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根本不可能说服自己放过你……但是在看过那么多人的尸体以后,现在的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不管有多少人在盼望我死,也不管那些盼望我死的人有什么样的理由——我都要健健康康的回到凤栖去,那边还有人在等我,我还要让家里的美人们当我孩子的爹呢……所以,请别再说惹人讨厌的话……否则也许我会忍不住对你发脾气……你……明白了吗?”
140 雪
“咳……”
低低的咳声一声一声回荡在微寒的山洞里,刚刚还满眼凝结成冰的残酷神色的女人几近慌忙的低下头,眉目间的冰冷在望向男人的那一瞬间已融化成春水般的温柔。 玉川书屋
“想喝水吗?有没有暖和过来一点?背上疼不疼?”
一连串的问题被女人低低哑哑的念了出来,虽然是问句、却快得不给人回答的机会,仿佛只是在肯定什么一般,红玉望着目光温柔得有些恍惚的女人,微微动了动眉尖,噼啪作响的火堆轻轻的烧爆出一个小小的火花,瑞珠有些恍惚的目光被那一瞬间闪耀了一下的火花吸引的望向了火堆,怔忪了半晌,瑞珠微露出恍惚的脸上忽然清醒过来一般露出一种有些慌乱的表情,红玉漆黑的眼盯着那个脸上似挣扎又似勉强的露出一抹微赦晕红的女人,嘴角欲言又止的微微动了动,瑞珠似乎在责怪自己刚才的失神一般的微拧起眉,低下眼睛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山洞里一下变得沉默起来,安静了半晌,一直没有把低着眼睛的女人忽然很慢的扬起头,神色复杂的盯着男人看了好半天,才慢慢干哑着声音小声道:
“你先睡会儿吧,如果伤口疼得实在睡不着也先闭着眼睛歇会儿好不好?等一会儿外面的雪小些我就出去找些吃的或者别的什么……要不然……”
越说声音越低的瑞珠神色莫名的紧紧蹙起眉,望了望顺着风吹进洞口的雪花,瑞珠咬了咬嘴唇刚要站起来:
“我还是现在就去……”
“……”
手腕却被男人冰凉的手紧紧的一把抓了住,低下头,瑞珠有些发怔的望向红玉苍白颜色的脸,红玉失去血色的嘴唇紧紧的闭了闭,微微开启开低低的吐出一个有些黯哑的声音:
“你……留下……”
“……”瑞珠的目光莫名不稳的闪动了一下,终于迟疑的点了点头。
山洞外寒风凛冽的呼啸着,男孩神经紧绷的注视着自己对面背靠着岩壁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这样僵硬的坐在冰凉的地上坐了多久,只知道时间一点一点的慢慢煎熬着他的心,他……大概会死在这里吧?死他是不怕的,想必他们出事的消息此刻早已传回岩京了,不知道她知道这个消息时会怎样……萌云……她一直对他好……可是却只把他当弟弟……他知道,他若不是她的弟弟,只怕像他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残废是永远得不到她的一瞥的……可是她也应该知道……他……并不把她当姐姐来看……但他……也知道,他与她之间,这辈子都不可能如他所愿那样……既然如此……与其被嫁入异国……屈辱的死于异乡……他宁愿为了她被永远的埋在他和她的纯净之乡……她是众多的皇女中唯一一个有最尊贵的皇族之气的人……若狭需要她……所以为了让她能留在若狭……他愿意……
“……”
瑞珠时不时的望望因为雪的反光而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的洞外,目光转到火堆旁昏昏沉沉的趴在兽皮上的男人时,总会下意识的更紧的闭闭嘴唇。
山洞里静得吓人,只偶尔响起一两声木柴在火里爆裂的‘劈啪’,瑞珠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那越来越小的火堆,眼看着身旁剩下的枯草和干枝已没有多少,瑞珠侧着耳朵听了听山洞外面丝毫不见减弱的风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慢吞吞的站起了身。
“你去哪……”
瑞珠刚一起身,一直昏沉沉的爬在兽皮上的男人就突然干哑的弱声问,瑞珠惊跳的愣了一下,嘴唇莫名的白了白,随即微白的脸上飞快的整理出一片温柔。
轻轻的在红玉身旁跪下身,瑞珠摸了摸男人烧出一片晕红的脸颊,强压下什么的眨了眨眼睛,柔声道:
“你想不想喝水?”
“……”红玉黑漆漆的眼睛沉默的望了瑞珠一会,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瑞珠温柔的笑着低低说了声“稍等”,转过头望了望身边还剩下一少半淡酒的酒囊,迟疑了一下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不大一会儿,瑞珠赤着手捧着一把白皑皑的雪走了回来,捧着雪轻轻的在男人身旁单腿跪了下来,静了一会儿,那捧白净莹透的雪就开始被瑞珠手上的热气暖得渐渐化成凉丝丝的冰水,瑞珠小心翼翼的鞠着手和着雪沫的冰水,战战兢兢的把手凑到男人嘴边。
红玉艰难的勉强微抬起头,就着瑞珠的手微微的沾湿了了下嘴唇,瑞珠望望只少少的喝了一点水下去的男人,目光微微动了动,转过手,瑞珠一仰头就连着还没化完的雪沫把手里还没漏净的水全都急急的喝了下去。
低下头,瑞珠用被冻得红通通的手擦了擦湿漉漉的嘴角,紧接着又转过头拿起身旁的酒囊仰起头‘咕咚’的灌了一大口下去。
“……”红玉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凝望着又站起身的女人,瑞珠低下头,望着男人烧得一片晕红的脸温柔的笑了笑,压低小声道:
“你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红玉既没摇头也没点头的望着把剩下的枯草和树枝全添到火堆里的女人,原本已是半燃半熄的火堆渐渐又有旺盛之势,瑞珠望了望大约又能燃上半个时辰的火堆,转身拿起一直放在一旁的长剑和一直在火旁烤到半干的斗篷,一咬牙,走出了山洞。
“……她不会回来了!”静默了良久的山洞里突然响起男孩尖锐的低嘲声,“居然傻到在暴风雪正盛的时候出去——就算她不是想把你这个拖累扔在这个自己一个人逃命——不管她是出去干嘛——她都回不来了!”
“……”红玉神色不动的把一直凝望着洞口的目光微微调转了一下望了望把自己整个人都蜷在阴影里的景怜,男人那清冽无情得如同凝冰的山涧下暗淌的冬水一般的目光稍稍在男孩苍白得出奇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又沉默的把目光转回到洞口,一声不响的静望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划过,等待中的时间漫长,又似乎望不到尽头,山洞外的风雪隐隐似乎更大了起来,风雪呼啸的声音传入耳中,竟然一声声的如同妖兽的诡嚎渐渐把人逼入心里最隐晦恐惧的地方,原本死一般寂静无声的山洞里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响起了两个逐渐沉重起来的呼吸声。
红玉烧得通红了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只有雪片灌进来的洞口,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那原本烧着的火堆早已灭了,红玉昏沉沉的睡了几次又醒了几次,被烧得干裂开的嘴微微一动就沁出一股甜丝丝的血腥味,背上原本一直疼得让他即使在最疲累的时候也只能在昏厥中小歇片刻的伤口似乎也渐渐感觉迟钝了起来。
他宁愿她是自己一个人跑了……
红玉烧得只剩下沉重和僵硬感觉的手指一点一点虚弱的抓紧身下柔软的兽皮,没有他和那孩子这两大累赘,她一个人也许真的能活……他希望她现在是又找了个山洞,先暂时躲起来避一避雪然后不再回来的去寻那些来找她们的人……
[他希望她能活——]
沉甸甸的麻木感觉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他,手指扣入身下柔软的皮毛中,他依然努力的用已经模糊不清的眼睛盯着洞口——
[这世间……男子最苦,红玉,你我若能调换一下便好了……你比我更适合做女子……我怜惜……却不明白……南湘……和其他那些人……我全都不明白……或者说……我明白……但却做不了……若可以再坚强……若可以再温柔……若可以……他们的心……你们的心……不明白……]
他不需要她明白……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需要她明白……他只希望她用那强撑起来的笑容对他说的是谎话……那个温柔软弱到愚蠢的女人……他只希望她不再是那个用醉醺醺的、却也是依旧茫然温柔的目光凝望着他喃喃自语的软弱女人……他只希望……
呼啸的狂风夹杂着雪片迅猛的从山洞外冲进来,红玉模糊的视线一瞬不瞬的紧盯着那团似乎是被风刮进洞里的黑影,那团黑影摇摇晃晃的把身上杂七杂八捆了一身的东西一件一件解下来扔在地上,红玉麻木僵硬了的身子莫名其妙的微微颤栗了起来。
“我……回来了……这种风雪天……若是迷了路……洞口的树枝什么的怎么不见了?哎?难道是我出去时就没遮上?……火什么时候灭的?……冷不冷?……饿了吗?……我先弄出点水吧……虽然一路都在吃雪可是嘴里还是发干啊……汗都快出透了……真不敢停,生怕一停下来就被冻成柱子回不来了……红玉……红玉……?”
男人白到没有半丝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了半天,在沉重的麻木感觉把他一直强撑的神智完全吞噬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一个奇异而干哑的声音从他体内迸发一般的爆裂了出来——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原本以为那个温吞软弱的女子终于学聪明了一些呢……结果……她居然还是那个她……那个笨到死……让他恨到死的……女人……
正是——
雪虐风号愈凛然, 花中气节最高坚。
过时自会飘零去, 耻向东君更乞怜。
141 霜
瑞珠低着头,一样一样细细的盘点着她从外面拖回来的东西,原本因为雪下得太大,山崖下面那些人和东西都已被雪半掩起起来,现在想起来瑞珠还是忍不住想的佩服自己的毅力,她居然凭着像狗一样的第六感把那些已被雪埋起来的东西重新挖了出来——如果不是怕耗得时间太长风雪会把她过去时留下的路标全都埋起来的话,她大概还能带回不少东西——
如今算起来的话,食物……总算是暂时不用发愁了……她搜到了七八个死人带着的干粮口袋,节省着吃的话每袋大概可以吃两三天……她还捡了弓和箭回来,按她目前的射猎水平,只要附近有山鸡野兔之类的话,他们就应该不至于会在这里被饿死……
原本她还想多带回点衣服……虽然扒死人衣服是件不算很有道德的事情,不过她之前都已经做过了,所以再多扒几次也没关系……不过那些被山石砸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其实就算是扒了也没太大价值,那些衣服被血啊,泥啊,脑浆之类的东西糊得早已经失去了保暖的作用了,所以东挑西拣了半天,她还是只选中了那辆已经摔得七零八落了的豪华马车里的软绸小褥,那东西虽然看着没皮毛保暖,不过看那模样其他能拿的东西都已被那死在半路的女人搜刮了一遍了,那女人的东西她早就理所当然的接收了过去,如今再搜第二遍,她也就不嫌那么多了。
基本上只要是有些用处的东西而且能被打成卷或者是扎起来的东西都被她打包扛回来了……最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还在四散的马车残骸里找到了一口好像是煮汤用的锅……那口锅比她在这里世界里见过的锅都要小巧许多,大约和她原来那个世界的粥锅差不多大小,做得很漂亮,还带着金银打造的复杂纹路。
瑞珠把从外面带回来的马车的残骸全都当作木柴重新点起了一个火堆,当她把那在未来将会对她们的洞||狂C|生活起相当重要作用的锅小心翼翼的架在火上的时候,一直阴沉着脸缩在角落里的男孩眼睛飞快的闪了闪,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原本冷漠的神情一下变得复杂起来。
“喝水吧……”瑞珠把从外面挖回来的雪放在锅子里,把水煮沸然后又晾得稍温下来以后,才拿着同样是捡来的、被压得有些扁了的银碗盛了些水送到红玉嘴边。
“咳……”烧得满面绯红的红玉少少的沾了沾水就昏沉沉的把水碗推了开,瑞珠下意识的动了动嘴唇,目光闪了闪,终于还是欲言又止的把水拿了回来。
望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水发了会呆,瑞珠忽然抬起头把手里的水碗递到了一直蜷在角落里的男孩面前,低低的说了一声:
“喝吧。”
景怜在阴影里显得白惨惨的脸不自在的扭了扭,安静了半晌,男孩忽然从阴影里伸出手‘啪’的一声打翻了瑞珠递过来的水,一边咬着嘴唇一边别扭的冷哼了一声道:
“只有、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喝洗脚水!”
“……”银碗掉在地上发出‘哐啷’的一声脆响,瑞珠面无表情的望了望自己被水溅湿的衣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眼中阴沉了阴沉随后又恢复了漠然。
景怜被瑞珠眼中的冰冷弄得情不自禁的咬了咬嘴唇,薄薄的小嘴欲言又止的张了张,最后依然把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又咽了回去。
瑞珠低着头捡起被男孩打翻了的水碗,一语不发的低下头又舀了一碗还热着的水自己仰头喝下,锅里剩下的水重又被架回了火上,沉默不响的捣腾了半天,瑞珠撕了几块柔软的布条放进了沸水里煮。
[开放型的伤口……应该最怕感染吧?如果能撑过了发烧这一关,人应该就没事了……应该会没事……]
瑞珠一边在心里暗暗的咕哝着什么,一边望着洞口外似乎呼啸的风雪发了会儿呆,等到布条在沸水里煮的时间够久了,瑞珠才慢吞吞的用两根树枝把布条挑出来,小心翼翼的挤干上面的水,一边撩开红玉背上盖的斗篷解下那些被浸得红红湿湿的绷带,一边趁着布条还烫着,小心翼翼的用湿布去擦红玉背上的伤。
“……”原本已是昏沉沉了的红玉被疼得打了个寒战,削瘦的身子一下硬邦邦的紧绷了起来,瑞珠的手停了停,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红玉轻颤着死死的攥紧了拳头,瑞珠目光有些慌张的转动了一下,但马上又强自镇定的收回了目光,一边安抚似的向那又一缕缕的渗出血来的伤处吹着气,一边飞快而小心的把之前只是草草处理了一番的伤口尽她最大可能的细心打理了一番。
几乎斜贯了整个后背的巨大伤口被均匀的涂上一层薄薄的透明药膏,红玉一直绷得硬邦邦的身子稍稍的松了松劲,一曾热汗就已渗透了那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灰白了的身子,密密麻麻的冒出了一层。
瑞珠转过身把沾满了血污的布又放进锅子里煮了煮,红玉把汗淋淋的脸悄悄的埋进身下厚软的兽皮中,刚刚懈了劲的身子下一秒又不自禁的紧绷起来。
“小心伤口……”瑞珠皱着眉低低的咕哝了一声,红玉紧绷着身子微颤着慢慢咬紧牙,瑞珠飞快的瞟了一眼男人绷得硬邦邦的身子,手上却不停止的继续用湿布把从头到脚的擦了个遍。
“冷的话就说……”
瑞珠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小心翼翼的盖在男人身上,红玉紧拧起来的眉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
瑞珠瞧了瞧火上已经快要烧干了的锅,用布条绑了手把锅架出去倒去了污水又盛了不少干净的新雪回来,蜷在阴影里的景怜一语不发的瞧着女人在那里手脚不停的前后忙碌,把装满了新雪的锅又架回了火上,瑞珠向着烧了一些时候的火里又添了些木枝,还带着水汽的木枝添进火里烧了一阵黑烟,被呛得咳了几声的瑞珠有那么片刻慌乱的发了发怔,但随即就清醒过来一般飞快的把还湿着的树枝用木棍拨着挑出了火堆。
[还要做什么……]
瑞珠皱着眉微微沉吟了一下,烧透了的树枝在火堆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瑞珠微微惊跳了一下一般目光飞快的转到山洞的岩壁上、但下一秒又已飞快的转了回来。
“……有些烧。”沉吟了一会儿的瑞珠把手探向男人的额头,试了片刻,瑞珠把手从红玉烧得烫手的额头上收回来,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停了停才自语般的小声说。
男人因为发烧而蒙上一层水汽的眼睛雾沉沉的望了瑞珠一眼,瑞珠悄悄的攥了攥拳,静了片刻忽然慢慢温柔的笑了笑, 从怀里掏出玉瓶来小声道:
“咱们这儿虽然没有退烧的药,不过安神补气的药总算还是有……来,再吃一粒。”
“……”男人黑幽的眼睛静静的闪了闪,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张开嘴,吃下瑞珠送到他嘴边的青色药丸。
看到男人把药丸吃下去,瑞珠松口气一般低了低眼帘,红玉一语不发的望着似乎突然一下子充满了疲累的女人,瑞珠咬着牙靠在岩壁上闭了闭眼,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的睁开快要粘在一起的眼睛,强扯起笑容向正望着她的男人温柔的笑了笑。
“……”红玉黑幽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抹古怪的情绪,转过眼睛,男人沉默的闭上了眼。
看到男人睡了过去,瑞珠轻轻呼了口气的把目光转到火堆上来,小心翼翼的看护了火堆一会儿,瑞珠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的渐渐合上了眼帘。
一直蜷在角落里的景怜沉默的看着原本还想保持清醒的女人在清醒与昏睡中勉强挣扎了几次,终于支持不住的昏昏睡去,山洞里一下变得极度的安静,原本一直一动不动的蜷腿坐在角落里的男孩忽然微微的动了动,那张虽然略微有些苍白却依然精致细美得惊人的小脸上渐渐露出一个挣扎的神色。
他才,他才不会告诉那个女人,那个锅原本是他用来……哼……活该让她喝他的洗脚水……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水……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