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地一声,锦衣吃痛地惊呼了下,但并没有放开手。
轻笑了下,潋绡才沉静下神色,缓缓说道:“母后中毒了。”
锦衣只是轻轻地应了声。
“多年以前父皇下的毒还残留在体内,这些年,又一直在服一种慢性毒药,今天,又加了一味毒。那种慢性毒药很难发觉,如果不是多加的这一味毒,也并不会发作出来,更加不可能察觉到了。”
“能解吗?”锦衣问道。
“能。”潋绡的回答并没有什么犹豫,“虽然有些麻烦,但也难不倒我。不过,那也得要母后肯配合。”
“今天这味毒,是母后自己下的?”锦衣虽是如此问,但答案其实已经是无庸置疑的了。
“至于那慢性毒药,母后自己应该是知道的。不会是父皇,否则母后不会忍这么多年。而母后既然说是为了让别人放心,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原鸿楼。关键在于,是谁下的毒。应该是母后近身之人……”说到这,潋绡忽然地自嘲一笑,道,“现在追究这些,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了。”
“真的不管了吗?姐姐不是一直想帮母后的吗?”锦衣又问道。
潋绡突然地笑了下,道:“如果母后是想做什么别的事,我会帮的。可既然她选择了放弃……”她没再说下去,又只是一笑。
“姐姐难过吗?”
潋绡渐渐淡下了神色,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不算是难过吧,只是觉得有些失落。”
锦衣看了看潋绡,沉默了下,才道:“母后想拿自己的命换什么?镜家几年的平安吗?”
此时,潋绡又是轻轻地笑了声。
“母后不是那么愚笨的人。她想要的,可不止这些。我们等着看吧,看看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也许,母后真的能以自己的命,成全了所有人。”
潋绡的声音渐渐低了去,略带暗哑
夜已经深了,雪还在下着。
天空一片黑沉沉的,只能从屋檐的灯光下,看到雪花纷扬飞落。
偶尔有人走过时,踩着雪,“嘎吱嘎吱”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里。
潋绡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隔着回廊,雪落不到屋里,但冷风仍是不时地吹进来。
萝铃站在一旁,好几次想要关了窗,却一直没有动作。
一直到锦衣推门而入时,她才松了口气,无声地退了下去。
站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雪,解开披风,锦衣便走到潋绡身边,二话不说就关了窗,临了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潋绡轻声笑了笑,道:“我可没那么弱不禁风。”
锦衣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双手包在掌心,冰冷的触感让他又忍不住瞪了她一下。
“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冷。”潋绡无可奈何地应声道。
锦衣看了看她,说道:“你的手在抖。”
“有点冷嘛,自然会抖的了。”潋绡无所谓地回着。
锦衣只是轻叹了下,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是想插手,就去做吧。有什么事,我来应付就好。”
潋绡愣了下,才摇了摇头,低声道:“没用的。她是怎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一旦狠下心决定了什么,是不可能回头的。而且,她不想要我插手,她要的是成全。”
锦衣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只是那样静静地抱着
等待,是最折磨人意志的事。
潋绡依旧如往常那般,闲暇时,捧了本书,细细地读着。
书是她向来最爱的东西了。
可此时,似乎连书也无法让她静下心来了。
萝铃大概是刚好出去了。奉茶的侍女也许是新来,不清楚潋绡的习惯,端上茶后,便伺候在她身边。
这让潋绡渐渐皱紧了眉头,看书的时候,她并不喜欢有人站在旁边。于是,冷冷地扫过去一眼,却吓得她下意识地一跪,低下头去。但却是始终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是轻颤着伏在地上。
这让潋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好,正巧这时候萝铃回来了,一见这状况,赶紧将那侍女赶了出去。
可潋绡也已经没有心情看书了。
站起身时,萝铃已经拿了披风过来,略有些迟疑地问道:“公主……是要出去吗?”
潋绡并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天,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
御极殿离苏芳苑有些远。
潋绡没有让萝铃跟着,独自慢慢地走着。
渐渐近了,脚步却也渐渐缓下来。
走到离书房不远的廊下时,终于停了下来。
旁边的侍卫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但也只是恭敬地行了礼,并没有问什么。
低垂着视线,潋绡就那样站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朝书房门口缓缓走去。
见她走进,门口的侍卫已经进去通报了,等到她走到门前时,倒也没被阻拦。
书房里只有慕睿一人,伏案疾书。
他总是这样,很忙很忙,可是,再忙,只要她想见,从不会被阻拦。
见潋绡进来了,却不说话,慕睿抬头看了看她,但并没有说什么。
潋绡也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慕睿翻阅奏折时发出的声音。
她本以为自己或许会怨他的。可是,他的错,也只是在于,他是一个好皇帝,如此而已。“慕氏江山”这四个字,对他来说,不是简单的责任而已。自出生起,那便是他的荣耀与骄傲,是生命的尊严。
许久之后,潋绡才轻轻地道了句:“父皇老了。”
最初的记忆中,慕睿与蓝鸢,那样风华绝代的两人,流光熠熠。
原来,他们都已经累了。
潋绡的话让慕睿的笔轻轻一顿,但随即便轻斥了句:“胡说八道,父皇哪里老了。”
他们两人,光华如昔,可是,心已经老了。
潋绡只是轻轻的笑了下。
沉默了下,她又问道:“父皇……不去看看母后吗?”
这次,慕睿将笔放了下来,抬头看着潋绡,然后轻叹了声,又是略带自嘲地一笑,道:“不了。你母后不会想见到我的。”
潋绡没再说话了。
似乎过了很久,她才轻轻转过身,就那样沉默着离开了。
出了书房,渐行渐远。
潋绡轻喃着自言自语道:“父皇,你会后悔的。”
潋绡缓缓朝苏芳苑走回去,路上却见萝铃急急地迎面走来。
心忽然地一沉。
走到近前时,萝铃恭身一礼,才略有些迟疑地说道:“锦殿下请公主赶紧去月凰宫一趟。”
潋绡没有动。
手似乎轻颤了下。
微微扯动嘴角,不知是哭是笑。
随即又是略带讥诮地一笑。
神情淡下来后,轻轻垂下了眼睑,掩住了眼底所有的颜色。
抬起头来,渐渐往月凰宫走去时,所有的神色已经被抹去,只余冰封了一般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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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看了上一章末尾那部分后,说讨厌潋绡呵呵。
潋绡活得很真实,所以她有很多顾虑,有很多想要的东西。锦衣却好象是我们的梦一样,那样的美好而纯粹。
第三十三章 清玉寒梅
走近月凰宫的时候,潋绡便远远见到锦衣等候在门口。
稍稍地顿了下脚步,她才继续往前走。
走到锦衣身边时,两人有好一会都没说话,无言的静默。
许久之后,锦衣才轻轻地一句:“姐姐,你的手在抖。”
这让潋绡没来由地心一颤。没有看他,只是缓缓垂下目光,弯了弯嘴角,却并无笑意。
“姐姐难过吗?”锦衣又问道。
缓缓摇了摇头,潋绡平静地回道:“不知道。”
这却让锦衣皱了下眉头,转开了目光。
这时,潋绡才朝他看了看,但没再说什么,转回头时,便朝蓝鸢的寝宫内走去。
锦衣没有看她。只是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跨进寝宫的大门,潋绡便慢慢往内室走去,不疾不徐。
见到躺在床上的蓝鸢时,她也神色如常,只是缓缓地走近,然后在床边坐下。
以潋绡的医术,不难看出蓝鸢现在的状态极差,而且,恐怕已是回天乏术了。
潋绡没有开口。
蓝鸢也只是看了看她,一直沉默着。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着。
可是,这种流逝,就像是一种有形之物,划过皮肤时,能带起阵阵的钝痛,似乎一直一直地有血在流,渐渐晕眩,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终于,潋绡还是忍受不了这种静默,出声道:“母后,你……”
可是,刚开了口,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种无力感,紧紧缠绕在心上,疲惫至极。
这时,蓝鸢轻轻一叹,问道:“阿绡会恨母后吗?”
“不恨。”潋绡的回答并没有什么犹豫。
“那么,会恨你父皇吗?”
“不恨。”潋绡仍是十分平静。
“那就好。”蓝鸢似乎真的满足了一般,长长地一叹息。
其实,潋绡很想问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虽然,她知道,蓝鸢定是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考虑周全了,然后才做了她认为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仍是想问为什么。但却又无法问
这时,蓝鸢说道:“阿绡,去把我梳妆台上那个檀木盒子拿来。”
潋绡看了看她,依言去拿了过来。
盒子没有锁,样式也很普通。
在蓝鸢的示意下,潋绡打开了盒子,盒内绸布上,摆着一枝墨玉簪子,顶端绽了一枝白梅。初一看,会以为那白梅是镶嵌上去的,但细看,会发现那玉石的黑白双色,应该本是混然天成。在工匠的巧手之下,才将玉石制成了这样一枝簪子。
“这是当年,我还没嫁给你父皇时,他费尽心思为我准备的礼物。你留着,将来若有一个万一,也许会派上用场。”
蓝鸢伸手抚过盒中的簪子,目光中透着留恋。
但片刻之间,那一瞬的光芒便已消失。
她伸手掀起底下的绸布,将簪子覆住了,指尖在盒子里轻敲了两下,又朝潋绡深深地看了眼,道:“好好收着。”然后便盖上了盒子。
潋绡只是轻轻应了声。
随后便站了起来,道:“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好。”蓝鸢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沉静。
潋绡忍不住又看了看她,脸色苍白,从气息来看,也已经十分虚弱。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闭了闭眼,转身离开了。
快要走出门时,蓝鸢忽然说道:“阿绡,你放心,你很快就会得到你需要的东西。”
潋绡没有回头,亦没有应声
出了屋子,潋绡并没有离开月凰宫。
庭院里的朱砂梅,在这落雪时节,开得盛华无双。
蓝鸢是最爱梅的。
只是,记得,这月凰宫里,曾是清一色的白梅。
但这点点朱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蔓延开来的?
潋绡站在一株梅树下,仰头看着,那种红,艳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姐姐。”身后突然出现的,是锦衣的唤声。
“锦儿,这梅花开得真漂亮。”潋绡只是轻喃了句。
锦衣没有回应,只是为她拂落了一身的雪,拉着她的手臂,想让她回到廊下。
潋绡没有动。
锦衣低了低头,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陪着。
谁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得似乎能听到雪落下来的声音。
直到萝铃急匆匆地朝他们走来,在不远处停下
萝铃缓缓一叩,并没有说话。
锦衣禁不住皱了下眉头。
“萝铃。”潋绡轻唤了声。
她依旧没有抬头,低伏着身子,然后传来有些沉闷的声音:“请……公主和殿下节哀。”
似乎有一瞬的死寂。
然后是潋绡的一阵轻咳声。
“姐姐!”锦衣有些焦急地唤道。
潋绡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了句:“没事。”
“姐姐……”锦衣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担忧。
过了会,锦衣才又说道:“去看看母后吧。”
“好。”潋绡轻应了声
潋绡与锦衣走进寝宫的时候,那些侍女该是事先被谴退了的,只有浮香低着头,跪在一旁。
蓝鸢似乎只是睡着了,平和而安静。
潋绡并没有走太近,她只是在不远处站着,就那样看着。
她忽然轻声说道:“也许……如果……”可话到此,却又顿住了。
“锦儿,这世上,没有也许,没有如果。”
锦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手抱着潋绡,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原来,死亡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她的声音似乎仍是十分平静
这时,门突然“啪”地一声被用力推开。
站在门口的人是慕睿。
“阿绡!你跟你母后在演什么戏码!”冷肃的呵斥声,带着怒火和一些恐惧。
对于这个消息,他是那样的猝不及防。
“出去!”潋绡只是轻喝了声,带着森冷的寒意。
心中有一种那样强烈的欲望,想要将滔天的恨意加诸到这个人身上。
可是,蓝鸢不会希望那样的。
“出去。”潋绡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略带沙哑,听起来十分疲惫。
慕睿没再说话。
他始终站在门外,没有跨进一步。
很久之后,转身便离开了。
“我不相信!”临走时,只是丢下这样一句。
从此以后,镜蓝鸢将成为他心里的第一。她终究成全了自己的愿望。再也不会被拿到天平上去与江山权衡轻重。
蓝鸢也成全了慕睿的愿望。没了她这个镜氏皇后,镜家在很多方面再也不能名正言顺,也彻底断了锦衣与镜家的关系。
而且,至少短时间内,慕睿不可能再对付镜家了。
可是,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就只有这些吗?
潋绡附在锦衣耳边,轻声说道:“锦儿,我们一起,一直往上走,走到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命运的位置去,走到……不会被任何人夺走任何东西的地方去。我们站到那权势的最顶点。我就不信,到时候,还能有谁奈何得了我们。”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好。姐姐想去哪,锦儿都会陪着。”
锦衣的声音依旧是如此地清晰而坚定。
潋绡退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伸手抚上他的眼。
这双眼,仍是记忆中那般清澈澄明,是否有一天,会被彻底染了晦暗?
可是,不论是否有那么一天……
潋绡与锦衣是永远要在一起的
这后宫之主的骤然逝去,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消息一直被慕睿封着的。
这样做,也许有他自己的考量,但所有的原因里,必定有一点是他仍未接受这个在他眼里看来近乎荒谬的事实。
那天之后,月凰宫就被封禁了起来。而对外,则只是宣称皇后患了重病,需要静养。
不过,真正病了的人却是潋绡。
看似感染了风寒,但实际上,那场雪,带着彻骨的寒意,完全侵蚀到了心里。然后,那样昏昏沉沉地好几天,她才醒过来神来。
醒过来时,第一眼便见到锦衣有些憔悴的脸。
满眼的焦虑,还有一瞬的欣喜。
“我生病了?”弯起嘴角笑了笑,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这副模样的锦衣,实在让人看着有些心疼,“让你担心了。”
“我没事。”舒展了眉眼,柔柔地一笑,随即又怨道,“姐姐你总是这样,有什么事都往心里藏。要真的难过,就哭一场好了。反正就我在,没别人看见的。”
潋绡却只是轻笑了声:“放心,我没事的。”随即目光在屋内一扫,问道,“那个盒子呢?母后给我那个。”
锦衣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仍是去将那檀木盒子拿了过来。
潋绡打开盒子后,目光在那簪子上顿了顿,便拿了起来,又揭开盒底的绸布。
盒底空无一物。
潋绡又伸手敲了敲盒底,随后将盒子翻过来一扣,细微的“咯”一声,再将盒子翻回来时,已经可以看到盒底略微浮起。伸出手指将那层木板揭开,果然发现了里面的夹层。
可是,夹层内,也是空无一物。
潋绡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
这时,锦衣却伸手取过潋绡手里那块木板,翻了个身,便见到那后面刻着一枝寒梅。旁边题着四个字:清玉寒梅。但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