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在两人的视线下,女孩却仿佛毫无所觉。 小小的身子好像全无重量,飘飘若落花般在水面划过一段长长的距离,长袖轻甩,一条宽带便有了生命一般向着那头小鹿直去。尽管那身形尚小,但飘逸的身姿透着说不尽的优雅,牢牢吸住了人的视线,美丽得不愿转开,生怕错过了一点。
几乎是肉眼都能看得出的轻柔,宽宽的布带轻轻便拖住了不知是何缘故身形不稳的小鹿退了回去,而没有让它栽进冰冷的水中。
再一次得,季雪晴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即使只是一头还未成年的小鹿,却也是不轻的重量了,但那个女孩,却仅仅是凭着一条匆匆从腰间取下的布条,万分轻柔地便将那小鹿托起,送回了岸边啊。这,要什么样的功力才能做到啊季雪晴有些黯然,这个出色的女孩每每多观察她一分,便觉得自己与她又远了老大的距离,频生无力。
不过想想,这样深厚的功力,精准的控制,想来不说同辈其他人,便是出色如大表哥他们应该也是很难做到的吧。这般想着,少女很快又释然了。
放松心情,少女突然想起月依这些动作的原因,忍不住定睛细看,却才觉,那小鹿的一条前腿竟是受了伤,怪不得刚刚看那小鹿俯下身子喝水的时候总觉得那么不稳,仿佛颤颤巍巍随时都要在进水中的模样。
不经意一眼瞥见身边的木慕依,女人的脸上满是复杂难懂。
“四姨娘四姨娘”
“恩恩,啊,怎么了,晴儿”
狐疑地看着回过神的女人,季雪晴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看您脸色似乎不太好。”
“啊,我没什么的,只是,只是想到依儿她”盯着不远处正在帮小鹿救治的女孩,欲言又止。
“四姨娘”
“呵,真的没什么只是看到她这个样子,知道那个孩子起码还有些孩子该有的,还有着仁心良善,觉得很好,一时有些感慨”
顿顿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季雪晴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道,“四姨娘是指月依妹妹上次阻止您救那个陌生男人么”
女人的身子一僵,转过来的视线有些惊异恐惧,“你,你知道”
转开视线再度看向那个温柔地帮助小鹿的孩子,“四姨娘,这里是吴家的地方,您真的认为自己能瞒过谁么”
“那,那所有人都知道了么”
木慕依紧张地盯着少女,虽然心中觉得自己不过是救人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不可避免地,听着少女的话,心仍是慌慌的,有些忐忑。
好在,少女摇了摇头,“除了我和两位表哥,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毕竟这么长时间,因为很多原因,两位表哥在淡化您和依儿妹妹的存在上真的是花了不少的力气,应该没有什么太注意了。”
听着少女的话,木慕依心下才稍稍松了些。轻轻撇开头,“你怎么猜到是依儿不愿救人呢”
“因为不救才是她会做的事啊不怕您不喜,其实若是我们也会选择不救,更何况是月依妹妹。虽然相处的时间不能算长,却也足够我们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了。依儿妹妹,只要不是什么相干的人,即使是死在她面前也能目不斜视地路过吧。”
仿佛玩笑般轻笑了一声,但少女脸上的笑容又很快淡去。“依儿妹妹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狠得下心的人啊其实,四姨娘,我说实话,在那样的情况下,尤其是在您和依儿妹妹现在的这种处境下,不救,是正确的。您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底细,而他可能会带来麻烦,甚至灾难,那些,也许都不是您和依儿妹妹现在可以负担的。”
木慕依的眉微微皱了起来,似是有些不满。“为什么你们都要想得那么复杂,那么悲观呢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做一个仁慈的,善良的人,心里也会好受一点,也会开心一点的吧”
“四姨娘,”少女的声音仿佛带着些无奈,“我想您真的是,有些天真了并非所有人都会恩怨分明,懂得知恩图报的。更何况,就是我所知的,那个陌生人身上所表现出的,无疑不说明着他是个绝大的麻烦。救他,也许会将自己也牵连进那未知的,甚至可怕的危险中。如果我自己都不能保全了,那何谈去救护别人呢而依儿妹妹,她所有的都不过是想保护你罢了。”
“不,”女人摇摇头,“我知道的,她只是冷情,就像你刚刚所说,只要不是什么相干的人,即使是死在她面前也能目不斜视地路过。甚至,当时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本来是想直接杀了那人的。”
“呵,”听到木慕依的话,少女却全不在意,反而忍不住轻笑起来,目光转开,又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孩子,“还真是她的作风。”
“但是,”少女回头看进木慕依的双眸,“那也一定是因为您也注意到了那个人。”
少女的一句话,让木慕依忽然想起,那天先前,月依却是劝她走别处,只是后来因为实在没有选择而放弃。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前面有麻烦,而且尽量避免着她靠近,就是担心她心软么
“我,只是希望她能像一个孩子,不要那么冷心冷情,我也是为她好,那个孩子,她那样的性子,着实令人担忧,我只是希望,起码,若她和善待人,应该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孤独了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渐变
两人没再多说。 一阵小小的响动从不远处传来,扭头看去,正是月依向着溪边的琴走去。而她的身后,小鹿向着相反的方向跑远,只是不同于女孩的,似乎那小鹿明显带着些不舍,跑几步总会停下来微微转身看看,圆碌碌的黑眼睛看看女孩远去的背影,毫无留恋,似乎也在疑惑,眼前这个冷漠瘦小的人跟刚刚还温柔地帮它疗伤的人简直是完全不一样啊
女孩重又在琴前席地而坐,袅袅琴声再度响起,仿佛刚刚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错觉。
“四姨娘,依儿妹妹只是冷情了些,相比于很多人,她只不过是少了一些不必要。她从不是什么热血漏点的人啊,看多了这样清清冷冷的她,若要想象她热血仁慈还真是有些困难。但四姨娘,您难道真的不知道么,您真的是应该感激上天,依儿妹妹不是那些普通的幼稚天真的顽童,否则,以您现在这样的处境,不说安逸,要保全自身都是两说。即便隐世已久,吴家却从来都不是良善之地。她既已非大奸大恶之人,不会去主动伤害别人,您又何苦太过强求”
轻叹一声,木慕依蹙眉望着不远处好像从来都只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的女孩,话语间满是不可解的怅然,“不是我强求,只是实在是心疼这个孩子啊难道是我做得不够么否则她何苦将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我根本想不出是为何,她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活在那个寂静得仿佛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色彩的小小的世界。我只是想要她幸福啊作为一个母亲,谁能看着自己的孩子习惯孤独,仿佛独立在这世界之外我要的不多,我能给的也确实不多,我只是希望能看着我的孩子起码能天真快乐的活下去,不要永远沉溺在阴暗里,看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阳光。”
听着木慕依的话,季雪晴转过头敛下了双眸。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母亲的愿望啊,她原就是没有什么置喙的立场的。只不过,那个孩子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那么干净的孩子,还有那么温柔的母亲。这一切,她得不到了,但她自真心地希望能看到她们的幸福。
呵嘴角不自禁扬起一抹苦笑。真讽刺,任性娇奢的季家小姐,吴家未来的长媳,也是从小就被像货物一样转手给吴家的季雪晴,竟然也会真诚地希望别人幸福。看着别人拥有自己想要却从不能拥有的,却不会去破坏,而是站在一边祝福,甚至上前推了一把,只是希望那样的美好不要这么轻易地就此结束。
“那么四姨娘,您可有想过依儿妹妹到底要什么,对她而言什么才是幸福”
没有人回答。
“幸福啊每个人所渴望的幸福也都是不同的吧您拼命想要给予的,也许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甚至有可能还是她所苦恼的。”
“可是,可是”
“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么和那个一样,每个人有每个人所渴望的幸福。你所渴望的,所想要拥有的,那是你想要的幸福,”抿了抿唇,少女的手不知不觉间紧紧握起,“却不一定是别人想要的。”
是啊,你所认为好的,别人未必就是这么想的,凭什么你的幸福,你的希望,要强加在别人的身上,逼迫着他接受,逼迫着他去实现呢
到最后,到底谁得到了幸福
似乎,谁都没有呢
这种事有时候真是最讨厌了,圈好别人的命运,用所谓的爱,所谓的幸福将人牢牢禁锢。我到底是该恨呢,还是该微笑着将泪咽下,走上你所谓的幸福
努力平复下心中的躁动,少女空空地望着远方,幽幽叹息,“就这样吧,四姨娘您可以随着您的期望,随着您的意愿去救助别人,不会有谁阻碍您,我想依儿妹妹不会怎么阻止您的,否则也不会有这次的事了。”
“但同时,也请您放过她吧,不要太过强求。她那么在乎您”
“我们都看得出来,她其实真的是个很聪明也很成熟的人呐,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知道自己的幸福在哪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每个人也都不同,何必要强迫她和其他的那些孩童一般呢她本就是那么特别的一个啊在我看来,现在这样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何苦刻意模仿别人呢”更何况,即便是她,也能轻易看出,那根本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哪怕她从不曾刻意。而你又何能去左右她呢
“可是,可是这样下去,我担心,她不会跟人相处,她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困在我身边的”
“不”面对女人的怅然,少女摇摇头,“她不是不会相处,只是现在没有什么必要便无需表现吧她只是不在乎”那个女孩,其实她天生就该是站在众生顶端的吧,所有的人都只能仰望
“可是,”女人摇摇头,欲言又止。不在乎,又是不在乎她害怕啊,那个孩子,只是这般小小的年纪就仿佛已经无牵无挂,心如死水。这样下去,她担心,有哪一天,她真的会连活下去的也一样淡去,消失。
“四姨娘,人生总不可能是完美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觉得,甚至暻哥哥他们也都这么觉得的吧,依儿妹妹她这样其实本就已经很合适了。”她那样的人,本就该是这样的啊
“何必强求呢尤其在那样的失而复得之后,四姨娘,难道不该更加珍惜眼前么只要她高兴就好了啊她有自己的本能,有她自己的选择,她聪明而明白,无需我们多加置喙的”
于是,女人默然了。
“是啊,失而复得之后只要她高兴就好了啊”
终于,似乎一切重回过去,所有的仍旧是那般的模样,好像破败小院的墙上那爬满的常青藤,看不出什么变化,似乎总是那样。也许有,也只是细细的,潜移默化的,难以分辨。
日子又这般没什么波动地一天复一天。
木慕依仍然常常上山,有时候是去采药,有时候则是去送药品食物之类。
女孩也依旧是那么静静的,怀抱着小狐狸。仿佛在这平静的日子里,所有的生命都只剩下了数着日子,每一天,每一天。只是一晃神间,眼神平淡的,一天又过去了。没有什么味道,却又透着淡淡的惬意。
只是渐渐的,有什么愈加偏离了轨道。
不知是否错觉,月依现,好像木慕依开始小心地,不着痕迹地尽量避开她。而她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也随之慢慢变少了,且愈加复杂难懂,有那一次两次,甚至透着惊心的厌恶憎恨。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仿佛一场错觉。尤其当她抬眼看过去,女人总会淡淡地撇开眼,脸上一派平静,什么都看不出。
心里有些难过,闷闷的疼。忽然之间有种被忽略甚至被抛弃的悲伤。但是她谁都没说,面上也没有什么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