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并不只是铁血冷酷的少将军,她竟也有女儿态的一面,就是在楚江南的面前。
她惊讶地瞧着楚江南。楚江南笑意更加淳厚,他伸手摆弄茶具,笑着说:“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林希就一直都是戴着面具,冷冰冰的,不说话?”
赵锦绣撇撇嘴,她之前的意识里,林希就该是这样的。可是如今看来,林希跟普通的少女也应该没有两样。
楚江南瞧着赵锦绣的模样,摇着头,有些落寞地说:“你倒是全都忘了。不过,你倒是不知道一件事。就是我和萧元辉,承启私下里打赌好多年,看谁能让你换成女装。嗯,这个赌约是从你七岁开始的。那时,我们三个在一起读书。闲来无聊,每次去将军府玩,都看你戴着个面具在家练剑。哈哈,所以我们三个就打赌了。不过,我们百般手段,你都不就范。直到你十三岁那一年,我们四个一起去江都,你竟然听从我的建议穿了女装,和我一起去看曲水流觞的诗会。”
楚江南在软榻前的案几上煮茶,一边摆弄茶具,一边说:“小希,都过去了。以前种种,不过魔障罢了。”
赵锦绣听着他喊“小希”,心里又是一阵寒凉,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楚江南也不说话,摆弄一阵茶具,才轻叹一声,慢腾腾地说:“如月,倒是我错了。不该又提从前。去日不可留,来日不可追。
楚江南走后,赵锦绣久久咀嚼着他那句话,边裁算是明白这男人来这边说那些有的没有的,回忆往事,跟她天马行空地聊天,最重落实到云鹤的身世上,原来只是为了传达一个信息:云鹤不是杨进那种卫戍,所以对她不是贴身守护,并且还说云鹤每年都有两个月要去江都拜祭他的娘亲。
在凤楼,在令州,在江城,以及在这里,这清冷的男人,对林希也带着仇恨的男人,对自己的好,她赵锦绣何常不知?
只是楚江南对她越好,她越觉得难过。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隔着仇恨与忠诚分出来的沟壑,痛苦挣扎,绝望哀伤,当楚江南终于领悟,回过头来对林希好,可是人已经换了。他爱的那个传奇女子已经魂西不知何所。
他的爱注定落空。
所以,得知林希与他的事情后,越锦绣忽然不敢面对楚江南一丝一毫的关心。
楚江南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轻笑着说,“傻丫头,说这些作什么,不过,以后不要叫我公子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澈哥哥,可好?”
赵锦绣抿着唇,心里又是一阵轻叹:如果这男人知道他的爱注定落空,该是多么残忍的事,世界上最遗憾的事,莫过于来不及说我爱你,来不及让你知道我爱你。
那么,让他认为是林希变心爱上江慕白,也总比让他知道林希已不在要好得多。
这一刻,赵锦绣决定,这辈子,无论多么铁证如山,她都不会向楚江南承认看书是来自异时空的一缕幽魂,并不是他觉得亏欠的林希。
林希。我只能为你这样来守护这个你爱的男人了。她在心底一字一顿地说。
于是,她轻轻低头,小声地喊:“澈哥哥。”
第八十一章 谋
赵锦绣如何睡得着?送走楚江南,刚送了一口气,杜秉又摸了上来,紫兰与秋棠跟着在一旁伺候。杜秉为赵锦绣诊脉,说些有的没的,全是老掉牙的什么不要思虑太甚,郁结胸中对身子不好。
赵锦绣一一应承。杜秉又在饮食上对紫兰交代一番,最后才说:“夫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其他,这底子要打好。”
赵锦绣听得这话中有话,便是遣了紫兰替自己去瞧瞧苏青岚的伤,又让秋棠去知会明云欢准备些吃食,说是晚饭在楚公子那边吃得不尽兴。
待二人走后,赵锦绣才问:“杜先生的话太过玄奥,本夫人倒是一时未曾琢磨透。”
杜秉拱手行了礼,小声说:“不过是从医者角度对夫人说这话。这身子底子好了,以后生养子嗣,这地位便是立了。毕竟九少这一番是心怀天下。属下也知夫人一心为九少分忧,但这女子的战场毕竟还是在高墙深院——”
杜秉说到后来,嘎然打住。赵锦绣瞧他一眼,道:“以前在宁园,本夫人也旁敲侧击问过杜先生本家,如今,九少派你来荆城,定是十分信任。而今,你就知无不言吧。”
杜秉犹豫了一番,才小声说:“前天午后,九少来找属下,亲口说夫人是杜蘅之女,萧月国已亡故的林少将军,凤楼三公子,更是桑国已亡故的定贤皇后。九少将夫人的身体安康托付给了属下。”
赵锦绣先前就料想江慕白定然是向杜秉说过她身份了,所以也没多大惊讶,只是问:“那杜先生可有别的要跟本夫人说?”
杜秉垂首在一旁,小声说:“属下与夫人的娘是堂兄妹。只是夫人外公是杜家嫡出,属下父亲是杜家庶出。属下便是杜家支系,与夫人外公家疏远。不过,唯独您娘与属下较为熟识。她十岁那年,生了病,寄养在别院,而别院一向是由属下一家打理。属下那时在别院研究医术。”
杜秉语气平静,并没有过多提及杜蘅,只淡淡交代了与杜蘅的关系。
赵锦绣听到此,忙对杜秉一拜,道:“锦绣见过舅舅,前些日子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杜秉摇摇头,压低声音说:“夫人,你娘毕竟是敌国将军夫人。若你想在大夏立足,这广西切勿让人知晓了才是。属下如今提起,只是想让夫人放心,属下是你的舅舅,自然爱护杜家子嗣。”
赵锦绣点点头,又询问了一些杜家情况,杜秉说到后来也是唏嘘不已,老泪纵横。说杜家租屋早残破,别院也是荒废了。
两人一阵感叹,又说起大夏形势。杜秉又说:“九少即便取得大夏,但国内世家盘踞,你拔掉的长老只是外在,他们背后的势力才是正主。如今,你有九少冠夫姓文书,在九少没与别人大婚前,你都哈市九夫人。所以,唯今之计,只需将九少嫡子这个位置占了。其余的事切不可操之过急啊。”
赵锦绣听得眉头一蹙。先前只沉溺于与江慕白相认的惊喜,于是不惜代价,全心全意去帮助他,容不得他有意思危险。如今想来,当时的举动确实锋芒太露,也太急躁了。
她由不得轻叹一声,不由得又问:“那依舅舅之言,锦绣如今只该在这里偏安一隅,等待子嗣?”
杜秉没有说话,又伸手来替赵锦绣诊脉,小声说:“属下可初步判定夫人有喜脉。不过脉象如何,还得过十几天来看。”
赵锦绣听闻这话,心理徒然涌起一种奇妙感受,这感受让她觉得自己从此后,不论哪个时空都与这男人再不分离。顿时,赵锦绣也有些急切,忙问:“是不是脉象不平稳?我需要做些什么?”
杜秉倒是露出慈祥的笑,道:“夫人不必太担心,你只需休息好,平素思虑不要过深即可。”
赵锦绣抿了抿唇,不由得抚着小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这个孩子。这倒无关什么地位,她只是想看到自己和江慕白的孩子。
杜秉见她这样,便也是笑了,说:“九少之前听闻夫人可能喜脉,也是这般掩不住的高兴呢。”
赵锦绣心乱了,有些害羞低下头,轻声问“是么?”
杜秉这会儿也是越发放松,对赵锦绣说:“这夜也深了,夫人还是早些歇息。”
赵锦绣摇摇头,道:“舅舅告诫,锦绣自然铭记。只是今晚,横竖是睡不着的对岸的情势,让人这一颗心都悬着啊。”
杜秉听闻,也是默认,许久没有答话,最后忽然问:“夫人让属下来,是不是有别的决定?”
赵锦绣缓缓点头说:“我就琢磨着,如今大家都瞧着江城,那别的地方关注就少了些。”
杜秉一听,立马凑上前一步,很是担忧地说:“锦绣,属下就大胆做你一回舅舅。你做事的能力与魄力舅舅见识过,也佩服。但如今咱们在荆城,还是楚江南眼皮底下。索然九少选了跟楚江南合作,将你暂时交给他保护。但属下总觉得这楚江南阴沉沉的,有些慎人。就拿今晚的事来说,他的护卫怎么可能让刺客到夫人这近前来。”
赵锦绣一挥手,阻止道:“舅舅方才也说,不论身体或其他,都要打好底子。这难道不是在暗示我:在帮助九少对外的同时,还要注意培养自己的势力,毕竟,如果九少取得大夏,他夫人那个位置也是不好坐的。”
杜秉将赵锦绣一拉,凑过来耳语:“惊喜你是通透人,可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九少对你好,我看在眼里,我也只是担心男人情凉,才这么一说的。毕竟九少这样的人中龙凤,一旦大权在握,各色女子都会趋之若鹜的。”
赵锦绣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如果他们都没有经过死别,没有穿越过时空的遥远来考验彼此的爱情。那么一定会陷入这种困惑里,而如今一切都不同。他们是那样理解彼此的做法,从不去怀疑对方对自己的感情。
于是,赵锦绣摇摇头,说:“西门瑾是连国公主,有整个两国为后盾。大夏国内,世家盘踞,世家天家联姻,自古皆是。我可不想有一朝一日让九少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如今,是最好时机。各路人马,皆看着江城。我为何不为自己谋定呢?昔年董春燕能与萧天成并肩,具有绝对的地位,据我所知,也是因为她手中有这个——”
赵锦绣手一转一握,寓意着兵权。
杜秉十分震惊地看着赵锦绣,好久才说:“这个,不妥吧。”
赵锦绣扫了他一眼,道:“必得如此。只是,这一次,需要舅舅配合。”
杜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陷入沉思。良久,他才缓缓说起江慕白老娘当初的筹划。原来那太后也是厉害角色,当时看中江世云,无奈江世云与自己的姐姐有婚约。她便去密求董春燕,让她将自己赐给江世云做妾。这世间大凡有些地位的女人,都不会主动要求做妾。而她做了,顺善无争,温柔善解人意,不仅赢得了江世云的怜惜与宠爱,更是不知不觉将姐姐身边的势力瓦解,暗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最后将江世云的乏汽——自己的姐姐完全架空,气得含恨而亡。她却是以贤德之名登上了大夏开国皇后的宝座。
杜秉说完太后的事,转眼瞧赵锦绣,说:“女人,始终还是适合太后这条路,深宅大院里动手就是,舅舅会全力帮你的。军队的事——,虽然你以前是领军的,可那毕竟是大夏,你没有林家的根基可用啊。”
赵锦绣也知道这件事比以前任何一件事都困哪,但是有些事必须要去做。于是缓缓地踱步到床边,然后转身过来,一字一顿地说:“一棵树能长成参天大树,它的根基是自己挣来的。没有根,就创造根。舅舅莫不是怕了?”
杜秉抬起头瞧着赵锦绣,极其缓慢地摇了几下头。
赵锦绣略一笑,道:“那倒是有劳舅舅,这几日我病重时,亲自照顾了。”
杜秉是伶俐人,马上接口道:“九少将夫人安康交给属下,夫人身子不适,属下定当亲自照顾。”
赵锦绣点点头,命杜秉退下,拉了锦被盖住身子,在软榻上躺着,横竖是睡不着,记挂着对岸的情况。
其间,明云欢送了吃的来,赵锦绣也只是吩咐她搁在一旁,说没有胃口。紫兰倒是回来,说苏青岚已经睡下,只见到楚江南的侍卫,说苏青岚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紫兰心直口快地说:“夫人婢子今天下午见了她一下,总觉得有些问题。”
赵锦绣倒不是觉得苏青岚有问题,她想不通的是楚江南为何要将苏青岚带到结庐人境来。不过,此刻,她一颗心都悬在江城,认为苏青岚的事可以缓一缓,所以有些不悦地说:“这等话,没十足证据,就不要说出口。不要说话没分寸,退下吧。”
紫兰悻悻退下,赵锦绣又屏退了明云欢、绿玉等一干人,说不用伺候。待众人皆离去,赵锦绣这才裹紧了锦被翻身坐起来,瞧着屋外如水倾泻的月华,影影绰绰摇曳的树林,兀自陷入沉思。
第八十二章 开局红
凌晨,黎明前最暗的那时段,在软榻上假寐的赵锦绣,终于在一夜的林涛声中分辨出有人疾驰所带起的衣袂飘飞声。接着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上楼梯来,速度极快。
她将枕头下的匕首攥在手里,又将那枪拢在袖中,依旧躺在软榻上,像是沉沉入睡,连呼吸都调整得均匀。
来人也不敲门,不知使用什么方法,门被慢慢打开。这时,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一点响动。
那人打开门,又轻轻关上,尔后绕过屏风在外间站了一会儿,才挑帘子进里间来。在帷幕外站定,低声喊:“夫人,夫人。”
赵锦绣听出这人正是白喜。她虽然很迫切想知道对岸的事,却也是按捺住性子,只装着被吵了,嘤咛一声,翻了个身。这一翻身,正好借着窗外西沉的月光和熹微的晨光,打量珠帘外的人,果然是一袭夜行衣的白喜。
白喜站了一阵,见赵锦绣没动静,显然有些着急,于是也顾不得礼仪,又上前一步。站在帘子外,低声喊:“夫人,属下白喜。”
“嗯。”赵锦绣这才低声应答。
“夫人,属下出去等着。”他如释重负,便是退出里间。
赵锦绣翻身坐起,裹了大氅到外间。外间还有几盏油灯作为长明灯一直亮着,旁边的祈福香炉里香先前祈福的焚香还有一小截,在暗夜里明明灭灭的。
“如何?”赵锦绣一边问,一边在主位上坐下。却瞧见白喜绷着一张脸没说话,这神情让赵锦绣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不由得一下站起身,浑身止不住都发抖,像是随时都可以散作一地。她只得咬着唇,手在宽袖中紧紧攥着匕首,冰凉的触感咯得手心生生疼。
“恭喜夫人,九少如愿以偿。”白喜在片刻沉寂后,一下子躬身行礼,语气里全是压不住的喜悦。
赵锦绣一听,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而是反射性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白喜非常激动,有极力压住,低声说:“夫人,九少如愿以偿,现在大夏以西都是九少的,而且今晚订婚宴,贺礼中,居然有大少送来的。这说明大少也在审时度势,也许内战,不久就结束了。“
这一次,赵锦绣是听得真真切切,她竟是呆愣在一旁,眼里都然涌起温润的泪,心理回旋着一个声音:这一局江慕白赢了。
像是经过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赵锦绣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时,她才觉得找回了自己,虚脱一般重新跌坐在椅子上。还是咬着唇,分明是想笑,可是眼里的泪却是滚落出来,怎么都止不住来,抬起头来看白喜,二人倒是相视一笑。
赵锦绣这才朗声说:“白将军,准备笔墨,我要写字。”
这话让白喜一愣神,继而说立刻去准备。他才走两步,赵锦绣又阻止道:“白将军,不用,不用。这会儿,我哪里写得下去字。你还是在这里坐坐,我吩咐人去准备糕点,你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赵锦绣一边说,一下子站起身来,却不料竟然踩到拖地的裙摆,踉踉跄跄了好几步,吓得白喜一个箭步就冲过来喊:“夫人,小心。”
赵锦绣站定,轻拍着胸口,不好意思地说:“我竟是不淡定,让白将军见笑了。”
白喜客套一番,让赵锦绣坐着休息,他去让紫兰准备糕点吃食,顺便换一身衣衫。说着,他应便走了出去。
赵锦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不由得深呼吸,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才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郁结都没有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屋外晨光熹微,刮了一夜的江风倒是小了,树林里,有禽鸟鸣声上下,天已经亮了。
紫兰、明月欢、绿玉三人大约是听了白喜的吩咐,很是高兴,端了许多的果品盘子,还有糕点清粥。绿玉伺候了赵锦绣梳洗完毕。主仆四人一并坐在桌边吃糕点。
这个早上,赵锦绣的胃口比平时都好,还吩咐三婢吃完后,拿笔来记录一些菜谱。
三婢听得这话,都掩面而笑,说:“夫人,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赵锦绣也不说话,只是笑着,兀自吃完,又端了瓜子在窗前坐着。天已经亮堂起来,晨曦与雾气在林间涌动,露珠从枝头滚落,珍珠似地晃花了眼。
白喜这才上来,已换下了夜行衣,穿了一身灰布的袍子,从楼梯上款款而上。在软榻上坐定,说:“夫人,这毕竟是别人的地方,所以属下擅作主张,换了身衣裳,并且做了一些部署。听得杨统领说昨晚险情,属下惊心。”
赵锦绣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九少也是知道西门瑾会派人杀我吧?当初你出现在桑国,也是因为这点了。”
白喜由于了一番,郑重其事地回答:“是的。当初夫人在桑国,那锦王引了不少人来,连国来的就是公主西门瑾和太子西门玦。西门瑾的事,夫人也是知道的。说实话,未曾接触夫人之前,属下对夫人是有看法的。毕竟西门公主与九少有婚约在先。”
赵锦绣靠着窗户,漫不经心地磕着瓜子,伸手将那窗户打开一扇,看着楚江南的院落里来来往往的几个人,像是有什么事一般。她也没多管,毕竟在江慕白初次告捷后,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
“夫人。”白喜喊了一声,有些担忧。
赵锦绣施施然坐直身子,看了他一眼,问:“那如今白将军的看法是?”
白喜站起身,一拢衣袖,鞠躬行礼,道:“夫人聪颖,做事看大局,待九少极好。所以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