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叫他来啊!”
“好。”
两个人这样对话的过程中,粉衣侍女已经赶去通知,所以当那个人走进门时,屋内的两人还纠缠在‘你去啊’‘这就去’这种话题上。
“感觉可还好?”那人问道。
古心后知后觉的抬起头,并在那之后瞬间化成了石雕。
好像在表面慢慢剥落的石块,他的惊讶随着眼睛和下巴的掉落越发加剧了。
“……啊……”
“这么惊讶?怪我一直只想着藏身,没有好好见见你。”那人温和的笑着走到床边,“我是你父亲。”
这句话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不管怎么说,那人的脸和古心几乎一模一样。
古心哑然的看着对方半天,终于恢复语言功能,“你是孟堂主?”
“算是。”那人笑得温文儒雅,和沈长亭的那种狐狸式儒雅不同,他的笑容是从骨子里透出温柔的顶级笑法,“但我的名字是平成,你母亲的哥哥,和爱人。”
“……”古心心想,还有什么刺激的,一口气说出来吧,不要这么一点一点的爆料,太折磨人了。
而平成确实没吊他的胃口。
“当年我和平青都受雇于六皇子,就是现在的昭王爷,为了三万两黄金,你母亲接近了古凌楚,可是我并不知道,那时她已经怀了你。”平成的眼睛从古心身上挪开,眼神追逐着窗外的一抹花色,那里面写满浓浓的后悔,“我知道的时候已是东窗事发,我去求他饶过平青,那个人却拒绝了……”
古心看着眼前陷入回想的人,扯出抹笑,“母亲背叛了他,不是吗?”
“对,她爱着我,却为了我们的将来去接近那个男人,盗取名册的的确是她,可是她并没有把名册送出宫,也就是说,她在最后选择了另一条路。
“她被古凌楚迷惑了,选择了背叛六爷,可她还是死了,她死的不值得,不但如此,还将你留在了那个人身边,这就是我无法接受的。”
“你为何不抢回我?”古心舒服的靠入垫子,这个人的身份的确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是这些从前的事,并不属于他。
“我还没有那个力量,在我可以从他手中夺回你时,你已经离不开他了。”平成收回远处的目光,他看向古心,并在那双几乎和自己一样的眸子中看到无动于衷。
“是的,不但那时是,现在,我也要回到他身边。”古心直视可能真的是自己亲生父亲的男人,“我只能在他身边。”
平成点头,“是啊,我猜到了。我已经命人取来了解药,过两日黑虎他们也就到了,你可以回去。”
“我以为你很恨他?”
“我是恨他,可我不能伤害你,我只能等到自己足以杀了他的时候再去挑战他。”
“你若真这么想就不会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古心不客气的指出。
“我只是想让你回到我身边,虽然手段可能过激了些,可那都是为了夺回你。”
“你明知道我会如何选择。”古心对于自己没有发脾气很是吃惊,因为他清楚自己过了乱发脾气的年纪了,可是只要想起那些死去的人,他的理智都在一点点碎裂,“那个孩子的一生都毁了,你真的只是想夺回我?”
“小思……”
“我叫古心。”古心一点不想听到那个陌生的称呼,但是他并没有被怒火冲昏头,他清楚自己在对方地盘上。
“那么,我可以叫你心儿吗?”平成有着很好的耐性,从他的那种依旧温和态度看来,这个人起码担得起和黑水宫对立的重任。
“还是叫古心吧。”古心觉得听起来别扭,便这么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那个孩子,那个和我一样的孩子,叫什么?”
“江鸟,徐江鸟。”平成因为这个问题而发怔,他以为古心会问一些更重要的问题,他却问了这个。不禁在心里摇了摇头,毕竟还是孩子,感情用事。
“原来是这么好听的名字吗?”古心这才露出笑意,“他是个好孩子。”
平成不知如何回答,面对笑得像五月的风一样的男孩,他突然语塞。
“感谢你没有用我做人质,等我回去之后,不会说起你的这个谷的位置,当然,也会适当为你求情。”
平成的眉峰几不可闻的皱了一下,古心装作没看见一样继续客套,“解药的事还要麻烦,在此叨扰期间的花费,我也会在之后命人送来。”
平成听到最后一句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摔门而去,可他毕竟不是一般人,他只是顿了一顿,微微颔首后离开了房间。
“你看他到底有多生气?”古心嬉笑着问身边的人。
“足以气到把你绑起来吊在山顶。”闫无射对于古心的挑衅很是捏了把汗,“小祖宗,拜托你在人家的地头老实点,我还要带你出去呢,我可不想抱着你的尸首找地方埋!”
“你不会有那个机会的。”古心如此确信的说,那个人一天不杀他,就拿他没办法,而且就算是要死,他也要死在想死的地方。
古心闭上眼睛,现在没了之前那些准备的必要,这个人不杀他,不利用他去要挟古凌楚,那么就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等他放行,我们就回……回……那个,爹他们在哪里?”
“梁城,别院里。”闫无射把最新的情况报告给古心,并且颇有些得意的样子。
“得意什么!都不知道住在别院的哪间房吧,还敢沾沾自喜!再去查!”古心揉揉眉心无奈的说道。
“用不用这么苛刻吧!”大少爷!
“用!”
闫无射闭嘴,有气没处撒,他一手端起冷掉的茶水连同茶碗一起扔出窗外,将窗下花丛里的蜜蜂吓得飞起来乱作一团,嗡嗡声大得惊天动地。
第四十四章
外面当然还是一片冰天雪地,古凌楚坐在窗下,这里是位于梁城的苏家别院,至于苏堂主本人,现在还在黑水宫处理那些被烧成残垣断壁的小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古凌楚也开始厌烦起白雪皑皑的庭院,所以一大早就有麻利的家丁将院子里的雪清了个干净,可即使这样,看着光秃秃的树木,古凌楚还是一脸阴沉。
自从知道了古心的去处,他的脸上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哪怕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也没有过,在这种时候,敢接近他的只有绿玉一个。
“爷,吃点东西吧。”绿玉照例在饭点问一遍,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有回答。
可是古凌楚意外的说了话,“他,还会回来吗?”
“绿玉不知。”
“你还是这么老实,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答案,就不能说一次听听?”古凌楚一直看着窗外,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只有干枯的小草和泛白的土地,可是绿玉知道,在钦华阁的同一位置长着一片兰心草,古心经常蹲在那里闻,所以古凌楚总是看着那个位置,即使现在根本就不在宫内,也是一样。
“爷要是想听,绿玉可以说一次。”
“还是不必了。”古凌楚无言的抬抬手,等绿玉离开,他将白玉的扳指凑到唇下,已经变得温润的玉器碰触在唇上,就像古心微凉的唇瓣一样。
古凌楚艰难的露出了微笑,“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见你,心儿,一定要回来,一定,一定要,即使知道真相,也不要恨我,不要离开我……”
外面的人正要禀报最新的消息,却因为古凌楚的自言自语而止住脚步,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声的时候,古凌楚已发现了他,心情不佳的斜看了那人一眼,那眼神冷淡不耐之极,让对方立刻靠上来低声回复。
“黑虎等人已经抵达谷内,看样子没有发生冲突,少主子也很开心的样子。”
“是吗,再去盯着,有消息立刻回报,去吧。”
“是!”
古凌楚回味着那简洁的回复,对于那里面透漏的意思感觉头疼,可是手一按上眉间,耳边就好像听到那个声音——爹爹,不可以皱眉。
“好。”他舒展了眉头,对着身边点头。
空气里仿佛站着那个爱笑的少年,露出甜蜜的笑。
古凌楚凝视了一会,慢慢起身,“爹来接你,爹不会放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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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在黑虎他们抵达谷中后,古心一直很开朗。
不管怎么说,人在快乐时希望有人分享,可是不快乐时还是有人分享,就能尽早快乐起来。
虽然可音上来就给了他一拳,他还是乐呵呵的接受了,不怎么疼,就是脸上青了一块。
“怎么还没消?!顶着这种脸也敢出来逛花园?!”可音恶狠狠地埋汰他,古心却把青的那片脸转向可音。
“你打的,我怎么舍得让它消失!”不过也有个两天了,还没消真的很稀奇。
“我可以天天给你弄个出来,求求你不要一脸得意的样子!”可音看不惯刚解了毒就要四处跳的古心,所以想抓他回去躺着,但是真的很难。
这个大少爷就像个小动物一样,说风就是雨,不,其实小动物要更可爱一些。
“我要晒太阳!”
瞧瞧,多任性!
“这是冬天的太阳!晒多了会冻死!”可音无可奈何的看着他,那个正拿一双水汪汪眼睛盯着他的小动物系少年此时算是彻底从‘夜殇’那个东西的阴影下解脱出来了,可是这种不安分,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它遗传自谁,宫主还是那个笑面佛,统统正经的要死,如此算来,平青应该也不是这种性格,一切都只证明了一件事,这个古心是个异数。
“你感觉不到这里很温暖吗?”狡辩,狡辩。
“那也是冬天!”反驳,反驳。
“花都开了耶!”
“那也是冬天!”
“太固执了!我要向沈狐狸告状!”
“他在后面钓鱼,你去吧。”可音知道他不敢去,因为晚上霸占可音的原因,古心和沈长亭彻底闹崩了。
“唔,你真是的!”
“清宁给你做了好吃的甜点,回去吃,好不好?”可音只好祭出杀手锏。
“哦耶!”一直赖在花园里的古心一溜烟消失在可音的视野里,让他不得不翻白眼以示无奈。
当然这些情景都落在平成的眼中,他对于这几个人的来头颇为惊讶,看来古心确实有些独特的吸引人的地方,连同一直以来的那颗棋也拿下了,该说他小瞧了这个孩子吧。
不过黑虎也没什么好利用的了,接下来还是要进入最重要的部分。
“那些人呢?”平成对身后的黑衣人说道。
“准备好了。”
“好,可以放他们出谷了。”平成温和的笑着,古心虽然不一定是他的儿子,却也绝对不能便宜了那个心狠手辣的畜生!害死平青的这笔帐,还有爵位,这一切都是古凌楚必须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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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平成没有进行怀疑的几人在去梁城的路上受到了伏击,好像早已料到他们会走这条路一样的埋伏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开始古心怀疑是平成搞得鬼,可是一路护着他退到安全地方的平成,无论从神态还是动作上都毫无疑问的是自己人。
那对方是谁的人马呢?
一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尤其是在一个刺客露出脸的刹那,他仿佛被高压电线抡上了身,整颗心抖成一团。
那本来蒙着脸的黑衣人一直和可音纠缠,在刀光剑影中,可音扯下了对方的面罩,古心恰好在这个时候回头,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古凌楚三大护卫之一的面孔,作为古凌楚最信任的人,他现在要杀了自己!
不可能!
古心从心底里做出排斥,其他人并不认识这人,所以战况仍在继续,只有古心一人好像被隔离出一个单独的空间,他静静的站在混乱的战局之外,只有他,发现了这个可怕的现实。
平成拉住古心的手臂,焦急的问道,“怎么了?这里不可久留,先到河对岸!”
古心仿佛才看见拉着自己的是谁,犹豫了一下,终究跟着他的脚步动了起来。
清宁远远看见古心跟着平成先走了,心里有些不安,刚刚古心那么惊讶的表情是因为什么?不会是平成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吧?
他本想追过去,怎奈无法脱身,幸好那之后闫无射对他做出个示意追了过去。清宁一向相信直觉,希望这次也能没有问题的度过险关,纵使对方来得蹊跷,也要先突围再说。
可最令他不安的正是那个一直隐藏至深的平成,他越是一副无害的样子,清宁就越无法相信他,但说起来自己只是听令于分堂,对于直接指挥人所知甚少,而对于他的那套解释,古心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应该有所怀疑才是。
可他一定有问题!
但现在似乎不是追究的好时机,清宁继续和黑衣人缠斗,将心里的不安勉强压下。
而另一面闫无射追着他们离开树林之后,立刻看到冰原一样的河道上激战的几人。
原来这边也设了埋伏!
古心狼狈的挥剑,可是无论怎么看他也无心应战,“该死的!这个时侯想什么呢!”
闫无射诅咒着飞身赶至他身旁,一手把他护到身后,一手提剑迎击黑衣男人,另外几个都和平成打在一起,论武功明显在平成之下,所以闫无射并没太在意。
刀光剑影间,古心想到了还有一种可能,也许那人只是埋伏在古凌楚身边而已,黑虎既然能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爹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也不值得奇怪。
对,之前怎么没想到!
古心有些欢快的想到,却又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爹用人那么谨慎,不可能有人面对他而不露出马脚,如果说黑虎为什么能留下来,大概是因为他本身已经失去威胁的原因吧,那个什么事都知道的人怎么可能把危险留在自己儿子身边。
可是他又是为了什么要下杀手?
因为我不再是他的儿子吗?
只有这个原因了,还能有什么?!
快给我一个新的借口,古心几乎绝望的想着。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平成被砍伤的手臂,血液的颜色一直那么刺眼,古心平心而论,也许那是他除了白色之外最讨厌的颜色了。
啊,对了,可以去问他。
看着古心因为平成的受伤突然做出反应,闫无射吓了一跳,他的表情里带着某种义无反顾,闫无射不得不伸手拽住他,拽了几次,最后还是让古心挣脱了出去。
也许,他是真的担心那个人了?
闫无射如此猜测着一剑插入对手的胸口,抽出剑身时大量的血液喷洒开来,染红了他月白的长衫。
闫无射拧起眉,看向另一个刺客,可是心却系在古心身上。
难道他真的接受了平成的那个说法?
古心却不是他想的那样,他笔直的冲到平成身边,对正在和对手交战的平成大声的问道,“这些人是你找的对不对?!”
“古心!这种时候在说什么?”平成毫无空暇回答他,并因为古心的失控感到焦急,对方有四人,他再不阻拦就要做刀下亡魂了!
他的急切那么真挚,乍看之下就像是为古心担忧一样,可是面对黑衣刺客时,他露出了一个示意的眼神,对方挑挑眉表示明白。
“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古心不知情的继续追问,其实在他如此问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不是平成的所为,否者当面问犯人是不是你杀了人,那人会承认就出鬼了。
而古心对于那个侍卫的出现再清楚不过,他面罩会掉下来是意外,自己看到他也是意外,他并没发现自己暴露身份,并迅速再次蒙上了脸,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出口,他是奉命前来的,目的是杀了他,而命令他的人,除了古凌楚不做第二人想……
但是他就是要问,问一个已知的答案,并自己折磨自己,看着这种危险的厮打,看着那个为他受伤的人,古心最后只有喃喃自语,“真的不是你吗?”
“不是!”平成挡住两面夹击的剑势,一面还要护着不远处的古心,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身形一转举剑刺向露出整片空门的古心,看着那剑闪着清冷的光袭来,只一瞬间,古心竟然想就这样死了算了。
“……古心!!”
“古心!”
第四十五章
“……古心!!”
“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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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惊叫声重叠,然而剑并没能伤到他,古心看着手心上温热的血液,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没事吧?”闫无射一口气杀了两个刺客才腾出空闲来问这边的状况,伴随着刀剑碰撞的声响,古心喏喏道,“他还活着。”
平成以身体挡下了那一剑,幸运的是,剑虽然整个透过了他的肩膀,却没有伤及要害,“……古心,你先走……”平成虚弱的说道。
“怎么能……”古心手足无措的扶着平成,现在要他一个人先走,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两件同样让他震惊的事情一起发生了,就像古凌楚竟然派人杀他一样,这个人竟然以性命救他。
他明明不准备认他,即使他是他古心的亲生父亲,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个人名,现在他为了他而流血,甚至差点丢了性命,这种现实摆在眼前,让本来就还在迷茫的古心更加无措。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要回去的地方,想要见的人,一切都离他好远……
“古心!”清宁他们赶过来的时候被满身是血的古心吓了一跳,更让他惊讶的是古心抬起的脸苍白到随时会溶进雪里的程度,“受伤了?!”
“不,是他。”古心低头看了眼倒进他臂窝的男人,那就是十几年后他的脸吧,如此一样,怎么想来都是这个身体的父亲没错,“是我爹的血。”
黑虎听到他这样说吃了一惊,他是最明白古心想法的人,可是在那一刻,他并不能明白古心?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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