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得倒是快!”恨恨咬牙,爬起身,踟蹰着看着一座破败的院落。院子里还有一盏晦暗的火光微弱地支撑着。
重阳心中紧得很,去敲门:“有人吗?”指节扣上木质的门板,不想,门竟然开了。现在已经施施然地大敞着。畏缩得起脚迈进去,窗纸上映着两个人的身影。一道影子剧烈的起伏着伴着一阵强烈的咳嗽声然后是急促地喘息。
“有人吗?”砰砰砰,心跳声,敲门声。手脚也是冰凉的。直到开门的那一瞬,眼前的人将重阳当即石化:“微汀?”门里的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是表情不再死板而是有些铮然地看着重阳。直到他认出了眼前的人,竟然舞着双手大呼道:“公子,公子!是重阳姑娘。”
顺着微汀眼神投射的方向,重阳见到景夜。他环着双腿略带畏惧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团在墙角。墨色长发挡去了半边脸颊。一双清澈的眼睛布满血丝,看不到他往日里的温柔清秀,嘴唇上皲裂起皮。
曾经,在紫竹青纱之中,他轻挑手中纸扇,一双沁着坏笑的眉眼投来:“若我赢了,你就叫我亲一口,如何?”
曾经,青柳三月烟雨时,他展露笑脸,一声声溺死人的娘子,全然一派翩翩佳公子游龙戏凤的气度。
曾经,梧桐叶黄凤凰鸣响下,他将仙元取出,依旧挂着笑脸:“做做凡人也好。”闲云野鹤不看云霞般惊世的洒脱。
曾经那个景夜去了哪里?原来,事到如今,我念的只有你的好。
重阳踉跄了两步,不由地去握景夜的手:“景夜。”指骨握在手间,十分突兀。三月不见消瘦得已经没有了人形。景夜扬着眼睛,空洞的眸子中看不出喜忧,直勾勾盯着重阳身后的虚空:“重阳,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可重阳却记得。那时候在九曲鬼涧,景夜用弑仙杀言桓的时候,自己跑出来抱着君上时,景夜开口就是这一句话:“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吧。”她还能记起他印着血迹的白衫,鲜红在双膝上。那时的他在上清弥罗宫前跪了三天,滴水未进撑着虚弱地身子急奔着九曲鬼涧而来,为了两个女子。
只是这一道自己算下的劫,叫他失去了两个重如生命的女子。一个生死永隔,等不到回轮后的希望。一个咫尺天涯,识他如蛇蝎。
猛地回头,事情似乎比看起来要糟糕得多。重阳大声:“微汀,景夜到底怎么了?”
微汀一个人独自撑了这么多日子,终于是熬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眼窝子里流出两道泪:“公子废了。”四个字,半点怒气也提不起来了。那股子怒气冲冲的劲被化解得干干净净。
“你说什么?”重阳还不相信,扶着微汀的肩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公子被天帝罚进了业火塔。业火塔本来是用来关押教化不明的重刑犯叫他们无欲无念的地方。所以里头有彻耳的灵音,日日夜夜回响将心底的心魔逼出后转化成无念的。公子被困在业火塔塔顶,日日夜夜经受心魔之苦,终是……终是……”微汀哽咽。
“终是什么?!”
“终是从塔顶上跳了下来。”微汀去扯景夜的衫子,一道道狰狞的疤痕盘踞在前胸后背。
千丈之遥远不及你我相见成仇的惆怅,切肤之痛远不及你眼眸中一点冰霜将我左胸刺穿。于是,千尺高塔,只不过他的纵身一跃便将三千青丝,万丈情崖说不尽的相思说完。
“公子有天帝血脉里的仙气护体才能保住一条命。坠下高塔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重阳,我不想忘了你。”你才是我的心魔,彻彻底底的心魔,死也不愿忘记的心魔。那么,我宁愿选择死亡。
握着他的手,更加紧了一紧:“景夜,我不怪你。”这句话,恍恍惚惚的人似乎明白了,眸子聚在一道,吱呀着映着,弯着眉眼笑了。
第五十六章
看着景夜一副迷离的模样,微汀悲从中来,抽泣声更大:“摔下来后整个人都不行了。天帝说这个儿子是真的要不得了,就随他自身自灭吧。我就一边守着公子,一边去跟各路的神仙要些药来,现在身上的伤大抵是好了,虽说落下了疤。可就是说不了一句清明的话。公子那时候守藏书楼,我知道个法子能偷偷进去的。就一日日去那里看书,终是找到了一个法子。”
重阳眸子一亮:“什么法子?”
“灵音乱了心智又抗拒着不肯接受的人,要用仙,人,鬼身上的灵力作药。所以我们就收拾了东西带着公子到了人间来寻药。”微汀抹抹眼泪。
“这听来也不是十分难办到。”
微汀摇头:“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的。那人必须要有能统领一界的霸气。”
话到此,重阳终于明白为什么微汀先来人间找,他好歹是个小仙取一点当今天子身上的灵气比要九霄、冥地的要容易的多。等等,仙界,霸气,除了天帝,还有一个人能做景夜的药——言桓。
“这灵气要怎么取?”主意已定。景夜若是现在好好的即便是刀架在她脖子上,重阳也不会动容三分。而如今他疯了痴了废了,为的就是自己,她不能坐视不理。
“在额间点上一点朱砂,用这葫芦里的小虫引出来就好。只要一点便好了,不会伤着身子的。”微汀强调道。他也想到了,这事情由重阳来做的话,必定会去找言桓。
“知道了,这药我来找,你陪着景夜换个住处吧,这里……太委屈他了。”重阳接过微汀手中的葫芦,打开来看了一眼。只有三只小虫,扑闪着翅膀呲牙咧嘴的,的确没有什么讨喜摸样。只有三只小虫,一定要万无一失。
“毕竟公子跟我身上都没有使箍仙术,我怕住在繁华之中叫一个道人看了去,再出什么乱子就不好了。所以就住在了这里。”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少年,最可贵就是对景夜忠心耿耿。
重阳又坐回景夜的身边对着他说话。男子没有反应,像是在安静地聆听。
“这么些日子来,这是公子第一次能安静地坐着。原先是谁都碰不得的。”微汀见到了很是高兴。重阳直到天大亮的时候才起身要走。微汀一路不言不语地跟到外头,又是双膝着地,结结实实地一跪:“重阳姑娘,往日里是我做得不好。等到公子病好后,你就是要活剐了我微汀,我也毫无怨言!”
重阳摇摇头:“不能说一点也不怪你。只是……只是我真的看不得他这样。原本好好的一个人……”
越是说不怪,微汀心里越是慌得打鼓,眼巴巴地看着重阳不想打理他就拂袖而去。微汀直直地跪在地上回过头看着门房里的那道欣长身影,喃喃道:“等了这些日子想她念她真真见着的时候却是个不知世事的痴人。”
门里的人直勾勾地看着烛火,眸子涣散将头靠在双膝上似是受伤的小兽惊恐不已。
脑门子更疼了,摆摆手,真的不想说什么,转个身冷了一道背景就走了。什么都等救了景夜再说了。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最合适的人选是言桓、瑞元帝和管羽。这其中最好下手的是管羽。阴谋在心室的潮湿处长得十分蓬勃,一切具备只等你个管羽老鳖入我瓮来。
怀揣着阴谋的日子天气总是跟重阳脸上的坏笑一般明媚得不遗余力。
算着脚步声,重阳将言桓留下的画轴摆在梳妆台上,又把窗大敞着,蹙着娥眉等着管羽出现。大殿下拖着沉重的脚步蹩进院子,嘴里嘟嘟囔囔道:“累死了累死了。真是个贱命好好的岁前殿不睡,偏偏要来来这里住个破落院子!”
窗子里,女子握着画轴看得眼神痴迷。“一花痴。”管羽哼了一声,“不就一副画吗?美成这样。”边说边往屋里走。
“呦,知道往自己那黄脸婆样的脸上涂脂抹粉了?岁月不饶人呀。”难得重阳一声不吭任他叫骂。
女子提着笔沾着瓷罐里的朱砂,对着菱花镜子细细地在额头上点上一朵梅妆。放下笔冲着泛黄的倒影又摇摇头:“的确不好看。”重阳自顾自地摆弄着那罐子的朱砂。
管羽蹩到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影子心里也不禁啧啧赞叹道:果真是是个风华无双的美人儿呀。难怪能叫言桓多看上一眼。
举着帕子擦掉额上的梅妆:“还是言桓说得对。”
“君上说什么?”好奇心翻滚,只要跟言桓有关这两人都想是猫儿闻着了腥般决不罢休。
“那天他画了这丹青后说,我若是在眉间有一点绛红色的朱砂痣,会更秀美三分。”重阳娇羞道,“想来他是喜欢有着朱砂痣的吧。”征询似的眼神看着管羽,似在等着回答。管羽咽了口口水,心思飞出了又生生拽回来:“我怎么知道。”
说这话,又不停的抿唇,一看就是想心事的模样。心火烧起来了,重阳含笑地将手中的瓷罐盖开,又好生地藏好,生怕别人偷了去的样子。
管羽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那罐子朱砂,哽了哽脖子才注意到重阳异样的眼神,双手背在脑后,讪讪道:“女人就是多事。”鼻子哼起走了出去。重阳忍着笑,鱼儿上钩了。
吃过午饭,太阳暖烘烘地照在身上。重阳搬了椅子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假寐。管羽蹑手蹑脚地挪进屋子翻腾出那一罐子的朱砂,按耐住兴奋的心情用手指沾了点往额头上一摁。冲着镜子里的大眼瞪小眼:“真的……”
“真的别有一番滋味。”重阳阴森森地说道,“不过……”
管羽似捉J在床黑了一张长脸转头去擦朱砂:“没什么,我觉得好玩玩玩而已。”
“这样擦会脏了袖子的,你坐下来我帮你擦。”重阳很是好心地将管羽按在椅子上,“你不是女子自然不懂这些。”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绢,直接往管羽的眼睛去擦。
“擦额头,你擦我眼睛干什么?啊……”喷嚏响亮,眼睛里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你往手帕里放了什么?”
“哎呀,中午做饭的时候,弄脏了手拿帕子擦了擦。”嘟囔道。
“什么弄脏的手呀?!”
“辣椒喽。”背手打开葫芦盖子放出一只小虫。小虫见了朱砂顿时变的万分兴奋,拍着翅膀停在管羽的额头上。
“死丫头!作弄我!又是什么东西飞到我额头上了?”管羽气急,奈何眼睛疼着睁不开。
“别动别动,你这点朱砂痣实在太美艳,引来了蝴蝶而已。”这谎话说得连自己都不相信。
管羽却是很认真地停止了挣扎道:“哦,是吗?对了,刚才,你别有一番风味?什么意思?”
小虫吸完灵力伸了伸小足,腆着肚子缓缓地飞进葫芦里。成功的第一步,很好的兆头。重阳把小葫芦收好,“就是难看得叫人无法接受的意思。”一句话将让管羽气绝在地,颤抖不止。
“算你狠!”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经典对白,“你给我等着!”
重阳缓步踱出院子,管羽的骂声依旧在脑后嗡嗡作响。下一个要会一会的人便是上辈子的生父瑞元帝。嘴角扬起,抬眼看着明晃晃的太阳,手心真真发痒:“父皇,你可知道女儿等这一天等了多少日子了吗?”
夜幕垂上金瓦赤柱的深深宫阙。西角门的城楼上,染着血色的狼牙月影映在白玉面具上,黑色大氅舞起晚风里。城门下,重阳一身端庄的功夫,金钗美鬟,额前点了一点梅妆,肌肤胜雪。守卫们似看着天人的模样看着她穿过一道道城门,站在甬道的正中向着上书房而去。
这一任的皇上勤勉有加,日日在上书房熬到半夜。径直去那里,一定可以找到她要找的人。
“冥者大人。”一个弯着脊背的太监迈着小碎步跟在重阳身后,“皇上说,寝宫有请。”
冥者斜过脸:“前头带路。”看了这人的脸,后妃的花容月貌不过如此。
游廊尽头,点点昏黄之后,她已经看到了那抹明黄|色的人影。“朕等你良久了。”
“看得出,一进宫门没几步就有人过来领路,且畅通无阻。等了几日?”昂起下巴,目光灼灼,扫过眼前人,嘲笑的弧度弯起。
皇上手中玉不离手:“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是为了长生不老的方子还是为了人?”手指指向自己,挑逗的意味。沁满情.欲的眼光直直钉在重阳的身上,恶心得叫她胃中翻腾。
“我只说为了人,你信吗?”皇上伸手要去换她的腰身。盈盈细腰不堪一握,会是何等的滋味?舌尖舔过嘴唇。
“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夜风灌进游廊。
皇上道:“天凉随朕进寝宫吧。”
还不到深秋,天气还不曾冷到穿夹衣的时候,大殿里已经摆上了火盆。大殿穹顶上被烟气熏得漆黑。“怎么,你怕冷?”
“戎马出生,打仗的时候行军途中中了一剑,啐了毒的箭。折腾了大半年,命救过来了身子废了。十分的怕冷。”说着又是狡黠一笑,“后来,孤身一人坐江山,高处不胜寒就更怕冷了。想找一个人捂热这里。不知冥者是不是会有这般神技?”右手按上左胸。
第五十七章
明黄龙袍上覆着满是老茧的手,大而宽实,与言桓纤细且长的十指有着天壤之别。这双手向着重阳伸过来,在空中一把抓空:“腥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人不相信感情,只有对于女人、金钱、权利的追逐。见过死亡的人更加惜命,而到了朕的年纪更是不会相信所谓的魂牵梦绕。可这一次似是中了邪了。”话音越来越轻,步子踱到墙前,回头看着重阳,右手摩挲着墙上的画。
紫衣、银铃,眉眼中凝着一丝轻蔑。
“其实,这样也很美,不是吗?”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中。皇上沉浸在前一刻的感叹中,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恋。动情这样的事情对他这把年岁的人来说,的确是不容易了。天下女子尽在他的手中,而他偏偏看上了这个恨他入骨的女子,而不自知,可笑。
“美貌,异常的经历,冥者的头衔加在一起才是你想要的东西。你想要的是征服后的快感,而不是一个女人,或者是我。”声音凄厉,在寒冷的夜空中直直击穿皇上的心扉。
背手,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或许吧。或许曾经是,但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你的身上,你就是这所有,所以,我要的是你。”
重阳在软榻上坐下,仰着头看着寝宫外大片大片的桔子林:“陛下的性子真是奇怪,这样大片的桔子林就不怕有人偷袭吗?”
“怕。若是有人要杀我,有没有这片桔子林藏身都是一样的。”皇上踱到重阳身边,将她按在凳子上。
“陛下不是活的太明白就是活的太糊涂了。不是太过惜命就是太不惜命。这么豁得出去就不怕那一日丢了命吗?”重阳嘲讽道
“眉间一点梅映雪,若是在眉角处画上舞蝶蹁跹,更是妙上三分吧。”说着便从袖管中掏出一盒黛青。重阳有些惊讶:“民间对你风评不错,不想竟是个袖管里藏黛青的皇帝。”
“四年前朕在嘉峪关厮杀,冰天雪地绝境之上有一人将朕带出荒野。那人临走前曾说过,朕是孤鸾命,若是有一日能遇上一个上心的女子便用这盒青黛在她眉角画下一只蝴蝶便能留住这个女人。”目光转向重阳,打开盒子。
“这是第几只蝴蝶了?”眉角凉丝丝的感觉,戏虐地仰着头。
“第一只。”说道这里,描着蝴蝶的手顿了一顿,沧桑的眼神投来。三十七年来第一次奋不顾生地愿意为一个女人倾尽所有,就像十七岁的时候手中握刀,第一捧鲜血喷在脸上般心神繁乱。
重阳微微一怔:“是吗?”起身往着寝宫外的桔子林里走。青黛在眉角上划开一条细长线条,妖异而清冷。皇上紧步跟上。
秋叶中金黄桔果似盏盏引魂的小灯掩藏在深色树叶之后。重阳停步骤然转身,双目阖上,微微颔首,额间一点朱红分外妖艳,口中念念有词。在皇上的下一个回神中一道凤凰火将两人困在了一道。
皇上有一瞬间的失神。毕竟是见过死亡的人,很快平静下来。
火蛇舞动,贪婪地舔舐着每一颗橘树,用赤红的身体将它们包裹,化成焦炭。火光中皇上淡淡叹气:“爱到燃尽。你就像是这一场火,若只有将我烧尽你才会记得我,那么,也好。”热气袭上脸面,披散的长发随热气腾起似诡异的招魂图文。重阳且笑不语,足尖点地,身子浮起在半空中。他不再用朕自称自己,而是我。怀揣着一个男子对于一个女子最基本的爱,面对她带来的死亡。
“一直在想你在找什么?现在许是想明白了,你要我的命。”皇上黯然道,盘着腿似是参禅般坐在地上,火蛇离他不过数丈。这一刻,重阳自手中飞出一道细绳直直将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