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笑,自打十几年前包氏进了门,什么好笑的事儿全出来了罢!
陆家只是个商户人家,凭什么娶贵妾,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什么御史言官是管不到商人家里的私事,可若传扬出去,陆家二老爷纳了个贵妾,叫人笑掉大牙都是轻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肖家究竟是如何与老太太搭上的?莫不是包同知夫人帮着使的这个坏?
若包同知一家执意搀和陆家私事,是可忍孰不可忍!陆清宁急于知道这个,便嘱咐绿菊:“去泡壶清心的好茶送来吧,我陪着二婶娘说会子话,谁也别叫近前来。 ”
二太太此时也听见陆清宁进屋来的脚步声,立刻抬眼望来;陆清宁却被她的面容惊了一下——二太太平日里是爱发怒不假,却也是个极坚强的人,今儿她可还是头一次瞧见,二太太哭红了眼!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乐籍小脚
二太太握着陆清宁的手,不免百感交集。
四太太似乎早知道肖家人所为何来,就等着看她笑话呢,才迎了包夫人和肖老夫人一行到来,便阴阳怪气的挤兑了她几句,令她一时没摸清头脑,反而以为四太太又犯了老毛病,不说怪话不舒服。
三太太有孕,并不曾出来见客;大太太带着三娘去迎谢家亲眷,亦不在家;五六两房……不提也罢,只比路人好一些些儿吧。
而小姑陆婷姝和大媳妇蔡明芬两人,因明日便是百岁宴的正日子了,那两个为各项事宜,正忙得团团转,一时还没来得及与她碰面——等她知晓了肖家人的来意,竟然一个亲近的人都不在身边!
三娘这是才陪着大太太回来吧?这又是从哪儿打听出来的事情缘由,匆匆便跑来陪她安慰她?而她自己的女儿五娘,还在那里不识愁滋味呢!
其实陆清宁直到看见二太太哭红的双眼,方才明白,二太太这哪里是叫肖家来人气到了,分明是真怕二老爷纳了肖家那个姑娘,夫君的疼爱会被他人分薄了去。
二老爷也不是没有妾的,可当年是当年,如今归如今。
大老爷不着调,几乎已经没了做下一任家主的机会,二老爷帮着老太爷持家这些许年,早就瞧得清楚。
外加岁数逐渐大了,也知晓了妾不过是个玩意儿,只有结发夫妻那才是真情分,二太太虽是脾气暴躁了些,给他生了两儿一女不说,二房的各项亦是打点得妥帖,他如何不觉得妻子更好呢?因此上两人这几年倒像是更好了些……
却也正是如此,二太太才愈加的怕。怕来了新人又勾起二老爷当年的胡闹心性儿,再与她渐渐淡薄下去——新人年轻有颜色,她呢,却已经人老珠黄了……
可这些话,二太太是绝不会与她一个姑娘家提起一个字,陆清宁也只好任由二太太握着她的手,笑着说起外祖母家的趣事:“我大舅父家的二表姐,叫婉儿的那个,二婶娘可还记得?”
“她与咱们天颖府的梁知府家二公子定下亲事了呢。只因她最迟明年就要出嫁,我外祖母和大舅母疼她。这次也将她带来了,于是才不敢住在咱们家客院。只因婉儿表姐不好见外人。”
她之所以说起这话,也是怕陆家人随意猜测,万一扯到谢家并不重视小八小九两个外孙上面去,两个孩子虽然小,凭什么白受这种委屈?
二太太却冷笑道:“就算不是因为谢二姑娘订了婚。也还是住在你外家别院好些,难不成还叫你外祖母与大舅太太住到咱们家客院去?那哪里是好人待的地方!”
说罢这话又觉得不对。三娘明明说的是个喜事,她却将自己的不快搀和进去作甚,忙笑道:“你那婉儿表姐不言不语的,倒是个有福的,待她头出嫁前,我定与你娘一起给她添妆去。”
其实陆清宁陪着谢氏离开夹道往内院走时,便已经用眼神交代了水晶和碧玺两个丫头。那两个丫头立刻便一东一西消失了——水晶与碧玺虽然只是三等丫头,却日日陪着她一同去外面打理作坊和医馆,眼神相通那是早就形成的默契。
内宅的千奇百怪,这一年她也见识不少了,可她还是信奉不出击则已。一出击就要百发百中。于是她只陪着二太太说些闲话,水晶和碧玺不打听出更深的东西来。她也不想现在就给二太太出主意。
大概有两盏茶的工夫,水晶先回来了。因为自家姑娘在二太太房里,水晶也不好求绿菊带她进去,只将一个小小纸条求绿菊进去交给三姑娘。
陆清宁拿到那纸条,并不避讳二太太就在身边,立刻展开观看,一看之下又气又笑。二太太正不明所以然,她已将纸条递上去,默默的不说话,只先看二太太的反应。
二太太似乎被那纸条上的几个字烫了眼睛,眉毛并眼皮都狂抖了几下,面上的神色有喜也有忧,“这、这是……唉!”
纸条上并没写别的什么,只有几个蝇头小字,还歪歪扭扭不甚好看。是谁写的不知道,反正是水晶带回来的,那几个字便是:生母乐籍,姑娘小脚。
大房有个雪芳姑娘,出身青楼,这是全陆宅都知道的事儿。可就算是雪芳,那也不过是小时卖身给了青楼老鸨,跟乐籍这种贱民远远不沾边儿。
可现如今,肖家那个什么外面接回来的姑娘,竟然是乐籍女子所生,裹了小脚又是教坊女子的特征,竟然还妄想被抬进陆家做贵妾!
二太太团了那纸条,扬手扔进炕桌上的白玉斗笠碗里,那碗里有大半碗清水,养着条小金鱼,并三五颗鹅卵石,两根绿茸茸的水草;纸团落入水中,那小金鱼以为是食饵,扑上来便咬,只用小小鱼唇啄了一口,便觉出不对,摇头摆尾又游开了。
“鱼儿都分得清什么是食饵什么不是,她们却都拿咱们陆家当傻子了。”二太太微微一笑。
却听得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和极低的话语声,二太太忙沉声唤道:“谁在外面?”
少顷便见绿菊走了进来,笑着低声回道:“是外头婆子来报信儿……”
二太太皱眉笑起来:“三娘也不是别人,你有话只管说罢!”
绿菊颇为不好意思的对陆清宁笑了笑,这才继续开了口道:“肖四老爷亲自带人来,要立刻将肖老夫人与肖三太太接回呢。”
“肖老夫人抹不开面子,欲在咱们家客院赖着不走,肖四老爷竟然请老太爷陪着,亲自到了客院,喝令肖家仆妇……就算拖也要将他老娘拖回去,肖老夫人无奈,正叫收拾行装呢,说不得连晚饭也不在咱们家用,就得乖乖夹着尾巴滚蛋了。”
“姑奶奶闻知后已经去了,待弄清事情原委,便打发一个妈妈先过来告诉您,说那肖四老爷是个好的,又做着肖家的主,叫您莫再生气了,一切事宜回来细谈。”
二太太与陆清宁相对失笑。这是闹得哪一出儿啊?虽说她们至今也不知道这肖家究竟是什么背景什么来路,可这肖老夫人……背着当家作主的肖四老爷,做了这么多事,还真跟包氏有一拼呢!
绿菊回禀罢这些话便又出去了。
“这肖老夫人的诰命,也许都是靠着肖四老爷赚来的。若真如此,肖四老爷可不是比咱们家还怕丢丑,若被人指着鼻子说他们家仗势欺人,将贱籍女子指鹿为马,硬生生塞到人家做贵妾去,不管他多大的官身,不丢乌沙也得被御史言官脱层皮。”陆清宁忍笑说道。
去年八月,她与陆婷姝同去禹州,期间得知禹州要改名永宁,并成为两江总督行署所在,而那个新任两江总督,若她没记错,似乎就是姓肖的……
“若我猜得没错儿,包同知这一步走得实在不妙,本以为攀上上司家的女眷便官运亨通了,可这不是拿着上司家女眷当垫脚石么?”陆清宁越说越想笑,心中也直念阿弥陀佛,但愿她的猜测没有错。
二太太哪里知道她这种推测是怎么来的,闻言不免追问:“三娘你如何敢断定,这肖老夫人一定是肖总督的母亲?”
陆清宁强忍了笑,低声说给二太太知晓:“我听说肖总督肖大人来禹州上任之时,半个家眷都没带,统统都留在京城了,其一是新官上任,很怕安置家眷会拖累公事,其二也是因为肖大人的母亲很上不得台面……”
“那若不是他家,还有谁家的老封君这么不着调,听风就是雨?”
“若真是他家呢,包同知这不是犯了大忌讳么,自衬肖老夫人对咱们江南不熟,便假意替那个新接回来的肖姑娘做媒,以博肖老夫人一笑,实则却是打肖大人的脸呢!”
二太太并不懂什么为官之道,可却也明白,两江总督是个多大的官职。
若那个肖姑娘真是肖总督家什么亲戚,且不论那女孩生母的出身,只要自身清白,还有娘家依仗,找个寻常人家做平头娘子总是可以的,如今却险些被包同知夫人暗地鼓捣着塞进商户人家做小妾……
二太太立刻笑着抚掌:“原来竟是这回事?那包同知岂不是仕途艰难了?”
包氏老太太本就是侧室上位,整整将陆家后宅握在掌心十来年,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管来做客的肖家人究竟是不是肖总督家,恐怕也是被老太太的经历打动了。
不过是个半路接回家的姑娘罢了,若能在些许年后给陆家后宅当家作主,效仿现在的包氏老太太,肖老夫人何乐而不为?更不用说那姑娘的生母还是个贱籍,这么个出身,不给人做小妾,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若是肖家人都走了,包家人还有脸留下来?她们就不怕再遇上我,我会给她们没脸看?”二太太不由觉得奇怪。
不过这话才说出口后,她自己也明白了。包家人留在陆家,再没脸又能没到哪里去,可若跟着肖老夫人一行一起离去,肖大人岂不是一路看着包家人一路来气!
陆清宁也笑起来:“她们包家都如此堂而皇之的掺和到咱们家内院来了,我倒是但愿她们还不走,好给她们一些颜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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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客院闹鬼(二更)
就是当天夜里,陆家的客院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声。可客院离后宅其他院落并不近,又因夜色正浓,皆睡得正酣,无论哪一房,都没听到这些响动。
后宅里巡夜的婆子们,倒是隐隐听见客院方向传来呼喊声,忙整集一队有五六个人,由个领头的带着往客院奔去。
到了客院大门前,那领头的立刻上前拍门,却无人应声,反而听得里面的哭喊声越来越凄厉,透过门扇,似乎还看见了几点鬼火,绿莹莹白惨惨的飘着,吓得几个婆子撒腿便跑,手里的灯笼也跑丢了两个,若不是发现得早,还险险走了水。
“昨儿夜里,客院闹鬼了。”清晨起来,苏妈妈一边给陆清宁身上围披帛,一边神叨叨唠叨着:“包夫人似乎是被吓傻了,到现在也没说一句话,只管瞪着眼流涎水,二太太已经差人去请郎中了。”
陆清宁抬手按住苏妈妈欲拿头油的手:“奶娘知道我最嫌头油腻得慌,还是别用了罢。”
“包夫人吓傻了,包二姑娘呢?”这才笑问苏妈妈道。
苏妈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儿方才出去回来,说是包二姑娘倒是睡得踏实,若不是包夫人的房里吵闹起来,直喊着请郎中,她还睡呢……”
包家这是什么教养啊?包夫人夜里闹成那样,包二姑娘没被吵醒也就算了,等客院的仆妇们全都各司其职忙碌起来,都快日上三竿了,包二姑娘还在睡!这可是在陆家做客呢!
“奶娘您真信客院里闹鬼了么?”陆清宁扬眉笑问:“都说四太太房里的几个妾死得冤,为何不是四太太院子里闹鬼,反而闹到客院去了?”
苏妈妈撇嘴道:“鬼也知道谁好谁坏的,又爱欺生。包夫人根本就跟老太太是一头儿的,不去找她麻烦又该找谁呢?四太太房里倒是不闹鬼,可姑娘瞧瞧八姑娘那个病身子,再瞧瞧四太太总不开怀……”
苏妈妈倒是不想背后说谁的坏话,何况八姑娘其实也挺可怜的。可现在外面都传遍了,都这么说呢,她不过是复述别人的话罢了。
又想起什么似的,苏妈妈继续神叨叨低声道:“姑娘可知道,昨儿肖四老爷将肖老夫人她们接走后,包二姑娘做什么来着?”
苏妈妈手里的梳子一直在给陆清宁通头发。她根本也无法抬头催苏妈妈快点说莫买关子,只好僵直着脖子笑道:“您快告诉我。莫叫我猜。”
苏妈妈呵呵笑了两声,低声道:“包二姑娘执意想留包夫人一人在咱们家,她要去追肖老夫人她们呢;在客院当差的一个婆子告诉转儿说,包二姑娘想嫁到肖家去……”
“您是觉得她要去追肖家女眷不妥,还是替自己寻婆家不妥?”扔下自己的母亲去追外人。陆清宁也不赞成这个举动,可若是替自己寻婆家也不妥。她自己过几年怎么办,就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妈妈手上的梳子停了停,啐了几声方才道:“哪个都不妥!姑娘家的脸面难不成不值钱了?”
陆清宁想笑,却笑不出。
包二姑娘自是有不对的地方,可追寻自己的幸福没错吧?虽然说在包二姑娘的眼里,对幸福的看法定不会与她陆清宁相一致,可人家谋人家的高官之子。她谋她的一心良人,无论如何,总比两眼一抹黑嫁到陌生人家去好得多不是?
苏妈妈唠叨了这么多,手中梳子突然一顿:“哎呀,奶娘忘记给姑娘数数儿了。”
满脸的懊恼叫陆清宁不由失笑。好像是外面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如梳头发数数重要。
“每日早上晚上都各通几百下。少个一下半下的又如何,时候不早了,您给我将头发梳起来吧。”陆清宁笑着安慰奶娘。
昨儿夜里偷偷带着水晶和碧玺翻墙出去去客院,回来的稍微有些晚,每日早起都去找梅妈妈练功,今日却没去成,她还想去姑奶奶院中跟梅妈妈说一声告个罪呢——梅妈妈虽是陆婷姝的下人,却也是她师父不是么。
头发梳好后,陆清宁便嘱咐苏妈妈:“今儿是小八小九的百岁宴正日子,您将院子里的人都管好了,莫叫她们出去乱走,当心冲撞了哪位客人。”
“天儿逐渐热起来了,正好趁势将去年的夏裳理一理也罢,穿不得的都给小丫头们分了,叫她们自己改去。”
“姑娘头上也不簪些好头面,又是个素颜,就这么出去了?”苏妈妈一脸惶恐的站在原地,很想劝劝自家姑娘——今日这种宴席,相熟人家的太太得来不少吧,若姑娘好好妆扮一番,也许能得个好姻缘呢。
“那个不急,等我从姑奶奶那边回来再说也不迟,钗环戴多了未免沉重,晚戴一会儿是一会儿。”若不是今儿的场合比较正式,又是给太太和两位幼弟长脸的时候,陆清宁才不愿妆扮得啰里啰嗦。
带着水晶和碧玺往陆婷姝的小院走去,进了院才一到厅堂门口,便被闻声出来的梅妈妈一把握住手腕,半拉半扶的扶进屋去,好在梅妈妈也会控制力度,陆清宁并没觉得疼,只好高声嘱咐水晶她们,在外面坐一会儿等她。
“昨夜是不是三姑娘带着那俩小丫头装鬼去了?”梅妈妈又急又笑:“三姑娘才跟着我学了几个月啊,就这么大胆子,这是如今没事啊,万一当时失了手,可如何是好?”
“三姑娘若是早有此打算,叫那两个丫头来寻我,我就替三姑娘办了,何尝值得三姑娘自己冒险去?”
陆清宁知道梅妈妈这是替她后怕,不免有些理亏的笑道:“三娘知道妈妈是为我好……可这事儿有些胡闹,怎么好牵扯妈妈呢。”
梅妈妈其实还是快活大于担心的。
今早客院那边嚷得欢,说是闹了大半夜的鬼,她去了后,却瞧见墙角有个不起眼的脚印,似乎是慌乱中没擦干净的遗留,看罢那脚印大小,她只脑子一转便想到了是三姑娘干的,当时真是又惊又喜。
她惊的是,三姑娘才师从她没几个月,竟然能够神出鬼没于后宅之中,若是早几年便随着她习武,恐怕如今的身手早超过她这个师父了;她喜的是,她还真没看错这孩子,胆大心细的性子她喜欢!
梅妈妈想是这么想,却还是板着脸道:“那客院西墙上有个脚印没擦干净,若不是我瞧见了,又赶紧给擦掉,谁知道转头会不会寻到三姑娘身上?就算没寻到三姑娘这里,叫老太太借机闹一场也不好看不是?”
陆清宁凝神一回忆,西墙边的厢房里住的是客院仆妇,从西墙跳下去的是碧玺,负责给仆妇们房中吹香;她之前倒是交待两个丫头,一路来去必须记着抹掉脚印手印,可大半夜的……看不清楚没擦干净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