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陪着她,从夕阳西下等到月朗星稀。看到她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的时候,我忽然对女皇有了些怨恨。
我偷偷带她去藏书阁,教她学习政论文史治国之术。她却眨了眨眼,对我说:“远哥哥,我不喜欢这些。”
我告诉她:“陛下若知道你会这些,一定会很开心。”
“真的么?”她又有些期望。“那么,我也可以去上课么?”
我想了许久,跟清弦说了这件事。她很赞成,还和我一起瞒着女帝,把清歌也带到了课堂上。
太傅一开始有些惊讶,后来便也听之任之。
清歌很努力,进步得相当快,连太傅也忍不住对她称赞。
但不知为何,很快女帝还是知道了。
她一怒之下,把清歌关进了禁闭房,罚她思过三日。
从禁闭房出来之后,清歌变得更加沉默。
原本那些期待的光,现在更是一点儿也找不到。
而我很后悔。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女帝的心思,对她来说,这个二女儿就像个一不小心便会爆发的隐患,是该随时注意,及时根除的错误。
这思想很奇怪,却牢牢地占领了女帝的脑海。
十八岁的时候,我已以书画名动黎都,被传为惊采绝艳的慕容公子。
却没有人向我家提亲或是说媒。
几乎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女帝的意思,是要留了我做帝后。
清弦也知道。从很久之前,她看我的时候,就不再是对一个哥哥的眼神。
那么我呢?
我不知道。清弦很美,越是长大,越是有一种清雅绝伦的美丽。我身边的人都说我们是一对璧人。有时候看着她,我也会觉得惊艳,甚至倾慕。
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
我也很清楚,是不是爱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生下来那刻就注定了要做帝后,而清弦,她会是我的夫人。
无可辩驳。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清歌却似乎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她依然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地依赖我,把我当做她的一整片天空。
面对她的时候,我开始慌乱。我怕有一天她会发现我已不再是只属于她的天空。
那个时候,她会怎样?我不敢想象。
而我早已习惯把她纳入我的羽翼,好生呵护。但总有一天,呵护她的人不再会是我。
意识到这个,我的心就开始被针刺似地疼痛。
清歌和清弦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女帝找了我,单独地谈话,
她说清弦已经向她提出要求赐婚,问我如何作想。
我恭敬地跪下。
“臣以为太女殿下年轻尚轻,婚嫁之事尚需时间。”
女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像已看穿我心中所想。
“好罢,就再等两年。”
我没有察觉到自己轻轻地松了口气。
想要告退出去的时候,女帝开了口。
“远儿,你是我看重的孩子。只有你,才担得起这帝后之位。清弦她需要你。”
“……是。”
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
清弦来找我。她的眼里,闪动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情意。
那夜的月光很美,她正似那月下的清莲,散发着妖娆诱人的光华。
我有些沉迷。那样的美景,那样的美人。
她拿出一对玉珏,对我说,“远哥哥,你可愿永远和我一起?我愿像母皇对待父后那般,只要你一个人。”
我被迷惑了。
那枚玉珏握在手里,光滑温润。
黎国美丽高贵的未来女帝,正在对我许下一生的誓言。
名动天下也好,惊才绝艳也好,这些华丽外表下,我只是个普通的男子。得到这样一个女子的倾心相爱,我想我是有些开心的。
更何况——她将会是我未来的妻,似乎已毫无悬念了。
她靠近我,伸手抱住我的腰。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回抱住她。
却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我却心一紧,不自觉地想到了清歌。
清弦走后,不知为何,我的心总不得安宁。
踟蹰了许久,我还是决定到清歌的住处找她。
谁知青竹却惊讶地说:“殿下她不是去了公子那儿?”
我顿时心乱如麻。
不知道是怎么告别了青竹,再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甚至没有点灯。
我和清弦——一定是被清歌看到了。
可是我为何会如此忐忑不安?
甚至有些——期待。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
清歌总会知道。我安慰自己。她总要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在她心目中,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这个问题闪现的时候,我忽然吓了一跳。
为何我如此在乎,她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是小时候陪她玩耍的哥哥,是呵护她的天空,是和姐姐争抢的对象,还是——?
我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这一次,也许会是个契机。
那个夜晚,我辗转反侧不能寐。
我的心跳的厉害,像小的时候看到宫里某扇神秘的门。又是期待打开它,又是害怕里面的景色并不如我所想。
这样的状态让我疑惑,也让我受了些折磨。
可是那晚之后,清歌忽然变得很忙。
我几次去找她,她都不在府里。连红叶青竹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我忽然很不安。
听说姬家那个公子常常对她纠缠——她不会是——
不会这样。
难得遇上她一次,她也对我有些冷淡生疏。
这样的冷淡,让我的心缩成一团。
她真的不再需要我了么?
我忽然惊觉,自己对清歌的感情,早已不再只是怜惜或是爱护,竟然还带了占有。
这——这算是爱情么?
可这样的发现,让我慌乱。
清歌一直依赖着我,把我当做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可是——若当时出现在她孤单的童年的人不是我,而是任何一个别的男子,她也会如此的吧?
她心中,最重要的真的是我么?还是陪伴她苍白生命里的唯一光彩?
若有一天,她发现原来生命中还可以有许多其他的光彩,是不是她就不再会把我当做最重要的部分?是不是有一天,她还会找到别的男子,深深爱上?
我很害怕。
原来并不光是清歌依赖着我,我也同样依赖着她的依赖。这种依赖,已经根深蒂固到了我的骨子里。
二十二岁生辰那日,圆慧大师的一句偈语,很快在黎都官员中传开。
帝王之相?我好笑地摇头。
偏偏有人信这个。
很快,大家都传太女清弦收回了赐婚的请求。
听说的时候,我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解脱。
清弦来找过我。她面含悲戚,但无比坚定。
“远哥哥,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我登上皇位,才不会在乎这些谣言!我的帝后,始终只会是你。”
我张了张嘴,始终没把心里真实的话说出口。
女帝决定在清弦二十岁的时候退位,这件事我早有耳闻。
而清歌连夜进宫的事情,却让我震惊。
第二天,女帝在朝堂上宣布退位,并赐婚给我和清歌的时候,我看见清歌和清弦对视,有不容错认的敌意。
我的心情很复杂。
说没有欢喜,那是骗人的。可是除了欢喜,我还有更深的忐忑不安,以及愤怒。
清歌从没有说过她爱我,从没有问过我要不要和她在一起。她怎么能这样——就这样安排了我的人生?
我有种不受尊重的愤怒。
但比这愤怒更让我无法平静的,是我至今还不明白,清歌她究竟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孩子般的占有,或者是因为习惯了对我的依赖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想知道,她究竟爱不爱我。我想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爱上别人。
我一直在等。等待她来找我,等待她告诉我她的心思。
她却一直没有来。
大婚的前三日,清弦来找我。
她的神色有些憔悴,深深的悲哀。
“远哥哥,我终于查到了真相。”
“真相?”
“那些事情,都和清歌有关。”
我早有些预感,此时终于证实。
我摇摇头。“清弦,算了罢。她终究是你妹妹。”
拿出那枚玉珏,交还给她。“清弦,这个——是该还给你的时候了。”
她看着那玉珏,却没有接。
“远哥哥,它只属于你。”
说罢,她便走了。玉珏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再无人问津。
这个时候,清歌却来了。
我装作冷淡的样子,压下心中的期望。
她有些慌张。
我逼她说出心里的话。
她纠结了许久,终于开口:“因为——”
我多想听到,因为我爱你。我告诉自己,只要她说出这三个字,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立刻去拥抱她。
可是她却说起小时候对她的承诺,还责问我为何不守承诺。
“清歌,你错了。”不是我不守承诺,而是我害怕有一天你会不再需要我的承诺。
她却似发了狂,丢下决绝的话离开。
我的心在混乱和焦虑中变得坚硬。
我开始怨恨自己,也怨恨她。越是想,就越是觉得她做了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占有。
那么占有之后呢?她是不是会将我狠狠抛弃?
我开始不断地刺激她。
新婚那夜,她狼狈地逃出洞房。而我也没有好过到哪儿去。
她没有再来。我亦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知道她对那枚玉珏很敏感,但我偏偏带着它。
我要看她能忍到何时,我要她告诉我,她的心里究竟懂不懂得爱。
她娶了梓鱼,娶了姬流芒。
我依然我行我素地冷淡她。
没人知道,当她在我窗外徘徊的时候,我同样在窗内望着她,倍受煎熬。
这小小的一扇窗,隔绝了我和她,两个世界。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一日。
因为那一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同了。
那日之后,我真正地失去了她。
清弦告诉我,她查到了清歌的所作所为。
她不仅是卿楼的主人,甚至还有想篡位的嫌疑。
我不能相信。权利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清弦无比肯定。她看着我,第一次带了女帝的威严。
“我打算铲除卿楼。若你不想她有事,就给她吃下这个。”
绝情殇。服下之后,前事俱忘。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家。坐在房间里看着眼前的瓶子发呆。
这个时候,清歌却来了。
这是她自新婚那夜之后,第二次踏足皓月楼。她看着我,似乎很疲倦。
我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想救她,只能这么做。
走到内室,我泡好了茶,拿出那个瓶子。却不知为何,手颤抖得厉害。这杯茶,我足足泡了半刻。
最终,我还是没能将绝情殇下入茶水中。
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不想她忘了我,忘了我们从前的日子。
看了看瓶子,我笑了笑,扔到了窗外。
可是她还是忘记了一切。
清弦的手段果然厉害。除了我,自然还有别的人做这件事。
我知道,我们之间也许再也回不到从前。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还没有察觉的时候,我们之间早已渐行渐远。因为我那放不下的骄傲,因为我害怕失去,因为我也同样不懂得爱。
后来我才知道,清歌真正需要的,是如大海般广阔无涯的宽容。
纵使不甘,我和她错过一时,便错过了一世。
第二十九章 木槐的心思
三日后我们便要启程回黎国。
在这之前,我和流光,红叶密谈了一次。
“红叶,我要你跟流光,阿离他们一起走。”
“王爷,那你——?”
“我会自己走。”我望着她们,脸色凝重。“红叶,流光。务必保护好你们自己和两位公子。”
“不行。清歌,这样很危险。你让我怎么和女帝交待?”
我对她毋庸置疑地点点头。
“相信我。我有办法保护自己。”
“可是沉墨公子他不会同意的。”
“我自有办法。”我对红叶说。“红叶,答应我,要像保护我一样,保护好沉墨公子。”
“属下定不负使命。”
“阿离。”我看着他的眼。“我在沧国还有些事情要做,你能和红叶他们先走么?”
阿离看着我,许久才开了口。
“清歌,我以为你懂了我说过的话。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要一起面对,不是么?”
“阿离。”我握着他的手。“这次情况非比寻常。皇姐要杀我,虞子霄也要对付我。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你还是安全的。”
“你为了我,已经伤过一次。那一次,差点让我的心也碎了。”我想到那时的情形,连语调也有些颤抖。“我不能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我不能失去你。阿离,你懂么?”
他伸手抚着我的脸,褐色的眸有些感伤。
“既然如此,你也该明白,我又怎么忍心让你一人面对危险?”
“相信我。我已经找到方法。”踮起脚,我在他耳旁轻语几句。
“你真要这么做?”他皱了眉。
“不错。这是最妥帖的方法。”
“好。”他终于点了头。“既然你坚持,我答应。”
三日之后,姬流芒启程回黎都。同行的还有她的夫君慕容朝,红叶,以及阿离。
至于静王的去向,姬流芒只对外宣称说静王临时有紧急事务处理,单独回了国。
槐的易容工夫的确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过薄薄的一张皮而已,配上特制的药水,立刻变成了另一个人。
面容的边缘,甚至一点儿痕迹也无。
“楼主,您看如何?”她举了镜子到我面前。
完全陌生的面容。不过,比我之前的容貌美丽得多。
大概是槐也知道我一直为自己容貌自卑,所以特意做了张美人的面具罢。
“多谢你了,槐。我很满意。”
枫上前,递给我一件物事,像是设计精巧的手镯。
“这是什么?”
“王爷,这是我特别设计的。”他指了指手镯内侧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凸起。“只要按下它,便有迷|药针射出。里面的迷|药能让任何一个武林高手昏睡两个时辰。”
“很好。”我摸了摸手镯。“枫,你的机关术倒是越发巧妙了。”
“王爷,您确定不要卿楼的人保护么?”
“不必了。”我摇摇头。“虞子霄若发觉卿楼的人跟着,反而会怀疑我的身份。”
“对了,姬楼主回黎国已有些日子,一旦有消息来,你们立刻用追影鸽通知我。”
“是。”
我敛神,看着眼前恭敬而立的槐和枫。
“这几年你们辛苦了。等这些事情解决之后,我便想办法让你们回黎都罢。”
“多谢楼主。”两人脸上均有些欢喜。
“你们为卿楼做了这么多,我很感激。”我站起来,走近他们。“不过,有件事情你们一定要记住。”
我收起笑意,眼神犀利地看着两人。“我才是你们的主子。不要再做背叛我的事。”
他们两人霎时白了脸。
“以前的事,我不会追究。”我勾起浅笑,走到槐面前。“但是,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槐垂下眼,嘴唇也开始抖得厉害。
“楼主,”枫一皱眉,跪了下来。“请原谅我们。”
“不必这样。”我扶起他。“我不是说了不会追究?”
槐却咬咬牙,索性抬了头与我对视。“我们绝无伤害楼主之意。只是那个沉墨公子的确可疑,属下不能让楼主——”
“是么?”我盯着她。“我以为,是姬楼主的意思。”
“不。这和姬楼主无关。”她立刻否定,维护之色溢于言表。
从意识到有人易容成阿离,演了那出和公主的亲密戏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木槐。
木槐的易容术虽然精妙,却无法改变人的声音。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假阿离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原因。
那个假阿离,虽然演得很像,眼神却骗不了人。他看到我难过的时候,眼神有些不忍。
正是这一丝不忍,让我意识到他也许是我认识的人。而木枫的身材恰好与阿离差不多。
再加上毁去一寸相思的人的画像恰好是阿离的样子,让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原以为这些是小芒做的,现在看来,也许是木槐自作主张,而小芒怕是也知道,只是没有加以阻止罢了。
木枫爱慕木槐,难以拒绝她的请求,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她为何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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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