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思齐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中,李祈正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顾盼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不安地道:“怎么会这样?”
李祈正看着她苦笑一下,又看了眼左右,周遭洒扫的婆子丫鬟们立刻低下了头,他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道:“就连皇宫大院都不安全,何况这小小的王府,若是少了个把人,谁又能查出来什么呢?”
话音一落,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下人都跪了下去,李祈正哼了一声,握住顾盼的手,转身领着她进了花厅。
花厅乃是王府之中宴客之所,亦是府里最大的厅堂,此时仅有二人身处其中,一眼望去,空空荡荡。
李祈正拉着顾盼坐下,亲手倒了一盏热茶给她,待她手握住了茶盏,方压低了声音道:“贵妃娘娘是早上食用了早膳以后,腹痛难忍的,太医看过后,说里面含了红花。”
顾盼手一哆嗦,险些握不住茶杯,据她所知,宫中但凡有品阶的娘娘,每日里食用的饭食都是先由专人尝验过的。
按照李祈正所说,这一顿早膳里下了药,那至少御膳房的御厨,尝毒的宫娥,还有送饭的宫娥是跑不了的。
李祈正双手握住顾盼托住茶盅的手,暖阳阳的大手似乎比手里的茶盅还热上三分,顾盼心神一安,却听得李祈正又道:“凡是跟此事扯上关系的御厨宫娥尽皆服毒自尽,包括一个五品女官,总计七十六人。”
顾盼果然如同李祈正预料般,双手剧烈的抖了起来,手里的茶碗顷刻间溅出不少茶水,若非李祈正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这一盏茶转眼就要打翻在地。
瑜贵妃何等尊贵,后宫之中,仅在皇后之下,竟然被人暗算到了这个地步,这个人要有多大的能量,能让后宫这么多人为她所用顾盼随即想到,皇宫尚且如此不安全,瑜贵妃如此尊贵尚且有人敢下手暗算,自己一个齐王妃,实在是不算什么宫里几个主位娘娘的面孔快速地在她脑海里闪过,清净淡雅的瑾妃娘娘,精于算计的乐妃娘娘,威仪逼人的皇后娘娘,到底,是谁下的手呢?
李祈正把茶盅从顾盼手里取出,喂她吃了一大口茶水,把茶盅放下,拥她入怀,在她耳边继续道:“瑜贵妃身边伺候的女官宫娥,总计一百三十八人,全部被父皇下令杖毙。”
顾盼突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不可避免的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一处,当初到瑜贵妃所住的长乐宫时,还曾感慨,满宫都是年轻貌美的少女,没想到,转眼间,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那么多美丽的少女,竟然一下就都没了,天家无情,一至于此。
她死死抱住了李祈正的一条胳膊,仿佛那是水里唯一的浮木,一张脸也埋在了这胳膊上,呼吸之间,全部是上等丝绸的味道,带着些许的尘土气。
那对瑜贵妃动手的人能量几乎大到了无法想象,明面里,瑜贵妃身边的人伺候不周,全部换了,是皇恩浩荡。事实上,瑜贵妃身边的亲信被一下拔出,又换来一批不知根底的,可想而知,这里面不知道被安插了多少钉子,从此后,瑜贵妃只怕步步维艰了。
李祈正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我本来不想对府里的这些人动手,可是贵妃娘娘这件事等于敲响了一个警钟。”
顾盼扬起头来看着他,心中和他亦是一样的心思,这两日她接受了太多消息,人似乎一下从懵懂之中被震回到了现实,由不得她不振作起来。
她心里已经怀疑,对瑜贵妃动手的,就是皇后娘娘。瑜贵妃深受皇上宠爱,此次一举得男,说不准皇上就废了太子。太子身体羸弱,成亲多年尚无子嗣,这在皇室传承之中,乃是大忌。
李祈正松开手臂,伸出手轻抚了顾盼耳边的一缕碎发,细声道:“我在外面也有些可靠的人口,过几日,就把她们传唤进来,到时候就看你的安排了。”
顾盼一怔,随口问道:“怎么不直接替换掉府里现有的下人们?”
李祈正双手一摊,苦笑道:“等她们来了,你就晓得了。”
顾盼不禁好奇起来,待到两日后,见到这一批各式各样的下人,她才算明白了李祈正的意思。
顾盼正装打扮,满身朝服穿戴,只在头冠上取了巧,叫人用一只展翅金凤代替了那沉重的朝冠,叫这些人四人一组轮流觐见。
当先一组,高矮不一,胖瘦均有,顾盼一眼看出,这四个年过半百的婆子俱是灶上的好手,一个个烟熏火燎了多少年才熏得蜡黄的脸,配上一身洗都洗不掉的烟火气。
只是这几人又有些奇怪之处,就说左手那婆子,一只手总是情不自禁地往怀里塞去,随后又抽出;中间的婆子一双眼骨碌骨碌乱转,总是往人身上瞄来瞄去。
顾盼暗暗纳闷,这李祈正是请了一群什么活宝回来,她和颜悦色地问道:“诸位嬷嬷从前都是做什么营生的?”
左手那个婆子躬身行了个福礼,倒也中规中矩,嗓音略有些沙哑地道:“老婆子姓王,以前是在夜市之上卖鸭血粉丝汤的。”
中间的婆子紧随其后,她生的矮小,声音却高昂:“老婆子人称赵挎篮,是游街卖熟食的。”
顾盼恍然大悟,左手那婆子定然是一边做鸭血粉丝,一边收钱,一只手塞进塞出,明显是惯于收钱养成的习惯。
中间的婆子游街卖熟食,养成了观察客人的毛病,故而一双眼左右滑动。
接下来又是四个婆子,统共三五十人,待顾盼逐一见过,饶是她体力向来较好,此时也累的瘫倒在了椅上。
对于李祈正唤来的这些下人,她心里也有了笼统的概念,几乎囊括了所有的行业,每一个人又都浸yin其中数十年,可谓个中翘楚。
顾盼此时终于明白了李祈正没有说出口的话了,这些嬷嬷,能力没问题,忠诚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如何把她们训练成合格的王府管事。
一想到王婆子塞进塞出的左手,赵婆子游移不定的贼眉鼠眼,顾盼不禁一阵阵头大,且不说这还是其中两个比较小的毛病。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三十六章 赌注
顾盼掂量再三,心里却有了旁的主意,与其叫她们改掉一身毛病,进到王府,不如叫她们依然做原来的营生。
顾盼已然看出来了,这些婆子只怕原本是李祈正的耳目,为他打探诸般杂事之用,而且这些人应该只是李祈正手中很小的一部分。
既然精于刺探,只要她们盯住这府里上上下下的管事婆子,使唤丫鬟,不叫府里的各种消息被传送出去,那就万事大吉。
顾盼随意地吩咐下去,按照府里现有的布置,洗衣楼,灶房,洒扫处,每个单位都分了几个空降钦差,这些老婆子就是吃闲饭磨牙的,也不需要她们做什么。
看的出来,如此安排,这些婆子们还是比较满意的。
顾盼着春红把婆子们都带了下去,叫柳绿服侍着,换了这一身朝服,穿了件淡绿色的小衫,轻轻松松地歪在了炕上,柳绿乖巧地泡了壶茶来。
顾盼眉头轻皱,开始盘算起以后的路子来,依了她的个性,若是能效仿陆家三姑,行走天下,那真是再好不过,眼前这一场富贵并非她所求。
现下却发现了顾家并非当初以为的固若金汤,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视的亲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贺大娘,一个是顾远南。
相对来说,顾远南对她更好一些,毕竟贺大娘也曾经利用于她,现在贺大娘已经不在人间,那她就只剩下顾远南这么一个亲人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护的顾远南一个周全。
顾盼想起了李祈正当初劝她与柳芽和好时说的话,他说,若是在冬衣上,又或者粮饷上做做手脚,这一场战争自然不战而败。
既然连瑜贵妃都被人下了毒手,威武大将军出征在外,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顾盼一下从炕上坐直了身体,她赫然发现,自己的筹码,少的可怜。
长乐候府是不用考虑了,无论是韦侯爷还是侯爷夫人,都不是会帮助自己的对象;几个王妃面上与她交好,只怕也是看在顾家的面子上,若是顾家一倒,看哪个还会再来搭理她这个闲散王妃;这世间,她唯一能依靠的,竟然是齐王殿下李祈正顾盼从她入府开始细细回想,深究下去,惊愕地发现李祈正竟然是如此的高深莫测。
洞房之夜,送来的一页小抄,对宫里的各个娘娘了如指掌;从他对柳芽一事的评价中,犹若隔岸观火,对朝事亦是洞悉分明;他既然能开的一家藏书楼,自然也做的了其他的买卖,要不也不会一下弄进府里这么多婆子来。
只是,自己又有什么筹码去和他谈判呢?
若是此时眼前有一面镜子,顾盼定然可以看到镜中的自己,脸上那一抹苦笑,像是吃尽了天下的黄连一般。
李祈正把这几十个婆子抽调了来,手里的网络节点便要重新调整,这几日一直忙于此事,待他回到府中,已经夜深人静,顾盼早已歇下,他便轻手轻脚地回到了书房之中。
今日回来,一眼看到顾盼居住的主屋之中黑暗一片,书房的窗户却透出点点烛光,他脚步微顿,迟疑了一下,到了书房门口,不自觉地举起右手,十分有礼貌地轻磕门扉,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觉哑然失笑。
门从里面吱呀一声开了,顾盼手端烛台,一头秀发披到了腰间,一双眼睛明亮地望着他。
李祈正一怔,顾盼已经伸出小手拉他进门,李祈正身不由己地跟在了她身侧,一双眼睛游移不定地打量着她。
往日见了小娘子,总是衣着整齐,不失礼仪的模样,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她仅着了薄薄的里衣的样子,纯白色半透明的料子,隐隐透出了里面红色的肚兜,微微敞开的领口上,清晰地看到了肚兜的带子,一条细长的红色缎带,延伸到了里衣之中。
随着她的走动,细小的锁骨轻轻颤抖着,该死,李祈正吞咽了一口口水,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虽然已经认定了小东西是自己执手一生的妻,在她及笄之前,他却也没打算做什么,顾盼的年纪还小了点,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迷迷糊糊中,李祈正发现他已经被顾盼牵到了床前,床上收拾的十分干净,摆放了一张小桌,桌上摆放了细腰酒壶,白瓷酒盅,又有几碟小菜,老醋花生,凉拌海带,夫妻肺片,还有个糖醋藕片。
看了一眼,李祈正便断定,这是顾盼有心为之了,四个菜全部都是凉菜,明显是要等到他回来。
顾盼把手里的烛台放到了小桌正中,自己拖鞋上了床,盘膝而坐,执起一双象牙筷子递到了李祈正手里,李祈正呐呐地接过,明明是自己的房间,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顾盼嫣然一笑:“王爷请坐吧。”
李祈正这才坐下了,顾盼又探手拿起酒壶,一手扶住细长的壶嘴,小心地导入酒盅,袖子因为她的动作退到了小臂上,露出了一段莹白的小臂,李祈正强迫自己挪开视线,今日他的定力实在太差了。
顾盼举起酒杯,盈盈笑道:“这些日子承蒙王爷照顾了,妾身敬王爷一杯。”
李祈正眨了眨眼睛,有些怀疑小娘子被狐妖附体了,她说话会如此客气吗?
顾盼见他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嘴角抽动两下,恼道:“你喝不喝?”
这才是原装货嘛,李祈正放了心,端起酒盅一干而净。
顾盼执盏在手,面色突地一正,严肃地看着李祈正,质问道:“妾身斗胆问上一句,今后王爷有何打算?”
李祈正一怔,反问道:“什么打算?”
顾盼耐着性子解释道:“待皇上百年之后,您是打算做个闲散王爷,还是辅政大臣,又或者……”
最后一句顾盼没有说出,一双眼向上望去,似乎穿透了房顶,直到了天上九霄。
李祈正缓缓放下手里的酒杯,故做迷糊地笑道:“娘子说的什么,咱们现在不就是闲散王爷了。”
顾盼点了下头,亦是笑了起来,轻声道:“太子将来若是登上九五宝座,贺氏一门出了太后和皇后,权势必将登峰造极。到时候,只怕贺氏容不下我,齐王殿下,又要如何自处呢?”
李祈正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摔在了桌上,他终于明白,今天这是一场鸿门宴,顾盼是在逼自己表态了。
顾盼本就狡黠多诈,这些天她忍隐不发,看来终于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想要自己出手帮忙顾家了。
只是,接受顾盼是一回事,明目张胆的站到顾家身边,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风险,他还冒不起。
李祈正冷声道:“太子登基,天经地义,若是贺氏连一个闲散王妃都容不下,那也不配做那母仪天下的凤主了”
顾盼闻言,眼睛瞬间睁大,死死瞪住李祈正,李祈正不甘示弱地与她回视,眼中坚定无比,摆明了要袖手旁观。
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脚跪行向后,待身前留下了足够的间隙,对着李祈正深深一拜,郑重地道:“顾盼已经决定,随同舅父大军南下,王爷还请多多珍重。”
李祈正瞳孔一缩,她是在威胁他他冷笑道:“王妃莫非脑子烧坏了不成?你且看你出不出的去这王府大门。”
顾盼看着他,突然站了起来,提起酒壶,把里面的酒水尽皆撒到了被褥之上,李祈正愣愣地看着她施为,不知她意欲何为,直到看到顾盼把酒壶倾倒干净,又拿起烛台时,李祈正方面色大变,立刻伸手去夺她手中的火烛,却是已然晚了。
只见顾盼手里烛台倾斜向下,丢到了被褥之中,一团烈火腾空而起,李祈正一把将她抱起,夺路向外逃去,同时口中大喝:“走水了,走水了”
待二人冲到了书房门外,外面此起彼伏地灯烛亮起,奔来无数下人,李祈正惊魂未定地抱着顾盼,看着书房瞬间被火舌卷起,耳边传来了顾盼镇定异常的声音:“放心,里面的书籍已经搬了出来。”
李祈正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盼,火焰方才燎了她半边头发,此时看去本应狼狈不堪,偏她面色沉静无比,一双眼睛明亮的像是子夜的星辰。
顾盼突然笑了起来,侧过头去看着失火的书房,下人们井然有序地提了水来,已经把火扑灭。
李祈正突然了悟,这火也是有预谋的,她搬空书架,院子里没有下人,却叫周遭的下人备好水龙,不然怎么会如此及时的把火灭掉。
看着李祈正的脸色又阴沉下来,顾盼轻轻笑道:“若是方才王爷没有待我一起出来,此时我应该已经葬身火场了。”
李祈正一怔,看着她脸上轻描淡写的笑,却带着股杀伐果决,知道她并非玩笑,想到差一点就失去她,李祈正的手臂紧了一紧。
顾盼在赌,赌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很显然,她赢了,李祈正也明白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失去她,他也不愿意去赌。
他的目光逐渐深沉,今后,就要被绑在顾家这辆战车上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三十七章 交锋
离盛京十里之遥,有座小清山,山上郁郁葱葱,又有奔泉从山顶倾泻而出,一路流向山涧,本是远近闻名的胜境,年前却被一道圣旨定成了禁地,又在山上修了一座清山道观,成了宫中的供奉清修之地,据说皇上也时常来此听道辨经。
此时山路之上,却有一个少年负手而行,穿着朴素,行走间另有一番洒脱,他仰头看了眼山顶若隐若现的道观尖顶,反手擦了把汗,一屁股坐在了溪石上,两只手伸到了溪水之中,此时春暖花开,溪水却依然冰凉,他只接触一下,就又迅速地把手伸了出来。
抖了抖手上的水迹,少年站起身,继续前行,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道观前,得以一窥这皇家禁地的全貌,整座道观俱由大块青石堆砌而成,恢弘而不失雅致。
这青石他却是识得的,整块青石宽约两尺,长约三尺,厚重笨重,全部是从遥远的梁州人力开采,又用牛车千里迢迢的运进京中。
劳民伤财,少年心中暗骂。
似乎听到了少年的咒骂声,从道观前刷的冲出两个金甲卫士,手中长戟相交,成了一个叉子,拦在了少年面前,其中一个喝道:“道家清修,闲人免进,此山乃是私产,小子速速退去。”
那少年一怔,随后拱了拱手,赔笑道:“两位大哥,我与这里的青山道长有约,还请通禀一下。”
说话的金甲卫士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正要开口,大殿之中传来了一声深沉的低语,像是夏日山涧的滚滚闷雷,又像是一声清脆的鸟鸣,话音间充满了矛盾之处,又让人听得一清二楚:“让他进来。”
两个金甲卫士的手中长戟闻言一撤,少年笑嘻嘻地一抱拳,径直行了进去。
外面艳阳高照,殿中却幽黑一片,油漆彩绘的三清塑像正立前方,三清前一个清瘦的身影穿着一身宽广的道袍,头戴道冠,端坐蒲团之上。
少年走近了,看清楚了青山道人生的十分年轻,一张脸上如同白玉雕成,紫玉葡萄一样的眼睛深不见底,天下许多女子也比不上他的姿容,只是这丰神如玉中却带了一丝阴柔,让人觉得有了一点瑕疵。
青山道人看着眼前的少年,面上依然是淡淡的,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能打动他的道心,他开口吐道:“齐王殿下,别来无恙。”
这深山寻道的,竟然是齐王李祈正
李祈正掏出折扇,扇了两下,察觉殿中阴凉阵阵,此举未免不合时宜,他讪笑两声,收了折扇,拱了下手道:“恭贺思齐兄修道有成,得圣上赐了真人名号。”
青山道人也就是李思齐却是前几日刚刚入了道家之门,随后就往了这小清山之中静修,李祈正费了好大功夫方打探出他的下落,立刻就快马加鞭的赶了来。
青山道人缄默不语,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