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神的那位文昭甄皇后的兄长!想到这里蔡吉心头不由猛地一惊。
须知依照《三国志》魏书后妃传中记载,“文昭甄皇后,中山无极人,明帝母,汉太保甄邯后也,世吏二千石。父逸,上蔡令。”“逸娶常山张氏,生三男五女:长男豫,早终;次俨,举孝廉,大将军掾、曲梁长;次尧,举孝廉;长女姜,次脱,次道,次荣,次即后。”倘若蔡吉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自称甄尧的男子应该就是未来魏国甄后的三哥。
不过对于蔡吉来说甄尧是“洛神”三哥一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甄尧背后的中山甄家不仅是官宦之家,同样也是北地有名的粮商。《三国志》中就曾明确记载,“天下兵乱,加以饥馑,百姓皆卖金银珠玉宝物,时后家大有储谷,颇以买之。”由此可见甄家这几年没少借战乱大发国难财。现下这样一户名门望族找上自己,蔡吉又怎能不在心中一阵狂喜。
当然激动归激动,这会儿的蔡吉表面上还是一副神定气闲的模样。却见她微笑着向一干人等还礼道:“吾乃东莱太守蔡安贞,此乃都尉太史子义将军。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请上座。”
众人见蔡吉年纪虽小,可举手投足间却气度不凡。加之她身旁的太史慈亦是曾驰援北海的青州名将。于是一干人等当即便安下心各自就坐了下来。而在一干人等坐定之后,段融则作为中间人,热络地向蔡吉拱手道:“府君,此三人皆是北地巨商,听闻府君有意在龙口开商港,便随下官一同来了黄县。”
然段融这边话音刚落,一副儒生打扮的林飞便戏谑地摆了摆手道:“段兄此言差异。王兄、甄兄皆是巨贾不假。至于小弟嘛,今日只是来凑热闹的。”
林飞的这番话让段融颇为尴尬。而蔡吉虽也对林飞此人的身份感情兴趣,却还是大度地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今日能得北地两大粮商、马商赏光莅临已是蓬荜生辉。”
蔡吉这话一出口,当即让在场的甄尧的心头微微一震。刚才蔡吉云淡风轻地招呼众人就坐之时,甄尧还以为蔡吉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故而才会一视同仁。但此刻听蔡吉提及“粮商”二字,甄尧便知眼前这位少年太守非但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对甄家所经营的生意也一清二楚。难道说段融之前已同这小蔡府君通过气了。倘若真是如此,那这位小蔡府君还真不容小窥。
须知甄尧与段融、王翰、林飞三人乃是合作多年的老相识。甄家以倒卖粮食著称,段家则是北地有名盐商。王翰虽是白手起家,但他手下有一帮匈奴响马,其实力不在甄、段两家之下。而四人之中最为歪门邪道的莫过于一开始就声称来凑热闹的林飞。因为道上的人都知道林家以摸金为生。林飞的大哥林郎就曾为董卓挖过洛阳附近的诸多王侯墓|岤。由于此事影响十分恶劣,故董卓被诛杀之后,林郎也随之不知所踪。而林飞则以游学为名游走于各大名门之间。甚至还有传言说林家已转投曹操做了曹军的摸金校尉。话说甄尧还真想不通一个摸金的随他们来东莱做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凑热闹。
这一边甄尧还在暗自揣测林飞此行的目的,那一头性格爽朗的王翰已经头一个抱拳向蔡吉询问道,“蔡府君,吾听段兄弟说汝打算在龙口建座商港,将北地资货贩往南方。王某只会卖马,不知这马匹可否用船运去南方?”
蔡吉心想,后世西班牙人隔着大西洋都能用帆船将马匹运到美洲去,从山东往浙江运马又有何难。于是她便照着在后世外国影视作品中见过的情形向王翰讲解道,“马虽是活物,然若是在船舱中隔出马厩饲养马匹,应该能随船漂洋过海抵达吴越之地。当然一次所运之马不能太多,多了容易生病,故运输之时还需注意通风。话说,吴越之地素来缺马,王郎君若是能将马匹自海路直接运往南方贩卖,定能赚个满钵翻。”
王翰听罢蔡吉所言,立马心悦诚服地竖起大拇指道:“蔡府君言之有理。王某愿出资千金,助东莱建船队。”
好家伙!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出资千金!看来段融还真为自己找来了一帮金主。不过蔡吉也知第一次做生意赚多少是其次,打下好的基础日后做回头客才是重中之中。因此她跟着便抬手阻止道,“王郎君且慢。汝等都未看货,本府怎好意思收钱。在商言商,信誉最是要紧。不若吾等现下就去验货如何?”
蔡吉此话一出,王翰先是一怔,继而一拍大腿大笑道:“好!蔡府君真乃爽快之人。汝这朋友王某交定了。”
“蔡府君果是守信君子。”甄尧也跟着点头赞道。姑且不论蔡吉所提供的码头是否优良,光是她的这份气度与做生意的理念,在甄尧看来就是值得交往之人。
于是乎,众人当即起身随蔡吉等人出了大帐,来到了水寨的船坞之中。但见龙口船坞共有三个平行排列的造船台,外加单独的木料加工场地。其中船台与滑道相结合,其外形与后世的铁轨相近似,由枕木、滑板和木墩组成。枕木分大小两种,滑板的宽距亦可调节。一号和二号船台两滑板中心间距七尺八寸,可造一丈五尺至二丈四尺宽海船;三号船台滑板中心间距一丈两尺,能造二丈四尺至三丈六尺宽海船。此外滑板上海平置两行承架船体的木墩,共十三对,两两相对排列,高约四尺,便在船底进行钻孔、打钉、艌缝等作业。话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造出如此如此专业的船坞,还真要归功于赛鲁班等人的努力。要知道之前黄县的老船坞可是早已腐朽不堪了。
这会儿众人在蔡吉的指引下一路参观下来,无不看得连连点头。号称只是看热闹的林飞更是由衷地叹道,“未曾想北地竟有如此大的船坞。看来蔡府君对这桩买卖可是志在必得啊。”
“哦?林郎君懂造船?”蔡吉好奇地问道。
“非也。吾只是在吴地时游历时曾见过当地的船坞。”林飞说到这儿又回头向蔡吉提议道,“蔡府君若是有意与吴地通商,飞倒是可送汝两只信鸽便与通信。”
蔡吉虽然对信鸽很感兴趣,却还是客气地婉拒道,“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
哪知一旁的王翰却笑着劝说道,“蔡府君,莫要客气。这厮最爱送人鸽子。”
“是啊。林兄弟爱养鸽子,故见人就送鸽子。”段融强忍笑意点头应道。显然他也曾被强送过鸽子。
而蔡吉见两人都这么说,于是也就不再客气,当即拱手谢道,“既是如此,那本府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一卷 风起蓬莱 第七十节 女中管子
“金沙环抱,不冻不淤,此地真乃北地良港!”
迎着习习海风,甄尧伫立于龙口港码头之上,环视着周边得天独厚的地势,不禁点头评价。而在他身后的林飞同样背手而立,高声大赞。
“北接三韩,南抵吴越,此港实乃南北海路之要道。”
对于甄尧与林飞两人的夸赞,蔡吉显得颇为平静。毕竟龙口港在后世本就是中国最大的对非出口贸易口岸,其身为良港的事实不容否定。因此这会儿的蔡吉也没再多向甄尧等人多啰嗦龙口港的好处,而是直接抬手指着尚且一片荒芜的海湾问道,“货已交验,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好货!”在场三人异口同声点头应道。
既然货已验证,那接下来的谈判便进入了实质商讨阶段。却见三人之中势力最强,对海运最为精通的甄尧率先开口问道,“蔡府君,不知吾等需出资多少才能得此良港?”
“不瞒诸君,本府打算日后在龙口商港设五个码头。诸君可出资得其中一个码头的属权,即此码头只运诸君的货物。”蔡吉伸出五根手指冲着众人晃了晃道,“至于价格如何,就看诸君想买此属权多少年了。”
“按年卖?”甄尧皱了皱眉道。
“善,就是按年卖。毕竟如今天下大乱,战火不断,谁都说不准,往后会如何,不是吗?”蔡吉悠然一笑反问道。
甄尧听蔡吉如此一解释,心想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他和王翰之所以会大老远地跑来东莱配一个十四岁的童子在这儿吹海风,就是想要趁乱世大赚一票。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既然是要在乱世求富贵,那自然是要承担风险的。正如蔡吉所言谁都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因此一年一约之举,在这会儿的甄尧看来也算可以接受之事。于是他当即朗声一笑拍板道,“行,就按年买。不过其余码头府君留作何用?”
“其余码头当然也是用来运货的。当然若是甄郎君有意买下其他码头资货垄断权的话。 也可指定其余码头不得贩运某种货物。不过,本府在此事先言明,盐、铁、粮三样不得垄断。”蔡吉郑重其事地宣布道。
“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市利。”甄尧轻声沉吟孟子之言后,继而回头冲着蔡吉竖起大拇指道,“好个垄断权!谈谈价钱吧。”
然而这会儿的蔡吉微笑着摇头道,“本府不懂商贾之道。此事还是由段曹掾稍后同汝等详谈吧。”
段融一听蔡吉将价格的商议一事交给自己来负责,连忙受宠若惊地上前躬身领命道:“喏。”
甄尧见此情形,心想这小蔡府君还真是有意思,都能想出将码头按年卖以及资货垄断权来,竟然还自称不懂商贾之道。倘若她这都算不懂商道,那满天下就没几个商贾了。不过对方既然如此安排了,客随主便,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却听甄尧顺势向蔡吉打趣道:“府君言之有理,买卖码头乃是小利。日后商港建成,征收税赋才是重头戏。”
哪知蔡吉听罢甄尧所言,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龙口商港,除盐、铁、粮之外,其余资货过港一律不收税。”
“不收税!”
蔡吉此话一出立即就引来了众人一阵愕然惊呼。站在她身旁的太史慈更是急得连忙上前劝阻道,“府君三思!”
眼瞅着众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蔡吉倒是神定气闲地抽出腰间的折扇指着面前的那片大海,傲然道:“故日后龙口将成为一个中立港。无论来自何地的商船皆可来此停泊经商。天下商贾皆云集于此,区区税金又何足挂齿。”
蔡吉本想沿袭后世的叫法称龙口商港为自由港。但经过一番思虑之后,她最终还是决定以“中立”这个更能为东汉人所理解的词来形容未来的龙口商港。
果不其然,蔡吉的话音刚落,身为孝廉的甄尧便顺势引用了《礼记·中庸》里的典故点头,“中立而不倚。妙哉,妙哉。”
一旁来自并州的王翰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新奇的言论。要知道在他的映像当中历来官府似乎除了收税之外就没别的本事了。特别是并州等地边地的官府那更是雁过拔毛,恨不得在境内每一寸土地上都设满管卡,直将往来的商贾敲骨吸髓搜刮个干净。如今却碰上了一个号称不收税的府君,这还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至于盐、铁、粮三样不免税,王翰倒并不觉得意外。再怎么说眼下也是乱世,不少州府甚至都已经将盐、铁、粮收归官卖,东莱郡抽个重税那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最为重要的是按照蔡吉的说法,王翰所贩卖的马匹也在免税的范围之内。于是乎,在惊喜之余,王翰连忙向蔡吉求证道,“而今竟还有不收税的衙门。小蔡府君,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吾日后来东莱贩马,汝可不能抽税啊。”
“一言九鼎!”蔡吉斩钉截铁地答应道。
太史慈眼见蔡吉还真将免税一事当真了,连忙向一旁的段融打眼色,希望他能一起出面说服府君收回成命。然而这会儿的段融却正若有所地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事实上,不仅是段融。就在王翰为日后贩马不用缴税而暗自窃喜之时,甄尧同样也在低头思虑。而号称看热闹的林飞则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定定地打量着蔡吉,似乎是想从蔡吉身上看出什么门道来。
如此诡异的气氛,最终还是被甄尧给打破了。只见他猛地一抬起头,伸手指着蔡吉身后的一片荒地,开口道,“蔡府君,甄某想买那块荒地。不知是何价钱?”
蔡吉见甄尧一开口就有意收购港口附近的荒地,不禁在心中暗赞这甄家三少爷确实有两把刷子,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没错,自由港之所以能兴旺,其关键在于通过来带动港口周边地区的第三产业,而非直接靠抽商品税来积聚财富。甄尧看中的那块荒地位置毗邻日后的商港,无论是建仓库也好,修客栈饭馆也罢,皆可在日后大赚一笔。
事实上不仅是甄尧,段融也从蔡吉那句“天下商贾皆云集于此,区区税金又何足挂齿”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因此还未等蔡吉开口,段融已忙不迭地脱口而出道,“府君,吾也想要那块地。”
蔡吉见甄尧与段融皆已转过了弯,当下也不再买关子,直接冲众人拱手道,“诸君见谅,东莱地贫人稀,就靠着这几亩薄田糊口,故这地只租不卖。事实上,本府还打算着人在此修几间仓库,开几间客栈酒肆,用以方便往来商贾。若是诸君也有意经营此道,可出钱修屋建楼,然生意赢利得与郡府五五对分。”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甄尧听蔡吉这么一说,便知自己的意图被对方看穿了。话说蔡吉所提五五对分的比例还是颇为黑心的。要知道东莱郡府只是出块地而已,其余都得由甄尧等人自己出资建设。不过面对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甄尧最终还是选择了与蔡吉合作。只见这会儿的他一个抱拳冲着蔡吉心悦诚服地躬身行礼道,“蔡府君真乃管子再世,甄某拜服。”
“甄郎君言重了。本府只想与诸君双赢。可没有与谁一争高低的意思。”蔡吉摆手道。
“双赢?”甄尧微微一怔道。
“对,就是双赢。”蔡吉说罢与甄尧等人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顿时一干人等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了渤海之滨。
蔡吉虽声称与甄尧等人达成了双赢,可在旁看罢整个经过的太史慈却并不这么想。在他看来官府征税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就算是要减税免税也该先减免农民的税赋才对。怎能这边还抽着农民的税,那边却免去商贾的税。
这不,就在段融送那三位财神离开水寨之后,太史慈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不解与担忧,一进大帐便毫不客气地向蔡吉道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
“府君,汝真要免税?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难以服众啊!”
“子义兄何出此言?”蔡吉停下脚步回过头不解的问道。
“府君难道不知晓商贾乃不事生产之人。如今郡府一面抽着务农务工者的税,一面却又减免了这等不事生产之人的税赋。百姓若是知晓此事,岂能不怪府君执政不公。”太史慈紧锁着眉头进言道。
“还有这等事!”蔡吉听罢此言当即愕然地愣在了当场。
话说,太史慈的这番理由乍一听起来颇为愚昧。可蔡吉仔细想来,恰恰这等愚昧理论在历史上各个阶段都有其滋生的市场。而且不论民族,不论学历,不论年代。哪怕严谨、冷静如德国人还不是照样爆发排犹运动。由此可见人类在仇富心理的作祟下,往往会失去理智,变得偏激愚昧。
然而蔡吉终究不会因百姓的仇富心理而放弃自己苦心经营的计划。但对于老百姓的想法,她也不得不甚重考虑。好在蔡吉还是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了一千八百多年的见识。太史慈的进言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后世两个矿主的典故。
话说,有两个人同时包下了一座金矿,各自10个矿工。第一个矿主月底一共赚了100块钱。可他给矿工每人发了1块钱的薪水,这一块钱刚够矿工们维系基本的生活。矿工们就靠这座金矿生活呢,所以也是敢怒不敢言。矿工的孩子们长大了由于找不到事情做也是如他们一般混着日子。在这个矿区的人们普遍没有信仰,没有理想,没有追求,每天为了生计过着如奴隶一般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因为通货膨胀、自然灾害等原因矿工们连基本的生活都维系不了,实在忍无可忍,起身反抗炸了金矿杀了矿主,远走他乡。第二个矿主月底同样赚了100块钱。但他给矿工每人发5块钱薪水。工人们拿到5块钱,1块钱就够生活了,留一块孩子上学用,留一块养老钱,再留一块看病用吧,还有一块可供支配呢。所以矿工们用这一块钱喝点小酒、买点衣服等等。于是第二个矿主又用剩下的50块投资造卖场、造娱乐设施。久而久之这个矿区衍生出更多的行业,矿工的小孩们长大也不用去金矿工作了,很多新的岗位等着他们。整个矿区出现特别繁荣的景象,第二个矿主创造了一个城市。
而蔡吉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学第二个矿主,分出点利润给东莱百姓,来带动整个东莱地区的繁荣,安抚百姓们的情绪。于是这会儿的她在低头思虑了半晌之后,最终肃然地点头道,“子义兄言之有理。本府确实忽略了百姓所想。然免税一事势在必行。不若吾等就以龙口商港的名义每年捐一笔善款来给东莱百姓兴修水利如何?就告诉百姓这是商人们出的钱,郡府因此免了商贾们的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