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是被那起子礼教歪人所误,天天想着可怜贞洁二字傲然事主,岂非
是古人所说 过洁自持、不依轮回造化,到是堕落了魔道 想到这里,竟
然又是一身冷汗,又思又想:想主子定下规矩,上位者可任意奸辱下位者性奴,
我初时只以为是女女欢好,是主子荒唐喜好观玩。这情妃姐姐一口亲来,主子并
不在身边,我却依旧那等悲耻难忍难道竟不是造化里造就这耻辱一道,
于这里头深造三层,也是使然可见风流之事,本不是主子独有,亦不特需那
等男子奸辱,便是女儿家也是天然的她想到这里,也不知怎的,又想起妙玉来:我一向儿自持清白,躲着主子,
却连累了妙玉被主子奸污玩弄如今想来,究竟是我害了她,还是反而脱她出
了真正苦海,断了那层 我清白不沾染风月 的妄念,才算是个了局呢心
头越想越乱,竟反复思量,仿佛是愧对自己素来之桀骜,有心要顺从奴德,
也不知哪里来一股子心气,身子一震,一咬牙,竟是又蹲身半福,道:情妃姐
姐您说哪里话来我适才不是说了,一切是造化您是妃子,我是小姐,
差着尊卑位份,园中本有规矩。适才是颦儿有些个怕了,若是姐姐您想想
想要她此刻到底挣扎,方知出口艰难,努力憋了红脸,但凭着一股子
气,从牙缝里挤出那羞臊言辞来:想要玩玩颦儿身子交欢侍奉,遭奸受辱,
本来是颦儿的本份,给主子先玩,还是给姐姐先玩,可笑颦儿还挑个什么。何况
主子定的规矩,姐姐可以的姐姐看得上、能舒坦便是了颦儿虽羞耻凌辱,
也算是尽了奴德姐姐尽不必管颦儿感受才是。她一路咬牙忍耻说到这里,
顿一顿,羞得几乎要昏过去,见可卿却无举动,静默片刻,才回过口气来道:
只是姐姐今儿究竟是怎么了却是遇到什么事妹妹虽不敏,姐姐能告解一二
便告解一二,我听听,便是不能为姐姐排忧解难,至少也当姐姐舒展了心事
若不能姐姐只要那什么到底,到底不必怜惜我,说着,自己也
知自己这话竟是实在羞得无地自容,低头玩弄自己衣带。可卿见她如此,听她如此,论此刻形态倒似芙蓉初露花苞羞,察言语心绪倒
似杜鹃啼血尽,可怜可叹亦可观玩,倒不免有些口干舌燥,心中忽然又起个荒唐
念头这雪玉般的洁傲小女孩居然也悟了主子倒另有一份温柔可享可怜
我时日将尽,否则难不成我也可品几分滋味。只是可卿此时再也不忍心就此亵渎她的。转过头,方才淡淡,一字一顿道:
主子这会子已命人围了天香楼,我本是在外头走动,是有个昔日里姐妹,不顾
生死传个话给我只是传话给我又能如何我这一回去,便怕再也出不来了,
今儿主子就要处置我说来我亦是自作自受,无可奈何,倒不过路过栊翠庵,
来这里告菩萨一声就回我院子里去等死罢了哪知黛玉早猜到五分,此刻心境,闻得这等雷霆消息,竟然依旧支持得住,
半晌却字斟句酌和悦颜色道:姐姐你究竟是有什么事体难见主子,我也不
问;究竟是真是假,我也不言了。我这几日便一直在想这事。我们宗族有罪,说
是贪赃辜恩,其实听说犯的还是圣忌,都该是剐的罪,可我们主子却格外庇护加
恩,为的什么可卿闻言却瞧着黛玉,不知她所言何意。黛玉却依旧道:
其实想来只为了一条,说句啐口的话主子风流,觉着我们几个女孩子,不
仅模样儿,只怕性情上亦能愉悦主子,就凭这一条,才饶了大罪,拘在园中受用。
从人伦上论,主子便确确是个荒淫的。可卿万不料她说出这等话来,倒唬了一
跳,却听黛玉依旧说道:只是如今我们,一死一生,皆在主子一念之间。有罪
无罪,当惩当赦,也在主子一念之间姐姐你说句等死,就不是为奴之意,
你为自己也罢,也主子也好,既说自己有了罪,就该去见主子见主子见
主子求奸求辱宁可让主子奸玩你至死,也不要落到那起子龌龊人手里。也算
了了这辈子的孽,酬了主子这辈子的恩来生来再不要脱胎红颜女儿家才是正
理可卿看着黛玉半晌,到底长叹一声,却不再答言,转身吱呀推开佛堂小门,
竟要出门。黛玉忍不住追一句道:姐姐我不忍心看你如此,就再追问一句
姐姐姐姐究竟有没有有没有真能惹主子生气要要发落的事体可卿回头,居然凄然一笑,此笑风情万种,但使云月失色,桃梅无颜,只缓
缓道:罢了。适才林妹妹说你我一般儿人。其实我如今方知,你我究竟有一等
子差别。园中女子,如同妹妹,其实都贞洁自守,便是要供主子奸玩赏用,也是
礼上所迫,只这样,才能让主子品赏耻态。只我,却是天性里淫贱无耻、水性丧
德。我如今死到临头,菩萨在上,便告诉妹妹也不怕,我喜欢主子奸我的我
头一次被主子奸玩也是伤心欲绝,后来却喜欢的紧,不论什么性奴不性奴的话。
我也日日盼着主子来奸弄我的身子,如何折磨凌辱我也成的。而且我也喜欢
奸其他女孩子我,我自问自心,其实也喜欢其他男人也能来奸我,是了,不
论是不是主子,只要是模样儿好又懂得其中味道的男子,我都喜欢你说这等
喜欢,究竟算不算对不住主子妹妹你如今说天性二字,说风月是造化自然
之理,只是妹妹聪慧,等妹妹真的被主子奸玩过,再去逼迫奸玩下位的女孩子,
再甚或被凤丫头甚至你宝钗姐姐逼奸再甚或被其他男人奸辱,妹妹,你如今
到底是冰洁处子,一尘不染,等你尝尽种种风月,还能说出天性二字么我已知
透其中滋味,总想来天理报应,女儿家失贞辱节、淫心妄行就该有这下场。黛玉不想可卿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一时竟听得脸蛋儿通红不知如何答话,半
晌,却听可卿又是凄然一叹道:话虽如此,但是其实园中一池静澜之下,却有
这许多机心这回是有人布了天大的局来害我我便是死了也就罢了林
妹妹你虽良善,却也当自珍重小心说着,婉转幽叹,也不待黛玉再说什么,
转身推门就出去了。只留西风卷寒,吹得帷幔扑扎、卷幅摇曳,倒是一堂冬意凌
凌。黛玉呆呆了半晌,门上紫鹃才进来,悄悄道:姑娘,似乎出事了。
黛玉回头看看一堂佛号,独有那一幅莲心两字被窗外西风格外吹得凌乱,都
歪了行迹,上前亲自扶了扶正,才回头道:紫鹃,你出去找个丫鬟来打听打听,
就问问主子这会子在哪里,我想要去见见主子请罪请安才好紫鹃一惊一愣,瞧了黛玉片刻,却也不再多问,道个是,转身出去,一盅茶
的功夫,又回转到佛堂里来,对着黛玉正色道:已经问了,顾恩殿里的小丫鬟
说,主子不在顾恩殿里,带了鸳鸯姐姐和金钏儿姐姐,去了怡红院姑娘
外头好像果真出事了园子里多是太监兵丁,说是已经封了天香楼,抄捡出
几大箱东西来,小丫头们都在传言,说说是情妃可卿,其实是自己私通戏子
柳湘莲,拿尤氏三姐顶缸。如今那姓柳的混账下流坯子,被主子门人捉了,滚筒
倒豆子都招了情妃这会子罪上加罪,这等大事哪里还了得,怕是要处置
呢她说了半日,见黛玉似乎没听到心里去,忍不住追一句:姑娘这
无非是园中是非管她真假。姑娘,咱们是寄人篱下的小角色,那情妃也罢
凤妃也罢,素日里也和我们无甚往来,姑娘倒还是不要乱想,淌进这浑水里
主子雷霆一怒我们便是磨成粉,也禁受不起的黛玉却是淡淡一凝眉,道:我知道,你放心,我并不为这个。不过那日怠
慢了,该去见见主子请罪却不再说话,只缓缓出了栊翠庵,耸耸香肩,紧
一紧那领子白狐披风,缓步就往怡红院方向去,紫鹃无奈,也只得跟着。一路上
但见园中丫鬟奴儿,太监宫女,各自奔来跑去,惊惶失措,想来无非是又有兵丁
进园,各房差往,打探消息罢了。黛玉也不多搭理。待到走到怡红院,那院门却半敞着,迎出来一人却是晴雯,便上来,万福施
礼,却也疑惑笑道:姑娘怎么来了天气冷,要不快里头坐。只是主
子这会子在里头她本以为以黛玉性子必然要回避,哪知黛玉淡淡一笑,道:园子里搅扰不
堪,主子是来两位夫人这里躲清闲了还是来看看袭人姐姐们晴雯也是俏脸一红,自然明白黛玉此话不过是问弘昼可在里头风流逞欲,园
中惊变她如何不晓得,也不知这素日里躲得清静的黛玉这会子跑来这里做什么,
低头俏声道:主子来做什么,我什么台盘的人儿,不敢进去问的,自然有金钏
儿、鸳鸯她们维持如今主子是在后头厢房里,说是来瞧瞧迎春姑娘她们姊妹
林姑娘若要进去见主子,只怕还是要回了金钏儿她们才好黛玉上下打量她两眼,却淡淡摇头道:我见主子做甚么只是前儿妙玉
将那一尾唐琴带了去稻香村给那里小丫头们学乐,我房里就只余了两尾俗琴,想
着原本这里还有一尾 小川 的,不知可收了,若如今这里一时收着不得用,
可让我来瞧瞧晴雯听着是这等没要紧的事,心下是疑惑,口中只得道:这点子小事,
姑娘倒还自己来那琴本来是是宝二爷用的,后来本是收到库房里了,倒
是那日太太说琴不害意,白收着糟蹋了东西,如今安置在后头书房里,也就
是个摆件做做样子,我们几个哪里会弄这等劳什子我让小丫鬟去替林姑娘取
了来就是了黛玉低头踌躇一分,才抬头道:你不懂,我还要瞧瞧可合我的心意,这等
物件总要搭配了房内摆设才是。我自个儿进去瞧瞧可好主子既在厢房,不在
书房卧室想来也是不碍的。晴雯也不知这黛玉打的什么主意,忽巴拉的跑来,特特说要收一口琴走,弘
昼自然是赦了迎春惜春姊妹,来安抚也罢,淫玩也罢,总是在怡红院里将息,黛
玉如何偏偏在这会子要到里头去。若说要想邀宠求见弘昼,却也不是素日里这黛
玉的性情。只是她到底也不好拦着,一思量左右不过是黛玉的古怪性子旁人也难
猜透,只得笑道:既如此,我陪姑娘进去就是了往右手抄廊绕着走,想来
遇不到主子黛玉才点点头,便随着晴雯走了进去。怡红院本有三进院落,敞亮开阔是园
子里最福地洞天一处所在,昔日也是人口最多之处。自内里院中用五六十株桃杏
勾就了两道天然木廊,若向东而下,后台是四四方方一处四合院子,迎春探春如
今便住在原本大丫鬟们住的两侧厢房里头,四合院正房却是如今王夫人、薛姨妈
居住所在。绕得过去便是后院,小丫鬟们居住所在。而原本正室宝玉卧室、书房,
以及值夜丫鬟陪睡的小屋,皆在院子正东面南朝北处,两处倒果然隔了数道曲折
回廊。如今怡红院里偏偏不比别处,两王氏、袭人晴雯、麝月秋纹乃至小丫鬟们
并迎春、惜春两位客居,都在其东侧。西侧主位空缺,这书房、卧室便是再暖香
熏透、玉裹银装的,凭是谁,再也不肯住进去僭越了,只时时命人打扫了,倒也
是空落干净。黛玉随着晴雯,自那木廊上向东,迈过那东面小小一扇苏州石文章门,再自
半格沉落踏步石阶转过去,便是一处朱红色小阁,挑起贝壳洒墨帘子,推开前木
后铜的穿衣镜大门,便是昔日宝玉读书习字之绛红书房了。这一所在却与怡红院内外颇有所异,倒是小巧,只七八丈见方。原来昔年贾
政治家,最不喜宝玉奢华风流,便命其从简读书。可笑这门上门下合伙着糊弄贾
政,不过是将宝玉这一读书所在刻意装饰得简洁素朴以上回贾政,下悦宝玉;其
实怡红院里上上下下,暖香温玉、妆金戴银,遍布绫罗,尽织锦绣,这里头一处
朴素亦不过是唬人而已。但见西首是一张鸡翅木清漆书案,上头依旧是纸笔墨砚
等;靠墙两溜花梨书架,袭人等如今也不敢怠慢了,依旧是满满堆着书卷,却不
过是大学、中庸等;四墙上一色儿浆白,除了一张燃藜图再无个饰
物。那东首倒有一张宽深暖炕,本是歇小觉用的,铺着竹简镶布炕席。只如今冬
日里,本来是该铺得软垫才是的,那一床团锦软褥子如今却卷成一团条,靠立在
炕头一侧。暖炕一旁有个四层的大幅木架子,上头搁着着炕屏腿几一张、云杉
棋盘一方、并有一张深紫色七弦古琴。晴雯便笑着指着道:不就是这个了如今这里哪里还有人会这个姑
娘瞧瞧可使得黛玉上前瞧看,那琴身却是一整条紫檀乌木所雕,狭长细润、云纹鬼色、吞
玄吐幽、至于尾处看似胡乱雕琢了一对旋角,似凤非凤,似雀非雀,其实却是巧
匠苦心造诣,颇有上古遗风,琴首雕四个篆字清玉周声,琴尾亦雕四个篆字
小川秦音。一时倒也瞧住了,上前轻轻以披风袖口抚了抚琴身上落尘,回头
对晴雯、紫鹃淡淡道:等会子再说我且试试可使得。晴雯倒是一愣,难不成这会子黛玉竟要在这里抚琴,岂非容易便惊扰了弘昼欲知后事如何,请候下文书分解。这真是:世人皆有菩提情万物难免慈悲心昔日世尊拈花意遗留大千红尘音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