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想着又掉回目光,看桌面上那只盛了大半金黄液体的透明高脚杯。心里逐渐浮起一阵轻松。
她跟了自己好长一段时间。从立海大附近的商店那儿一直跟到了自己家。
中川这样感叹,快走到家时破天荒回了次头。那时她的手还捏在仁王掌心里,觉得很温暖。
那个暗灰色的转角,远山孤单单的身影被路灯不怎么强的光投到了后面的墙壁上。从这里望过去,似乎体型比本人小了整整一圈。看上去有些可怜。
她回望了好几秒,发觉远山一直瞪眼、灼灼的盯着她。那股专注的神情里似乎透了些异样的真诚。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于是又转过身走十来米到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几下,然后推门进到玄关。
那晚半夜时,夏树突然浊重的猛咳了好几声。迹部被惊醒,连忙打开壁灯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喉咙……痒……”她想说话,却被几阵咳嗽打断,只得涨红了脸不停吸气。
“走!我带你去医院。”迹部扶她起来,帮她换便装的时候,听着她一直咳个不停,心里不禁慌了起来。
两点过一刻时,迹部才抱着她跑进医院的大门。夏树窝在他怀里,手捂着嘴一直咳、两边单薄的肩膀也跟着不停的耸动。迹部低头看看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两边眉毛全拧到了一处。
他站在电梯门口等了几秒,发现自九楼开始,似乎每层都会停一次。迹部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跨三步没命的冲上了楼梯。
他气喘吁吁的跑上四楼,瞥见廊道尽头那亮着的灯光时,就听见夏树在怀里弱弱的喊背痛。他听着吓了一大跳,飞快抱她进了急诊室。
穿白大褂的医生,一抬头就看见迹部喘着粗气站在门口,连忙示意他将病人放到旁边的床上。
迹部照着做了,又站到一旁看医生拿出仪器检查她的喉咙,又拿听诊器听她的心跳。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莫名其妙开始加速了。砰砰砰一阵没节奏的乱跳。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真正的感受,朦胧中只知道,是那感觉又回来了。
就是机场那次,他为追夏树从医院飞快的跑出去。他追到街的这边,眼睁睁的看着夏树停在对街那儿,她背对着他,不愿回头。
从她索然的背影,他似乎就看清了她的表情。
他要解释。他不想看着她走。
他着急的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合着刹车的声音倒在了地上。
他闭眼那会儿,和夏树还隔了整整一条街的距离。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站在病床旁,轻轻摇头。不好形容,反正很不好受。
那个递过处方的医生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禁又催了一声,“还不快点去拿药!”听医生的语气不太对,迹部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抓着方子奔了出去。
等拿了药回急诊室,喂夏树吃了一颗,他这才得了空低头看病历上医生都写了些什么。
看到诊断是急性支气管炎时,迹部不由开口问医生,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医生睨他一眼,简单解释说是受凉引起了感冒,加上肺部可能吸入了大量粉尘所以引发了急性支气管炎。
听到这病可大可小,要住院观察几天,迹部连忙点头应下来。接着又抱她去住院部。趁护士照看她那会儿,迅速去收费台那儿缴清了住院费。
等他再回到单人病房时,就见夏树弓着身子坐在床边,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正捂在小腹上。
“怎么了?肚子痛?”他坐到她身旁,侧头看见她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心里有些急, “我马上去找医生!”他说着就要起身,被夏树一把扯住衣角,“不是……不用找医生……”
“那你怎么了?”迹部心疼的瞧着她,右手跟着覆到她左手上按住同一个地方,“是这里痛?”
“我……那个……”她红了红脸,一只手撑着床沿稍稍挪起身子,示意他看床单,“我那个来了。”
那个?迹部听了,不由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望下瞅。床边那儿雪白的床单上落了个鲜红的圆点。一明白过来,迹部不由自主也红了脸:是女孩子的特殊时期。
“你先躺下,我马上去买。”他想扶她躺下,却被夏树拒绝,“床单会弄脏的。”
“弄脏了我赔就是!”他不顾夏树反对,将她的双腿也搁到床上,“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后,他飞快跑出了病房。
那个时间,凌晨三点正好差一刻。大街上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淡去,只剩商店门口五彩的霓虹灯张狂的吞噬夜色。凉风吹了好几阵,不知哪儿窜出的白色塑料袋被风一吹起起伏伏浮到了空气里,气球一样荡着,似乎黑乎乎的地面再没有实处可落。看得人心里涩涩的一阵荒凉。
迹部瞄几眼那个塑料袋,侧身进了离医院最近的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站到卖卫生棉的货架前时,突然就懵了。
怎么这么多?到底该买哪一种,他一点也不清楚。犹豫了下,迹部摸出电话打给夏树,“你平时都用哪个牌子的?”
听电话那端夏树说了个名字后,迹部便猫着腰在货架那儿挨个挨个的找。他找了一圈,发现没有,只得又拿起电话问她,“那个牌子卖完了。其他的可以吗?”
夏树耳朵贴着电话,想象他一脸严肃的站在卖卫生棉的货架前讲电话的样子,不禁微微红了脸,说话时又咳了好几声,“随便吧……”迹部嗯了下,拧眉收好了电话。
消失在秋末(六)
夏树蜷缩在床上,没打点滴的那只手还握着手机。又等了十几秒,没听迹部再说别的什么,便将电话搁到了枕头边上,却没挂断它。
几分钟后,迹部挑了好几包卫生棉拿到柜台那儿结账。付钱的时候瞥见一旁米色塑料架子上整齐排好的香烟,突然很想买一盒。
刚才医生替夏树诊断时,他一直想抽烟。
犹豫一下,迹部接过卫生棉时,又递回信用卡要了盒SEVEN STARS。
没过多久,他就顶着午夜的凉风,提着那个黑色塑料袋又跑回了病房。门半敞开,他走到夏树身旁去,扶她坐起身,又将枕头立起来,好方便她靠着。
夏树背靠好枕头,抿抿嘴唇接过那个黑色塑料袋。她低头看看,不禁吓了一跳,“你买这么多!”
“我也不清楚什么牌子的好,所以随便选了几包。”迹部老实的回答。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镇定。心里却着实有些不好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便利商店买女孩用的东西。
夏树偷瞄他一下,微微红了脸。拿出一个看看,又放回去,取出了另一个。迹部真是买了不少,晚上用的白天用的,他每样都买了些。
“你帮我撕一下。”因为左手打着点滴,光右手实在打不开,夏树只得将选出的那包卫生棉递到了迹部手里。
迹部点点头,接过去帮她撕开那一整包卫生棉,从里面取出一个打算递给她。他微一琢磨,又缩回手,想将那一小包也一并撕开。
夏树脸一热,连忙拉出他,“不要撕!”
“嗯?”迹部抬头不解的看她。
“这个是,”她咽下口水,垂下眼光不敢看他,“要用的时候才撕。”
迹部怔住,连忙将那个小包递回到她手里,“你现在要用吧?我扶你去卫生间。”夏树听话的点点头,表情羞赧的慢慢站起来。
狭窄的卫生间那儿,他们隔了一扇门安静的站着。迹部靠在门边,一手高举着点滴瓶,微扬起头看透明瓶子里的无色液体一滴一滴缓缓落下去,顿几秒,又顺着细细的透明管子朝下淌。听到‘嘶’的一声,突然觉得脸臊得发热。
他知道,肯定是夏树撕开了那一小包。
当女孩子真的不怎么轻松。想着刚才进门时看见夏树整个身子都蜷了起来,迹部不禁有些心疼。
前几个月也不见她痛成这样,肯定是受凉引起的!
提到着凉,迹部又想起了傍晚那会儿发现夏树时她躺在地上的模样。很安静,神色温和,一切看上去都是正常的。除了那三颗不知被谁解开的纽扣。
那是谁解开的?是男的还是女的?还有……他是不是,只解了那三颗扣子?
这些问题,迹部翻来覆去已经想了很久。每想一次,心就向下沉一寸,尤其是最后的那个问题,他一想到,便觉脑海里‘嘣’的一声响起,那是心沉入深渊的声音。
他慢慢摇头,没举点滴瓶的那只手自然垂下,隔着裤袋轻轻碰了碰那盒SEVEN STARS。里面不出预料该有二十只。如果难受一次就抽一根,除去今晚,他还可以抽十九次。
但是迹部告诉自己,宁愿这辈子都学不会抽烟。
“我好了。”卫生间里,夏树拉了拉抽水马桶,洗好手后慢慢的走出来。
“肚子还痛吗?”迹部继续举着点滴瓶,另一只手小心去扶她。
“有一点,不过好些了。”
“刚才该找护士要些止痛药的!”扶她躺好后,迹部才蓦地记起,自己回来时应该顺带着去值班室一趟才对!
“你等着,我现在去拿。”他说完,又想转身往门口去,被夏树轻轻拉住,“不用了。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你跑了一晚上已经够累了。”
“那好,我不去了。”迹部舒口气,点点头坐回椅子上。略显苍白的脸上终于露了丝疲色。
凌晨三点已过,他真的有些累了。
“你躺到床上来,我们一起睡。”夏树扯扯他衬衫一角,朝自己另一侧努了努嘴。
“床这么小,哪儿能两个人一块睡?”迹部笑着摇摇头,轻轻摸她的头,“你快睡吧。都三点了。”
“你也睡上来!”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固执的非要他睡到床上来。
迹部摇摇头,“你不用管我,快睡吧。”
“我们一起……”那个“睡”字还没说出口,夏树已经抑制不住接连猛咳了好几声。她掉回目光,脸飞快埋向枕头一侧,没扎针的那只手几根手指用力攥紧了床单。
迹部见她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慌忙靠过去,轻轻拍她的背,“我找护士要点止咳药去!”
“……不用,”她摆摆手,微微张嘴深吸了好几口气,过一阵才侧起脸看他,“刚才我吃过了。就是你出去的时候。”
迹部点点头,等了一小会儿,见她稍稍止住了咳,不由低声问她,“喉咙是不是很不舒服?”
“……不是,”夏树咬紧下嘴唇,对着他轻轻摇头,咳两声后朝他勉强笑笑,伸手指指自己一侧。她是想再叫迹部睡上来的。可是她不敢说话。因为喉咙又痒又痛,一说话就要咳。
迹部看她脸涨得通红,头上冒出的汗洇得额头那缕刘海潮乎乎的,连忙起身去卫生间,拧张湿毛巾来给她擦汗。
他轻轻拭两下,手腕就被夏树拉住,“我们一起睡。”她的嗓子有些哑。
“嗯。”迹部点点头。把毛巾挂回卫生间后,自己折回来也躺到了床上。
躺下后他一侧身,就被裤兜里的硬壳方盒子硌了一下。稍稍皱眉,迹部伸手有些费力的掏出那盒烟,放进另一侧的口袋。然后靠过去小心抱她。一双手环过她腰,掌心覆到她小腹上,希望能帮她减轻疼痛。
大约五十分钟后,迹部放在枕头边的黑色手机接连震动了好几下。那是才挂点滴时他调的闹钟,就是怕自己睡着了忘去找护士换药瓶。他怕吵醒夏树,所以特意调成了震动。
迹部有气无力的坐起身,垂着头睡眼惺忪。他翻身下床打算去叫护士来换点滴瓶。站到床边时,感觉那只手机还在不停震动,便弯腰拿起它打算关掉闹铃。
他低头瞟一眼,不禁呆住了。手机上有显示:通话持续中……
那通未挂断的电话是他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里打给夏树的。他问了她常用的牌子,低头去找,没找到,又问了一次。之后他没挂电话就将它搁回了兜里,是因为他想等她先挂。
结果她也没挂。
迹部心里一热,悄悄俯下身,小心从枕头的另一边摸出夏树的手机,然后替她挂断了自己的电话。
漆黑寂静的半夜,仁王雅治摸黑下到客厅,他懒得去开灯,便凭着记忆摸索到厨房,打开墙上的壁灯,拿起一旁的杯子准备倒水喝。他倒好水,才刚喝了一口,感觉身后有动静,回过头一看,中川正披头散发站在他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吓得‘啊’了一声,又怕她生气连忙陪着笑解释,“小晶,我只是倒水喝……”
“借我一千日圆!”中川瞄着他,摊开手找他要钱。
“好啊,”仁王点点头,又眯着眼半讨好的看她,“你想买什么说就是了,还找我借?”
“我是现在要。”中川眨眨眼歪着头笑了下。她知道他误会了。
“你现在要钱干什么?”仁王不明白,还是跑回房间取来了钱,“给。你到底……”他还想问,中川已经拿着钱转身折到了大门处。
她开门走出去,仁王穿着睡衣跟在她身后。见她转过身停在门牌那儿不动,自己也好奇的凑了过去。
他往地上一望,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正抱着脚蹲在大约三米远的地方。她的背似乎很轻的抵着墙壁。仁王愣了愣,刚想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就见中川几步上前,低身将那张一千日圆飞快塞到她手里,“附近找家便宜的旅馆去,别蹲在我家门口!”
“小晶……”她缓缓抬头看她,眼里透出的那种可怜的情绪,连身后的仁王见了,都有些不忍心。当然,更多的则是好奇。
“你烦不烦啊?”中川语气有些不耐烦,眉头也皱了起来,想叫她走,盯着她半天却没开口。
“小晶,她是谁?”仁王站到中川身旁,伸过一只手搂她,也盯着蹲在地上的那个女生。
中川转过头很认真的看他,想了想,语气平淡的回答,“以前一个学校的。”说完后,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扬脸的女生,声音有些轻的说,“你走吧。不要蹲在我家门口。”她重复完那句后,便转过身往回走。仁王连忙跟了上去。
远山摊开手,低头瞅着那张捏皱了的一千日圆。她低头看了好一阵,两滴水从眼角溢了出来。
“她是不是以前害你离开冰帝的那个?”一关上门,仁王迫不及待就开始问她。一脸的好奇。
“是是!”中川摊手点两下头,表示他猜对了。
“小晶!”仁王很严肃的叫她,眼睛瞪得有些大。
“干什么?”
“你怎么不拿自己的钱?”仁王想到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心里突然觉得好笑,“那一千元,你是不是不打算找她还了?”
“废话!”中川悠闲的依在沙发后背上,几秒后,又撅起嘴看他,“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气了?就一千日圆而已,以后我还你就是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明明就是……”仁王知道她是不忍心看着那女的蹲在外面一夜,所以半夜送钱出去。小晶要面子,又喜欢耍酷,不想别人说她‘圣母’,所以才拿自己的钱去送。
“我什么?”她半眯起眼看他,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大不了明天还你就是了!”
“不行!现在还!”仁王边说边靠过去,嘴角挂了抹不怀好意的笑。
“你!”她才‘你’了一次,已经从仁王的动作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红着脸改口,“你走开!”
可惜仁王动作快,已经把她压到了沙发上。真皮的红色沙发,两个人重叠着压上去,顿时向下陷了不少。
发觉对方企图不轨,中川咬牙切齿的使劲推他,“你有完没完啊?明天还上不上课?”
“是你自己说一个人怕黑叫我来陪你的!”仁王嬉皮笑脸的诡辩,一只手开始脱她睡衣。
“……”沉默了好一阵,中川发觉推不开他,只得束手就范。两眼盯着天花板,突地一声大喊,“气死我了!”
“我知道你善良……不用自责……”仁王亲亲她的脸,边喘气边感叹。
小晶能不计前嫌送钱出去,的确是挺善良的。不过,等人家在外面都蹲到半夜才送出去……就算是善良,只怕也是打了不少折扣的吧。
迹部才跨出门口,就看见走廊尽头那儿穿白衣的护士正不紧不慢的朝这边走来。他站在门口盯着她的身影看了好几秒,待她要快走到时,这才退回病房。
护士提着新药瓶端着盘子走房间,一边挂药瓶一边问迹部,病人刚才咳嗽得厉不厉害。迹部站在一旁看她拿棉签替药瓶封口处消毒。听见她问起,连忙回答,“半个小时前又咳了一次。不过没之前那么严重。”
那个三十好几的护士听了只点点头,表示情况还算正常。换好药瓶后,转身盯着迹部看了几秒劝他去休息,说自己会记得帮夏树拔针。迹部点头应承,站在原地却没动,心想万一你忘?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