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不足,他简直连骂人的心思都有了。
钟离轩沉默着,看了安诺一眼,出口便是一句,“这句话,小杰也说过。”
“我不是小杰!”
安诺一下子就将他推到了沙发上去。
男人撑住了额头,眼前又眩晕了起来,索性闭起了眼睛,不再去看。
“我知道你不是小杰。我昨天不是刚去他的坟前看过么。”
多年来都有派人打理,所以墓前总是整整齐齐的,连根杂草都没有。
墓前搁着一束花,像是之前有什么人来过了。
钟离轩站着,看着,周身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没了关系。即使是在骤雨之中,男孩子的笑容也是一如阳光般的灿烂。
只是触摸到的却只是一块冰冷冷的墓碑,笑得再美再灿烂,也没了往日佳人入怀的鲜活温度。
不过是个死人。
终究是个死人。
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是吗?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仍是无法平息那种彻骨的疼痛感。
他以为自己已然痊愈了,如今伤口再度被翻出来,才惊觉到非但没有如自己所想一般的痊愈,反而更加溃烂不堪,更加不可救药。就像是根深蒂固在身体里的一个毒瘤,一点点地扩散着,伴随着他的一呼一吸,痛彻肺腑。
你觉得没关系了,其实……不过是痛得麻木了而已。
安诺眉目扭曲起来,冲过去拽住了男人的衣领,“钟离轩!你别这么阴阳怪气的!有什么不痛快你就给我说出来!把小杰的事情都给我说出来!他是怎么死的!我又是哪里像他了!你说啊!”
看到男人这副颓丧的样子他应该感到高兴的不是吗?奇怪的是他现在满心满腹的,竟然全部都是怒火。
既然是他将这人的伤口给挖了出来,那索性就挖的更彻底一点好了。若真是个毒瘤,他也要一点点地将它剖开来。他要好好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东西竟会让这样的男人萎靡不振、痛不欲生才行!
“说啊!”安诺愤恨地盯着他,钟离轩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揪得更用力,甚至拿过了桌上的水果刀来威胁,划了这张脸或是直接捅进男人的心脏里,他其实一点都不在乎。
无非是同归于尽,一了百了。也比看着现在这样一副压抑到了极点的场面好。
钟离轩掩着自己的脸,头疼的愈加厉害。他想他也许的确需要倾诉一番,只是拳头握紧又松开,却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那女人……是个疯子。”
女人。疯子。
只按照他目前了解到的情形来看,安诺只联想到了一个人。
他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唯一一个女人。
做母亲的亲手谋害了自己孩子的恋人。
怎么可能呢?
男人也觉得不可能,这样的结论简直要让他疯掉。
但这个事实就在他的面前上演了。
小杰是他的初恋。
据那人说,男人冷冷冰冰的性子,让他追得很是辛苦。
没确定关系之前,只敢偷偷摸摸地躲着为男人拍照,等他爬上男人的床之后,便直接腻歪在男人的怀里将两个人都框进自己的相机里。
摄影和恋爱,似乎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事。相机总是不离手,男人出钱他出力,冲印出来的照片贴在墙上直接当壁纸看。
无忧无虑的生活偶尔也会飘过一丝小烦恼。
小杰抬起眼睛看他,“你父母会喜欢我吗?”
男人想会的。应该会的。肯定会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
老爹自己就放荡形骸的,不管他。母亲从来深居简出的,不管他。
夫妻感情本就不怎么好,结婚证书都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出生大概也是个意外,这么多年来真正在意他的,大概就只有钟叔一个人。
所以男人想,父母会怎样不重要,只要钟叔认可了就好。
却没想到女人会那么狠,那样的果决。
原来这么多年来她都盯着自己呢,任何和他走得近的男性朋友都会使她产生危机感,更别提是这样一个亲昵的男朋友。
她不能容许。
所以特意找了人来,在他的恋人身上留下种种屈辱的痕迹,尸体还被丢弃在荒草丛生的山林间,过了好久才被人发现。
男人歇斯底里地质问女人,女人歇斯底里地答:“你爹就是个同性恋!我不允许!我不允许我自己的儿子也跟他一样是个同性恋!男人有什么好的!他该死!他们通通都该死!!!”
然后父亲告诉他,她疯了。
真疯或是假疯,谁都不知道。
或许本来没疯,但一直压抑了这么多年,也早就神志不清了。
那些□了小杰的人他可以一个个除之而后快,但是对于自己的母亲,他要怎么办?
男人想她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怎么就可以这么狠心,这么歹毒。
小杰死得何其无辜!!!
他不过喜欢自己,不过是爱上了一个根本就不值得他爱的人。
钟离轩紧握着自己的拳头,看着在房间里描眉画唇的女人,“母亲,我来看您了。”
女人握着口红,看了他一眼,又转过了头去,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仔仔细细地将唇抹得艳红。
“母亲,您还记得小杰吗?我前两天刚去看过他。”
女人的口红一下子就画歪了,长长的一道,从嘴角斜出去,横在脸上。口红摔在桌子上,断成两截,女人表情扭曲,“小杰,那个小畜生!他勾引我儿子!他该死!该死!”
“是。托您的福,他已经死了十年了。”男人压抑的怒气从话语间都可以听出来,他一把拽过安诺的手腕,将他揽到自己的身旁,“我今天来,是将安诺介绍给您的。”
“安……诺……”她喃喃着,再度色厉荏苒起来,哐当一下撞翻了凳子,“畜生!掐死你!掐死你!!!”
钟离轩顿时抬手制住了女人扑过来的手腕,咬牙道:“母亲,您看清楚了,他可不是小杰。而您也请放心,我不会让他成为第二个小杰的!”
女人被大力地推到了床上。
安诺沉着眼眸,面对着这样一副颇显混乱的场景,什么话都没有说。
钟离轩现在的这种心情,他体会不了。
他也永远不可能体会。
身不由己,他又能为此做些什么?他又为什么要为这个男人做?
安诺嘲弄地勾起了唇角来。
女人被打了安定后便睡了过去。钟离轩走到洗手间去洗脸,安诺将毛巾给他递过去。
“你知道吗?我不是个好人。”
“……”该说他真有自知之明,还是说不懂他的意思?
男人却并不期待安诺的回答,双手撑住洗手台,指尖微微泛白。“我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你知道吗?警察根本是个没有用的职业。”
安诺皱了下眉,却是继续听他说了下去。
“有头有脸的人他们惹不起,只能抓无关紧要的人。我费尽心机,将那些欺凌了小杰的人全部揪了出来,一个一个,全部都要为小杰偿命。就算看不到他们死在我眼前,也要逼得他们走投无路,生、不、如、死。”
所以进入商界,借着父亲的光,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将权力、金钱尽数掌握在自己手里,站在制高点,将那些得罪过自己的人通通踩到脚下。
可即使这样又能怎样,他的小杰……终究是回不来了。
从此以后,不会再赋予真心,更不会再表露笑容。只能带着满手的血污,一个人,永永远远的孤独下去。
男人擦干了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冷冷地下定论。
“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人爱。”
安诺的眼神同样冰冷,想着男人既然忘不了,又何必花大价钱买一个替身回来,不觉得虚伪吗?
但是他和男人比起来,究竟是谁,要更加虚伪一点呢?
“钟离轩,你忘了小杰吧!”安诺堵在门口,阻拦男人离开的步伐,盯着他,这副口气像是在命令。
“忘不了,也不能忘。”
钟离轩回答,伸手想要推开他,“让开。”安诺却顺势攀了上来,“那我就来帮你……忘、了、他!”
随即捧住男人的脸,微踮着脚尖封住了他的唇舌。
冷冷的,没有回应。
安诺斜眼看着镜子里两人亲密无间的情景。
不值得人爱,所以也不会再爱上别人是吗?
买宠物回来,只是因为他长得像小杰是吗?
束缚住不放,只是因为寂寞了是吗?
哪有这样简单的事。
男人猛然推开他,惶急的,“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安诺站定了,盯着他,“小杰能做的,我也可以做。钟离轩,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恋人。但你记住了,我不是小杰,而是安诺,许、安、诺。”
一瞬间男人的眼里闪过了许多东西,半晌后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来。
“小杰可以用嘴巴为我做,你能吗?”
安诺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
再度反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凑过去吻在他的唇边,有点被细小的胡茬给扎到。
“我说过,我要帮你……忘了他。 ”
手一路游移着向下,人也跟着蹲了下去,裤子拉链被拉开,男人倚靠着背后的墙,指尖用力抠住了掌心的血肉。
27
两人的相处模式再一次彻底的改变了。
“小杰会摄影是吗?”
“没错。”
“可是我不会。”
“小杰喜欢吃辣的东西吗?”
“不喜欢,他会被辣的吐舌头。”
“可是我却很喜欢。我觉得辣一点才够味道,才够爽。”
“那他会做饭吗?”
“不会,他把锅底烧穿过,平时都是出去吃,或者我做给他吃。”
“你看,这点我就比他强。”安诺有点沾沾自喜,戳着男人的肩膀问:“那你会做什么?”
钟离轩转头看过来,“煮拉面算吗?”
安诺便吭哧吭哧地咧开嘴角,嘲笑这一对儿白痴。
“我笑起来好看还是他笑起来好看?”
“你……”
唇角刚刚翘起来,就听那人接着说:“……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要证明,我和小杰是不一样的。”安诺掰过男人的脸,“他是过去时,我才是现在时。”
他和小杰到底有哪里相像呢?
就算眉目之间有几分相似,以他现在的样子,也完全是天差地别吧。
何况这原本就不是他的身体。
男人看着他,“你不需要证明什么,我知道你是许安诺。我知道,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安诺凑得更近了些,笑着,贴到他的耳边说:“阿轩,我是你的!”
如遭雷殛。
事到如今他愈发看不透自己的小宠物。明明初开始一心想要逃开他,现在却又巴巴的凑过来。
彼此之间怎么看都不可能付诸真心的两个人偏要凑在一起,就这么不断地上演着一幕幕的甜言蜜语,虚情假意。
钟离轩呆了下,而后执起安诺的手,一点点地亲吻了起来。
安诺敏感的身子颤抖起来,半推半就地扯住了男人的领带,“别在这里……”尾巴上的绒毛扫过了男人的大腿,唇角微弯,“我们……到床上去!”
于是便又是一段缠绵激烈的喘息呻吟声,他大方的接受着男人,甚至极尽诱惑之能。
谎言说得多了也许就会成为真正的事实……
同居,同食,同寝。
拥抱,接吻,□。
他们和其他的恋人相比,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趴在男人办公室的沙发上睡醒一觉后,发现他还在盯着那些文件看个不停。
跑过去从身上环住他,“你天天看这些东西,不嫌累吗?”
“分内工作而已。”钟离轩将文件扔到桌上,“烦死了。”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安诺问了一句,自己又忍不住笑,“还是算了,生意场上的事我什么都不懂,还是交给你那个精明能干的副总好了。我去帮你泡咖啡。”
男人笑笑,握着他的手,在他脑门上落下一吻。
“唉哟!我进来的可真不是时候!”黎啸甫一开门就撞见这样一幕的场景,不禁遮挡住眼睛夸张地大叫,“好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黎副总真能说笑。大家可都是成年人,何必惺惺作态装什么纯洁无辜哪。我们两个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安诺毫不客气的打趣他,黎啸点着头,“是是是,全公司都知道了好吗。阿轩宠你宠得紧,到哪儿都形影不离的,多少人都想着巴结你呢,我可得罪不起。”
巴结。黎啸用了这样一个词。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男人身边这个小宠物最讨人欢心,得意的简直要翘了尾巴上了天去。怎么可能没有见风使舵的人来巴结他,指望他在老总面前“吹吹风”呢?
比如公司里的下属。比如生意场上的伙伴。比如被拒绝了的冯老板。
对此安诺只能说:“我不管事,请你们去找总经理,或者副总经理。”
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他还是掂量的很清楚的。
所以面对着黎啸玩笑一般的话语,仍旧是弯着眼睛笑,“哪里哪里。我不过是一个小宠物而已,黎大……副总经理,何必用这么一副羡慕嫉妒恨的口气跟我说话呢?”
安诺顺手摘过一旁的帽子戴上,朝钟离轩看了一眼,“我不帮你泡咖啡了。呆着无聊,我出去走走。”
“知道了。注意安全。”
黎啸盯着安诺的身影,啧啧两声,“真任性。”
钟离轩重新将桌上的文件拿起来,“下回进来记得敲门。”
“我以为以咱们两个的关系可以省去这些礼节的。”黎啸露出一副心酸的表情来,“真是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啊。”
男人抬眼瞟他,冷冷淡淡地问,“上回,你去小杰的墓前看过是不是?”
“是啊,怎么说也算是相识一场。”
“哼。”
突然间就沉默了下来。
“不要把安诺牵扯进来。”钟离轩吐出这么一句,像是警告。黎啸交握着双手,笑:“你果然在意他。”
接着便迅速转移了话题:“董事长都回来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主事?”
“管他做什么,当了这么多年甩手掌柜,回来还是继续待在家里养老好了。”
“你都不好奇吗?这么长的时间干爹在外面,应该是还没有放弃找那个人的下落吧……”
“谁知道。”男人瞪了一眼在他面前八卦的副总经理,合上手中的文件,“说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开会。”
公司附近的街道他现在已是熟得不能再熟,安诺随意地晃荡着,路过那间餐厅,竟然看到那张招聘启事仍然贴在上面。
不禁驻足,想着这都过了多长时间了?
然后抬手推开了餐厅的门。
有侍者来招呼他,安诺便将所谓的招牌菜通通点了一遍。
尝过之后皱眉。
肉质太老,青菜夹生,汤汁稀薄,火候不够。
这样的水平也能来当厨子?
还有,这盘子的花色……真的很难看啊。
安诺扁扁嘴,心想果然是跟着那男人久了,连自己都跟着刻薄起来了。
“怪不得门可罗雀了。”
“客人您说什么?”侍者忍不住看他,安诺连忙微笑,“可以把你们老板找来吗?”
“客人您有什么不满吗?跟我说就可以了。”这位看起来还很年轻的侍者顿时显得有些惶然。
“你是老板吗?”
“不是。但是……”
“我要见老板。”
“老板他……”
“我是来应聘的。”
“哈?!”小侍者呆住了。
老板倒还算和善,只是看着安诺显得有些纠结,“你是宠物吧?宠物不是应该和自己的主人在一起的吗?所以我们这里……”
“老板,你何必拘泥于我的身份。既然要招揽人才,不是应该以实力说话吗?你连我的手艺都没有尝过,为什么要这样急着下定论。我是宠物又怎样,我想我的主人并不会干涉我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这……”老板露出为难的表情来,安诺却自信地笑着,“开店的,最盼望的不就是一个生意红火,日进斗金,想必老板也不想整日看着店内门可罗雀无人光顾吧。一个好的厨师才是餐厅的根本,我知道我现在在这里说大话也证明不了什么,所以您不妨先让我表现一下,若是真的不合您意,再拒绝我也不迟啊。”
一番话终于说得男人动了心,安诺也不禁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来。
钟离轩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扯进了怀里,蹙起眉问道:“听说你在一家小餐馆找了个工作?”
“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安诺嘟囔着,坐大腿坐得习以为常,“对啊。你不满意?”
“宠物是不需要工作的。”
“我不想老是被你养着。”
这样的对话好像两个人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安诺转悠着眼珠子,靠在了男人身上,“老待在家里也是无聊。你就当我吃饱了闲的吧,我也想贡献一点自己的价值。”
钟离轩玩弄着他的尾巴,口吻间听不出喜怒来,“想要工作的话,我也可以给你。”
安诺却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会逼我辞职。”
“你要给我工作,也无非是在你们公司里面给我一个闲职,可我对你们那行不了解,帮不了你什么。我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所以梦想……当一个厨师?”
“对啊,我上辈子连厨师资格证都考过去了,可最后只能被压在箱底儿积灰……”安诺轻轻一笑,摸着男人的脸,“你别阻拦我,成吗?”
男人抱紧了怀里那人,最终是点了头。
“好。”
“那家店不会是你们公司旗下的吧?”
“不是。”
“我想也是。”松懈下来后,跟着说话都轻巧了几分。安诺窝在男人怀里,打趣,“那你不会事后将它收购了吧?”
“做什么要收购那么一家连利润都没有的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