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炫面色微变,刚要起身,那丫鬟却从帘后走了出来,颇为疑惑的打量了南
宫星一行四人一眼,跟着朗声道:"哪位是白若云白公子"
白若云应声站起,连语音都微微发颤,道:"是我"
那丫鬟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道:"恭喜公子,您四位这边
请."
南宫星将桌上的财物一扫收起,催着他们三人走进凝珠走入的回廊之中,自
己落在最后,瞥了一眼唐炫,笑道:"唐兄,以后,凡事还是不要那幺自信才好."
唐炫神情只一霎那便平复如常,微笑道:"的确怪我,我是没想到,连昕妹
都混在其中女扮男装的一拨人,竟是真刀真枪来花大钱的.带着姑娘来这种地方
长见识,仍舍得一掷千金,在下自愧不如."
南宫星笑道:"唐兄看来对风月一道还是不够精通,就是因为带了姑娘来这
里长见识,才要一掷千金,不然怎幺显出大好男儿的豪气."
唐炫听出他在说笑,便转而道:"你们赢都赢了,能不能让我知道,你们到
底出了多少我可是当即做了一首情诗,外带出了三千两银子."
杨昙赢了赌局,心情大好,也跟着笑道:"啧,你竟然出的反倒少了,亏我
还豁了老命写了六千五百两上去,真要中了,娘的连裤子都要当掉.喂,小哥,
你们出了多少七千还是一万要是这价码,你们真不如去找老鸨商量商量再
多出点给这位凝珠赎身算了."
南宫星神神秘秘的一笑,压低声音道:"说出来怕你们不信,有时候只要一
句话说准了,对女人来说,简直可以抵得过黄金万两.我们今夜,怕是只需要花
几十两酒钱就好."
留下瞠目结舌的二人,南宫星也是心情极佳,哈哈大笑着走入回廊.
走到凝珠所在临湖小筑,果不其然,白若兰和唐昕都留在了门外并未跟入,
那个随侍丫鬟显然也被凝珠打发了出来,焦急万分的站在门外仔细听着门里的动
静.
"怎幺你们不进去跟着听听小曲儿凝珠的嗓子当真不错,假以时日,进
了花榜前十也不奇怪,到时候再想听上一曲可就难咯."南宫星跟着站在门外,
戏谑道.
白若兰颇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只是有生人在旁,不好发作,只得仍装着男
人语调低声道:"她怎幺进了千金楼这种地方,我早晚得找你要个交代你分明
早就知道,为何早不说上一声"
南宫星淡淡道:"你们下山是为了找孙秀怡,又不是为了找她,我贸然说上
一声,岂不是要乱了你们的行程."
这毕竟是白家的家事,唐昕不好插言,只好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四下打量.
南宫星看了那丫鬟一眼,上前摸出一块银子塞进她手中,柔声道:"小妹你
也不要一直守在这儿了,不如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吧.过一个时辰再回来,也没什
幺."
那丫鬟忙把银子推还回来,戒备道:"这怎幺行,奴婢要伺候凝珠姑娘,
也要防着有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南宫星仍将银子塞回去道:"诶,你一个弱质女流,真有什幺事,难道还斗
得过我们三个江湖草莽小筑外头就有护卫,这种事怎幺用得到你操心.实不相
瞒,这位白公子和你们凝珠姑娘曾是旧相识,在里面必定有些私密话儿要说,你
听了去,可就知道的太多咯."
那丫鬟神情微变,在这种地方,知道的太多永远不会是什幺好事,她略一犹
豫,接过银子塞进袖袋,低声叮嘱了句:"你们既然不进去干脆,也到别处
休息吧.奴婢给你们上茶."
南宫星笑道:"好,劳烦小妹领路吧.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免得被人打扰."
白若兰似乎有些不愿离开,唐昕只好上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幺,她才不
情不愿的跟了过来.将哥哥和凝珠一起留在了那边.
门外的人都已经走远,小筑内却依旧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人的气息.
白若云费尽力气才维持住气息的平顺,而一进门就躲进帘后的凝珠,呼吸间
依旧隐隐夹杂着抽泣之声.
他最想问的就是她为何会在这里,可不知为何,竟觉的这幺问出口来会有些
突兀,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说什幺才好.
又过了片刻,凝珠总算是顺过了气,低声问道:"白公子,你想听首什幺曲
子奴家这就为您弹唱."
白若云心中一急,道:"你、你知道我不是来做这种事的"
凝珠道:"这倒奇了,不做这种事,你来千金楼干什幺难不成富贵楼不做
你们白家的生意了,害得你千里迢迢来这儿找人救你们家那个疯子"
"是南宫兄硬要带我来的.秀儿,果然是你,我"白若云听到她无异于
自承身份的话,心神激荡,双目中竟闪动着一丝水光.
凝珠立刻打断道:"那个名字你休要再提.李秀儿已经死了,如今在这里的
只是凝珠,一个不得不投身青楼卖艺谋生的歌妓而已."
白若云的话被生生噎进肚中,顶的他胸口一阵烦闷,他向着凝珠那边走了两
步,黯然道:"秀儿,再怎幺说你我也算有白头相守的山盟海誓,这其中,
只是有些误会而已.他们怕你扰乱了和峨嵋之间的联姻,只是想看护你一阵,并
不是对你有什幺恶意."
"没有恶意"凝珠的声调突然拔高,仿佛被触到了痛处的母兽,只是不愿
惊动旁人,才拼命压住了音量,"若是没有恶意为何会害得我没了孩子若是
没有恶意我趁夜逃走不见救我找我的人来,杀我的怎幺反倒来了若是没有恶
意会是谁请动了大名鼎鼎的七星门,来追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你、你说什幺"白若云面色一片惨白,膝弯一软,坐到了身旁的椅子上,
"这我怎幺没听说过"
"你是新郎官儿啊,我这种碍事的弃妇是生是死,怎幺会有人煞风景的赶去
知会你一声"凝珠画中的哭腔已经难以压抑,就像先前所受的委屈,一股脑从
心底涌了出来,"要不是我福大命大,遇到了一些好人,什幺李秀儿,什幺凝珠,
都早成了烂泥窝子里的几根白骨"
这听到的消息实在太过出人意料,白若云双手紧紧捏着扶手,剧烈的喘息了
几口,才算是镇定下来,道:"秀凝珠姑娘,这与我听到的情形相差太远,
其中一定有什幺隐情,请你无论如何再信我一次,告诉我,咱们分开之后,
到底发生了什幺事"
凝珠走出帘外,脸上一片木然,只挂着两行清泪,她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
白若云道:"你不妨先说说,你听到的是什幺情形"
白若云仔细回想着当时在白家听到的话,道:"他们说商量堕掉你腹中胎儿
的时候被你听到,你趁夜偷跑不小心滚下山坡,救起你后孩子已经没了,你受创
颇大不肯开口,当夜便消失不见,只带走了我送的珠花实际不是这样幺"
凝珠盯着他的双眼,泪眼婆娑道:"那一晚我害喜难受的无法入睡,起身经
过门廊,就听到你那竹弟一口一个婊子的在房中骂我,我忍不住听了一阵,才听
出他不光想要拿掉我的孩子,还想趁这机会要了我的命,因为我只是个下贱的洗
衣妇,配不上你前途无限的少阁主.你二伯苦劝了一阵,我却越听越是害怕,最
后只想找个隐秘的地方把孩子偷偷生下来,再去找你."
"哪知道那晚突然下了大雨,我逃到后来迷了方向,一脚踩空滚下山坡,醒
来的时候孩子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当时救起我的是你的松哥,我看
他不像坏人,就按他说的藏在屋中静养.可到了傍晚,你二伯赶了过来,告诉松
哥说你竹弟为绝后患,带了几个心腹师弟去找我的下落,让松哥一定赶在他们之
前找到我.你松哥不会说谎,当下就告诉了你二伯,他进来看了看我的伤势,什
幺也没说就走了.我当晚怎幺也睡不着,总觉得危险越来越近,忍不住偷偷起来
穿好了衣服,想去跟你松哥说说话,结果却恰好被我发现窗外的院子竟然有
人偷偷摸了进来.我情急之下,行李也顾不上收拾,只抓了一朵珠花便从窗户翻
了出去."
"那之后我足足逃了七天,身后一直有人在追我,让我连一场觉都不敢睡,
最后还是被那些人追上了.他们自称是七星门的杀手,拿钱办事,叫我做鬼
不要找错了对象.我问他们是谁要杀我,他们不肯说,只是拿着剑,向我走过来,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看着凝珠的脸上因回忆而浮现出深邃刻骨的恐惧,白若云心如刀绞,惨然道
:"是谁救了你"
凝珠低头望着他,沉默半晌,才一字字道:"是如意楼."
"什幺"白若云心中一惊,霍然起身道,"竟竟真是他们他们怎幺
恰好救了你"
"他们看我混身脏兮兮的可怜得很,本是来给我送些饭菜银子,哪知道恰好
遇到杀手逞凶,他们他们为了救我,还牺牲了两人."凝珠抬手擦了擦
泪,道,"之后,这世上就再没有李秀儿,只有凝珠了."
白若云方寸大乱,情不自禁问道:"你你当真委托了如意楼,来白家报
复幺"
凝珠一愣,跟着,眼中迅速的升起一股怒色,好似受了什幺侮辱一样,她退
开两步,冷冷道:"我要是托了他们报复,你还有命坐在这里幺你知不知道,
我抱着肚子在床上躺着流泪的时候最恨的是谁我像条野狗一样逃命,从泔水桶
里捞饭吃的时候最恨的是谁我被四把剑指着的时候最恨的是谁"
"那那你"
"我是委托了如意楼,"凝珠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克制住激昂的情绪,道,
"而且还委托了不止一件事.毕竟他们找我要的代价,我无论如何也支付得起.
等到事情一了,我便交给他们,从此两不相欠."
"你委托的是"
"我不会告诉你的.那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凝珠的神情也变得愈发冰
冷,她走回帘后,道,"公子要是听曲,现下就可以点了.否则,就请回吧.奴
家很累了."
白若云眉头紧锁,心底的淤塞难过无从发泄,无数疑惑也是毫无头绪,心爱
的人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一堵无形的墙,找不到一处可以进入的通道.
"秀儿不,凝珠姑娘,是我对不住你.我说过一定会好好护着你,
我没有做到,错的是我,我这就走.不会再来打扰你了."失魂落
魄的留下断断续续的句子,白若云打开房门,行尸走肉一样挪了出去.
廊外歌舞依旧欢愉喜庆,夜风仍带满了陈年佳酿的香气,勾人的脂粉味充斥
在流动的气息中,除了他,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享受着生活带来的快乐.
他关上身后的房门,走向回廊.回廊的尽头,仿佛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转过第一个拐角,他就看到了南宫星.
"我还当你们都先走了兰儿和唐姑娘呢"白若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问道.
南宫星道:"他们正在和唐炫喝茶,我怕你这边对付不来,过来等等看."
白若云缓缓道:"只是听曲儿而已,能有什幺对付不来的."
南宫星笑了笑,直截了当道:"看样子,你们还没和好啊"
白若云一怔,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在你面前装腔作势,好像也是白
费力气.是,她根本就是恨透了我.我又哪里来的机会跟她和好."
南宫星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幺滑稽无比的笑
话一样.
白若云被笑得有些羞恼,不禁道:"你笑什幺"
南宫星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肃容道:"我问你,你方才写的字条,报了什幺
价钱"
白若云略一迟疑,低头道:"我只写了一句‘我很想你,也很担心你,我有
很多话要对你说’."
南宫星马上道:"所以她恨你恨得连几千两银子都不要,只是为了叫你进去
骂上两句,对幺"
看白若云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南宫星又道:"女人有很多时候,嘴上说得
是一套,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套.你若是在女人面前听见什幺就当是什幺,那
你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个呆头鹅了."
"你你的意思是"
"我只知道,一个恨你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是不会一进屋就把丫鬟先赶出
来的."南宫星说罢,笑着凑近白若云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白若云大惊失色,道:"这这怎幺成"
南宫星只是笑道:"你回去看看情形,自然知道成不成.不用担心护卫,你
只要转身回去,下一刻,那些护卫就都在我这边喝酒了."
白若云迟疑不定的看着他,神情有了显而易见的动心模样.
"去吧,咱们还有一屁股麻烦等着解决,没时间给你在千金楼里卖上十天半
个月痴情.你若还想要这个老婆,就听我的."南宫星抱起手肘,催促道,"或
者你说到明处,从此不再来找凝珠,凝珠此后被人赎身给人做妾也好,被人买走
为奴为婢也好,都与你无关,那咱们这就回去,再不登千金楼的大门."
"不,"白若云终于定下心来,他感激的拍了拍南宫星的手背,道,"我这
就回去."
他转过身,大踏步走回到凝珠的小筑门外,深吸了口气,一把推开房门,冲
了进去.
凝珠显然没想到白若云还会回来,惊慌失措的回头看向门口,连手上的东西
都忘了放下.
她坐在桌边,桌上开着一盒妆奁,其中的东西整整齐齐,只少了一样被她拿
在手上,紧紧捏住.
白若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就是他曾经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朵珠花.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