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羽露出诧异目光,谢混低声说:“这里就是兰亭,他们在效仿我祖父当年与王羲之等人流水赋诗。”
那几个男子仪态优雅,一个个长袖飘飘身姿潇洒,甚是好看,面容也长的十分俊俏,惹得君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一想到身边的人,她就立刻收敛心性,不经意地把目光移开,装作欣赏风景。
谢混是何等心思机敏的人,早将她的小动作一览无余,故意笑道:“想不到公主也是食色中人。”
君羽趁那些人不注意,踮着脚飞速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小声说:“我要食也先食你的色”
亭边的青石台上有个年轻男子盘膝而坐,膝上摆着一具古琴,宽大的袖摆一直拖到地上,双目微闭,下颌很尖,俊美的面容紧绷着,仿佛笼罩了一层浮冰寒霜。
他行云流水地弹着,与外界都隔绝了般,神情专注如一。一曲终了,四弦一划,鸦雀无声。君羽觉得好听,率先鼓起掌来,众人也回过神,纷纷抚掌大笑那男子抬起头来,淡水般的目光直直投向君羽,扬声问:“姑娘也是懂琴之人”
君羽回头看了一眼谢混,尴尬笑道:“只是喜欢听而已。”
男子唇角略勾,画成一抹极淡的微笑,眼光从她脸上一掠而过,敛衣起身,朝水边走去。那几个人笑着说:“元亮兄的琴技果然了得,佩服佩服啊”
元亮君羽低头一想,觉得这个名字似在哪里听过,好生耳熟。那边有人招呼他们:“两位不妨一起来如何”
流觞曲水原本是很风雅的事,可对于君羽而言简直是遭受酷刑,她可是一点诗性也没有,却了也让人笑话。刚想拒绝,谢混截断她的话:“那就打扰了。”
君羽抬肘撞他一下:“喂,你怎么答应了。”谢混附到她耳边说:“有我在,别怕。”
她倒不是怕,只是看见这些流水线一样的作诗狂人,就想起当年上学时候优等学生考满分的盛况了,而对于她这种人,能与他们抗衡的希望几乎为零。
忐忑不安地坐下,那个酒觞就跟她过不去似的,打着旋地飘到她跟前。众目睽睽之下又无法作弊,君羽尴尬地想了半晌,面对着众人期盼的目光,只好苦笑着拿起那杯酒。
正欲凑到唇边,一只宛如女子般精致修长的手抢过那酒觞,谢混大明大放的一仰而尽,然后抹着嘴边的酒渍说:“她不会饮酒,这杯由在下代劳了。”
众人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饮下。那个抚琴的男子略有些不悦,余光扫过他们两人,只是始终没说什么。
继续饮酒赋诗,遇到好的句子,众人就挥毫而就,落笔在宣纸上记下。每次传到君羽,都由谢混代劳喝酒,看着他左一杯右一杯,跟喝凉水似的,还真是让人担心再这样喝下去,非醉死不可。好在他酒量大,几十杯下腹依然面色不改,玉白的颊上神色如常。
传到那个抚琴男子手里,他卮着酒杯想了一会,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山”
吟到“山”字,他突然停了一下,暂时想不起下句。君羽立刻替他接上:“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男子长眉猛然一扬,眼里露出惊叹的神色,认真地说:“姑娘怎知道我想说什么”
君羽强忍住笑,心想:这几句都让我背烂了,怎么会不知道。于是转开话题,故意问“先生可是陶渊明”
男子脸上的惊诧更甚,半晌方道:“不错,在下正是浔阳柴桑陶潜。”
君羽心想果然是他,印象里一直以为陶渊明是个躬腰驼背的老头,想不到居然行止风流,也是个翩翩美男子。她想着扑哧一笑,又怕别人怀疑,慌忙掩饰说:“我以前读过先生的桃花源记,对文中的描绘很是向往,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个地方”
陶渊明眸光微亮,浅浅一笑道:“其实桃花源,在下也只是听说而已。具体是否真的有,我也不清楚。不过武陵郡确实有一个地方,有桃有溪,景色十分宜人”
他们聊的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注意到,谢混已经悄然离开,随着别人到了不远处的凉亭里。穿蓝衣的男子对他拱身一揖,恭恭敬敬道:“敢闻公子可是谢混”
谢混淡淡扫了一眼,盯着他的腰牌说:“不错,你是北府军的人”
那人低头道:“在下刘毅,现任桓弘中兵参军,在北府军确实有差使。”
谢混嗤地一笑,低叹道:“你们消息可真灵通,我来会稽才半月,就走漏了风声。你既然是桓弘手下的人,找我恐怕不合适吧。”
刘毅并没有笑,盯着他的眼睛说:“公子敬可放心,在下既不是桓弘的人也不是桓玄的人,我刘毅只为自己一个人活着。”
“哦”谢混扬了扬眉,“有意思,说下去。”
刘毅依旧神情严肃,绷着脸说:“军法严纪,在下不惜冒着斩首的大罪而来,就是想请公子答应一件事。眼下会稽王父子祸乱朝纲,北边又有燕国压境,慕容德已经在广固称帝,一直有伐晋的意图。公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大晋的河山沦为废土”
谢混哼了一声,冷笑道;“慕容家那帮狼崽子,只会窝里斗,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大晋的河山,是你我能左右了得吗我既是有心,上有太后压权,下有一干亲贵,得罪了哪个都没有半点好处,我又何必劳这个神”
刘毅闻言一笑,朝着君羽所在的方向叹道:“公子尽可以不答应,可您娶的是当朝的公主。大晋万一灭了,您这个驸马爷当的也舒坦不到哪去。像这样游山玩水、举案齐眉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谢混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君羽,说:“这你大可放心,我祖父当年都能隐居东山,我又为何不能放舟江湖天大地大,总也有容下两个人的地方。”
刘毅摇头道:“朝廷杀了孙泰,他侄子孙恩已经领着五斗米教起义,令尊为此次清剿的首将,公子想袖手旁观没那么容易吧”
谢混点头:“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用绕弯子了。”
刘毅笑道:“公子果然是爽快人,我有一个兄弟叫刘裕,出身草莽,此次也在征兵的行伍。我们若能得胜还朝,封个一官半职,想与公子日后一起共谋大业。”
谢混用那琉璃般的漆黑眸子瞟了他一眼,平静地笑了:“就凭你”
只那一笑,刘毅立刻腾起了怒火,但他还是忍了忍,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我知道公子是高门贵族,看不起我们这些贫寒贱民。可是话说回来,将来的日子还长,这江山指不定是谁的一盘棋,您可不要过早弃子呀。”
正说着,君羽已经朝亭里走来,看了一眼谢混问:“在聊什么”
刘毅抢先笑道:“姑娘好福气,竟能擒到这样的风流标致的人物。有道是潘安街上来,宋玉墙边走,像公子这样的人,卫玠在世也不过如此。”
谢混微一勾唇角,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没什么,玩累了吗”
君羽望着日落的方向,回头笑道:“是呀,过的真快,天都要黑了。”
众人见他们这般缱绻温柔,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们是”
陶渊明的目光瞬时黯淡下来,略有些尴尬地走开,依旧去抚他的琴。谢混一挑眉梢,颇有玩味的看他,故意搂紧君羽说:“让各位见笑了,天色不早,在下与贱内不便叨扰,就此告辞了。”
两人走了几步,君羽蓦然回头,对弹琴的人笑道:“陶先生,等我日后找了桃花源,一定登门拜访。”
陶渊明“唔”了声,手指下缭乱拨弄,曲调陡然一变,如金切玉鸣,破石穿空,弦上清寒孤劲,心里却想着“原来她已经成亲了。”
他轻轻地笑了笑,抛下古琴,走到石道边舀了一觞清水,仰头饮尽,心已经醉了。
良会未有期中
回到东山别墅已经是掌灯时分,谢混说是要事出去,晚饭不用等他。君羽便一个人草草解决了晚膳,一个人坐在灯前,随手翻了翻案上的书。她现在越来越有种感觉,迫切的想知道以后发生的历史。哪怕只是二三十年的也行,至少能避重就轻,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年来,她也翻箱倒柜了不少遍,期望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可惜除了帝王起居录以外,没有任何一本书有当朝正史的记载。
“在找什么”温凉地声音自身后传来,君羽惊惶回头,手里的书啪嗒全落到地上。
谢混推门而入,披着宽大长袍,衣襟随意敞开。他不疾不缓地俯下身,将地上的书一一拾起来,信手翻着说:“最近怎么对书敢兴趣”
君羽含糊答道:“哦,你不在,我一个人无聊嘛。”
谢混一笑,将书抛到桌上,一手捻着她的耳垂问:“在你眼里,书比我还有吸引力么”
君羽脸一红,打掉他的手说:“我每天看见书的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比看见你还长,你说哪个有吸引力”
这样嗔软的语气,让谢混心头一窒,刚想说是什么,张了张唇又沉默了。须臾,一下将她抱起来,撩开纱帐平放到塌上。影影绰绰的光照在眉间,映的一片幽暗。那变幻莫测的光景,让人一时迷惘沉醉。
谢混伸手欲捻灭烛火,手上一重,被君羽紧紧的攥住。她柔润光洁的手与他瘦长白皙的十指交缠在一起,反反复复地握着,竟让谢混有些吃痛。他不由觉得好笑,摸了摸她乌顺的头发。
“子混,我们不回去了,一直待在这里好不好”君羽伏在他膝上,浓墨般的发丝垂下来,覆盖了整个足面。
“你喜欢这里”谢混嗅着她发间淡淡幽香,一时微恸,手底下不由轻缓许多。
“喜欢啊,这里人又少,地方又大,没人打扰我们。”她忽然仰起脸来,冲他眨眨眼,“听陶渊明说武陵真的有桃花源,不如咱们去那儿吧,再也不回去了。”
谢混轻地嗤笑:“那姓陶的小子说什么你就信”
“我”君羽被噎的没话,随后恍然大悟指着他说,“你不会吃醋了吧”
“哦,何以见得”他低头衔住她的手指。
“少装这一套,我今天跟他说话,明明看见你脸都阴了,还不承认。”
“我吃不吃醋不打紧,那陶的小子看来对你还不死心呢。”谢混轻笑一哼,极为不屑的模样。君羽观察着他的表情,清峻面孔上映着火光月色,半明半暗,任是无情也动人。她悄然吹灭了灯火,顺势依偎了过去。
谢混蓦然被压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