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时失去了踪影……可后来又有位贵人想要……所以就把这个从土里取了出来……”
“取出来……?”瑞珠喃喃的跟着女人断断续续的话下意识的重复着刺入她耳中的话,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手心中的麒麟,瑞珠嘴边慢慢爬上一丝冰凉凉的笑,抬起头,瑞珠望向那双从血污里凝望着她的眼,低低笑着,冰冷冷的问:
“不过是个玩物,真值得了费那百般的周折?”
“咳……”那团血污低咳着‘簌簌’的抖了一阵,瑞珠静静的等,那团血污咳了很久,才止住了咳声,又歇了歇才终于有气无力的重又哑声开口:
“玩物……咳……王爷说得没错……一个玩物自是不值……费百般周折……但那玩物上系的……却值……”
那玩物上系的……什么……?
瑞珠把冷冰冰的目光从血污上移到自己手中,那银色镶宝的麒麟在雪光和营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玲珑精致,当初她就是看上了这份精致,才把它从众多的礼物中挑出来,单单的带在身上,然后又是因为它的精巧讨喜,才又把它送给那个人……
木木的闭了闭眼,冷冷的风吹到脸上又一种刺骨的寒冷感觉,再睁开眼时,瑞珠眼中的冰冷又沉了几分,被风雪吹得微白了的嘴唇慢慢吐出低低的声音,那声音被夹杂着雪片的风吹得散了,那团血污又咳笑着回了几句什么,瑞珠黑沉沉的眼微动,然后就慢慢的俯下身,一直手轻轻的压上了那人的喉咙。 玉川书屋
什么被压裂的声音很脆的响了一声,拿着斗篷的红玉下意识的停在了离瑞珠十步远的地放,跳动的营火把瑞珠瘦长的身影拉得更长了许多,一直奇异的冰冷感觉让红玉无意识的死死的攥紧了手,目光一瞬不瞬的凝在瑞珠的背影上。
“……”仿佛有感应一般,一直俯着身的瑞珠在红玉的凝视下慢吞吞的直起了身,缓缓的转过头,走向他。
“你回去……”走过去低下眼,遮住里面寒澈的黑沉,瑞珠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只吐出一声低语。
红玉脸色微白的僵了僵身子,却没动,瑞珠低着眼原本要走,但却下意识的停了停,然后慢慢的伸出手,拉过红玉手里的斗篷一边走一边想要擦掉什么一般反复的擦着冰凉的手。
红玉望着渐渐走远的瑞珠,沉默了一下忽然紧紧的闭了闭嘴,快步的从后面赶了上去。
雪片打在脸上,冰凉,明明已听到身后脚步声的瑞珠却没有停,身边渐渐似乎聚拢起许多的人,人影晃动,却都只是似远似近的围着她,跟着她向前。
脚步越行越快,呼呼的冷风从耳朵里灌进去,封住了那些只空惹人烦乱的嘈嘈人声,身旁一只一只营火晃得人眼前忽亮忽暗,渐渐全转成了火燎般的血色。
暗色的虚影在眼前晃过,推开,手碰到营帐沾了冰雪的帘门上,然后眼前的光影又是一变,逞红的火光冲进眼里,温暖又湿润的腥气夹杂着似浓似淡的芬芳香郁侵扰进被寒气冰裹住的身体里。
瑞珠一眨不眨的越过拿着沾着血的鞭子望着她、神色从刚开始的惊讶渐渐转为暧昧和嘲弄的南王,径直走向那个被高高的吊在大帐中的细瘦身影,黑沉沉的目光从男人伤痕累累的背转到被绑到青紫了的手臂,最后再停在男人被她用手温柔的抬起来的苍白面容上。
许多年以后的一天,瑞珠曾经问过那天跟着她冲进帐篷里的红玉,那个人长得真的和素兰那么像吗?
红玉低着头,想了半盏茶的工夫才低低的回了一句:“只像七分。”
七分,还是最多。
其实那个时候,在她的眼里,那人与素兰的想像连七分都没有,她的兰儿,是细细的眉和细细的眼,是单薄的手脚和细瘦的身子,是那羞涩时婉约的低首和承欢时眼里似喜似悲的泪光点点,她的兰儿,就是由那个名字,和那些在她记忆里早已变得模模糊糊又雾影沼沼的东西组成的一团凉凉暖暖的雾气!而那个男人,虽然也细瘦,也苍白,但却闭着眼的,他在她面前无力又血迹斑斑的被绑吊着,而她的兰儿,却早已是在她的手边渐渐冰凉了的,所以她知道他不是她的兰儿,不是那团至直至她死,都会永远笼在她心上一个角落里的影子!那个临死的人告诉她那些话,把她引过来,不过是想让她见到他,见到这个她们以为他像兰儿的这个人,她们以为这是一着棋,败中求胜,她们以为什么?以为她这个纳兰王爷果然不但是斋心仁厚而且至情至性,对一个勾栏院里的小倌儿不但疼惜爱怜,而且痴情深重到见到一个像他的人就能飞扑上去生死不顾、热烈上演一出倾情相护的大戏?她们以为她是谁?
“小七莫非你也随姐姐我——喜欢这一口?”
暧昧而略有些刺耳的讪笑声低低的响起,瑞珠恍若不闻一般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男人那张只称得上清秀的微瘦脸庞上,几步之外的地方人声原本有些嘈杂,但全被南王的一声低叱压得瞬时静了下来,瑞珠不知自己究竟这样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已昏厥过去的男人看了多久,男人的脸苍白又消瘦,细细的眉微微皱着,闭着的眼和记忆中的某个人的睡脸有些重叠,但却又更加清秀几分,她已记不太清兰儿的容貌,所以只能依稀的比较出眼前的这人比她的兰儿,眉重了几分,眼秀了几分,唇薄了几分,肤腻了几分,但,那人微皱起的眉间那丝被痛楚得揉碎了的,仿佛包纳起所有不平与苦楚的某种东西,却让她的心,一阵一阵的发颤。
“……”
只模糊的记得,她最后终于相当艰难的收回自己微微有些发着颤的手,目光黑沉的慢慢抬起头,一瞬不瞬的望向那面上虽在暧笑但目光却也黑沉异常的女人,无比低哑、却也是清晰异常的对那女人开口说了句:
“把这人,给了我吧。”
“哦?”女人跋扈而黑沉的眸子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飞扬的眉尖似真似假的皱跳而起,“那我这被那小妖物挑起来的兴致又该怎么办?”
“……”瑞珠黑漆漆的眼慢慢扫过男人被吊起的残破而细瘦的身体,心上的某个破开的地方冷飕飕的往里不停的,不停的灌着疼意,低下头干哑的轻咳了一声,再抬起头时,瑞珠眼里最后一点的柔软已被什么东西擦抹了下去,扯开苍白的嘴唇,瑞珠俊秀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暧昧却又冰凉的笑意:
“姐姐的兴致……换我来吧。”
“好——”沾着血的鞭子被满不在乎的掷到一旁,女人笑,一边走向她一边大笑:
“小七,你喜欢这妖物姐姐不管你,我不过是兴致来了,玩玩,最多不过是想要他的命,你要保,自然就让给你,不过,真正要找他的人,不是我,你想要他,可要先想好了你是要和谁争……姐姐还真是没想到,不过几年没见,咱家最男儿性子的小七也长进得这般了,若被其她几个姐妹知道了必定要大大的惊讶一番啊!”
惊讶……自然是免不了的……惊讶过后……接着生出的……也是免不了的……她……
低了低眼,瑞珠隐去嘴边那抹又凉又薄的笑,她,已离她最初要走的那条道越来越远了,一切只从一个情字开始,她沾了,也就逃不开后面的,所有的全都是连成串的,但她,又怎么能后悔?
那个临死的人没有畏惧,反倒是她,面上虽然不怕,但心里其实已隐隐的怕了,那人半哑的声音总是一遍一遍的在她耳中回荡,一下又一下的戳痛她的心……
“瑞王爷真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那个心上人?你们凤栖的女帝知道……你们瑞王府的总管知道……甚至连你身处后宫内院的叔父都明了几分……却单单瞒着你一个人不知……你……就不想知道……?我可以完完全全的告诉瑞王爷,一点假话也没有……那只麒麟……挖出来……呵……不过是个饵……那个人……也不过是个饵……明明白白的一个饵……呵……一个摆在眼前的饵……只看你们……明知道他是个饵……明知道面前的是个套儿……却还是会忍不住往上扑……”
“你问……我要什么……?呵……我若活着……自然要的是生意人图的那点利益……不过我现在已是快死的人了……所以我要的……不过就是凤栖的乱……天下的乱……我要这天下大乱……哈……”
四时花开还魂女儿国第六卷 169 家(一)
一个月后。
再过三日,便是冬祭。
刚过寅时,纳兰王府里就已是一片人影晃动,下人们被指挥着有条不紊的整理着大小厅堂,准备过节用的各色摆设物品,当家虽然不在,但因为总管和后院里的侍君一向赏罚分明,所以没有人有胆造次。
刚过了卯时,沁露园的正厅外就犹豫的走进了一个微瘦的身影,一直在督促下人的春航抬起头看了看那一身水绿螺钿绸棉袍的人,笑了笑低声问:
“估计还要再待一会儿才能天亮,你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蕈香望了一眼虽然满脸温和笑容,却依然掩不住眼角微怠倦意的春航,还没开口说话,微瘦的脸却已隐隐红了几分:
“你也是……你也是一夜又没怎么睡吧……这半个月总见你忙着吩咐下人们收拾庭院……也一连几天都没怎么睡好了……不过总算……那个人……那个人她……总算是要回来了……”
春航温润的眼从蕈香红透了的眼角扫过去,一直强自按压镇定的心也渐渐扭绞着跳起来,那个人……那个人总算是要回来了……她可知道……他已经想她想得快要……
“茹叶呢?”低下眼,遮住眼里汹涌的波澜,春航忽然想起什么般的问了句,蕈香既然已经收拾好了,茹叶自然也应该是醒了的,若说想那个人……他们和他……又有哪个是不想的啊……
蕈香轻轻的咬了咬嘴唇,刚才还如同红得通透的脸上血色褪了褪,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低低的回了句:
“我劝不动他……他……说什么也不肯……”
春航也微微皱了皱眉,但随即又想起什么般的笑了下,温润的眼慢慢转到远处天边隐隐泛起光亮的地方,低低说了句:
“算了,先随他,反正……那个人对他最有办法……”
蕈香微瘦的脸上也略见了点儿笑意,微微点了点头,却又忽然想起什么般轻轻的皱了皱眉,略带些迟疑的小声喃喃了一句:
“听说那人除了把若狭的皇子迎了回来……还……带回来一位……”
“她……”春航下意识的喃喃了一声,一直温和的眉宇间也不易让人察觉的闪过一丝难解的暗影,微微别过头,略显低哑的声音才接着自语般的响起来,“那种事……本不是咱们能……随便提的……”
“……”蕈香低着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微微点了点头,一时间屋子里的两个人全都没什么话说,蕈香悄悄的抬了抬眼,目光轻扫过春航如玉般温润的面庞,眼见那个人这几天跟着月总管指点着王府里的下人忙上忙下已是疲累至极,偏偏一言一动间却又不见一丝的慌乱无章,大约大家的公子就应该是这样,也大约只有在那个人的面前也才能见到他的……
“春航公子,蕈香公子,月总官让小的过来跟两位公子说一声,王爷今早已经率队进了城了。”一个仆役从门外跑过来拜倒说,刚刚还在胡思乱想的蕈香下意识的微唬了一跳,心里又甜又慌的翻了翻,无意识的喃喃了一句:“怎么这么快……”,春航那边也微微有些惊讶的抬了抬眼,但微一迟疑间已把脸上的悲喜全强压了下去,只淡淡点了点头,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把那仆役打发了下去。
“你去……”春航转过头,正对上蕈香那双又悲又喜欲说还休的眸子,自己也不禁微微怔了怔,呼吸情不自禁的短促了一下,哑然了一下,才神色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道:
“你……去看看茹叶……不管他出不出来……那人已经进了城的事总还是要让他知道的……”
蕈香被春航一望,下意识的往感觉有些湿湿凉凉的脸上一摸,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了态,慌忙低下头,略有些狼狈的擦掉脸上的湿漉,向春航支吾了一声,随后心神不宁的绞着手向旁院走去。
春航见蕈香走了,才慢慢抬起头,原本只是想不让蕈香感觉太尴尬,可没想到等他抬了头,才发现原本他亦是勉强镇定下来的心已被蕈香搅得也七上八下的翻滚了起来,原本以为那人至少要到下午才能进城,如今天还没亮却已是……虽然明知道那人即使进了城,也必定要先去朝里觐君,回复完皇命以后也一定会先去安排那位若狭皇子,若是宫里再赐下什么赏赐那个人回来的时候就更说不定了,那人出去前,没让他们这些人送,只说之前说的笑的已是够了,若是让他们送了,保不准到时依依惜别难舍难离,再有人忍不住掉了金豆,那凭白给人看了笑话去,当初茹叶听了这话最不以为然,还强撑着嚷嚷的跟那人辩了几句,可等那人一上马,那倔强的孩子就自己转过身背着人抹眼睛去了,那孩子嘴硬着不承认自己舍不得那人,可却又要蕈香安慰了好几日才勉强吃得下东西。
从那人走了以后,他们这几个人便日日的盼消息,原本以为至多只要等那院子里的树叶全都黄了,那人也就该回来了,可谁也没想到,等到院子里最后一片树叶也禁不住冷风的吹袭,从枝头上孤零零的落下来,那人却好像是泥牛入了大海一般,百等不回,刚开始月总管那边还会不时有些断续的消息传回来,但等一入了冬季,关于那人的消息就再也没有半点,王府里的运作虽然一切如常,但他却总觉得心里莫名的感觉不安,后来听说蕈香那一段时间也总是莫名的心悸,府里还为此给他请过几回大夫,茹叶那孩子每次见了他也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是不是也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偶尔他们三个人实在熬不住了聚在一起,想说说那人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坐在了一起却又都只是各自神容惨淡的发呆,这样的日子熬过了一个多月,才终于又从脸色终于好转起来的月总管那里得到了那人已到了凤栖边境,因为之前路遇大雪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后来他们几个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终于盼到了那人快要回来的消息,闭闭眼,虽然知道那人回来,还带回了他们不想见的人,可,相思入骨,那滋味又是几个人能受得了的?
他心里只盼那个人回来,站在他面前对他笑笑,即便以后对他的宠少了几分……少了几分……他……也……唔……
他不愿不愿不愿!
春航被自己心里突然响起的巨大声音吓惊了惊,呆怔了半晌,才渐渐颓然的低下头,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心里仿佛熔浆一般喷薄出巨大酸涩的人会是他自己。
低了头,春航望着自己又酸又涨的胸口悲喜不定的发着怔,他刚才那念头,分明不是个识大体的大家公子该有的想法,那人出去,虽然名义只是去迎接若狭前来和亲的皇子,可暗地里谁都明白王上叫那人去接,就是已把那皇子许给她了,不管那皇子是美是丑,是高是低,都已是那人的人了,可一番漫长的日子等待下来,他,还有那两个人,却谁的心里也都不愿干脆的承认,承认……以后分享那人浓得足以让人浸溺而死的柔情的又多一人……
他……就是不愿承认!
他不只一次的在暗地里想过,若是那人只是简单的去出了公差该有多好?那人若只是简单的去出公差,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还可以说些猜测那人现在在做什么之类的闲话,可如今那人出去却是为了……却是为了……难不成他们几个坐在一起要猜那个人已经带着那个若狭皇子到了哪里,要猜她们……是不是情投意合……?
更何况……那人……除了那位若狭皇子,听说还一路小心的护回来一个……唔……
心神不宁的胡思乱想了一阵,春航看到蕈香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回了来,知道茹叶那边的倔强劲儿还没过,两个人相对无语的干坐了一阵,仆役过来过好几次,说的不是那人已护着若狭皇子入了朝,就是王上见了那人大喜,赏赐了乾玉宫大宴,再不就是王上在宴上亲口把那若狭皇子赐给了那人做瑞王正夫,还有……
“你也吃点儿东西吧……”蕈香望着低着头,把手里的茶杯攥得死死的春航,嘴里讷讷的念了一句,眼瞧着那人一张如玉般的俊脸在听到王上赐瑞王爷与若狭皇子定婚时仿佛遭到重击般的一下失了血色,他心里还真是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果然连像春航这般温文有礼,悉知进退的大家公子也会因为那人的事而失了常态,就连他自己听到那人那事儿也是……更何况是茹叶和春航了?
“我……不饿。”面色有些发白的春航怔忪的慢慢抬起头,望了眼一双湿漉漉的秀目透出了解的蕈香,心里虽然明白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活像一个不知进退的吃醋嫉夫,可听到王上真的要那人与若狭皇子定婚的消息时那心里突然生起的刺痛感觉却总是挥抹不去,心里知道那人大概会收了那若狭皇子是一回事,把那消息确定成真了又是一回事,想想那现在必是在酒席间逍遥快活的人,春航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发酸。
“皇宫里既然已经摆宴,那人必定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了……现在才刚中午……你若一直这么抗着不吃,身子会……”蕈香小心翼翼的斟词酌句的劝,春航幽幽的望了一眼虽然眼眉间也笼上一层轻愁,但到底不像他吃醋吃得这般厉害的蕈香,心底又莫名难解的翻滚了翻滚,终于低下眼,勉强的拿起摆在桌子上已凉了多时的饭,胡乱的拨了几口吃下去。
蕈香这边劝得春航吃了饭,一颗一直七上八下的心似乎也得到安慰般的安了安,可拿起茶杯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才发现那温温的茶水下了肚,反透出自己的肚里却是凉凉的,暗自幽幽的叹了口气,他也明白自己恐怕不是肚凉而是心凉,旁人看他还有气力去劝别人,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听了那人与那若狭皇子定了亲的消息以后是什么滋味,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