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以陛下的性格,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匈奴人服软。 有人为了讨好废后而提议将阳石公主出嫁的话,必然能够引动陛下的恻隐之心。这一招,也是提醒陛下,阳石姐姐已经到了待嫁之龄了。只要陛下召见了阳石姐姐,那么,是一定会请姑姑出来商议婚事的。到时候,椒房殿中的禁足令也就不攻自破了。”刘彻自甘泉宫归来后,皇后卫子夫被要求在椒房殿中静思己过。这静思等同软禁,只要皇帝不开口召见她,那么她就必须永永远远地在椒房殿静思下去,这也正是这一年多来,卫子夫在宫中闷不吭声,如同隐形的原因。
“想得倒是挺美。”霍去病冷冷地说道,“盖侯今日如此反常,你以为陛下不会派人去查吗?若是让他知道指使盖侯的人是我们的人,只怕你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吧?说不定,反倒让姨娘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去病表哥大可放心。无论陛下怎么查,我们卫家都不会被卷进去的。”卫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自信,“因为,怂恿盖侯的人,是千真万确的陈家人。经过这一次之后,陛下就会发现,他对陈家的宠溺,已经太过了。”
“你……做了什么?”霍去病听到他这般自信,不
些迟疑了。
“去病表哥过几日便知道了。”卫伉嘴角微微弯曲,说道,“放心,你那连璧有军功伴身,也不是个蠢人,就凭我还伤不了他。”
霍去病和纪稹自少年时便经常联袂出入长安市集酒楼,两人都是少年得意,又是贵戚子弟,因而长安人称呼二人为“连璧”1,世人皆知两人为至交好友。而卫对霍去病的另一大不满之处,便在此。
霍去病自然听出了卫伉语中的讽刺意味,只是脑中想起方才分手前,纪稹面对自己质问时的无辜……谁想到到头来竟然是自己这方的人,设的计,只是不知道那家伙识破了没有……
万籁俱寂,殿内的烛火也早已被宫女吹灭,陈娇确实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反复了四五次翻身后,刘彻侧过身子,一手扶着她的腰,令其不在转动。
陈娇立刻睁开了眼睛,她知道,背后的那个男人,还没有入眠,她轻叹了一声,开口问道:“你明日,要去见阳石公主吗?”
刘彻却是沉沉地,不说话。
陈娇心中又是一声长叹,对于卫子夫和其他宫人所生的那些皇子公主,陈娇虽然没有为难他们,但是一贯以来也不屑于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去收买那些永远不可能收买的人,一直都是采取眼不见为净的法子来处理。所以此刻,她自然不能一改常态去特别关心阳石公主的婚事,哪怕她心中有再强的不祥预感也好。事实上,就连刚才那句话,她也不该问出口的。
以刘彻的性格,绝不会将自己的女儿作为和亲的祭品,尤其在大汉对匈奴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所以等他查清一切后,自然会给这女儿找一个配得上的驸马。只是,到底是谁,让王信来提这事的呢?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卫子夫的女儿,王信……
在众多凌乱思绪的围绕下,陈娇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却没有发现,她身后的刘彻是一直睁着眼睛的。他伸手抚摸着她细腻的脸颊,偶尔从云间斜射入室内的月光,映照出他脸上的阴沉。过了好半晌,他终于有了下一个动作,却是将陈娇的身子微微扶起,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的身上,如果对待一样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阿娇,无论如何,朕都再不会伤害你了。”
……
椒房殿
“你是说,她开口为儿求情?”卫子夫眉头微皱。
“正是。”崔依依悄声道,脸上带着忧心,“陈大人让人传来的消息里的确是这么说。娘娘,这会不会对你的计划有影响?”
“没什么!”卫子夫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觉得她也变了。从前她对芯儿可是恨不得亲手杀之,如今却反而会开口阻止儿和亲。”说完,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飘渺,似乎陷入了某个不能挣脱的回忆里。
阿娇皇后,若是从前的你有这一份宽容,子夫想必也会甘于做一个屈居你下的后宫夫人吧。只是如今,却是晚了。从前你说,你永远都不会变,如今却是终究变了。
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是能够永远留住的,永远不变的。
1连璧典故出自《世说新语》“潘岳与夏侯湛并有优美仪容.又喜同行.时人谓之‘连璧’。”这里借用一下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五)
竟然是他?”李希听完属下的回报,脸色顿时冷了下
张萃跟前的家丁努了努嘴,示意他退下,随即走到李希身边,拉过他的手,轻抚着。这个动作很快让李希的面色恢复了平静。张萃见此,笑道:“夫君,不就是个董偃,把他打发了也便是了。难道还能让他翻了天不成?”
李希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妻子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低头抵住妻子的发髻,低声说道:“董偃虽然不成器,他的背后却有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和他有十年情谊情谊在,要动他,怕是不容易……”
“那……请二叔回府呢?”张萃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出了另一个法子,提议道。
李希顿了顿,还是摇头道:“二叔不行。虽然说,以二叔的本事,回府之后肯定可以压住董偃,可是,他毕竟是我的人。”
此语一出,张萃也静默了下来。这些年,李希和馆陶大长公主的联络从没有断过,经常地互通有无。只是,李希毕竟不是刘嫖的亲生子,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希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刘嫖,当年她以长公主之尊下嫁陈午时,被一个小小的婢女所羞辱的事实。所以,李希和刘嫖的和谐相处是在两人都彼此克制的前提下的,若是李希试图去动刘嫖势力范围内的某些人、某些事,只怕。这种和谐就会破裂了。
“小弟再不成器却是她地亲骨肉,董偃再糟糕,终究是她的枕边人。”李希叹息道。
“所以……只能任由董偃坏事?”
“当然不!”李希的声音掷地有声,脸上难得的呈现出了阴郁之色,朗朗白日下,竟然让人感觉出了丝丝鬼气。
“萃萃,我不想瞒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拥有我们陈家血缘的皇子。我是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他登上帝位的机会。谁都不行。如果薰偃是个障碍,那么就搬开他!”
张萃抬头望着眼前显得有些陌生的丈夫,心中一颤,想起。那一年他执意出仕时,自己说过的话。“人是会变地,而人世间最容易使人改变的东西就是权力。”
“夫君,”张萃掩下心中的担忧,说道,“其实,大长公主她是个很明事理的人,杀伐果决不在男子之下。这事,让稹儿去透点风,想必她就会明白了。等她有了决断。我们再做打算吧。”
“好。就照你说的办。”李希点头应道,他其实已经发现了妻子心中的不安。便改变话题,问道。“对了,嫣儿,近来如何?”
提起自己地女儿,张萃脸上不自觉地出现了笑容,说道:“嫣儿啊……”
……
桂宫
“女儿见过父皇。”阳石公主刘对着刘彻盈盈一拜。
刘彻坐在亭中,望着这个看来有些陌生的女儿,皱起眉头。不知不觉间,这个孩子。也长到这么大了。十六岁……她的姐姐卫长正是在这个年纪出嫁的。
“儿,起来吧。”刘彻说道。语气中没有太多的亲切,只是漠然。
“是,父皇。”刘听话地站起身,头却还是低着。
刘彻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个女儿,发现她虽然极力镇静,身子却还是微微颤抖着。卫子夫所生的三个女儿中,刘是长得最像她的,但像的却仅仅只是容貌而已。论胆量,论计谋,她都远远比不上她的姐姐卫长公主刘芯。
只是……
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刘彻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卫子夫哭着要求出宫地那一夜……
二十年前,他将卫子夫带回宫中,在阿娇的泪眼中,更多地懊悔席卷了他的心,所以他将卫子夫贬入掖庭为奴,毫不手软。
然而,仅仅是一年之后,他便开始受困于“今上无子理当退位,让贤于淮南王”地谣言中,在阿娇成日留在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稳定他的皇位时,卫子夫却巧合地来到他的跟前,哭泣着请求离宫。
卫子夫为了从一个掖庭奴隶变成那一夜他跟前贴身伺候的宫女,想必费了许多心思。
离宫?求谁不是求呢。便是掖庭令,也能轻而易举地放她离去。可是她却偏偏要来到他的跟前,在他深受无子谣言困扰的时候……
在伸手抱住卫子夫力持镇定,却依然颤抖的身子的那一刻,他是真地觉得,他或许更适合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
聪明却知趣地卫子夫。
在二十年的相处中,他们之间有着太多无言的约定,若不是他破坏了最重要的那一个约定,迎回了阿娇,想必她会继续聪明知趣下去吧……
将思绪调回,刘彻再度将注意力放到了刘的身上,他笑着说道:“儿,你今年有十六了吧?”
“回父皇,是的。”刘早就被宫女告知,此次来见刘彻是为了什么事情。虽然她很相信母亲的论断,但是面对一直十分陌生的父亲却还是十分害怕。
“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刘彻状似无意地说道,“这几年,过得可好?”
“自弟弟去了博望苑,孩儿和萦儿就单独住在椒房殿的偏殿中。姐姐去年因为有喜了,就很少入宫。宫中虽然衣食皆足,却不免有些寂寥。”刘说道。
“是吗?”刘彻点头道,“宫中的确是个容易令人寂寞的地方。芯儿产期将近,你做妹妹的倒是可以去平阳侯府陪陪她。”
刘听到这话,惊喜地抬起头,望着刘彻,却看到他平稳无波的面容,锐利的双眼中,隐含着探究之意,她心中一慌,立刻低下头来。这一低头,却是看漏了刘彻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朕这就让杨得意去下旨,你可以带着诸邑去平阳侯府上,住上一段时间。”
“孩儿谢过父皇。”刘立刻谢道,语气中有着止不住的雀跃。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枕上十年事悠悠(一)
堂邑侯府
作为大长公主所居之地,作为而今依然承宠宫中的前皇后的娘家,作为最受瞩目的年轻侯爷冠世侯的住所,堂邑侯府承载了太多不属于的荣光,反倒让侯府原本的主人陈季须在进出时,感到战战兢兢。
“侯爷,您回来了。大长公主和小侯爷请您过去。”陈季须刚一走进家门,就被一个婢女请了过去。
陈季须已经是不惑之年的人了,但是因为上有母亲,下有妹妹,及纪这个义弟,所以过得一直是少爷式的生活,虽然早在元光六年,他就已经是堂邑侯府名义上的主人了。因此,陈季须走进大厅,面对母亲的时候,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娘,稹弟。”陈季须向母亲和纪稹一一问候。
“季须大哥好。”纪一看到陈季须,立刻礼数周全地向前行礼道。对于这个义兄,他虽然不若对李希那般敬佩,但是却也十分尊重,“季须大哥脚上沾泥,可是到城外去了?”
“季须,你今日又去哪里鬼混了?”刘嫖对自己的儿子却没有那么客气,直接问道。
陈季须被母亲这么一说,脸上一阵红白,但是他性格类父,仁厚非常,心中虽然尴尬,却不会暗生恼怒,过了一会儿,说道:“孩儿今日,去城外迎接中郎将司马大人了。”
“司马相如?”刘嫖神色一敛,问道。
“正是。”陈须季颔首道。作为世家子弟的他虽然没有什么长才,但是文化修养却不错,因而也难免有些附庸风雅的行径,对于司马相如这样的当世才子自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结交。
“他怎么回来了?”刘嫖低声道。
“大概是为了乐府吧。”纪接口道,“听说陛下有意效仿先人,搜集民间歌谣,以查得失。司马相如作为当世的辞赋大家,接手此事,想必是理所当然的。”
陈须季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司马大人此次回京,正是为了造诗赋。陛下同时还封了李延年为协律都尉,理乐府事。连司马迁大人都说,陛下此举定可在青史之上留下一笔呢。”
“哼!你一个世袭侯爷和这些个倡优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亏你还有脸说。”刘嫖冷哼了一声,训斥道。
“孩儿……”陈须季刚刚挑起的性子,立刻被母亲这一泼冷水给浇灭了,他立刻收声,乖乖地站在一边听训。
“这些事,我也懒得管你。只是,你终究是堂邑侯。大汉开国至今,平平安安承袭至今的世袭侯爵能有多少?更何况,你还是当今皇帝的大舅子。你要自重身份!”刘嫖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看着眼前不成器的儿子。
虽然说,陈季须是她的亲生儿子,但是刘嫖对他的喜爱度其实远远不如李希。因为陈季须实在太像他的父亲,前堂邑侯陈午了。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平庸无能,甚至是一样的随波逐流,知足长乐。有时候,刘嫖甚至不愿意承认这就是她馆陶公主的儿子。
陈季须自幼就一直被母亲嫌弃,早就有了一套自己的应对方法,只须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地任由母亲骂着,她便很快会消了怒气,去了责骂,开始说正事。
刘嫖又骂了一阵,才说道:“为娘年纪大了,终究不可能帮你当一辈子的家,你继承爵位也有好些年了,不能一辈子做大少爷。现在开始,就学着怎么持家吧,外边的那些狐朋狗友也都可以断了。”
“啊?”陈季须明显没有想到母亲会忽然来这么一手,顿时愣了,脸上的表情完全呆滞。
“娘可以让从前的旧家人帮着你,不过,那也要你自己先有那个心才行。”
“可是,本来不是有董君……”陈季须话没说完,就被纪稹给截断了。
纪稹朗声道:“季须大哥,义母说得是。怎么说你也是侯爷身份,总这样在外面和那些没身份的人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如今,姐姐又生了四皇子,里外都需要有自己人照应。季须大哥若再像从前那样,将来四皇子大了……你看太子,不但有大将军给帮着,还有冠军侯给衬着呢。”
陈季须被纪稹这么一堵,脑子里也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确是和从前不一样了。阿娇被废了之后,他在外面行走被人低看了一眼,四皇子出生之后,却又是被众人高看了一眼。这种微妙的变化,他人虽木讷却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又想起自己那肆意妄为的妹妹入宫之后,吃了这许多的苦,如今连个名分都没有了,好容易有了一个儿子,自己做哥哥的确是应该想法子多帮衬着才是。这么一想,自己这些年来,躲藏在母亲身后混日子的行径就变得十分不堪了。
陈季须红着脸,说道:“稹弟说得是。我这做哥哥,太没担当了。”
见他答应了,纪稹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个义兄犯傻,应要推却
,那堂邑侯府这个摊子可就真的没人接了。到时候I主怕是还得用董偃啊。
“既然这样,明日你去宫里见见你妹妹。既然决定帮她,兄妹间也要多走动才是。”刘嫖见事情抵定,便懒懒地说道。
“是,娘。”陈季须点头应道。
纪稹亦是面带笑容地说道:“义母,既然这样。那大哥和孩儿就先退下了。”
刘嫖满有深意地斜眼看了看他,忽然开口说道:“稹儿,你大哥是个不懂事的。你既住在这府里,以后多帮帮他吧。”说完,便自顾自合上了眼睛,倒让纪稹有些进退失据了。
拽着陈季须离了大厅,纪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刘嫖正斜卧在软榻之上,有些发白的发被风轻轻吹起,身边少了平素寸步不离的董偃,竟然显得那么的孤单。
大哥,我们都料错了,义母壮士断腕的决心啊。只是,董偃来的这么一下,却是给我们留下了不小的麻烦啊。若让卫子夫主持阳石公主的婚礼,那又置姐姐于何地呢。
“稹弟,娘怎么把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了我?那董君怎么办?万一他要管,我……”陈季须的声音将纪稹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对陈季须笑道:“季须大哥不要担心,今夜之后,董君将不会再说什么了。”
“啊?”陈季须还想再说些什么,纪稹却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纪稹抢言道:“季须大哥,小弟之前和大哥说过,我那边院子寥落得很,想从侄儿们中间择一二人与我为伴,不知道大哥考虑得如何?”
这话立刻转移了陈季须的注意力,他笑道:“哦,这当然没问题。我已经和你嫂子说过了,后院的事情都是她在管着,稹弟觉得哪个伶俐,和你嫂子说一声,带走就是了。”
纪稹面上的笑容更深,他拱手谢道:“多谢季须大哥成全。”
……
上林苑·宜春苑
“娘,小光哥哥什么时候能来宫里看我呢?”刘葭拉着刘细君的手,仰头问道。
陈娇低头笑道:“葭儿不和弟弟玩,想你的小光哥哥了?”
刘葭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葭儿只是想让细君见见小光哥哥,而且,人家很快就又要出宫了。所以……”
陈娇低下身子,捏了捏女儿的脸,说道:“既然葭儿想见,那娘等会儿就让人唤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