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以暂时的放手,换取我今后的投效。 如果我不答应,将来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刀锋是不是就会转向我?因为权力斗争的逻辑很简单,如果不是己方,就是敌方。只是敌方可以分为现在必须打到的,和将来再收拾也没关系的两种而已。
也许这反而是一种幸运也说不定,只要是凤兮的仇一天不报,我便要在这是非圈中,怀揣着被人拆穿身份的不安,继续的煎熬。而睿王,无疑是我目前能够到的,最大的一个靠山。暂时应下也没有关系吧,也许我会更幸运,不需要外界的助力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然后不带走一片云彩,功成身退。从前的我还是太过天真吗?这是碧落朝,我想完成凤兮父亲雪冤之事,事已至此,就必须要“货与帝王家”。
虽然这样的想法,几近于幻想。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心底的声音告诉我,应该相信他。实际上,我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唯一可以坚持的,就是我最后的原则而已——在所有的事情之上,我是法医,我忠于我自己的职业道德。我所追求的,只有真相。
“师傅,睿王殿下派人来请咱们用晚膳。”阿恒进来我的房间时,我正在收拾行装。
“阿恒,吃过晚膳后,便收拾行装吧,不要惊动他人,咱明天清晨便出发。”
“师傅,咱这是去哪里?”阿恒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问道:“这案子师傅还未查清,咱们便要离开吗?”
“睿王殿下命我来此,只为勘明令尊死因。如今令尊之案审结,我们自然是哪儿里来回哪儿去。”我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明儿一早,咱们就回苏州。”
“可是师傅——”阿恒还要争辩,我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那涂长史害死了你父亲,你还要管他那许多?”我在门口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
“那涂老贼自然是死有余辜,可是他家的人却未足一死。家父在生时便教导阿恒,匹夫之罪,不及妻女。师傅怎可放下便走?”
“阿恒,你信不过睿王殿下吗?”我问道。
“殿下英雄盖世,阿恒怎会不信殿下?”王恒摇摇头,道:“只是师傅教导阿恒,大丈夫立身,当为所当为,持之以恒。”
“我亦教过阿恒,审时度势,择善固执。”我说道:“阿恒以为师傅如何?”
“身为人徒者,岂可善议人师?”阿恒头摇的更快。
“阿恒,你看清楚了,师傅不过是一介法匠罢了。”我说道:“你随我这些时日,可曾见我带领衙役,上阵抓人?我能做的,不过是勘验而已。如今我已奉命,将那涂家六口的尸身已勘毕定论,如何寻得凶徒,自然有殿下与光隐操心。”
“师傅的意思是——”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简单的总结:“此外便是相信。”
“相信什么?”
“相信那些你将你勘验所得交付的那个人。你要观察,用这里,和这里——”我屈指弹了弹他的头,然后指向他的心:“单凭一己蛮力的人,永远不可能成功。”
超人的故事都是虚构的,这世上没有孤胆英雄,在破案的过程中,Teamwork才是王道。这是我从导师那里学来的第一课,我却早忘记什么是相信。
但是我并不希望王恒也忘记,我还希望可以教导他美好,那些我从我祖父母那里得到的,然后我又失去的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啥,更新啊更新~~
再次更新~~
月华清
“翔之,你要回苏州?”程潜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半音,看着我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惊讶表情。
“是。殿下抽调凤君来此,便是为阿恒父亲的案子。如今案件告破,凤君也要回任所,向刺史大人复命。”我点点头,说道。
程潜的目光向睿王方向瞟了一眼,身体靠向椅背,迅速恢复了他“风流高格调”的姿态,问我道:
“几时动身?”
“凤君离苏州已久,自是越快越好。”我含糊地说道。程潜一向花样繁多,如果真的闹成了十八相送,我便不用走了。我心中设计的最理想方式,便是不辞而别。扬州到苏州,如果加紧赶路的话,还可以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苏州府衙。
“既然如此,今夜就容我做这东道,为翔之送行,扶桑,你先去打点,咱们去二十四桥赏月。”程潜直接叫停了上到一半的晚餐,兴致勃勃地道。
还未到十五,他到底要赏的是哪门子月?我心下有些疑惑,但是他哪里容我反对,直接便要拉我出去。
我本来想拒绝,可是看着他的笑容,那个“不”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股别情也从心底隐隐升起。虽然相交时间不长,虽然总喜欢开那些不着调的玩笑,但是程潜待我情真,我不是没有感觉。少时读书,读到“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总是不能理解,程潜教会了我这句话的含义。
这次我回苏州,他则要随睿王去长安,想必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都不会再见面,只有这次,就顺了他的意思吧。
是啊,人生不就是不断相遇和分离的过程,就像我遇到程潜,就像我和他重逢。
我看向与我并蓿艿念M酰如果不用再和他遇见,也许我就可以平静过一生,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一种感觉,这个案子的结束,不会是我和他兜兜转转的终点?br />
不过眼前的形势是,我们此行的终点站,并不是那么理想。我早该想到的,程潜所说的“赏月”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他的目的,从来不是二十四桥,而是二十四桥附近的美人们——扬州著名青楼一条街。
此刻炮山河上虽无舟摇,楼上却有红袖招。而扶桑就站在那看起来排场最宣阔,灯火最辉煌的的青楼门口,往我们来的方向看着呢。
我拉住缰绳,看向程潜:“光隐的好意,凤君心领了,凤君突然不适,先请告退。”
“突然不适?”程潜看向我,在满目的灯火中,他眉目轻扬,笑得一脸暧昧,道:“翔之莫非近‘香’情怯?”
“凤君不似程公子,一想到眼前那人人前陪笑、人后垂泪,我便笑不出来。”我握紧手中的缰绳,也许是座下的马也感觉到了我的不安,发出嘶鸣。低头顺着它的鬃毛,我一边开口:“这世间的女子,但凡能自己选的,又有谁愿意入这牢笼,朝云暮雨,噎泪装欢?也许公子以为这是‘温柔乡’,凤君却只看得到‘胭脂血’。殿下,臣先请告退!”
我不能埋怨他们不尊重女权,毕竟他们就在这样的男权社会长大,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也是社会正常运转之道。但是我可以选择不去与他们同流,这也是我能为自己划下的,最后的底线。
我拉着缰绳,想要调转马头,却被程潜一把扯住了辔头,说道:
“翔之莫急,光远代天巡狩职责在身,便是有温柔乡,也是万万不能入的。这扬州赏月去处,碧霄后园,莲萼桥上首屈一指。翔之素来不是拘泥之人,何必因噎废食。”
我还是太嫩了,居然被他一试,便动了真气。碧落明律,身为官吏,可招妓同游,却不可同宿;可招治下官妓到私邸佐酒,却不能入治下柳巷相狎。就算程潜百无禁忌,睿王如何肯与他一起胡闹。
这赏月原来还是真赏月,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从碧霄楼后门进去,便隐隐听见远处的楼阁中,传来悦耳的丝竹调,陪着软糯水润的歌声,格外悦耳。而一路上梅影疏朗,翠竹生凉,半盈的淡月如影随形,转过一处假山,那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美景,便映入了眼帘。
这个莲萼桥,竟与我在扬州旅行时所见的那个莲花桥,别无二致。那十五个卷洞依旧,每洞各衔一月,波心微荡,热热闹闹的簇拥出一湖的月色。
果然是绝佳的去处,程潜从来都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桥心的亭子里温暖如春,梨花木的圆桌中间挖了一个洞,被炭炉填满。旁边放着条案,摆着各色生肉。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五大坛子酒,霸道地堆成一座小山,让人头皮一阵发麻。扶桑跪坐在离那些酒坛和条案的中间,充当今日“服务生”。看来今晚上,程潜还真不打算让我们清醒着回去行在了。
“翔之此一别,重逢不知何期。”程潜先举起一杯,道:“此一杯,程潜先干为敬。”
敬酒之后,便是一连串的推杯换盏。这两个男人都颇有些海量的架势,不胜酒力的我有些招架不住了。亭子封闭做的出人意料的好,炭炉一阵猛烧,那股子暖意,融在了不完全燃烧而产生的一氧化碳气体中,更搅得我头阵阵抽疼。
我扶着桌子站起身,走向门口。 身后睿王和程潜几乎同时出声:“翔之要去何处?”
“良辰美景如何辜负?桥畔那树梅花开得热闹,你们慢用,我去转转便回来。”我头也未回,随便给了个理由,才掀开门帘,从水上忽然传来一阵叮咚悦耳的琵琶声。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我信步走到桥头,侧耳细听。这弹琵琶的人不过是两三下的调音,便能传达出如此细致婉约的情愫。想必是个高手。而高手和高手之间,总会有共鸣的。果然,又过了三五个小节,便听到厅内传来琴声相和。
是睿王,还是程潜?我向亭子看去,门帘一挑,睿王的身影出现。这一天星月、满湖清辉,都成了他倾城绝艳的延展。在琵琶与古琴的合奏声中,他步履优雅缓缓走来,仿佛天外飞仙。
我有些仓促的转头看向那树梅花,唯恐下一刻,视线被他那双有魔性的眼光抓住,便再也离不开。
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我朝向睿王,说道:“凤君见过殿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我伸出手,我心中一紧,本能的后退了一步,他的手轻轻的在我头上弄了一下,一朵梅花便出现在他玉雕般的手指之间。
“夜来风凉,站一会儿便回去吧。”他的嗓音有些哑,在这月色中融融地飘荡。
“多谢殿下关怀,只是凤君还想再四处走走。”我摇摇头,让我回去再和他们一起灌酒,我才不要。
睿王也再没劝我,反而和我一起向着琵琶声相反的方向走去。古琴跌宕有致,琵琶缠绵如诉,和着清泠的水音,更加好听。
“翔之可识得此曲?”睿王问道。
“凤君不识音律,只觉得珠联璧合,格外入耳。”我直接回答。这并不是一句假话,到了碧落朝之后,凤兮姐姐也曾教我弹琴,为我开蒙。但是我永远记不住那繁复的指法,看不懂那古怪的琴谱,只是稍微提高了一点听琴的品味而已。
“以‘阳台梦’相许,光隐却回以‘坐忘’,想必今夜世间又多一伤心人。”睿王的声音里带了些调侃的意思。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亦是无可奈何之事。”我有些惊讶,他也会开玩笑吗?
“光隐得遇翔之——”他却目光灼灼看着我,问道:“幸也?命也?”
我微微皱眉:“幸也罢,命也罢,殿下该去问光隐,凤君又如何清楚?”
他这是想向我刺探什么吗?遇到这些大佛,也不是我愿意的。如果能够不遇见,我的人生也不须面对这么多的风波,我现在还在苏州府,寻找当年案子的蛛丝马迹。
我打算继续向前,他却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面向他。我一惊,心快跳出了嗓子眼,看着他呐呐不能成言。他问这样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欲将胳膊收回来,他却顺着我的手势,越收越紧。
“一息六七至,得数脉之象。”
所谓的一息六七至,数脉,都是中医学的术语,按照现代的讲法,便是心率过速。不过被他这样一抓,我再强的心脏也架不住。
“殿下请放手!”我按捺住发飙的冲动,但是这句话却不可避免,说的咬牙切齿:“凤君奉劝殿下,若殿下这般为光隐着想,不如与他三妻四妾,拴着他一辈子,再不与凤君相见。凤君便远在天涯,也会诚心祝祷,愿殿下得偿所愿,光隐子孙满堂。”
我话音未落,却听他问道:
“那翔之以为,遇到云耀,是幸,是命?”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写了三天,我bs我自己。
但是是真的卡文了,昨天还跑去bs茶馆求砖头长评,因为在思路上有些打结。
对于破案和言情之间的平衡,我总觉得拿捏的不好,所以瓶颈到死。希望大家能给我点意见。我是真的真的苦恼了。
所以亲爱滴童鞋们,千万别再bw我,桑我的心,我已经很脆弱了~~
一剪梅
我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认出我来了?这怎么可能,那位“君姑娘”口不能言,半脸胎记,且与他几乎“未曾谋面”;而凤君则是江南小吏,整日里做着验殓死人的勾当,两人从性别到性情,从容貌到职业,无一相似之处。我不相信他只凭着眉宇间那点似曾相识,就能判断我的身份。
我平静了自己的呼吸,反问道:
“凤君斗胆,殿下以为凤君是鸿鹄,抑或燕雀?”
“鸿鹄如何?燕雀如何?”他追问道。
“殿下与凤君,有知遇之恩。若殿下以为凤君是鸿鹄,得遇殿下便是邀天之幸。若凤君不过燕雀——”我顿了一下,继续道:“既然得遇,何必多言?”
“本王好久不曾听到有人如此直言,你不怕本王?”他看着我,双眸更亮。
“凤君虽与殿下相识不久,不曾见殿下以真话罪人。殿下英明盖世,若凤君谎言以对,殿下只怕反要将凤君的手扭断了。”我抬起胳膊,示意他放手。
“光远,你这是做什么?”
程潜的人比声音先到,话音未落,便已经出现在我和睿王面前。不过睿王的速度更快,还未等程潜过来,他便带着我转了一圈,靠向他身边。
夜风阵阵,吹动他们的衣袂蹁跹,程潜的红与睿王的白交相辉映,气氛也陡然凝滞起来。我拉紧披风,他们要如何是他们的事,我对于陪着他们吹冷风,半点兴趣也没有。
“酒还未到一半,你们便逃席而出,说吧,这罚你们当如何领?”还是程潜先开口,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
我看了睿王一眼,他似乎并没有搭话的意愿,但是好容易才炒热的场子,我实在不想它再冷下来,只好接口道:
“神女有心,却未知襄王何梦,识相之人自然要避了去。”我故意道:“虽做不到非礼勿听,尚可勉强无视。”
“我倒愿与翔之共筑一梦,却不知翔之意下如何!”程潜看着我,那双含笑的眼,比这满湖的月光更冷。
“光隐心意拳拳,凤君唯有心领。今生今世,只怕再无一梦。”我抬起头看着他,并非他不好,只是这不是对的时间,而我终究不会是他想要的,那个对的人。这些我都没有办法说,我也不想这离别以不愉快的方式而告终。无话可说,不如一醉——所以我继续道:
“此地与光隐一别,重逢不知何年。人生本来苦短,何必让垒块郁结于胸,既然有酒,自当浇之!”
没想到回去之后,气氛更奇怪。我也懒得再说话,每人各领了一坛酒,左一杯,右一杯的喝着,我倚在矮榻上,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渐渐的,水中的月亮越来越多,姿态各异,在我的眼前跳起舞来。
真是有趣,我推开琉璃窗,探出身子,想看得更真切,却被人一下子抱住,向后仰去。而我原来靠着的那个位置,一枚明晃晃的飞刀□了羽垫,刀上的红缨犹自颤动,在月光与烛光的交相辉映下,散发着嗜血的味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行刺吗?
冷汗狂流,我的酒也一下子醒了。
一阵诡异的风过,烛火几乎是熄灭了,月光照进这方安静的空间,门响动了一下,扶桑的身影像一只离弦的箭,窜了出去,接下来便是死寂。时间也仿佛静止了,我只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低头便看到了一截雪白的衣袖,修长的手挽在我的腰间,这也成为了我不是一个存在的证明。
亭外传来打斗声,想必扶桑和睿王的护卫们,已经与不明身份的“恐怖分子”短兵相接了。我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只是那手越收越紧,勒的我生疼。我微微喘息,他这才慢慢放松,却始终将我圈在他的臂弯中,他的怀抱在此刻,好似也分外的安全与温暖,无言地诉说着坚定的保护。
我跪坐在睿王的怀中,尽量小心地转过身,程潜也已经靠了过来,半跪在我们身边。他们的眼眸都是清朗雪亮,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哪有半分喝醉了的意思。
程潜小声道:“光远,你带翔之先走,这边有我。翔之他——”
“好!”睿王非常干脆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程潜转过头,深深看向我,我深深呼吸,然后道:
“你——保重,等下见!”
事有轻重缓急,我如果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他们的负担。如果没有喝酒,也许还能跑的利索些。如今,想必就算跑,都会成为他们的累赘吧。我还不想死,所以我选择合作,选择不愚蠢地叫喊着“同生共死”。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执起我的手,用力一握,爽然笑道:“若翔之允我一亲芳泽,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没有抽回手,也报之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