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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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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见我态度坚决,说:“那好吧,车明天照送你。我让秘书给乡里打个招呼。”他的表情一愣,“你家是在哪个乡了?”

“菁盛。”我说。

“哦,菁盛呀,和李处长同乡。”县长扬扬手,“我给乡长打电话,亲自打,让他陪你。”

我说:“不用,我有个弟弟就在乡里工作,有他陪我就行了。”

“是吗?你弟弟是谁呀?”

“彰文合。”我说。

“彰文合?”县长边在脑子里搜索边说。

“在乡里当宣委。”

“彰文合,我记下了,”县长边点头边说,仿佛我嘱托他什么似的,“知道了,你放心。”

“常县长,我没别的意思,”我说,“我的意思是不想太麻烦县里乡里,有我弟弟陪我就行了。”

“我知道。”县长拍拍我的肩,然后顺手和我握别。他福相、世故的脸上露出笑容。那笑容让我看上去就像深潭的水涡,轻蔑地朝我荡漾。

我站在河岸上,指着对岸山脚下的屯子,对曼得拉说,那就是我的家。

曼得拉手往额前一抵,像猴子一样眺望。他眼睛骨碌碌地转,说是哪一家?

“最里面,只露出屋顶的瓦房就是。”站在曼得拉旁边的我弟弟说。

曼得拉又望了一会,像是看到了,“师太现在就在那里吗?”

我弟弟突然发出一声长呼。猿啼一样的声音传过河去,抵达对面的山,又向我们回荡。

曼得拉看着我弟弟,看看我,想弄明白我弟弟为什么呼叫。

“叫船。”我说。

“叫床?”曼得拉说。

我看着曼得拉,“你平时是这么叫床的吗?”

曼得拉笑笑,看着河对面码头的一条渡船。“我明白了,是叫船,不是叫床。”他其实清楚我弟弟呼叫的用意,也听懂我的话。

渡船上现在没人。

屯子里走出一个人,戴着斗笠。他下了对岸的码头,那是渡船的船夫。

送我们的车子掉头回去。

我们走下只能步人的码头。

码头陡峭、狭窄,仍然是老样子,亘古不变。我弟弟说你当了副市长,别说是修码头,连造桥的可能性都有。我回头瞪着弟弟,“谁说我要当副市长了?”

“报纸不是登了吗?”弟弟说,“你和李哥都榜上有名。你是第一名。”

“那只是笔试。”我说。

“你是第一名呀!”

“那也只是笔试。”

“面试呢?”

“不知道,”我说,“考砸了。”

弟弟表情一僵,手里的行李掉下,滚了两滚,被我用腿拦住。

我看着乱神的弟弟,“我都不慌,你慌什么?”

“乡里的人都认为你是十拿九稳的呀?!”弟弟说。他是车子经过乡政府的时候跟我回来的。“那李哥呢?你第一名都没希望,他不是更没希望了?”

“正好相反。”我说。

弟弟疑惑的眼睛看着我,“不会吧?”

我看着l露的河床和清细的河流,“你等着过桥就是了。”

我捡起行李,重新交给弟弟。

“李哥就是当了副市长,也不会给老家造桥的。”弟弟说。

这时我们已经到了水边。接我们的渡船正在靠岸。

“李哥在省里当那么多年的处长,手里又有权又有钱,乡里打了无数次报告,送给他,要修这个码头,”弟弟继续说,“就七八万块钱,可到现在毛都没有。”

“说明他廉洁。”我说。

“p!”弟弟冷冷一笑,“是胆小怕事,对家乡没有感情,明哲保身,怕自己的上头说他徇私,就不怕乡亲戳自己的脊梁骨!”

我看着尖锐的弟弟,说:“幸好我没当官的希望了,不然我也会遭乡亲们的骂。”

弟弟看着我,说:“哥,上船吧。”他神情落寞,像是对我很失望。他也许想不到他敬爱的哥哥竟是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人,考得上博士,却考不上一个副厅级的官职。他不相信当官比当博士、教授还要难。我弟弟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却轻易地考上了村干,又考上了乡干,还入了党,对他来说升官肯定比升学容易。他现在是菁盛乡党委的宣委,副科级干部。

渡船的船夫是我堂叔的小儿子,他摘下斗笠后我才看得出来。可我知道堂叔的小儿子几年前考上了大学,现在怎么当船夫了呢?

“大学毕业后没找到工作,就回家待着,”堂叔的小儿子说,“d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他边划船边吟诵起宋代词人张孝祥的词,“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发萧s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大儿媳妇回家的时候

我、曼得拉和我弟弟听着堂叔的小儿子念念有词,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堂叔的小儿子回过头,看看我,苦笑着,说:“堂哥,现在我可是我们村历史上最有文化的船夫。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我看着河心的水,说:“我想这河里,一定会有会作诗的鱼,因为它们在水里,天天听见你吟诗诵词。”

“你放心堂哥,你回来了,我保证搞一条鱼,去拜你为师!”堂叔的小儿子说。

晚上我的家宴上,果然出现一条大鱼,是堂叔的小儿子搞来的。鱼带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它的身上没有伤痕,我想是被炸药炸,吓死的。它当然不能作诗了,却给我们家增添了融融的乐意。

饭桌边坐着我的家人和亲戚们,一共有十五六个。每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像是过年。

最快乐的莫过于我的母亲。因为久别的大儿子的归来,我孤苦的母亲喜出望外,谈笑风生,就像是不曾守过寡,不曾结巴。她的嘴巴自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合拢过,尽管在看到曼得拉的第一眼时,她差点吓晕了过去。

曼得拉一看见我的母亲,就从我的身后闪出来,给她作揖。“师太,您好!”

母亲看着眼前的黑人,立即就瘫软下去,以为见了鬼。我及时上前,扶起了母亲,用力掐着她的人中,方使她恢复神智。

我用家乡话告诉母亲,眼前的黑人是我带来的学生,他不是鬼,是外国人,外国人的皮肤跟我们不一样,其他都一样。

“他们也吃羊r么?”又愣了一会的母亲说。

我说吃,什么都吃。

母亲兴奋起来,吩咐我弟弟准备宰羊。

我弟弟去后山唤回了放羊的我弟媳,宰了羊群中的一只羊。两夫妻手脚麻利,两个小时不到,一顿丰盛的晚宴就准备好了。而此时,母亲也把所能叫到的亲戚都请到了家里。

母亲在饭桌边频频地给我夹r,给曼得拉夹r。肥厚的羊r、鱼r一块接一块地放到我们面前的碗里,生怕七十斤重的羊和九斤的鱼不够全家吃似的,她要保证她的大儿子和大儿子的学生吃够,仿佛她的大儿子和大儿子的学生在城市里过的是牛马不如的生活。

曼得拉给我母亲敬了好几杯酒,母亲每次都喝了,劝都劝不住。农村的酒杯跟城市酒楼的杯子不一样,要大许多。母亲每次端着拳头一样大的杯子和曼得拉干杯的时候,我就心里发怵。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是没有酒量的,六年前当我第一次带她的大儿媳妇回家的时候,狂喜的她都没有喝这么多。但今天她的酒量却特别惊人,如得神助。

看着酣畅痛快的母亲,我不敢把我离婚的事告诉她,也没有告诉我的弟弟。他们以为人在英国的曹英还是我的妻子,还巴望着她为我们彰家生子,传宗接代。我弟弟彰文合已经育有二女,是不可能再生了,除非他敢冒被开除公职的风险。

但是口无遮拦的曼得拉却酒后失言,他一句“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离老婆,您儿子呀占了两喜”,让听懂普通话的我母亲突然惊诧。她快乐的表情一收,审慎地看着我,“你当官啦?”

我说:“没有。”

“您儿子就要当市长啦!”曼得拉附声在我母亲的耳边说,“是考上的。”

“你别听他瞎讲,”我对母亲说,“考是考了,没考上。”

母亲不理会我,问曼得拉:“市长是个什么官?”

“大官!”曼得拉说。

“比乡长大?”

曼得拉举起拳头,“比乡长大得多。”

“跟县长一样大?”母亲说。

曼得拉摇摇头,“比县长还要大!”

母亲说:“考上的?”

曼得拉点点头,“考上的。”

母亲也点点头,她相信了曼得拉的话。然后她看着我,脸上又露出快慰的表情,“哦,涨工资了,当官了呗。”

曼得拉笑着摇摇头。他的这一笑又把刚浮在我母亲脸上的快慰荡掉了。

母亲绷着脸,瞪我。

我说:“我是发财了,也要当官了,没错。”我想起李论给我母亲的一千块钱,把它掏出来,“喏,这是奖金,我考官考了第一名,奖给我的。妈,给你。”

母亲仍然绷着脸,瞪我。

看着母亲威严的眼睛,我不敢再骗她。

“我和曹英离婚了。”我说。

母亲没有说话,她蓦地站起来,走到墙边,拿起一条鞭子,又走过来,将我一把拧起,扯到我父亲的遗像前,命令我跪下。

我跪下。

母亲先是一鞭打在我身上,再说:“曹英有什么不好?你要和她离婚?啊?”

“曹英没有什么不好。”我说。

“那就是你变心了,是不是?”

我说:“我没变心。”

“还说!”母亲又是一鞭打在我身上,“不变心是什么?你当了官了,有权了,哦不,官还没当上呢,就丢老婆不要了!你的心让狗吃了吗你?”

“不是我丢老婆不要,是曹英她不要我,是她要和我离婚的。”

“她要和你离婚?她为什么要和你离婚?你外边一定是有女人了,是不是?”

我说不是。

我的身上又挨了一鞭子。

“还说不是?”母亲说,“曹英不在你身边这几年,你打熬不住了,花心了,找野了!”

我说我没有,我冤枉。

“冤枉?我打死你都不冤枉!”

母亲继续用鞭子抽打我。她边抽边骂,我越是申辩,她就打得越狠,也骂得越狠,就像是打骂自家的跑到别人家造孽的狗。

我记得二十三年前,母亲也曾这么打过我。那时我读高二,父亲死了,我卷着铺盖回家,不上学了。母亲拿起鞭子,勒令我跪在现在跪下的这个地方,然后打我。她打我时除了骂,还有哭。凌厉的鞭子和悲愤的哭骂声在我们家响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我拿着铺盖重新返回学校。

母亲现在打骂我时,没有哭,或许是因为心里没有哀伤,只有愤恨。她愤恨自己堂堂正正的儿子竟变成了一个负心、黑心的男人,因为她坚信是儿子背弃了儿媳妇,当官了就变坏,所以她要体罚儿子,执行家法。既然二十多年前她能用鞭子,把逃学的儿子抽成一名名牌大学的学生,那么现在,她也要用鞭子,把堕落的儿子抽成一个好人。

曼得拉看着自己的导师被痛打了一番后,才过来替我挡了一鞭子,然后从我母亲手上夺下鞭子。他看着如太后一般威仪的我母亲,说师太,够了,再打下去,你儿子就残废了。

母亲看着我,咬着牙,眼睛里却含着泪水。她突然一扭身往屋后跑去,脚刚出门,哭声就像决堤的水喷轰隆震响。巨大的哭声扑向屋后的山壁,再打回头,传进门,像倒灌的洪水,将我们一屋子人的心漂浮起来。我的弟弟和弟媳最先抢着出去,劝慰母亲,要堵住让本来和美的团圆饭变得祸患的源头。母亲仍然在哭。

然后是我的一帮子亲戚出去。他们是要回家。

母亲立刻就不哭了。

儿子走向深渊的开始

散开的亲戚们被赔着不是的母亲请了回来,他们重新坐在饭桌上,为难得的家族团圆,为家族中产生的最大的官——除了我无一不信的宁阳市副市长,舒畅开怀地庆祝。

餐桌上的笑容,只有母亲是装出来的,我知道。她不认为我当官是好事情,因为当官要使她的儿子变坏,至少现在儿子已经把她又能干又善良的儿媳妇给离弃了,这是儿子走向深渊的开始,也是当官的路造成的。她再怎么咬牙不哭,也不相信我和妻子的离异其实与当官无关,更何况我能不能当官,现在还是未知数。

那两辆一绿一白越野车开到河对岸码头上停下并发出长鸣的时候,我和曼得拉正在山上,祭奠李论的祖父。

李论的祖坟像汽车的车头那么大,是用石头垒砌成的。它三面环山,看上去就像一顶帽子,安放在沙发上。我没有见过李论的祖父,但我知道李论祖父的骨头就藏在这风水宝地的坟墓里面。这把已明显变得尊贵的老骨头,正在被我这个不是他孙子的人顶礼叩拜。我一叩一祷告:尊敬的李老大人,我代表您的孙子祭您来了!您的宝贝孙子李论现在飞黄腾达,全托您的保佑。他现在又要升官了,那么请您继续保佑他吧!如果您慈悲,也顺便保佑保佑我,让我跟着您的孙子发达富贵!

在我的祷告心声中,曼得拉愉快地烧着鞭炮。哔哔啪啪的鞭炮声响彻云霄,回荡在整个山间河谷。

汽车的长鸣就在这时候响开过来,就像乐队的某种乐器,配合地奏起,与悠扬的鞭炮声和谐地交响。我寻望着汽笛的来处,看见了停在河对岸的汽车。

半个小时后,在我的家里,我看到了李论,还有县长常胜。

他们是来接我回去就任的,因为我考上了宁阳市的副市长!

李论把g省的省报在我面前摊开,指着头版上一条标题,说看吧。

我看报纸。

公选14名副厅级干部任前公示

经公开选拔,省委组织部研究并报省委同意,郭元元等14名同志(名单附后)拟提拔担任副厅级职务。按有关规定,现予以公示,征求党员、群众和单位的意见,并就有关事项通告如下:

1.在公示期限内,个人和单位均可通过来信、来电、来访等形式,向省委组织部反映公示对象在德、能、勤、绩、廉等方面的情况和问题。以个人名义反映的提倡签署或自报本人真实姓名;以单位名义反映的应加盖本单位印章。

反映公示对象的情况和问题,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不得借机诽谤和诬告。

2.公示时间:8月29日至9月5日,共8天。

3.受理单位: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

地址:宁阳市星湖路8号省委大院

邮政编码:530011

联系电话:07潰潯871851潰

传真:07潰潯8718潰99

电子信箱:g漛@

g省公选14名副厅级干部任前公示名单(附)

郭元元(女,1966年5月生,党校本科,拟任省委党校副校长)

章明(男,1962年6月生,法学硕士,拟任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

钟蓓蓓(女,1963年1月生,党校本科,拟任省经济贸易委员会副主任)

………

………

韦德全(男,1958年11月生,大学本科,拟任省教育厅副厅长)

李论(男,1964年5月生,经济学硕士,拟任宁阳市副市长)

彰文联(男,1964年8月生,文学博士,拟任宁阳市副市长)

………

我的眼光一目十行,在碰到李论的名字后烫了一下,在紧接着触到我的名字的时候了。

我的家顿时成了欢腾的蜂箱——闻讯而来的村民和亲戚们踏破了我家的门槛,不知是为了看看县长长的是什么样子,还是为了当上官的我和李论道贺,总之他们蜂拥而至,争相进入我的家里。家门外还有许多未能挤进的乡亲在翘首以待。

县长常胜、我和李论就像三只蜂王一样被淳朴的群众簇拥,被热切的乡音包围。在我们村的历史上,从没有县长光临过,也没有产生过比县长还大的官。可今天我们家,一下子却集中了三位“大官”!一个县长,两个副市长,如果村民们了解一点官场常识的话,应该知道副市长的级别比县长还高。是的,村民们知道了,县长常胜亲口告诉了他们。并且从县长对我和李论谦恭的神态中,村民们也看了出来。他们把热情的重心转向了我和李论,把希望和要求向我们这两位本村本土走出的高官和盘托出——

修一修我们村的码头吧。村民们如是说。

我的心一震,因为村民们并没有要求造桥,而只是希望修一修码头。这要求多低啊!

我正要拍胸脯答应乡亲们的时候,李论攥住了我的手。

李论说:“我们走吧。”

我看着李论。

“事情很急,需要你马上回去,”李论说,他的脸色y郁,心情焦虑的样子。

“什么事情?”我说。

“到车上再跟你说,”李论说,“走!”

我看看满目真诚的乡亲们,对李论说:“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说?”

“非常?

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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