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避暑?”
“正是。”
“……昨日我去谒见父皇,他并未曾提及此事,怎的忽然间就……”刘据不由得哑然道。
“广玉公主殿下,在南军发现了伤寒,故而今晨回宫恳请陛下移驾回避。”霍光知道此事定然瞒不过刘据这个太子,也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给他。
听到伤寒二字,场中三人都变了脸色。
……
元鼎四年,在刘彻御驾远去后,长安即爆发了大规模伤寒。幸而在长安辅佐太子监国的张汤丞相与李希御史都是老练之人,而防治工作又在广玉公主刘葭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展开着,倒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在张汤与李希共同的调控下,长安城东南处开辟了一个隔离区,专门作为治疗之所,区内一切具体行政事宜由霍光统一控制,而刘葭只需要负责医疗上的事情就好了。
刘彻离京半个月后,两人已经配合得极其熟练了,隔离区也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个宦官穿
整齐的软榻,行至刘葭的身侧,低声说道:“公主,亲贵上门,而且说要公主你亲自去治疗。”
刘葭此刻正浑身是汗,她从早上醒来便一直在巡视病区,为病人检查,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听到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道:“不是说了嘛。任他是谁,若想保命,都乖乖来隔离病区,接受集体治疗。都这时候了,还有哪家端着这个范,下不来台啊?”这十多日,刘葭实在是累惨了,说话也不由得冲了一些。
“公主|.声道,“这一位,是平阳侯!”
刘葭听到这话,不由得身子一震。如今的平阳侯自然不是曹襄了,而是曹襄与卫长公主的儿子,平阳长公主的孙儿,是外戚之中与皇室关系第一亲密之世袭侯。
“来人说,卫长公主殿下抱着平阳侯已经哭晕在府上了。平阳长公主也托了话来,说曹家就剩下这么一脉了,求殿下看在是你侄儿的份上,伸一伸援手。”
刘葭听得自己姑姑已将如此严重的话语都说出了口,不由得有些烦躁,说道:“我并非不救。只是要他们把孩子送来这儿而已。伤寒之症是会传染的,他们不懂的怎么照料,倒是反倒害了自己。再说,这边什么东西都一应俱全,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些日子以来,总有一些人自认身份不凡,不肯陪着来隔离病区治疗,非要太医们亲自上门才显得自己与众不同。幸而有霍光严格把关,才让那大部分自以为与众不同,不屑与贱民同宿的贵族们一一闭了嘴。只是这一位……
“请那人回去,立刻带小侯爷来此处吧。”霍光淡淡的声音响起。刘一抬头,看到他正健步向自己走来,霍光停在她身侧,说道:“你就和他说,陛下已传来了圣旨,举凡确定染病者,无论贫贱亲贵,一律送往隔离区治疗,若有停滞在家,,视同违逆上意。若他们不自己送来来,过得半个时辰,这边会立刻有人去请的。下去吧。”
霍光行事素来一丝不芶,于底下人面前更是有一种冷面上官,令行禁止的感觉,所以那宦官反倒不敢再说什么。
“霍大人。”刘见他说的决绝,不由得有些担心,万一曹家愣是不肯将人送来,到时可怎收场呢。那毕竟是世袭平阳侯,而且还是曹襄哥哥的孩子。
“公主殿下,放心吧。此事我会替你处理好的。你只要专心治病就好了。”霍光没有看刘,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擦身而过,说道,“若你答应了,这口子一开,这长安城里的许多皇亲国戚怕是都要找上门来了。到时,来回奔波,累也把你累死。所以,还是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吧。”
刘葭感受着霍光的手留在自己肩上的温度,心中略略有些酸楚。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小光哥哥,他总在她以为两个人已经不可能的时候,透露出那若有若无的关心,叫她想放却放不下……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一)
她不来!”平阳公主刘听到这话,面色变了一变。I斑白,早没了从前的锐气,中年丧子给她打击甚大,加上这些年眼看着卫家与刘彻裂痕间的一步步扩大,忧烦交加下,她就更难开心得起来。
“是啊,公主。你看这可怎么?小侯爷他……”
刘烦躁地在房内来回走动,她提起裙子,跨过门槛,向卫长公主的房间走去,还没走近就听到从房中传来的低低的啜泣声。刘芯抱着脸色发白的儿子,泪如雨下,她听到脚步声,忙抬起头,看到刘,便急问道:“她来了没有?”刘沉重地摇了摇头。刘芯大受打击,惨然一笑,说道:“莫非真的是报应来了吗?她如今可是想对我这孩儿见死不救吗?”
“芯儿,你胡说八道什么。”刘皱了皱眉,斥骂道,“倒也没说不救,只是要让我们把孩子送到隔离病区去罢了。你且让开,让管家把孩子送去。”
“不!”刘芯听到这话反而把儿子抱得更紧了,喃喃道,“去了那里,谁知道这孩子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那我情愿让他在我身边,至少我可以看得到,摸得到,他也不会孤孤单单的。”
“欣儿,现在我们是没得选择。送孩子去,他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刘见刘芯不停劝告,如罩梦魇,便想亲自动手将她拉开。
“不要,不要碰我的孩子。”刘芯见刘的手触到眼前,惊慌失措地喊道,抱着儿子连连后退。婆媳二人就在这狭小的房中,开始了对小平阳侯的争夺。因为刘芯身份尊贵,除了刘之外,府中无人敢违逆她的意思,要将她拉开竟只能由刘自己动手。
此时,平阳侯府门口,霍光跃马而下,他的身后是一驾马车,车子停下后,从上面下来两个手脚伶俐的宦官,其中一个还捧着担架。
霍光抬起头看着府门,心中一阵感叹。
平阳侯府……卫氏一族最初的发源地,卫青、卫子夫、霍去病无一不是从此地出去,最终抵达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高位,成为一代风流的。便是他自己,他的父亲当年也不过是这平阳侯府的一介小吏罢了。可惜,他出生之时,侯府便已从平阳县徙至长安,这倒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亲临此处。
“去敲门吧。”霍光叹了口气,不再感叹。
府门很快便被打开了,来人虽不识得霍光,却识得他身后那两个手带红袖章的宦官,自从伤寒爆发以来,红袖章已成了隔离病区人的标志,所到之处可说是人人畏惧,神鬼避退。因而,霍光带着人畅通无阻地走了内院,然后看见了刘刘芯婆媳争抢的戏码。
“不,婆婆,姑姑,不能把孩子送到刘葭那里去。那小贱人恨死我们了。她一定不会乖乖救这孩子的。”刘芯虽然年轻但是怀抱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力气自然消耗得比刘快,最终她力竭之下,还是叫刘把孩子抢到了手。
“芯儿,你怎么如此糊涂。这孩子无论如何都是平阳侯,还是你父皇的亲外孙。她如果有脑子,是绝对不会对这个孩子不利的。可你若不将孩子送去,要不了几天,这孩子就肯定没命了。”刘见她说得直白,虽然在自己府中可对于做事谨慎的刘来说,在这种时候,说这等会授人以柄的话语,却是她所不赞同。
“不不。婆婆,你不懂,你不知道。”刘芯惶惶地步步后退,叫喊道,“这是老天给的惩罚,不然为什么卫青舅舅病了要她来救,弘儿了病了,也要她来救。是老天在惩罚我们当年……”忽然她被身后的门槛绊倒,跌倒在地,跌出了门外,她猛然看到了侧身在门边的霍光。
光平静地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不妥,他上前一步,恭一礼,说道:“光见过阳信长公主,卫长公主。”
刘芯在看到他后,脸色大变,叫骂道:“你怎么进来的?你来做什么?”
“光奉了陛下的谕旨,来迎平阳侯。”霍光没有回应刘芯,而是正视着刘,说道,“看来长公主殿下已经做出了决断。请把小侯爷交给我吧。”
刘看了看怀中呼吸微弱的孙儿,再看了看霍光身后的红袖章宦官,心中有了底,便说道:“小霍大人是来带弘儿走的吧。”
霍光一挥手让身后二人上前将曹弘接过来,刘芯这时却是猛地起身,死死拖住曹弘的身子,不让那二人将孩子带走。霍光温和地笑了笑,对刘说道:“阳信长公主殿下,卫长公主殿下似乎舍不得小侯爷。你看……”
刘皱了皱眉头,她当然了解刘芯心中的不安,然而到了这时候,她也只能将宝压下去,否则等待她的就只有曹氏一族血脉断绝的后果。这个后果,她承受不起,所以只能拦下这个媳妇了。她开口说道:“芯儿,退下。”她话说出后,刘芯却没有动静,她只得对自己身旁的几个侍女说道,“上去把她拉下来。”
“慢。”霍光将人拦下,转头对刘笑道:“长公主殿下,既然公主殿下爱子心切,那光倒有个提议。”
“什么?”刘挑了挑眉,问道。
“不如,让公主殿下随小侯爷一起到病区来,她可以就近照顾,也省得担心。”霍光克制住自己的心跳,故作平静道。
“这……”刘皱起眉头,再看了看地上的刘芯,犹疑道,“可那地方,都是些病者,万一……”
“小侯爷和公主殿下身份不同,我们自然会另外为他们准备住处,绝对不会让那些底下人接触到他们的。这一点,长公主殿下请放心。”霍光说道。
“可我怎么听说,你们对所有患者,无论贫贱权贵都一视同仁呢?”
“那不过是对外的托词罢了。”霍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哪能真的一样呢。其实里面安全得很。”
刘只稍稍思索了一下,立刻说道:“好吧。芯儿。”她一说话,刘芯立刻抬起头,“芯儿,你随弘儿过去,好好照顾他。”说到底,她也放心不下。
在取得了刘的允诺后,刘芯与曹弘就被霍光一起被迎上了车。刘在门边相送,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此举到底是对是错,送曹弘去和让刘芯陪同……这段时间以来,刘芯的情绪波动得厉害,也不知是怎么了。刚才还胡言乱语,说什么天罚……
她感到头有些疼痛,伸手揉了揉太阳|岤。自从曹襄死后,他越来越常想起,自己丈夫死前的遗言,是否那时听了他的话,回平阳县去,会比较好呢。
……
霍光策马在前面走着,目光不时地回望身后的马车。
“这是老天给的惩罚,不然为什么卫青舅舅病了要她来救,弘儿了病了,也要她来救。是老天在惩罚我们当年……”
当年的什么?刘芯戛然而止的这句话背后,蕴含着什么?
他想查探当年的事情,一心只在卫家的男人身上下功夫,却忘了还有这位公主,这次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入了隔离区后,在伤寒疫症警报解除前,那里就是他一个人的地盘,他有很多的机会去弄清楚,这句当年的后面是什么。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二)
葭满腹心事地赶往隔离区医署所在地,沿途不断有认兵与宦官行礼,她一一虚应过去。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医署所在,她推门而入,开口问道:“霍大人,你为何……”
房内仅有霍光与另一位神情诡秘的中年人,二人见刘葭闯进来均吓了一跳。刘见房中气氛不对,也不由得住了口。霍光对着那中年人挥了挥衣袖,令他退下,便对刘葭道:“不知公主有何事吩咐?”
“为何将几乎整个西区都划出来供平阳侯使用?这里用地本就紧张,你这么做,会让许多人得不到更妥善的照顾的。”刘葭直接问道。
“这件事啊。”霍光皱起眉头,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平阳侯的病,公主去看过了吗?”
“我方才本想过去,可是看你做的出格,便先来同你商议。”刘葭皱眉道,“你已另辟了一间房给他们了,又何须将周遭的病人全都迁徙走呢?”
“这是,卫长公主要求的。”霍光微微一笑,解释道,“她言辞严厉,并且说,若不如此宁可不让小侯爷接受治疗。”刘葭听到这样的威胁,眉头皱得更紧了。霍光低下头,对她说道,“其实,平阳侯若真的因为伤寒出了什么事的话,你反而不好交待。所以,我也就只能顺着她一点了。你放心吧,其他病患我都会安排妥当地。”
“……好吧。那就听你的。”刘犹疑了一会儿点头应道。
“还有。我看卫长公主殿下焦躁得很,关于小侯爷的病,你还是说得严重些,免得她未及痊愈就想离开。”
……
虽然长安城上下,都在为伤寒之事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可少府之内,却依旧是歌舞升平。太子刘据笑吟吟地靠在扶手上,看着自己眼前的佳人翩然而舞。眼中带着一种奇怪的痴迷。这时,一个宦官匆匆跑了进来,附在刘据耳边细语了几句。
“大皇姐带着侄儿去了那隔离病区?!”刘据脸上现出了惊讶的神情。
李妍见有人入内,便停下了动作,一挥袖也勒令那些宫女们止了乐曲。她对着刘据盈盈一拜,说道:“小女子告退。”刘据恋恋不舍地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去吧。”
李妍离去后,他才沉下脸,问道:“怎么回事?”
“小侯爷病得厉害,卫长公主也是慌了心神,当时霍光拿着陛下的手谕上门,说是所有的病患都必须集中到隔离区。再加上平阳长公主她爱孙心切,所以……”
刘据双手负背,想了想,问道:“宜春侯那边怎么说?”
“宜春侯似乎有些忧虑。”
“忧虑?”刘据皱起眉头。
“是啊。说是最近卫长公主为了小侯爷地事情,神思恍惚。怕她一个人在隔离区会更受刺激。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宜春侯说,殿下最好派些心腹去照料她们母子为好。听说公主她去时。仅带了一二婢女,怕是有些不便。”
刘据摇了摇头。说道:“霍光做事一贯谨慎,绝不落人口实,相信是不会亏待了皇姐的。卫表哥担心太过了。”
……
烛影摇晃,两个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映射在墙壁上。
“……都打听清楚了?”霍光低声问道。
“清楚了。卫长公主日日夜里做噩梦的事,在平阳侯府其实已经不是秘密了,听说已有七八年时间了。原先平阳共侯在的时候,倒不严重。一个月里出现不了几次。后来,平阳共侯过逝。那病就越发严重了起来。公主常常半夜惊醒,然后就去小侯爷房中,要看着小侯爷才能平心静气。也因此,母子感情极好。”
“那……有没有人知道,公主的噩梦到底是什么?”
“这个……”
“怎么?你还没问道?”
“不,是小地不敢说。”
霍光身子一震,沉声道:“但说无妨。”
“这些年,贴身伺候卫长公主的人,其实一直在换,除了随公主出嫁的一个宫里老人外,其余曾被拨到公主身边人,一段时间后,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不伶俐被她嫌弃,然后发到底下去做个粗使丫鬟,最后又会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三四年来,公主近身侍婢的位置已经成了平阳侯婢女们的噩梦。而且,公主嘱咐过管家,说只要孤儿伺候。属下查了下所有曾经伺候过公主的婢女,其中又一个,三年前离开后,失足溺水而亡的,却有一个异母弟弟,在侯府里做马夫。因为和弟弟并不同姓,所以管家调拨时,也忘记了。因此,属下便扮作远来投亲之人,去探问那位马夫。”
霍光听到此处,不禁心神一凛,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位以温柔贤惠、德言容工著称的卫长公主在侯府内对待下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但是随即又幽幽一叹,这些仆人入了侯府,便是侯府内的奴婢,生死自然都由她这个当家主母说了算,外间人不知倒也不奇怪。他开口道:“你继续说。”
“那个马夫告诉属下,其实,公主地梦,和平阳共侯的死有关。”
“说。”霍光强行压制住内心地惊涛骇浪,聆听着。
“说是平阳共侯并非死于病,而是死于药。只是因为公主想要掩盖一件事。公主做噩梦的时候,常常可以听到她对着平阳共侯忏悔……但是具体是为了什么事,当时那婢女并未详细说起,所以倒无从得知了。如果大人想知道得更详细,那属下可以再去打探……”
“不必了!”霍光果断道,“不必再查下去,你且下去吧。
中年人离开后,霍光站在原地,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平稳情绪。最终还是忍不住将某个烛台上地蜜烛一扫而下,大骂了一声,“畜生!”
“畜生!”他将痛苦地抓了抓头上的发,不能自己地蹲到了地上。
平阳共侯,曹襄大哥,竟然……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三)
夫君,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梦中醒来,只见丈未有?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