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个一口一句“贫僧”的光头少年说得好像很了解女人一般,莫离不由感到一阵恶寒,护着任夫人又退了一步,沉声说道:“若不是我回去那里,此刻只怕也救不了人。大师觉得呢?”
“君姑娘,贫僧不过棋错一着,你当真以为你们已经掌握全局了吗?”
“难道不是?”
无花微微一笑,举起双手。那身武士服宽大的袖口滑至肘部,只见他左腕绑着一个黑黝黝的金属圆筒,右腕上则套着一串仿佛手镯一般的银环。
“忍术九大秘功之四,名曰死卷术,飞天遁地,银环套命。九大秘功之七,名曰丹心术,紫星漫雾,触者焦枯。”无花扫了三人一眼,含笑说道,“原公子,你我功力相若,我的忍术对你自是无可奈何,但君姑娘和任夫人就不一样了。你当真能在自保的同时,也保住她们二人么?”
原随云和君莫离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莫离打量四周,确实没有把握能在无花出手之前,将身上没有一丝武功的任夫人安全带离此地。
原随云的袖口微微一动,随即却又负手背后,沉声道:“大师善棋,就该知道方寸之间,自有千变万化,又怎会以为旁人都未留后招?”
无花笑道:“如果公子是在等楚留香,此刻只怕是要失望了。”
“原来我在大师心中,就是这么不可靠的一个人么?”
那有些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无花的脸色立刻变了。
来的人不是楚留香还有谁?只见他修长的身形出现在拐角处,明明看起来走得很慢很悠闲的样子,可是却在任何人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已然来到莫离身侧,和她一起将任夫人挡在后面。
无花忍不住回头朝崖下看了一眼。
“大师可是在等这个?”楚留香笑嘻嘻地摊开手掌,上面静静躺着一个烟花筒。
“你──”
“雷公筒聚火成束,发射无声,现在又是大白天,要在这山顶才能看得清,确实是通讯的好办法。可惜,南宫兄说他不便打扰任夫人,要在山脚等我,我就知道其中有诈,分别时顺便把他怀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嗯,只望他现在莫要急中生智,去点个什么狼烟……那东西在附近可不好找,也太臭了些。”
噗嗤一声,莫离忍不住笑出声来。
楚留香转头看她,眼中满是温暖的笑意:“小离和原公子会合了吗?……好极,好极!”
会一起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因为之前一切尽是误会了,楚留香此时似乎也忍不住为她高兴。
莫离抿着嘴唇,笑而不答。却见他整了整衣冠,对着原随云深深揖道:“久闻无争山庄原公子年少才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适才公子好耳力,在下佩服。”
“香帅盛赞,随云愧不敢当。”原随云也是束拢双手,温雅地长揖道,“ 香帅轻功冠绝天下,若非故意留下足音,在下又怎能察觉?”
楚留香含笑再揖道:“原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公子年纪轻轻却文武兼济,实属难得。楚某日前在大明湖畔闻公子雅奏,清音绝尘、世所无匹。”
原随云亦再揖道:“说来惭愧,当日在下心中悒郁,抚琴自娱,却不料为香帅添了麻烦,甚是过意不去。”
两个人居然就在这崖顶斯斯文文地你一言、我一语客套起来。原随云神态安详,楚留香目不斜视,好像完全把旁边的无花和他那些死卷术、丹心术当成了空气一般。
妙僧无花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他以博才灵心闻名天下,何时曾被人这般晾在一旁过?
脸色变了几遍,他最终却是仰头朗笑一声:“好,你们就慢慢地彼此仰慕吧,贫僧不奉陪了!”
说着,身形猛然往后一纵,竟直直地朝崖下坠去。
楚留香连忙跃至崖边,却听见他的笑声远远地从下面传了上来。
原随云微微皱眉:“他──”
楚留香苦笑一声,从崖边石壁上挑起一根银晃晃的丝绳:“我想激他一激,让他变成蛮牛,没想到他却做了蜘蛛。”
莫离暗叹一声可惜,转身面对任夫人。这时才看清,今天的任夫人一身黑衣,黑纱蒙面,更显得一双水眸深幽无比。她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骨灰坛。
虽然刚才险些被逼跳崖,此时的任夫人却依然显得无比优雅从容,看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转到自己身上,微微欠身:“三位不辞辛劳前来营救妾身,妾身感激不尽。”
她直起身子,望着君莫离,又柔声道:“君姑娘,一辞数月,别来无恙?”
她自己才刚失去了相伴二十年的爱侣,却用这样轻柔而略带关怀的语气,询问他人别来无恙。莫离心中顿时一酸:“夫人……”
“姑娘是怎么找到妾身的?”
“我们在那田庄里,看到了夫人的画。”
“我当初也不过姑且一试,没想到真能让人看见,猜出其中含意,还救了我一命。”任夫人感叹一声,抬起头来,朝三人微微颔首,“我有个故事,能否请诸位耐心一听?”
天枫十四郎远从东瀛而来,挟重伤挑战任慈,终死在任慈手下,临终托孤的故事,由任夫人柔和的声音缓缓道来,更带着一份说不出的沧桑哀凉之意。莫离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紧紧握住了原随云的手。
四个人依然待在崖顶。此时刚过午时,然而那当头照耀的阳光,仿佛也因为这个故事而变得惨淡了些。当任夫人说完南宫灵下毒软禁任慈,谋害其命的经过,好半晌,崖顶除了萧萧风声,一片寂静。
“虽说任老帮主杀死了他的父亲,但毕竟是无心之过,又将他视若亲生儿子,抚养成|人。南宫灵居然做出这样恩将仇报的事情……哎!”楚留香终于打破了沉默,跌足叹道。
“南宫灵要报父仇,只怕不过是借口而已。”原随云剑眉微蹙,淡淡开口。
楚留香的面色也是一沉:“的确。否则他也不会逼迫夫人写信给左又峥、西门千、灵鹫子和札木合四人了。”
任夫人微微低头,语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是我害了他们……”
“夫人也不必自责。南宫灵既然急着要财,纵使没有夫人的亲笔信,只怕他一样会谋害那四人。”楚留香柔声说道,随即又皱起了眉,喃喃自语,“只是他和无花究竟在图谋什么呢?又为什么在得到天一神水之后,急着杀人灭口?”
“他所图谋之事,妾身当时为救先夫,也曾多次试探、妄加猜测,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任夫人幽幽一叹,随即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微微欠身,“无论如何,我已将所之事如数奉告,以后就拜托诸位了。”
“夫人请放心。”楚留香还以一揖,郑重说道。
“如此,妾身便多谢了。”
“夫人,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
“夫人的真面目,可容在下一见么?”
任夫人还未回答,莫离已经低声开口了:“香帅,夫人的面纱,是任老帮主在世时也一直蒙着的。”
楚留香一愣,立刻垂下了眼睛:“在下该死,竟未想到──”
“无妨。”任夫人微微摇头,平静说道,“香帅想必是看了妾身当年的画像吧?妾身容貌被毁已有二十年,且在嫁於先夫之前。此事世上本就没什么人知道,也怪不得你。”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谁下的手?”
任夫人似乎微微笑了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那美色无双的石观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带出下一卷的Boss石观音了……之后的剧情和原著有一些较大分歧。任夫人的结局一定会不同,小离也马上会得到一个大好处。大家猜猜是什么?
另外,要和大家说一声抱歉。本来计划在月底前结束这一卷的,现在看起来不太可能了。
美国金融海啸,偶吃这行饭的算是首当其冲。今天公司宣布,为了节缩开支,近期很可能要全体减薪。
减就减吧……至少比裁员要好。不过心情难免有点低落,这两天没太多心思写文,然后也因为要处理一些已经拖很久的杂事。所谓未雨绸缪嘛……
童鞋们可以放心,这篇文的大纲基本上已经成形,TJ的机会很小。虽然近期不太会像之前那样日更三四千,但基本上,最少还是会保持隔日更新。如果要更久的话,我会事先说明。希望大家谅解,也希望能够继续支持。谢谢。
若以名花喻美人
[收藏此章节] [手机UMD下载][] 她一说出这个名字,不仅楚留香变了脸色,原随云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动。
江湖中谁没有听过石观音的大名?她本是人们口中最聪明、最冷酷、最狠毒也最美丽的女人。
传说她姿容无双,见过她的男子无不为她销魂蚀骨、相思成狂,哪怕从此沦为她手下最卑贱的奴隶,任凭驱策役使,终生无怨无悔。
这样的一个女人,竟然会因为妒嫉而毁了任夫人的容貌。那么……当年的任夫人又该有多美?
看见眼前几人脸上的神情,任夫人淡淡一笑:“你们也不必为我惋惜。当年我的外貌虽然美丽,心肠却是丑陋的,仅凭一已之私,任性妄为,从来没有珍惜过什么。”
她悠悠一叹,“若是一个人不懂得珍惜,纵然得到天下一切美好,也不过是手中的一捧尘土,又有何用?”
楚留香的脸上露出一丝钦佩,柔声道:“夫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就已经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明白太多。”
“嫁给任慈的这二十年,确实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二十年。”任夫人突然转头望向君莫离,“君姑娘,说起来,妾身还要谢谢你。”
“我?”
“是啊。你可知道,当年我是在被毁容之后,才第一次遇见任慈。我一直以为,他执意娶我为妻,不过是因为可怜我而已……”任夫人缓缓说道,素手抚摸着怀中的骨灰坛,眼神温柔如水,“多谢你当日提醒了我,与其一心悲伤即将失去的东西,不如在还未失去的时候,好好把握。所以在最后的日子里,我才终于明白,不管当初他是为什么娶我,他确实是一心一意对我的。”
任夫人将目光投向远方,低声接着说道:“一个人的一生,能够得到这样的一份爱,尤其是任慈这样一个男人的爱,不仅是幸福,更是幸运。上天……实在并未亏待我什么。”
莫离的眼眶一阵酸涩,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泪水,略带沙哑地问道:“那么,夫人以后如何打算呢?”
面纱下,任夫人似乎笑了笑:“如今将南宫灵之事托付诸位,我已经了无牵挂。任慈临终前对我说过,他毕生为了帮中事务奔波,到哪里都是形色匆匆,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和我一起,细心领略大江南北风光。”她抱紧了怀中的骨灰坛,柔声说道,“现在他不能再带我去,那么由我陪着他,也是一样。虎丘剑池、西川蜀道、塞外风雪……凡是他曾想游览的地方,有生之年,我愿和他一起,一一走过。”
楚留香微微动容,低声道:“可是夫人如今身无武功……”
“不必为我担心。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就应该知道,以前我是因什么而成名。我虽然功力全失,但就凭昔日的毒功,也足以自保了。”
莫离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个鹿皮袋,走上前去递给任夫人:“夫人,这是我用箱水母淬制的暗器,只要见血,中者至少两个时辰不能动弹,但无性命之忧,亦不会留下后患。就请夫人收下防身吧。”
任夫人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讶然:“竟是海中毒王箱水母?君姑娘,这暗器如此珍贵──”
“无妨。”莫离微微一笑,“我有武功可以自保。夫人虽然擅毒,但宅心仁厚,有此暗器防身,我会比较安心一些。”
“好,那就多谢姑娘了。”任夫人将鹿皮袋放入怀中,顿了一顿,突然从鬓上拔下一支乌木簪,“君姑娘,这簪子甚为贵重,如今妾身要云游天下,带在身边反而累赘,便送给你了。”
莫离接过那支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木簪,仔细端详了一眼,心中恍然,不觉动容道:“多谢夫人!晚辈定然不敢辜负夫人的信任。”
“我对姑娘自然放心。这东西我在身边留了二十年,舍不得毁去,却也一直找不到托付的人。如今交给姑娘,也了却我一桩心事。”她柔声说道,随即退后两步,对三人深深一揖,
“妾身拜谢三位高义。日后山重水远,还望多多珍重。”
“任夫人秋灵素当年……不知又是怎样动人的姿容。”来到山脚下,楚留香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叹道,“石观音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惜了那般倾城绝色,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莫离倚靠着原随云坐在马上,闻言微微一笑:“也许当年的任夫人确实可比昙花,但是难道香帅不觉得,此时的她更像琼花么?”
琼花生江都,天下无二本;受命不迁,深固难徒。传说当年隋炀帝征百万民夫开凿大运河,正是为了南下赏花。可就在龙船到达江都的前一天,连夜狂风骤雨,偏将琼花悉数打落,空留满城幽香,清馥绝尘、千古流传。
“风貌虽毁,风骨犹存。”莫离轻叹了一声,“这,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吧……”
楚留香默然片刻,也微微笑了:“是啊,小离说得没错。既然任夫人自觉此生无憾,又何必他人替她惋惜。”他的面容一整,随即道,“原公子有千里驹,是否能先赶回济南?我怕南宫灵和无花此刻──”
“香帅的意思我明白。”原随云点了点头,容色沉静,“有我和莫离在,就请放心吧。”
“好,多谢。”楚留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原随云一扯缰绳,奔霄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红鬃如流火,直向济南的方向烧去。
“你说,南宫灵此刻会不会已经逃了?”眼看快要到济南,原随云放缓了速度。莫离转头看他,低声问道。
“有可能,但应该不会。你莫要忘了,除了对任老帮主下毒之事,我们手里还有他们另一个秘密。”
“嗯。任凭是谁,若被神水宫追杀,日子只怕都会难过得很。”
“我倒是有些好奇,南宫灵和无花到底是什么关系?”原随云沉吟道,“南宫灵是那天枫十四郎的遗孤,而妙僧无花竟会忍术。难道……”
他的心思敏捷,确实天下少有。莫离忍不住微微一笑,轻声道:“偷出天一神水的既然是无花,他现在总和南宫灵是在一条船上,逃不掉的。不过他们此刻必定有了对付我们的计划,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放心,交给我吧。”原随云紧了紧与她一起控着缰绳的手,那低沉嗓音中的自信让她心中一暖,更往他怀中缩了进去。
“对了,刚才任夫人给你的,可是毒经?”
“嗯,我想应该是。”从任夫人手中接过那乌木簪时,她就已经感觉到,拿在手里异常轻盈,应该是空心的。
莫离点了点头:“否则还有什么,能让一根乌木簪子如此贵重?又有什么,能让任夫人藏了二十年,却舍不得毁去。”
“秋灵素纵横江湖的时代虽在你我之前,但我却听家父说起过她。在毒这一道,她恐怕也只比水母阴姬略逊一筹而已。这毒经若落在有心人手里,不知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原随云微微一笑,“如今给了莫离,倒是不用担心了。”
“对我这么有信心?”她转头笑问。
“因为,莫离是个很善良的人啊……”他浅笑着,低低叹了一声,片刻后突然接着道,“我在想,任夫人山顶上说的那番话──”
“怎么了?”她好奇问道。
原随云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将下巴在莫离头顶蹭了蹭,他含笑说道:“等差不多到济南东郊时,告诉我一声。我们得好好准备一下,再去拜访南宫帮主。”
楚留香跟随南宫灵前去围子山时,骑的是从丐帮借的马。等他从山上下来时,自然早已已经不见踪影。饶是如此,盗帅的轻功毕竟天下无双,也不过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已然回到济南城中。
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此刻显得异常宁静。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小贩们各自推着木板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勾栏院上,一名指甲用凤仙花染得鲜红的女子斜抱琵琶倚在窗槛,娇慵地启唇唱道:“娇艳香芙蓉,照灼绿水边;款摆挽风月,羞花任郎摘──”
看见楚留香走过,她眼波盈盈,语调越发妩媚:“思欢久,不爱独枝莲,只羡同心藕……”
若在平时,说不定楚留香会停下,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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