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称京师第一楼,若是没有丝毫官面背景,也难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他实在不好意思去惊动自己的后台。
当下,诸富贵掉转过头来,想要看看,究竟是哪个故人,给自己惹来这样的麻烦。待一转头,看清楚江志轩那一副熟悉的面孔,以及他脸上淡定的笑容。诸富贵忍不住夸张的叫起来:
“江解元公?您何时到的?”
江志轩呵呵笑着上前两步迎上去,淡淡的对他说道:“诸东主,志轩入京赴考,今日闲来无事,便和几位同窗好友四处游览一番,恰巧逛到诸东主的醉月楼。本想趁此机会,入内拜访诸东主,顺便看看贵酒楼是否实至名归。不想由于不懂贵酒楼的规矩,被阻挡在门外。由此又被这几位公子再三欺辱,志轩忍无可忍,便让护卫教训了他们一番。倒是为诸东主惹来麻烦了,还请诸东主多多包涵!”
诸富贵方才悬着的一颗心早就完全放了下来,既然打人的是江志轩。那他的麻烦便能完全免去了,且不说他的岳父便是如今的京兆府少尹。便是他本人,皇帝陛下钦点的乡试解元,皇家农场的当家人,圣眷无边,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当即笑呵呵的亲自在前面带路,请江志轩等人入内,品尝京师第一楼的美味佳肴。
走了几步之后,又想起外面还有那位纨绔朱公子。便招呼了一个店小二过来,先带江志轩一行去雅室等候。他自己返回酒楼外面,去请还愣在那里的一干纨绔入内。这便是生意人的手段了,两边都要照料到,绝不厚此薄彼,得罪任何一方。
朱从文有些发愣,方才让下人打他们的那个年轻人,似乎真的有些来头?这醉月楼的东主竟然对他如此客气,让他心中有些发毛。他心中也知道,醉月楼能被称为京师第一楼,其东主诸富贵的手段自然非凡。虽说其社会地位低下,但是他结交的达官显贵却也不在少数。再看看他对那年轻人的态度,朱从文心中自然有些打鼓——莫非今日真的踢到了铁板?
诸富贵笑呵呵的走到朱从文身边,客客气气的开口道:“朱公子,来来来,快请入内,今日本人做东,请几位公子赏脸,尝尝醉月楼刚出来的一道新菜,顺便为诸位介绍几位青年才俊,可好?”
朱从文稍稍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但是嘴上却丝毫没有松口:
“既然如此,本公子便暂时买诸东主一个面子。不过,诸东主那几位故人,今日若是不给本公子一个交代,若是家父知道本公子在醉月楼被人打成这般模样,恐怕会勃然大怒的。诸东主,你看着办吧!”
说着带头一挥手,领着身后七八名纨绔,气势汹汹的也走进了醉月楼。无论如何,他心中还是甚为笃定的。堂弟朱岐茂已经回县衙搬救兵了,父亲朱新如今又身为东宫长史,是当今太子甚为亲近的下属。
若是那劳什子江公子真的有什么来头便罢了,若是没什么背景后台,今日定要给他们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
诸富贵听他这样一说,凑到他耳边,以只卒两人能听清楚的声音对他说道:
“朱公子,请恕在下多嘴,这江公子,您最好还是和他化干戈为玉帛为好……”
朱从文闻言,甚是意外的瞧了诸富贵一眼。心下狐疑的猜测着:莫非,那年轻人还真的是自己惹不起的大有来头之人?
醉月楼一二楼的大堂之内,人头攒动,起码有两三百食客正在就餐。三楼和四楼的雅间,也已经有不少人坐在其中谈笑风生。江志轩和李钦等人,在醉月楼最大的雅间百花厅内,慢慢欣赏着厅内的摆设和墙上的名人字画。
不多时,诸富贵带着朱从文等人,也进入了百花厅内,热情的招呼着众人落座。看来他还真是想要从中斡旋一番,让两拨人化干戈为玉帛。
李钦见那一帮纨绔子弟进来,鼻孔里冷冷的“哼”了一声。一帮纨绔自然不甘落后,当即就有几个一拍桌子,又要开口辱骂!诸富贵见两拨人又要吵打起来,连忙打着哈哈和着稀泥。江志轩也一手按在李钦的肩膀上,让他坐下来:“钦弟,稍安勿躁!”
朱从文见江志轩如此笃定,心中的狐疑更甚,也出声招呼自己这边的几个人,让他们坐下来。两边的人便这样大眼瞪小眼,对峙起来。
诸富贵见众人终于停下来不再争吵,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气氛还不那么融洽,但是只要肯安静下来,心平气和的说话,问题便总能解决。当下连忙一拍手,招呼店小二进来,也不点菜,让他们照着酒楼的招牌菜轮流上就是了。
很快,便陆陆续续有侍女端着酒菜上来了。在这个时代,除了青楼这种特殊地方以外,绝大多数酒楼客栈,都是没有侍女来端菜的,清一色的男服务
员。即便是这醉月楼,也只有二楼和四楼的雅间,安排了一些训练有素的侍女,专门服侍那些达官贵人。今日,诸富贵想要摆平朱从文这个大麻烦,才破例动用了侍女上菜。
才上了五六个菜,楼梯上便传来阵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甚至还有腰刀这类兵器和身体撞击发出的声响。诸富贵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脸色瞬间就变了。
果然,不过片刻之后,方才跑掉的那位朱岐茂朱公子,带着十数名长安县的衙役,气势汹汹的冲进了雅间。一看见方才叫护卫动手打了自己表哥和亲哥哥的江志轩等人,伸手一指:
“就是他们,闹市之中公然殴打朝廷命官之子。速速与本公子将他们捉拿归案!”
一干衙役轰然允诺,拿出脚镣手铐,便要冲上来拿人!
吴佩和莫少杰有此慌了,李钦虽说心中也害怕吃苦头,却没有丝毫服软。至于江志轩,则泰然不动。他身上还有一块李世民赐予的玉如意呢,若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拿出来一亮,谁敢动他?
但是诸富贵却已经异常愤怒了,醉月楼被称为京师第一楼。自武德元年开张以来,还从未发生过官差冲进雅间来拿人的事件。这些不知好歹的纨绔子弟,竟然如此张狂放肆,公然带着官差冲进醉月楼拿人?
这将在醉月楼的主顾当中造成多大的影响?当下须发皆张,便要吩咐大掌柜,去请醉月楼背后的大佬出面!
就在他要出声叫人的当口,楼下又传来一阵更为急促的脚步声。
百花厅内众人面面相觑,又来一拨?也不知道是谁的人?
待第二波人冲到门口,李钦顿时乐了,眉开眼笑的叫道:“史大人,动作挺快的啊!”江志轩也很是意外,因为第二波来的人,竟然是由自己的老熟人,原华阴县的县尉史贞襄领头。
这下轮到朱从文这边一群纨绔子弟慌了,因为他们看见后面到来的十多人身上穿的,竟然身着京兆府府兵服饰。也就是说,这些人是京兆府的府兵!领头之人身着都尉服饰,那便应该是京兆府府兵统领了!
还真是有些麻烦,朱从文心中暗道。自己这边目前能依靠的,只有长安县的县衙衙役。二那几个乡巴佳,竟然能唤来京兆府的府兵,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很快他便知道答案了,只见那果毅都尉镇住场面之后,三两步走到李钦旁边,拱手一揖道:
“公子,属下接到姚护卫禀告后,立马便带人赶来了。公子可还安好?这些人可有向公子动粗?”
李钦摇了摇头,嘴上轻蔑的揶揄道:“他们敢么?”
对面的一群纨绔这次不敢还嘴了,朱从文和朱岐山、朱岐茂兄弟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原来,对面这几个人,并不全是乡巴佬,竟然还有一个京兆府高官的子弟?瞧那都尉的神情,听他的称呼,莫非……那个叫嚣得最凶的王八蛋,便是京兆府严尹之子?这样想着,朱从文反而不再担心了。
他老爹便是从京兆府少尹的职位上升上去的,如今职位还在京兆府少尹之上。且又身为东宫长史,若是在太子殿下面前进几句谗言,虽不能让他丢官弃爵,但是想要整整这京兆府少尹,还是很有可能的。
但是这个想法没有多久,便再次被无情的击碎了。原来,史贞襄跟李钦见过礼之后,竟然朝着江志轩深深的鞠躬拜了下去:“在下见过江解元公,让解元公受惊了!”
江志轩平淡的一笑:“又为史大人添麻烦了,轩心中甚是不安呐,呵呵……”
史贞襄这才站直了身子,低眉顺眼的答道:“能为解元公效劳,在下荣欣之至!”
对面的朱从文等一干纨绔有些懵了。眼前这京兆府的府兵统领,为何对这一个什么江解元如此客气?瞧那架势,竟然比对那少尹的公子还要客气。 莫非这江解元,还有其他什么身份?朱岐山等一干纨绔一脑子浆糊,他们只知吃喝玩乐,胸无大志,怎么会去了解士林传闻?
但是朱从文不同,他虽同样是纨绔,但是老爹朱新身为四品大员,对士林当中的传闻却多少有些了解。这时,他才猛然醒悟过来:江解元?莫非是那个古往今来,头一个由皇帝陛下钦点的乡试解元?
“敢问这位兄台,可是贞观八年的乡试解元江昊江志轩?”江志轩微微一笑,正待要答话,却听见李钦乍呼呼的答道:“正是,非但如此,我姐夫还是华阴县皇家农场的主事,东宫太子伴读,当今陛下唯一亲自教授的天子门生!”
他这一连串头衔抛出来,果然唬得对面包括朱从文等人一愣一愣的。虽说那太子伴读已经过时了。但是皇家农场主事,天子门生确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朱从文心中哀叹一声,这才开始后悔起来:还真是踢到铁板了。
若是要比武的,如今自己这边仅有十来个长安县的衙役,人家却有人数更多的京兆府府兵,打是绝对打不过。比后台,自己的老爹虽能稍稍压那京兆府少尹李如松一头。可对面那个年轻的过分的什么江解元,却是圣眷无边的乡试解元,天子门生!
朱从文倒也光棍,稍一思索,感觉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自己的实力都不如人。当下朝江志轩等人拱手一拜,满脸笑容的说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方才在楼下多有冒犯,还请江公子和李公子多多包涵!今日这顿酒,便由小弟做东,当做向江公子和李公子.以及诸位公子赔罪,可好?”
江志轩自然没有意见,李钦和莫少杰等人见他服软道歉,心中也稍稍平衡下来,气呼呼的坐下了。对面一干纨绔,见领头的朱从文都投降了,自然不敢再跳出来惹事,也都老老实实的坐下来。
诸富贵见一场风波终于平静下来,心中稍安。连忙吩咐小二请双方叫过来的人马到另外一个房间当中用饭,然后乐呵呵瑕为双方活络气氛。
在所有人都感觉风波消弭与无形的时候,却没人发现,朱从文眼中一闪而逝的怨毒之色……
第一二二章 人与人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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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之后,朱从文装模作样的要掏银子。却被诸富贵断然拒绝,诸富贵大义凌然,甚为不高兴的说道:
“朱公子,在下说了,今日这顿酒由在下做东,朱公子怎能和在下争抢?平日里,在下便是想请朱公子赏光,亦不知去何处寻找。今日好不容寻着,在下又如何好意思收朱公子这区区三百贯银子的酒饭钱?”
朱从文心中微微一惊:三百贯?平日里,他也曾经呼朋唤友,到这醉月楼用过几次饭,每次也不过几十百来贯啊!随即醒悟过来,今日这诸富贵招待自己,还有那该死的江解元,几乎全是上的招牌菜,酒也是醉月楼最有名的十年陈酿仙人醉,难怪这么贵。
他倒不在乎这区区三百贯钱,他家老子先任京兆府少尹,后任东宫长史,哪个不是来钱的差事?只是,这个时候的大钱,一贯就几乎有七斤重。朱从文即使再白痴,也不会带着一吨重的铜钱去吃饭逛街啊。
即便折算成银子,三百贯就是三百两,那也是三十斤。朱公子身体较贵,也负担不起呀。
横竖是掏不出来银子,朱从文也就不再坚持,只是不好意思的笑道:“既如此,那便让诸东主破费了,改日,本公子再来醉月楼.设宴款待江解元!”
江志轩微笑着摆摆手:“朱公子客气了,倘若有缘再聚,便由志轩做东,届时,朱公子可要赏光,一醉方休才好啊!”朱从文一阵大笑:“好,好,好!如此,本公子便先告辞了.不妨碍解元公和诸东主叙旧!”
诸富贵和江志轩同时起身,拱手相送。
待朱从文领着他那一帮纨绔子弟,到隔壁叫上十数名长安县衙的衙役,浩浩荡荡的出去之后。诸富贵这才暗暗一咬牙,转身招呼江志轩:
“解元公,请到内室奉茶!”
江志轩微微一笑:“诸东主请!”
诸富贵连连侧身,招呼着江志轩、李钦等人进入内室,至于京兆府的数十名府兵,李钦则让史贞襄待他们用完酒饭之后,自行离去。
在内室和诸富贵聊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江志轩突然记起,好像诸富贵不几日便又该到华阴付款提货了。当即让诸富贵叫来佣人,备了笔墨,为爱妻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托诸富贵届时一并带回家去。
从醉月楼告辞出来,李钦、吴佩、莫少杰俱都兴奋不已。今日出来,真可谓是大有收获,教训了纨绔子弟,又将京师第一楼的所有招牌菜品了个遍,喝了专供皇室的美酒“仙人醉”。吴佩、莫少杰二人心中更是突突直跳。他二人虽说家境殷实,可是一顿饭便吃掉三百贯钱,这种经历却从未有过。
岂止是他,便是李钦、江志轩亦从未如此奢侈腐败过。李钦一边走,一边还回味无穷:“果然不愧是京师第一楼啊,那黄灿灿油滋滋的烤全羊,外脆里嫩的软炸子盖,啧啧,和醉月楼一比,其他人做的简直就像是猪食……”
看了看旁边面色不善的姐夫,又极为自然的接着说道:“我看,怕是只有老姐做的菜肴,和这醉月楼有得一比了……”再一瞧姐夫的脸色,果然由阴转畴了。连忙拍拍自己的小心肝:哎呀我的妈呀……
酒足饭饱,心情舒畅,几位举人老爷便到西市继续闲逛。若是看到有心仪的物件,也会随意的掏银子买回一两样。这样逛了近一个时辰,人人手里都或多或少的拿了些物件。江志轩倒是两手空空,但是身后的姚山怀里,却鼓囊囊的寨了不少东西,看那四四方方的轮廓,很像是一方砚台……
眼看着已是日跌时分,一天时间很快便要过去。江志轩心中颇为意外,在这东西两市逛了一整天,虽说见了不少贫寒士子,可是都不曾搭上话,这让他如何完成爱妻交代的任务?
他运气不错,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心中刚升腾起这个想法,便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士子怀抱着一大摞书卷,朗朗跄跄,摇摇晃晃的朝自己这一行人走来。
众人先前还以为他是喝醉了酒,结果那士子经过几人身边之时,却没有什么酒气。反而是一股……似乎几天不曾洗浴的酸臭气……
几人赶紧皱着眉头避开,一边用手不停的在口鼻前面呼扇,一边低声埋怨了几句。其中尤以李钦为甚,嘴里嘀嘀咕咕的低声咒骂着,也听不清楚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江志轩也没有太过注意,身为一名士子,即便家境再是贫寒.可水总还是有的吧?如此不注意仪容不修边幅,只能是太过懒散。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便摇摇头
和几人继续朝前走。结果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响。
众人莫名其妙的回过头来,惊奇的发现,那浑身酸臭的士子已经跌倒在地,没有了丝毫动静。江志轩和吴佩、莫少杰等人对望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和姚山一起将他扶起来。唯有李钦膛目结舌:不会吧?这么灵???
赶紧双手合什:八方土地,四方财神保佑,让本少爷在本届春闱中个状元……想了想,觉得中状元的几率实在太小,而且如果自己中了状元,那姐夫又来怎么办。便改口道:“不不不,保佑本少爷中个进士便可……”
那边,姚山伸手探了探那士子的鼻息,又抓起那士子的手臂捏了捏,这才抬头对江志轩说道:“姑爷,饿晕过去了……”
这边李钦还在不停的念叨,听见姚山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惊呼一声:“啊????”
结果抬头一看,姐夫好端端的站在那儿呢。当即嘟囔一句:“我就说嘛,一个时辰前才用了午饭,怎么可能这么快便饿晕过去?”然后低下头来,继续虔诚的祷告……
没有人理会李钦这个活宝,江志轩和吴佩、莫少杰对望一眼。一撩长衫,忍着那股酸臭气蹲了下来。却没有去碰那饿晕过去的士子,而是伸手将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那叠厚厚的书卷取了过来,分发给吴佩和莫少杰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