杀的言语也只是纯然一笑,丝毫没有什么其他感觉。
郭芙推开门去,细雨绵绵落在她的身上,打湿她的衣衫,只见院角那树红杏已是落了一地的残红,她叹了口气,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这时院中忽然走进许多人,高高矮矮,有胖有瘦,最后进来的是那个华服男子,锦绣衣衫,长长的黑发束在一精致玉冠中,身后一人给他打着把伞,雨中他一身看着就极其华贵的衣衫丝毫没有沾到雨滴,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清秀的面容经那玉饰锦袍一染,丝竹熏香一浸,说不出的风流俊俏,如今他手持折扇缓步而来,仿若一个到山间踏青的富家公子。
但如今此地非是好景之地,也无青可踏。
“姑娘有礼。”他温言道,仿佛在山间邂逅一美貌少女,那般戏剧的开始。
郭芙却是微微一笑,这一笑在这朦胧细雨中带着些许的戏谑,又是些许的嘲讽,她不曾撑伞,细雨打湿她的发她的明眸她的红唇,愈发水润美丽,她这一笑,却是若罂粟花开,极其动人卓然——
“我嫁人久矣,姑娘之称,自不敢当。”她道,声音清脆,讥嘲之意昭然若揭。
赵旻却仍带着清风般的笑意,“我与姑娘尚是第一次见面,但慕姑娘风华久矣,今日特来请姑娘去府上做客,不知——”
“多谢王爷相邀,但此时我夫君尚未归来,我自在此相候,王爷请回。”
赵旻轻轻笑起来,眯起了眼睛,薄薄的唇吐出几个字来——“你认为,他还能回来么?”
郭芙也是微微眯眼,脸上笑意渐渐散去,眸光却如刀锋利!“哦?看来王爷好心留下我夫于王府做客了?”
赵旻柔声道,“是啊,不若你也与我一道走罢。”
郭芙又缓缓勾起唇角,“你说——我便信么!”
赵旻看了看郭芙身后的屋子,轻笑道,“烧可退了?”
“不劳王爷费心。”郭芙目光一刺,足尖微动,便见四周立有十几人团团围住赵旻,只怕郭芙突起发难。
赵旻微微一笑,方想说话,“砰”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划破此时压抑的安宁!
只见一人摔在窗下地上,喉间插着一支夺命之箭!小雨笼着他的尸体,血水渐渐漫延开来,这人尚自瞪大着双眼,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不曾来得及发出,就已丢了性命。
前日街上试探之时,只因伯颜、郭芙不想闹大,是以吩咐辛十一与雅利安只伤人而不杀人,但实际他们学的箭术是杀人的箭术,唯有杀人之时,才可见其犀利强悍,精准可怕。
此箭术是一箭穿喉的箭术,从来都是。
只见赵旻身畔的众人眼眸收缩,皆是有些震惊——
他们不曾想到,这箭是如此冷厉凶悍,一击毙命。
赵旻也微微收敛了笑意,哼了一声道,“难道你还想凭着你两人闯出去么?”
郭芙微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想闯出去。”她笑颜如花,柔声道,“我一开始就说了,我要在此间等我夫君归来,我既说了,当只会是留在此间等。”
“更何况,我若要出去,你身边这群乌合之众,又怎拦得住我!”
这回不止赵旻身畔的人都铁青了脸色,连赵旻的脸都沉了下来——
但随即他又笑,眸中闪过一丝光彩,“你——不若我们打个赌吧,他若回不来,你就跟我走如何?我自不会亏待你与你的儿子。”
郭芙轻笑道,“我既在此,他又怎会不回来?”
64.生死符下沾血泥
赵旻见郭芙这般自信的模样,不禁冷哼了声,手一动,也没有恼羞成怒的模样,只唇畔慢慢露出讥诮的笑。
他不认为伯颜能回来,这是自然的,府中留了四百禁卫,尚有一百五十人的弓弩队,除非他真是神仙,插了翅膀能飞,不然的话绝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
而就在他挥手的那刻,身边那群被郭芙称之为“乌合之众”的江湖人也走上前来——
若是郭芙要走,其实场内当真没有人拦得住她,但如今她是想守,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是懂的,当初《天龙八部》中虚竹与段誉能在万军之中生擒辽国皇帝,何等生猛,郭芙虽是练了几年逍遥派的武功,已是高出如今江湖人太多,但毕竟不曾达到虚竹、段誉的水准,是以她看着被重重包围的赵旻,不得不放弃了出手抓他的心思。
她只孤身一人站在院中,微微眯起眼时,四周人却都感到那种凌厉刺骨的寒意,她的手中握着一把铜钱,昔日虚竹能以松球伤人,黄药师更精通“弹指神通”,如今的郭芙手中那把铜钱自然也不容小觑。
她并不如何动,卓然站立,手指轻弹,冲在最前的几人只觉各处|岤道一麻,“噗通”摔到好几个,但赵旻养的人实在不少,郭芙草草看去他竟带来了百人众,且站在他身边那几位不动如山的模样方才是真正的高手。
郭芙看了看那两个光头大和尚,挑了挑眉道,“少林?”
一老一少两个僧人静默不语,郭芙浅笑道,“却不知道原来少林和尚也是贪慕虚荣的,来给人做门客了。”
一老僧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那年纪轻些的却有些沉不住气,直道,“不过我师父昔日欠了赵王恩情罢了!”
郭芙冷笑道,“贪慕虚荣便是贪慕虚荣,找什么借口,你看看你与你那师父身上的衣冠,哪里是普通和尚能用得起的,你手上那串佛珠,怕是价值不菲吧!”她也不理那和尚涨红的脸色,轻蔑道,“少林又有何了不起!”说罢三指微张,轻轻一拈,地上几片被风雨打落的树叶翩然到她手中,她手指一扬,那几片树叶疾飞而出,竟然打飞了那少年僧人的钢杵!
那老僧目露精光,“拈花指!”
“不错!”郭芙这一手震得场上安静半晌,微微勾起唇角吐出这两个字来。
那老僧眯起眼,“却不知这位女施主从哪里学来的拈花指,少林七十二绝技如今多已失传——”
“不管我从哪里学来,确是与你少林无关!”郭芙冷笑道,小无相功本就能模拟少林七十二绝技,现今江湖武功最高即为五绝,少林却在这些年依稀有些没落,七十二绝技更是多已失传,少林虽有不少僧人内功深厚,但实则武功大不如初,那老僧看见郭芙轻轻松松一手拈花指,怎能不心动!
只见郭芙如穿花蝴蝶一般在众人中游走,那老僧颤抖着嘴唇,低声道,“多罗叶指、龙爪手、燃木刀法、如影随形腿……”说得一种他的脸色就白一分,目光却亮一分,如今少林绝技多已失传,但这老僧实则在少林寺中呆了大半辈子,对于诸种绝技都有所了解,莫说这么多种,如今少林就算精通一种绝技的都是寺中高手!
终于,他站了出来,对赵旻道,“王爷,此女不知从何处窃得我少林七十二绝技,还望将之抓获之后王爷能将她交给老衲——”
赵旻不悦道,“抓到她自然是本王的女人!”
那老僧眉间一皱,“那可否容老衲问她些话,毕竟事关少林绝技——”
赵旻看着便有些不喜,但这老僧武功实在是这群人中最高的那几位,但他还不曾说话,身边一位面色蜡黄的瘦高老者已是讥笑道,“你不过是看这女子精通七十二绝技,心中大动罢了!王爷,这老和尚就怕心存反意,王爷还是早早遣了他为好!”
“莫老先生何出此言。”那老僧一张枯老的面容平静无波,“容老衲亲手擒了这女子来交予王爷!”说罢缓步而出,他虽身材瘦小,但这一掌击出,却是刚猛无匹!
郭芙脸色一变道,“大力金刚掌!”她身子轻盈后跃,如一片轻絮翩然落地,躲开这足可开山裂石的一掌,叹了口气道,“原是不想用的,但如今你们既逼人太甚,却不要怪我。”
众人听闻此言皆是一愣,他们来到这院中,先是被屋中人一支杀神之箭震了一震,随后又被郭芙的少林七十二绝技骇了一跳,却又不知这女子还有何手段不曾用得出来。
天上正淅沥下着细雨,郭芙垂眸而立,妍丽面容上带着些微的笑,轻轻道,“今天真是一个适合‘生死符’的天气,我本不想让这武功在这世上露面,但如今却是你们自找的。”
听她吐出“生死符”三个字时,在场众人多是茫然不解,从不曾听过这门功夫甚至这个词汇,但站在赵旻身边的头陀却是面色剧变,他出身西域,生死符失传久矣,就如同灵鹫宫也早已被尘封,但昔日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的后人,却仍有三两人有祖上记载,对这门武功的恐惧与可怖有些形容,那头陀很不巧,恰是其中一员,是以他一听到这个只看过一遍就忘不了的名字,脸色禁不住大变!
他往后退了两步,几乎控制不住颤声道,“生、生死符!”
郭芙讶然看过来,“真想不到还有人知道!不若这第一片,便送给你如何?”她柔声说道,笑语嫣然,美丽温煦,掌心却就着那微凉的雨水,渐渐结成一片小小的寒冰,那头陀实也不知“生死符”是如何中如何发,只知一旦中了“生死符”那便是生不如死的下场,顿时往后急退,生平都不曾把轻功用得如此顺畅过!
但他只觉肩膀一处|岤道一凉,尚不曾有其他感觉,已是心中害怕之下“噗通”一声摔了下来,面色惨白,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众人见他如此惧怕模样,心中都是一惊,但在场众人既然被赵旻带到此处,自然是他手下门客中最出挑武功最高的,其中不乏江湖中几位几不出世的高手,他们虽仍是稳如泰山的模样,心中也不禁开始警觉。
但郭芙却微微一笑,手掌结起寒冰,朦胧的白色雾气中,她的娇颜愈加如冰玉般剔透美丽,眼眸明亮,如若星子,薄薄的白色冰片悄声飞来,那几位高手皆是想或躲或接那寒冰暗器,但一来那薄冰片飞来之时诡秘难测,二来那冰片既薄又透,难以察觉,竟是防不胜防,皆是只觉掌心又或哪出|岤道一凉,但却茫然并无别感。
郭芙实则心中也是紧张,她虽从灵鹫宫中学得这门高深武功,看《天龙八部》之时只觉得天山童姥教虚竹之时极为容易,但她足足练了一年许方才练成,实则是极难的,只因当初虚竹平白得了无崖子纯正的逍遥派内功,方才学来容易,且今日是她第一次用,也不知可否有那效果。
她只是给在场多半看似武功高强之人种上一片,只站在赵旻身边那几位看着武功太高,她唯恐有失,多有照顾,一人种了两三片。
不多时,忽见那想逃跑的头陀第一个发作,已是解了衣服不断在身上挠着,又见不停挣扎,竟是尖声嘶叫起来,“郭姑娘!郭姑娘!不,夫人!夫人!您饶了小的吧!”
此时雨虽不大,但除了这青石小路,四周皆为泥泞,这人滚到院中,衣衫尽湿,沾了满衣湿泥,又粘了那杏花落红,便似点点鲜血沾在身上,惨厉非常!
其余众人见他如此模样,皆是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想到方才自己身上也是一般|岤道一凉,忽然就觉得那处|岤道开始生出丝丝痒痛之意来——
有几个胆小的已是“噗通”跪在地上,“夫、夫人,小的都是听从王爷命令,您——”还未说完那方才种的生死符已是发作,顿时面色大变,亦是在地上滚过一团,惨叫声起。
这些都是内功并不如何高深的人,但见那些高手如今也是额上沁出汗来,他们皆是内功运行一周发现别无滞涩,却不似寻常毒药可以以内功逼出,对望一眼都是一般心思,一同纵身而起,向郭芙扑来,他们的心思也是简单,抓郭芙,逼解药!
直到此时,他们仍是认为不过是中了郭芙的某种奇毒罢了。
逍遥派的武功郭芙就算不曾练得通透,轻功却着实非常不错,那些人心焦之下虽是下手狠辣,却是丝毫触不到郭芙的衣衫。
赵旻已是吓得呆了,他虽是王爷,但平日里养尊处优,就算再如何聪明,也是一富贵闲人,哪里看得这种场面,只见场下众人在泥水中打着滚,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直捣人的耳膜,让他头痛欲裂。
面色苍白的后退一步,他尖声叫道,“住、住手!”但如今还有谁听得进他的话。
那几位高手中一个白白胖胖笑眯眯的老者已是满头大汗,显然生死符已经发作,他终于是停下手来,直扯了衣衫去抓,大口喘息着,再没有方才的雍容样子!其余众人也是一般,只见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显是禁不住生死符发作的痛苦,只那老僧定力惊人,他的弟子早已在地上哀号,但他面色虽是平静,眸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着急之意。
众人终是住了手,赵旻在他身后撑伞人的扶持下摇摇欲坠,而郭芙却终于松了口气,但面前这场景却实在太过惨然!
雨水、血水混着泥土残花,惨嚎与痛苦的呻吟充斥着,虽是她自己下的手,却仍是被骇了一跳,是以掏出锦袋拿解药的手也是微微颤抖,她扬声道,“我手中镇痒丸可止三日之痒!你们且取去吧!”她将一瓷瓶丢出,赵旻身后一黑衣人接住,便要给众人服食,只见那个面色蜡黄的老者夺过瓶子来,凶狠道,“那些没用的废物救来做什么!”说罢打开瓶子便想多倒几粒来吃。
郭芙似笑非笑道,“这三日的镇痒丸你就算多吃了,仍是只能镇三日之痒,就算你把这一瓶都夺去,也不过能过半年,但若半年之后,却休想我再给你解药,又是一个生不如死,哦,对了,这世上除了我,再无人能解得生死符,生死符不是毒药,无形无际,除非我心甘情愿予你解了,不然一旦发作,让你死都死不得。”
那人一听,浑身一颤,乖乖倒出一粒来吃了,又将瓶子还给那人。
赵旻面色铁青,看着面前形势大变,勉力一笑道,“想不到我还是低估了你。”他知今日之后,在场的众位高手多半就要听眼前这女人挟制,方才生死符发作之态他也见了,就算如他这般见惯生死的纨绔都是一般心中发憷,这些江湖人骨头有多硬他是明白的,能让这些人惨叫呼号,全然不顾仪态在泥水中打滚,只身上抓得血淋淋的,便知道这生死符有多么可怕,确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可怖存在。
但这女子越是强,他心中越是如猫抓一般,痒得不行,直恨不得这女子即刻便是属于他的,虽是理智上他此刻不应再得罪郭芙,但看着郭芙此时从容淡定的模样,总是想狠狠打碎她的悠然,是以他吼道,“但你的男人,是绝回不来的!”
说完自己的脸色已是一白,便见对面郭芙缓缓露出一丝微笑,整个院中除去了那些江湖人的惨叫,仍是有些低低的喘息,但只听闻雨声淅沥,一片静谧。
65.别院浓彩艳霞色
伯颜与辛十一出门之时天尚未亮,天空阴沉,辛十一沉默半晌才问,“为何不带上那六个蒙古武士,不是说他们亦是千里挑一的高手么?”
伯颜叹气道,“之所以这次如此被动,就是因为有J细,这六人虽跟在我身边几年,但或许是因为昔日被阿古勒背叛,我总是不那么信任他们——这是我的错,当初还不够成熟。”他眯着眼看了看雨中湿漉漉的街道,“但此时我却不能冒险带上他们了,既然其中有J细,带着只会更加危险,何况现在还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辛十一点点头,便不再问,只道,“阿九跟着我们。”
伯颜停住脚步,“阿芙让他跟的?”
辛十一点头,“小姐她说不会有事。”
伯颜的脸色有些沉,“你们不万事以她为先么?”这时候如此听话忠诚。
辛十一道,“小姐对我们从无虚言,作为下属,最重要的一点是相信主人的决定。”他这话说来坚定如铁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