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身,是个鳏夫,在乔治敦有幢心爱的古雅房屋。他过着平静的生活,偶尔进入早年曾吸引他和他妻子的社交圈。
他顺着环形公路行驶,车流缓慢,因为刚下过小雪。他很快通过中央情报局的安全检查,进了兰利的大门。看见已为他预留了停车位,他很高兴。两个便衣保安正等着他。
“梅纳德先生在等您。”其中一个严肃地说,一边打开车门,另一个则接过了公文包。有地位就有特权。
莱克从未在兰利与中央情报局局长见过面。多年前,他们在国会山两次交换过意见,当时那可怜人还能走动。泰迪?梅纳德现在坐着轮椅,忍受着持续性的疼痛。只要他需要,就连参议员也会随时驱车前来。十四年的时间里他给莱克打过五六个电话。梅纳德是个忙人,一般的日常事务就由助手代劳了。
三兄弟(5)
当议员和随从走进中情局总部的中心地带时,一切安全防线都自动消失了。等莱克走到梅纳德先生的房间时,他的头昂得比平时还高,有点趾高气扬的味道。他情不自禁。权力真令人陶醉。
是泰迪?梅纳德请他来的。
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没有窗户的大房间里(私下里被称作地堡),局长独自坐着,茫然地注视着一面大屏幕,众议员莱克的脸被定格在上面。那是张近期照片,是三个月前一次筹款晚会上拍的。那次宴会上莱克喝了半杯酒,吃了烤j,没吃甜点,独自开车回家,11点前就上床睡觉了。照片挺吸引人的,因为莱克很有魅力。天生的浅红色头发,没有一根银丝,没有染发,发型轮廓鲜明,深蓝色的眼睛,方下巴,整齐的牙齿。他五十三岁,依然风度翩翩。每天在划船练习架上锻炼三十分钟,胆固醇为一百六十。没发现有什么不良习惯。他喜欢和女人在一起,特别是有必要逢场作戏的时候。目前的女友是个六十岁的寡妇,住在贝塞斯达,她死去的丈夫靠充当说客发了财。
莱克的双亲都早已去世。惟一的孩子在圣菲教书。共同生活了二十九年的妻子于1996年死于卵巢癌。一年后,十三岁的狗也死了,亚利桑那州的众议员莱克的确独自生活着。他是天主教徒(现在这已无关紧要),每周至少参加一次弥撒。泰迪按了按钮,莱克的脸消失了。
莱克在华盛顿政界以外不为人所知,主要是因为他不喜张扬。即使他有远大的抱负,他也深藏不露。他曾有一次机会被提名为亚利桑那州的州长,可他太喜欢华盛顿了。他喜欢乔治敦的人们,喜欢默默无闻,喜欢该城的生活,还有不错的餐馆、狭小的书店和咖啡馆。他喜欢看戏和听音乐,他和死去的妻子从未错过肯尼迪中心的任何一次演出。
在国会山,莱克被认为是个头脑聪明、工作勤勤恳恳的议员。他善辩、诚实、忠诚、办事认真。由于他的选区有四个国防工业大承包商,他理所当然地成了军事装备和战备的专家。他是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因此认识了泰迪?梅纳德。
泰迪按了一下按钮,莱克的脸又出现了。作为在情报战线干了五十年的老特工,泰迪的心头很少有解不开的疙瘩。他曾经在枪林弹雨中出没,在桥d里藏身,在山上差点儿冻僵,毒死过两名捷克特工,在波恩打死了一名叛徒,会七种语言,参加过冷战,正试图阻止下次冷战。他的冒险经历比十个特工加起来还多,然而,望着议员莱克率真的脸,他犯难了。
他和中情局将要做一件有史以来从未做过的事。
开始时他们手头有一百位参议员、五十位州长和四百三十五位众议员,现在筛选得只剩一个了:亚利桑那州的众议员艾伦?莱克。
泰迪按了按钮,墙上一片空白。他腿上盖着被子。他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装束:j心领的海军蓝毛衣、白衬衫、笔挺的蝴蝶领结。他把轮椅推到门边,准备迎接候选人。
在等候的八分钟里,有人给莱克端来了咖啡和油酥点心。他只喝了咖啡。他身高六英尺,体重一百七十磅,很注重外表。如果他吃了那份点心,泰迪会很吃惊的。据他们所知,莱克从来不吃糖。从不。
咖啡很浓,他一边喝一边回想自己的调查报告。这次会面的目的是讨论令人震惊的流入巴尔干地区的黑市火炮。莱克有两份备忘录,隔行打的长达八页的资料,他一直忙到凌晨2点。他不知道为什么梅纳德先生要他来兰利讨论这样一件事,可他认定有备无患。
蜂鸣器低声响了,门开了,中情局局长推着轮椅出来,盖着被子,外表与七十四岁的实际年龄相符。可他握手很有力,大概是要用力把轮椅推来推去的缘故吧。莱克跟着他走进房间,让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彪形大汉留着把门。
他们面对面坐下来,中间是一张直抵墙边的长桌。白色的墙是用来做屏幕的。稍事寒暄后,泰迪按了按钮,另一张脸出现了。再按一下,光线暗了下来。莱克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按一下按钮,高科技图像立刻闪现。无疑,房间里装备了足够的电子垃圾,可以从三十英尺外测出他的脉搏。
“认识他吗?”泰迪问。
“或许。我想我以前见过这张脸。”
“他叫纳特里?琴柯夫。以前是位将军。现在是俄罗斯议会的议员。”
“也叫做纳蒂。”莱克得意地补充说。
“是他。强硬的共产主义者,与军队关系密切,头脑很灵,非常自负,有极大的野心,冷酷无情,目前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人。”
“这我倒不清楚。”
轻轻一按,又一张脸出现了。头戴艳丽的阅兵帽,脸如石刻般毫无表情。“这是尤里?高尔钦,俄罗斯军队的二号掌权人物。琴柯夫和高尔钦有宏大的计划。”又一按,俄罗斯莫斯科以北的部分版图出现了。“他们在这个地区储备武器。”泰迪说,“他们实际上是监守自盗,抢劫俄罗斯军队,但更重要的是从黑市购买。”
“他们的钱从哪儿来?”
“任何地方。他们用石油换以色列雷达。走私毒品,购买坦克。琴柯夫与一些匪徒关系密切。其中一个匪徒最近在马来西亚买下了一家工厂,专门生产突击步枪。这是精心策划的。琴柯夫很有头脑,智商极高。算得上是个天才。”
泰迪?梅纳德是个天才,假如他把这一头衔放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么莱克议员当然深信不疑。“他们袭击了谁?”
泰迪对此避而不谈,因为他没准备回答。“看看沃洛格达市。它在莫斯科以东约五百英里处。上周我们发现有六十枚维特罗夫巡航导弹被转移到那儿。你知道,维特罗夫——”
“相当于我们的战斧巡航导弹,但长了两英尺。”
“完全正确。过去的九十天里他们一共转移了三百枚到那儿。看见沃洛格达市西南的鲁宾斯克市吗?”
“以生产钚而闻名。”
“是的,有数吨,足够生产一万个核弹头。琴柯夫、高尔钦以及他们的人控制了整个地区。”
“控制?”
“是的,通过当地的匪徒和军队。琴柯夫把他的人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做什么?”
泰迪揿了个按钮,墙变成空白。可灯光依旧昏暗,他在桌子那头说话,就好像是在y影里。“莱克先生,即将发生政变。我们最担心的事将变成现实。俄罗斯社会和文化的每一方面都在土崩瓦解。民主是个笑话。资本主义是场噩梦。我们原以为可以让这地方的每个人都吃上麦当劳,这种尝试结果变成了灾难。工人没有工钱,而他们还算幸运,因为有工作。百分之二十的人失业。由于没有药品,孩子们正在不断死去。许多成年人也一样。百分之十的人无家可归。百分之二十的人在挨饿。情况一天天恶化。国家受到土匪的抢劫。我们认为至少有五千亿美元被偷运出了这个国家。眼前尚无任何解决办法。现在正需要一个新的强人,一个允诺把人们带回稳定生活的新独裁者。国家需要领袖,琴柯夫先生认为他自己是最恰当的人选。”
海变(1)
引子
8月16日
北纬48度40分;西经124度51分
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温哥华岛
艾伦·彼得斯一直喜欢享受内心空间的宁静。小时候他就迷上了《大众科学》和《真实历险记》之类的杂志。那些刊物描绘未来世界,说人们都将生活在水底,至于尘世的拖累就全交给自动导航潜水艇了;人们住在圆顶楼里,在海底种庄稼。他为艺术家的“水下生活构想”所迷倒,于是就拼命地啃蕾切尔·卡森那类的海岸线自然作家或者像威廉·比伯和雅克·库斯特之类的海洋探险家们所写的那些故事。
后来,他在北加利福尼亚成长的过程中,海洋就成了他的游乐场,成了他课余冲浪、钓鱼抬脚就去的地方。他几乎没法忍受岁月缓慢的流逝,直到16岁生日那天他才得以合法地注册参加了一个带水肺潜水训练班。那两个月里,每周有两个晚上,彼得斯都会带着租来的潜水用具待在萨利纳斯的社区中心游泳池里瑟瑟发抖,一边还咧嘴大笑,简直无法合口,嘴唇都快衔不住调节阀上的气门了。他就这样向那些老掉了牙的杂志所描绘的那块期望中的乐土迈出了最初的几步,虽说时间不长,也算暂时抛开了那个呼吸空气者组成的世界。打那时算起,他又长了30岁,多长了一百来磅r,四千多个潜水小时,但每一次潜水,在那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穿梭翱翔,几乎感觉不到体重,他都会感到一阵兴奋。那种静谧,那些舒缓细腻的动作,还有潜水时身下异态纷呈的一道道景致,这一切都对他太有吸引力了。
此刻,在水下20英尺处漂浮着,沉浸在水流涌动的黑夜里,彼得斯调了调防水灯的角度,又继续工作了。水温50度,很难受,但穿着防水服他却感到暖和。照眼下采集的速度,他得在这儿再待上半个小时,要是背上双筒氧气瓶里压缩空气的压力不够大了,他还得稍微地调整一下自己的浮力。
除防水灯照亮的区域以外,简直什么也看不见,更何况他也没功夫去打量四周。此刻,他正一门心思地鼓捣眼前那块礁石以及上面长势茂盛的石决明。他用刀割开一块块已经钙化了的石决明片,然后再放进挂在腰间皮带上的大网兜里。活儿干久了,动作几乎很机械,节奏也单调,一门心思想着眼前这活儿将带来的利润,却被这枯燥乏味弄得昏昏欲睡,心思不由得往别处想。
最后一片石决明很难弄,但还是下来了。彼得斯将其扔进网兜里,看来袋子都快满到了袋口。他原先还指望里基这会儿从水面上赶回来,但又想,也许他的搭档一直待在水上照看他们收获的东西,正等着他连夜把活儿干完呢。伯吉斯会不会扔下他一个人溜回家了,留下他一个人老老实实地拎袋子?彼得斯尽量不去这么想,但不行。这种要命的事儿,那些打短工的家伙滑头滑脑,是常常干得出来的。
在岸上的时候,里基·伯吉斯平常看上去苍白憔悴。脸上的皮肤打小时候起多年来就一直长满粉刺,因此,一张脸满是麻子,显得凹凸不平,他便蓄上稀稀拉拉、乱蓬蓬的胡子,想遮住脸上的皮肤,别那么吓人。在彼得斯看来,伯吉斯仿佛永远都是怒气冲冲的,只要一说话,两腮就一鼓一胀的,要不他就会神经质地猛吸方头雪茄。喝酒的时候,他就像鸟一样,总爱用嘴去打理那守活寡的妻子额前的发梢,吹牛说他曾在电视连续剧《硝烟》中演过配角,还在三个片段中被詹姆斯·阿内斯开枪“打死”过。据说伯吉斯有过坐牢的记录;好像很不光彩地被军队开除过;另外,还曾与(以前)那事实婚姻中的妻子十几岁的女儿关系暧昧。对于这些传闻,伯吉斯摆出一副无辜的男人的架势,统统不予否认。
伯吉斯是个万事通,但也是被主流社会所遗弃的那种人。一年到头,为了谋生,从晒海藻到修理小型发动机,从铲雪到种大麻,什么粗活儿他几乎都干过。他觉得自己怎么都能活下来,又什么活儿都能干,是加利亚诺岛非官方的“岛主”。他和彼得斯就住在岛上。加利亚诺岛与世隔绝,当地像伯吉斯和彼得斯这样的外来人因此能够过得随心所欲。本地警察也允许他们平平安安地做事,只要他们把握分寸。这些一直都很对伯吉斯的胃口,而且,谢天谢地,慢慢地,艾伦·彼得斯自己也觉得惬意起来。书包网。。
海变(2)
那还是前年夏天,在蜂鸟酒吧,伯吉斯头一次告诉彼得斯,说他计划把自己的生意扩展到水产业。他一本正经地,有点像演戏,向彼得斯挑明说,他想养石决明。他说想雇几个当地的孩子挖海床,而他们——他和彼得斯则可以在当地海味市场上坐收渔利。他向政府申请许可证,却被拒绝了,于是断言加利亚诺地区的石决明市场无论如何都“鱼”满为患了。他一边嚷嚷着“见鬼去吧,该死的许可证!”,一边用食指在彼得斯的胸膛上戳戳点点——他喝得半醉下什么决心时总这么干。失业者名单上满是那些终日奔波却又死去的人,还不是因为他们总让政府指指点点的?不是吗?他妈的,一点不错!
从那以后,伯吉斯开始利用空闲时间(他的空闲时间似乎多得无穷无尽)四下里走了很远的路去寻找产石决明的天然海岸,只有在那些地方他们才可以“自由地随便开采”。那年夏天刚一开始,他们就发现了尼蒂纳特海湾和长在那儿的大片石决明。这一片石决明靠海藻生长,反过来,本地区水域上涌的营养物以及从太平洋东北部过来的水流含氧量极高,那儿的海藻又可以从中吸取丰富的养分。至于说这段海岸线原是萨利什印第安人的一块属地,这也只是偶然考虑的因素,并不重要。按伯吉斯的想法,利润上的赚头可不关原初居民法定权利什么事。他们的土地权——如果他们也配拥有这种权利的话——也只限于在海潮打湿不了的范围之内。
“是按涨潮算还是按落潮算?”彼得斯总是一有机会就想撩撩伯吉斯生就的坏脾气。
“喔,那可得他妈的看情况。”伯吉斯往地上啐了一口,一口牙齿被香烟熏得焦黄,这会儿给阳光一照,就和狼牙一般。
尼蒂纳特海湾是他们的第三个石决明采集地,多少个夜晚他们都是在这儿采集的。这里水面平静,有助于提高水下能见度。只见微波细流,江河带来的冲积物也减少了。虽说多年潜水赋予彼得斯一身硬r,肺部肌r也和马皮一样坚韧,但是,水下作业几个小时以后,彼得斯还是感到疲倦,浑身酸痛,就和坐久了一样。像伯吉斯那种游手好闲的家伙居然也能适应他的工作强度,对此彼得斯一直留有很深的印象。
彼得斯转身离开那块礁石,随着水波漂了几码远。他每吸一口气,气门就将空气送进肺里,此时总伴着一阵尖细的、犹如金属般的“嘶嘶”声;他每呼一口气,就有气泡从气门边上冒出来,噼噼啪啪轰响着穿过耳际,声音刺耳,隆隆作响,就像是一列呼啸而过的地铁。
水下的沙砾铺就一片浅滩,灯光照过去只能看见上面几丛病恹恹的海藻。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因其扣人心弦的海上生活而著称,显然还有许多宝藏不为人知。接着,彼得斯把防水灯扭向水面,一下照亮了数以千计的浮游小生物,它们悬浮在水中,全都在等待日光重临水面,继续进行光合作用。他停下来,拨弄着一条小水母如柳丝般柔软纤细的躯体。这条小水母比一角硬币大不了多少,它在水中的光柱里引颈而上,姿态优雅,接着又缓缓地向下漂去,布满小吸盘的触须伸着毒刺,气势汹汹,不管逮到什么,那倒霉的东西就都成了他的口中食。
彼得斯将防水灯在黑暗中划了一个更大的圈儿,还想着设法确定小船的停泊线。四周全是激起的沉积物,他慢慢地游着——这样才能节省体力,保持自己的方位——转着圈儿向前游着,一步步扩大搜索范围。要是还不能尽快找到船锚,他就得往水面上去,再用防水灯来找船。可是水流会把他冲到下游半英里的地方去。他可不太想游回水面,也不想大声呼喊“里基”,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时,一阵细小的擦刮声传入耳中,是从他的右边方向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他把灯转向那个方向,小心地向前移过去。不一会儿,灯光就照到了声源——那正是伯吉斯的船锚,已经松了,正在海底的沙砾上慢慢地蹭来蹭去,水面的情况无疑更糟,至少是起风了。伯吉斯又一次失职了,彼得斯骂了一句,心想他大概正在上面忙着用自己冻麻了的手指点烟卷,哪里还会注意到船锚已经松了。书包网电子书分享网站
海变(3)
不一会儿,他的目光又被什么吸引了。一开始彼得斯还以为那只是防水灯的恶作剧,也许是月光穿透海水产生的折s吧。但是,当他缓缓浮向水面时,那光景倒越来越明显了。不知什么东西,细细的,又轻又薄,恍似几条线,又像蜘蛛网,或是一大块透明的塑料。感觉像是……什么也没有。他从那片奇异的“水底疑云”中径直冒了出来,那不像是什么r眼看得见的东西。也许是种什么微生物吧——也许是某种原生动物,表面还发出荧光呢。他知道有些排硫的细菌有时能将海水染成r白色,这种事儿他在加利福尼亚的死水湖里见过许多次。他还做了记录,在自家的书房里查找过这一现象的有关解释呢。
彼得斯到了水面。头露在水上,他可以看见开始涨潮了,波浪愈加汹涌。他吐出气门,由它在身旁水里咕嘟咕嘟响。他深深吸了一口夜间的空气,没想到四周那股恶臭简直令人作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鱼的气味,充斥着浓烈的氨气味,简直和他下水时大不一样了。他咳了几下,唾沫四溅,又四下里望了望,想知道风向是不是莫名其妙地改了。沿海边的树丛上面一轮满月高高挂着,正映照着他身旁整个的水面。离他20码开外,是伯吉斯那只铝皮船熟悉的身影——船尾上故作深沉地漆着几个字:生活便是咧嘴一笑。风干得很好,但基本认不出来。船身在那回水的漩涡里懒洋洋地来回荡着,打着小小的旋儿,看不出这是只有主的船,好像整个世界都把它遗忘了似的。里基伺候自个儿的船和他伺候自己其他那些散漫的日子简直就没有什么两样。
“里基?”彼得斯大声喊着,“嗨,迪克?”彼得斯查完小船又向四周的水面张望,但哪儿也不见伯吉斯的踪影。远处400米开外有座小屋,只有走廊里的灯光还透出一点人气。
他双手划水接近小船,同时四处张望,寻找搭档的蛛丝马迹。忽然,船里传来一连串闷响,接着又是“哐当”一声巨响——一定是氧气瓶从架上掉下来的声音。他能听见船身薄薄的铝皮上铆钉变形发出的爆裂声,听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船舷里边四处乱敲似的。难道是浣熊?或者,是水貂?
“迪克?”彼得斯又喊了一声,开始生气了。
彼得斯游到船边时,只见伯吉斯一只胳膊抬起来,搭在船舷边上,正发疯似的对着空中乱晃一气。借着灯光,彼得斯看见伯吉斯的手好像……是烫伤了?皮肤血红,已经肿了起来,满手是泡,手掌骨r都剥离开了!
“救命!”伯吉斯尖叫着,那歇斯底里般、高高的狂呼声远远传去,连附近岸边的树丛里都听得见。“天哪,快救救我!我快烧死了!”
彼得斯游过去,来到船上那个小小的临时跳台边,费了老大的劲儿,总算爬了上去。那船晃晃悠悠地荡来荡去,一次又一次从他已冻得麻木的手指间滑开,仿佛在奚落他。
“救命!救救……救命……命!喔,去他妈的上帝……”伯吉斯哭喊着,然后又尖叫起来。
彼得斯的防水服被一根凸起的c销挂住了,一下子从肩部直到肘弯撕了个大口子。他恼羞成怒,索性甩开腰带,又很快地抖落自己的背心吊带。他站着,将灯光向下对准船的里面。
“迪克?怎么回事?”彼得斯大声喊道。
伯吉斯,或者不如说,伯吉斯所剩下的残躯,正在船底四周痛苦地翻滚着。他半个身子都露在防水服外,那l露的上半身满是刚溃烂的伤口,往外流着血水。他胸口和腹部的皮肤也同胳膊和手上一样像是被烫伤了——看起来简直是给熔化了——正大块大块地从骨架上掉下来。腰以下,他的腿还是瘸的,只是随着手臂和脑袋疯狂的折腾,正不停地抽搐。
“怎么回事儿?”彼得斯简直惊呆了,他拖着身子翻过船尾的横木,顺着狼藉一片的船体爬过去救伯吉斯。“怎么回事儿?”空气中的汽油味儿浓得发腻。伯吉斯挣扎时踢断了外引擎的油管,汽油淌出来,正往舱底流淌。
“这水,”伯吉斯小声呻吟着,“水……水里有什么东西……该死的,还烫人!”他滚过身来,一看到彼得斯,眼睛立时瞪圆了,显得很恐惧。“啊,该死,你也碰上了!”。书包网最好的网
海变(4)
彼得斯这会儿才感到脸颊和脖子上有烧灼的感觉。他用前臂抹了抹下巴,不料下巴r就血淋淋地掉了下来。他呆呆地盯着那块r,简直吓傻了,真不知自己的脸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了。
“咱们离开这儿。咱们到岸上去。该死的,看看我!看……看我!”伯吉斯又尖声叫起来。
“待在里面,伙计,我们进去。”彼得斯说道,声音干巴巴的。他的动作实在太慢,虽然脑袋还清醒,但也不听自己使唤了,做出的反应好像也是别人的。
小船“哐当”一声撞在一块礁石上。海水暂时退了,船舵擦着海底,接着又是一个浪头“轰”的一声打在船边。彼得斯踉踉跄跄站起身来,重新接上油管,给引擎灌好油。他一边靠在方向盘上,以免海浪袭来,会引起剧烈的晃动,一边转动钥匙点火。可看到没什么动静,便骂了几句。他试了又试,却只发出一阵“咔哒咔哒”的噪音。
“把它从我身上弄掉!把它从我身上弄掉!”伯吉斯在他身后呻吟着。
“我们送你去医院,伙计,挺住。”彼得斯刚说完,身后突然亮起一道愤怒的红光。彼得斯满心狐疑,猛地一转身,看见伯吉斯一只手正举着一盏点着的应急照明灯。那居然是一盏马路照明灯!该死的,在船上,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里基,别!那瓦斯——”
“没办法。把它弄掉——”
又一阵大浪打过来,伯吉斯身子一晃,跌倒了,那灯砰的一声摔碎在船底的油坑里。彼得斯眼看着烈焰从浮油中腾地升起,一下子就把伯吉斯吞没了。刹那间彼得斯顾不得细想,猛地一转身,就从船边滚了出去。他刚碰到海水,火焰即已烧到油箱,只听见一声巨响,船尾爆炸了!
冰凉的海水从防水服的裂口涌了进来,紧接着,他又感到脸上出现了刚才那种强烈的烧灼感。他从正在燃烧的小船游开,喉头发痛,脑袋里翻腾着伯吉斯身体四分五裂的景象,恐惧变得愈加强烈。船落回到水中,打着滚儿,然后翻了过去,船上的杂物和碎片一股脑儿如雨点般向他倾泻过来。那船正撞在他右边的岩石堆上,顿时粉身碎骨,船骨也被海水扭得变了形,发出阵阵哀号。彼得斯终于“脚踏实地”了,虽说只有片刻工夫,待会儿还得再摔一次。
一条白浪反卷着打来,身边的海水给砸成一道裂缝,他在里面挣扎着。海水直把他往海里拖,他与激流全力搏斗,全然忘了这不过是徒劳。衣服里已灌满了水,拖着他直往下沉,非常危险。在水流最急的地方,他干脆随波下坠,然后双腿乱蹬,挣扎着沿海岸边挪动,别让海浪打着。又一个浪头袭来,把他一个筋斗打翻在浅滩上,每当他被卷进波涛,大把的沙砾就像撒胡椒似的被抛撒在他已烫满水泡的皮肤上。
彼得斯想站起来,想定睛朝四周看一看。可肌肤上烧灼的感觉使他无能为力,肺里的氧气都快倒腾空了。又一个浪头打来,把他推上岸,胸膛重重地摔在一片沙砾上。趁下一次海浪还没来将他拉回激流,他到处乱抓,想用手攀定什么。他趴在沙滩上,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