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的场景中,只见到俊美的少年孤独地立于王座之前。金色的发饰横亘额前,琥珀的双眸淡漠冷静。鲜血喷溅在他白色的长衣上,他手握刻有王家纹章的宝剑,年轻的声音果断地说出处决朝中重臣的种种指令。但是她却什么都听不到,只剩下两句淡淡的话未经过耳膜,直接传入了她的脑海。
“你问母亲给我的名字吗?……比非图。”
“奈菲尔塔利?美丽的名字。”
那便是留在她记忆里最后的话语吗?
真好……
真好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还活着,也是真实的。
“比非图……”
已经分不清最后一个简单的音节,究竟是否来自她。
深红渐渐地变为了沉沉的黑暗
耳边渐渐听不到声音了,或者可以听到声音。
好像是水珠滴答、滴答
又好像是脚步
又好像是金属的器具碰触托盘的声音
心中闪出一个唯一却清晰的念头,
对不起……不能回到你的身边了……
随即模糊地,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
“奈菲尔塔利!”
拉玛不顾一切地想要跑上前来,却被一旁赶来的埃及士兵紧紧地禁锢在一旁。他只得用力地挣扎,嘴里却无法控制地喊着,“奈菲尔塔利!奈菲尔塔利!——”
莲愣在一边,染满鲜血的双手无助地抓住自己的脸。她缓缓地摇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瘦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公主,我……我不是要——”
话语突然停止在那里,一只白皙的手猛地伸出来,冰冷而迅速地穿透了她的身体。她低下头,洁白的长裙上并没有一滴血,但是腹部却伸出几只修长的手指。莲只觉得一阵恐怖从心底席卷而来,但是那惧怕还没有转为喉间的尖叫,她已经像破布一般被甩在了一旁,那一刻,鲜血泉涌一般喷出身体,将金色的沙地染成狰狞的黑色。
下一秒,那只手犀利地放在了拉玛的脖颈,尖锐的指甲好似铁质的利器,轻轻划过拉玛的脖子,留下一道干净的血痕。
少年俊美的脸庞上染着赤红的鲜血,浅棕色的短发随着炙热的风轻轻地扬起。
他的声音没有感情,没有起伏。
“留不留。”
拉玛一楞,随即便反应过来,这名一直跟随在奈菲尔塔利左右、性格懦弱、胆小的少年,是拉美西斯二世安插在他身边的又一颗棋子。想起在路上从空中掉落的鹰,想起他出乎意料的力量,果然,一切,都是这名少年传达给埃及王的!这干净利落的身手,这以指带剑的技法,这冰冷残酷的手段。……对了,他不是叫做冬吗?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他就真的会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杀手,冬柯尔特呢!
柯尔特并非姓氏,却为代称,用以特指埃及王室特有的暗杀队伍里最高级别的杀手。在历代柯尔特里,冬柯尔特的名字更是众人皆知。神秘的杀手,只数月便获得法老的充分信任,排入暗杀队伍。他的行踪神出鬼没,出手干净利落,其如同杀人机器一般的冷酷使得他在短短的一年里就获得了一直虚位以待的柯尔特的称号。此后,拉美西斯竟让冬由后台慢慢走入光线之下,开始逐渐处理一些身边的事务。这是在埃及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先例的举措。然而,由于时间尚短,加上,冬是个相对常见名字,因此除了拉美西斯的机要重臣与相关人士,旁人很难猜到,这名外族的少年竟在权力中枢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
此战,拉美西斯早已为他布下天罗地网,他自以为自己可以射落太阳,却始终是被那惊人光辉迷乱了双眼,失去了心智!
就连……他缓缓地侧过头去,看向一旁安静地倒在那里的莲。可怜的莲,连最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这样……停止了呼吸。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拉美西斯缓缓地转过身来。那双淡琥珀色眸子里失去了日常敏锐的光芒。他喃喃地说,好似在问拉玛,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奈菲尔塔利……是谁?”
拉玛愣在那里,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缓缓地转过头去,呆呆地看着沙地上,静静躺在血泊里的艾薇,说不出话。
奈菲尔塔利
是……艾薇告诉他的名字。
假的名字,假的身份,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他以为他骗过了所有人,但真正被骗的,却只是他自己!
“我在问你,”拉美西斯不由对着拉玛低吼,“奈菲尔塔利是谁!”
拉玛依旧不语。
拉美西斯猛地抽出腰间宝剑,狠狠地摔插入面前的沙地:“歼灭古实军队,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不远处僵持的士兵如梦初醒,但在拉玛被牢牢控制的情况下,古实一方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战场上不出意料地呈现了一面倒的形势。拉玛被冬箝制,竟是分毫都动弹不得。恼怒忿恨聚集在他的面孔,饱满的额头凸起些许明显的青筋。
拉美西斯来到躺在沙地上的艾薇面前,屈起一膝,半跪在她面前。
精致的脸庞,白皙的皮肤,深邃的眼窝,浓密的睫毛,挺立的鼻子,小巧的嘴唇。
她长长的发丝在阳光的映射和黄沙的反衬下显出淡淡的金色。
她的嘴角轻轻地掀起,好似在淡淡的微笑,那是他梦中见过的微笑,略带哀伤的微笑。
他伸出手去,轻轻地碰触着她尚带余温的肌肤,修长结实的手指缓缓地划过她温润姣好的脸廓。
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记得她飞速旋转的身体,白皙的手臂伸向天空,好似化为一朵洁白的莲花。
奈菲尔塔利
奈菲尔塔利
他喃喃地说着,脑海里犹如万马奔腾,随即又渐渐静去。眼眶里热热的,但却什么都没有。
只能看到,她淡淡的微笑,水蓝色的眼睛带着无比清澈的光芒,浅金色的发丝轻轻拨动他的心。
她对他说——她叫作奈菲尔塔利。她对他说,她来自未来——她与他的相遇,将发生在那个梦之后的未来。奈菲尔塔利,一个寻常却美丽的名字。自从有了这个名字,他仿佛就无法再相信他见到她的事情仅仅是一片虚幻的梦境,自从有了那句未来,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期待,期待有一天真正地见到她,
于是,从那之后,他便一直在等待,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一等,就是十年。
他迷茫,他憎恶,为何她亲口承诺的约定始终无法兑现。原来,只是他太愚笨,她明明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竟然傻到没有注意,竟然傻到明明被她无可救药的吸引,还硬要将她一次次推离他的身旁。
记忆的碎片零散的化去,眼前狰狞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
血泊里娇小的身体到底是谁的?
苍白凝结的笑容究竟是谁的?
是艾薇,他厌恶之极的妹妹。但是,在过去的未来,她是唯一,打破他心中坚硬外壳,吸引他所有热情、所有爱意的真实存在。银发的艾薇,金发的奈菲尔塔利。
过去的未来,就是现在。
眼前的艾薇,就是奈菲尔塔利。
他弯下身体,将那具正在慢慢变冷的身体抱起,热烈和深切地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他无意识地说着,双臂用力地抱着她,好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我是埃及的王,这片光之土地唯一的统治者。你在我的领土里,不管你要去哪里,你管你要做什么,即使你死,你也要得到我的应允!阿蒙神、欧西里斯神、哈比女神!请求你执行神的戒律,助我留下怀中的人,我的爱人,我拉美西斯的人……”
嘶哑的声音混杂着难以明述的哀伤,最后成为蕴入呼吸的淡淡呢喃。
很久。
太阳渐渐隐入了无限的地平线,晴朗的天空被染上了悲壮的深红,无情的河水冲刷着纷乱的两岸。战士的呼吸逐一消失,兵戈的声音渐渐远去。
战场恢复了原有的宁静,金色的洪水漫溢在眼前的山地。微冷的风卷走了浓烈的血腥,流淌的鲜血浸湿了干涸的大地。又一次恢宏的胜利,压倒性的征服仿佛将战场用热血煮沸,而怀中的躯体却逐渐变得僵硬而冰冷,不管如何用力地温暖,依然毫无反应。
“陛下,”冬单膝点地,稳稳地跪在他的身后,恭敬却冰冷地汇报,“古实军只余王子拉玛一人。”
拉美西斯垂着头,看着怀中惨白的少女,年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辨的嘶哑,“带回去吧。……可以收兵了。”
少年一躬身,却没有立即行动,静静地等待了一会,突然,他又开口,“陛下,冬要向您告辞。”
拉美西斯的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他甚至无暇去考虑冬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冬却没有立即回答,也没有移动,深胡桃色的眼睛不舍地凝望着拉美西斯怀中娇小公主的身体,久久不愿移开。直到拉美西斯感到他的视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才快速地一点头,干静地起身,再也不说话,步伐干脆地向着远离战场的方向大步走去。一袭白衣,缓缓融入了灰蓝的夜色里。
拉美西斯抱着艾薇,站了起来。阿蒙军团已经开始收队,金色的旗帜在渐暗的天色里慢慢隐去了原有的光芒。不顾禁卫兵的担忧、他径自缓缓地走着,好像没有意识一般地向前走着,双脚踏在渐渐散去余热的沙里,却好像落在一片虚无之上。双手只是用力地抱着她,只有她的重量带给他真实的触感。再也不去看任何其他的事情,再也不去想任何事情。他宁愿相信时间不再流动,他宁愿相信自己停留在命运分叉的那一点过去,她还活着的那一点过去。
回到那一点,拯救她,让她留在他的身旁!
脑海里一片混乱,突然,一句被丢在某个角落的话语猛地划过心头。
“陛下,祭司院一直保有着这个秘密——真正的荷鲁斯之眼,力量异常强大,所有得到它的人,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比思想更快的速度去往任何时间、去往任何地方。”
去往任何时间,去往任何地方。
琥珀色的眸子倏地收紧,他停止了漫无目的的前进。
稍稍俯身,温暖的气息微微拂过艾薇冰冷的脸庞。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有可能睁开,那副精致的笑容还会为他展开,希望仿佛微小的火星,投入早已化为灰烬的木里,燃起灼人心肺的烈火。心里掀起一阵难以抑制、翻天覆地的狂喜,他的双臂竟微微颤抖,无法保持应有的冷静。
“薇,稍微等我一下……”
心里从未如此清楚地知道下一步的计划,这份意念如此坚决,即使是阿努比斯神,也无法将她沉于永恒的黑暗。
他定会找到荷鲁斯之眼,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另一篇
遥远的地平线隐隐透出了忧郁的深蓝,夜晚第一颗明星正在空中努力地燃着。冬独自一人走在漫漫黄沙之上,孤单的足迹画出一条寂寞的弧线。走了不知多远,回头已经看不到一片狼藉的战场,他这才默默垂首,小心地从胸前拉出一条极精细的金线,将里面点挂着的一枚犹如鲜血一般深邃的红宝石用力地握在手里。
闭上眼睛,深深吸气。
手上、身上、脸上染着厚厚的、几乎发黑的血迹。他习惯的腥味,他习惯的肮脏。手指穿透别人的感觉,本应如此熟悉,今日,他竟觉得从内至外有种想要呕吐的痛苦。一直以来,为了心中的那一个“夙愿”,他机械地、简单地活着。从未考虑过今天丢掉这条性命会怎样,或明天起应该做什么。
寻找一个珍视的人,并对另一个人复仇。
这样单纯的目的,支配着他全部的人生。就好象一根纤细却坚实的线,在一片厚重的黑暗里,闪着微弱却纯净的光芒。若是没有这根线,他的人生,早在那一天起就该终结了吧……
睁开眼,宝石还是静静地躺在手掌中央。
荷鲁斯之眼,她一直在寻找的荷鲁斯之眼。她不会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苦苦追寻的秘宝,一直都这样安静地被带在她身旁的少年身上。但是谁又会想到,在这一个奇特的时代,竟会有两枚荷鲁斯之眼同时并存呢?
嘴角微微苦笑,她或许永远都猜不到吧。若不是为了她,他又怎会利用荷鲁斯之眼,违反诸神之戒律,扭曲时空之力量,在一个不属于他的时代里,静静地、等待着她,寻找着她。手上沾染的血污,身上背负的罪孽,或许就是对他违逆时空法则最好的惩罚。那么,既然自己已经如此污秽,为了能够见到真正的她,再多一次时间的旅行,又有何妨。
决心下定的那一刻,白皙精致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倏地变得清晰,手中的宝石猛地发出剧烈的热力,发出好像要将他吞噬一般的金色光芒。世界在这一刻凝结了,时间只有在他身上成倍般快速地流动,脑海闪过数个零散的画面,斑斓的色彩,猛地冲进他的世界,渲染得眼前一片朦胧光华。
他看到在荷花池的她,驳斥迂腐官员的她,奋不顾身帮助外国小孩的她,假扮少年飞镖技艺压四座的她,面对拉玛尽力保护他的她——爱着拉美西斯的她。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她的眼里带着那样深刻而脆弱的感情,好像随时都会被激发崩溃一般,却岌岌可危地被一面看不到的透明晶盖笼罩。那就是她一直以来小心地隐藏着的一个巨大的秘密。
所幸,知道她秘密的人,是他。
无尽的光芒笼罩了他的身体,欣喜淹没了他的所有意识。荷鲁斯之眼,可以用比思想更快的速度将人带到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牢牢追寻思绪里的容貌,他便会被带到相应的地点。胸前的宝石之所以会有反应,正是说明,这条金色的光芒之路,将把他牵引至她那里。
那个她,有着纯净的金色直发,水蓝的透彻双眼。
她,还活着!一定,活在她提起过的三千年后遥远的未来,以她真实的面貌,绽放着如阳光般耀眼的微笑。
记忆被轧成细碎的粉末,随后又重新排列组合起来。零散而繁杂的片段之中,只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
不管花多少时间,他要再次见到她,见到那位真正的“艾薇”。
然后——
下 部
第一章
不知为何,在内心的最深处,有那么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影像。这些似有似无的记忆,左右着我们的每一个举动,影响我们每一个决定,最后塑造今日我们的样子。
艾薇站在一片黑暗里。
静静地站着。前面、后面、左边、右边,什么都触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却不觉得恐惧,或是不安。垂下眼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金色的头发静静地垂在自己的肩膀,白皙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瘦弱的身体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
她踩在黑暗里,踩在一片难以明述的虚无里。四肢无法动弹,脑海里也是黑乎乎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忘记了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也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
她只是站在那里,任凭黑暗包围着自己。让无穷大的时间将自己吞噬。渐渐地,可以听到一些似有似无的琐碎声音。或者是金属碰撞的声音,或者是脚步声,或者是滴答滴答的水声;而再仔细听去,似乎有谁人默默地叹息,或者是很多整齐却凝重的脚步声,或者是天空偶尔飞过的一只老鸦的悲叹。似乎有些熟悉,但却又十分遥远。心里破开了一块巨大的空洞,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都好像从自己的身侧经过,然后被吸入那个空洞里,流向自己无法去到的远方。
但她依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
就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从遥远的黑暗的交界之处,延伸出一抹黑色之外的元素。一点点鲜艳的红色慢慢地流了过来。好像猩热的血,又好像华丽的宝石,又好像魅惑的晚霞。浸湿了冰冷的黑色,渐渐的没过她的脚面,到达她的膝盖,濡染了她的长裙。
她漠漠地看着,直到那陌生而熟悉的色彩没过她的头顶,直到所见之处全部是狰狞的、难以忘却的、刺入心扉的红色。
鲜红。
绯红。
赤红。
血红。
一只鲜红的眼睛透过这些缤纷的红色看着她,她第一次有了感觉,自己左手手腕好像要燃烧起来一般地灼痛。她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周边刺眼的色彩却刷地一声,猛然地褪去。洗净的浓重红色后面是一片华丽的金色,然后又慢慢淡去。
她感觉自己睁开了眼睛。瞬间周围明亮得让她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她眯起眼,让自己慢慢适应,随即就环顾抬起头来,然后下意识地用手来挡住眼睛。白昼如童话,金色的太阳明媚地挂在蔚蓝的天空上。无风,无云,身上渐渐感到了许久未曾感到过的炙热空气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