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却蓦然脸色一变,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沉声喝道:“蓝家小姐?什么蓝家小姐?”
正文 195.暴雨连绵
段氏忍不住吃惊的张大了嘴。
记忆中,婆婆封老夫人虽然生得严肃些,却从未真个露出如此凌厉的模样来。就是从前她那几个儿子,还小的时候顽皮闯了祸,打破了一家庄户人家孩子的头,还被他祖母亲自押解了过去,给人家赔着笑脸道歉。就是对孩子,也不过是丢给他爹去恼怒,不轻不重的刺了两句便罢了。这十里八乡的,有谁不知道封家庄子里的老夫人是个好的?
今儿,婆母好生失态。
因为惊讶,也因为那双眼着实太过于犀利,于是差点忘了问的是什么。好半天才晃过神来,呐呐的答了句:“那……那小姐她说她姓蓝吖,叫蓝锦甯。”
蓝锦甯
老夫人猛的站了起来,忽的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了眼榻上正怔怔望着自个的儿媳妇,面上无悲无喜,已经退去了那般厉色,可也许因为之前的影像太过鲜明了,让段氏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只听她淡淡的道:“我累了,你先回去那些人,雨不下了就打发走。”
声音很不悦的样子,段氏听见了,却拿不准婆母是不是在生气?
菩萨性子的人也会生气的么?面恶心慈什么的,用来形容老夫人是再合适不过了……当然了,其实老夫人也不是长得多么凶神恶煞,只是有些一板一眼罢了。
为什么忽然这么急?为什么一听说什么蓝家小姐就骤然变色?段氏是实诚,可是不傻。
当然,她是不会去质问婆婆滴,连忙恭敬的应了,就带着婆子丫鬟回去了,回到自个正院里,瞅见自家老爷正在对雨作画,眉头不由拢了起来。
她这个相公什么都不好,就是好这些花鸟鱼虫风景山水,还都是死物。明明啊,画的不怎么样,可偏还自得其乐的很。要她来说,有空闲着没事做这些,不如出去看看田间庄子的小麦种子芽儿抽出来了没有。
她爹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她这个女儿也不枉多让。这几年也算“养在深闺”,可架不住婆婆深明大义她手痒痒啊,所以在院里还给她留了一块菜地,标准的“自留地”,以防她闲着无聊和丈夫吵架玩儿。所以夫妻两个常见的相处模式便是,老头端张桌子在院子里便画画边看老婆种地,虽然彼此都很有些瞧不顺眼,但也相安无事。再说都这么些年了,看不惯也都早习惯了,要是哪天太阳好好的没瞅见对方干爱干的事情,只怕还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是今儿下雨,段氏没法下地,只好凑过去看自家老爷作画,画的什么没看出来,乌漆墨黑的一团一团,有浅有深——这也算画?不就是拿墨汁往宣纸上涂么?
封老爷也是临时起意,雨是昨天开始下的,画却是今儿才想着要画的。一想到大早睁眼瞅见一片乌压压的天空,封老爷心里就别提多得意了,也就是他有着个天分这个闲心,这么个暴雨天还能有灵感
段氏看不惯,可是没和往常一样刺他两句,反而很配合的问道:“老爷画的这是什么?”
乡下婆子,没见识。封老爷没有不高兴,因为习惯了,难得今儿老婆子不酸他,他还挺纳闷,瞧了她一眼,也没多心:“我画的天空啊,这是云。”
段氏明白了,一抬头瞧着窗棂外头,嘿,还真就那么回事不过说起来,这要摆到外头去,估计十个人有九个都猜不出来是什么,剩下那一个是瞎子。
于是她点了点头:“嗯,挺形象的,总算你的画我也能看明白一次。”瞧这话说的,刺头的习惯还是被带出来了不是?
封老爷不跟她计较,哼哼:“懂什么,这叫山雨来风满楼,我画的是雨前”
是,没有雨点子,可不就是雨前么?不过就算添了雨点子别人也看不出来山雨来风满楼?这句话倒是挺好听的,不过也就他能说的这么心安理得了。
“嗯,挺好的。”段氏点点头,果然很敷衍。
难得听到一句好话的封老爷也没挑刺,拿毛笔又勾勒两下,这才搁下,拿起来吹了吹,让下人拿去阴干,不过估计没两天就会找不见了。背着手看妻子:“去过娘那儿了?”
“去了,娘的风湿又犯了,嬷嬷给捶了捶,好多啦”段氏显然忘记自己也给婆母捶过了,可谁让人家是实诚人呢?人家嬷嬷捶了多久,她才捶了一小会,自然不放在心上。看了看丈夫的脸色,又问道:“不过娘方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娘冲你发脾气?”封老爷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太不可思议了老娘对媳妇比对他这个独子要好的多了,这么好几十年了都没见她冲自己媳妇甩过脸子:“不能?”
“不是冲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她是那种被婆婆欺负了就到相公面前告状的人吗?于是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又问他:“那蓝家……你知道么?”
封老爷疑惑的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回答:“不知道”
当然他自己也狐疑的紧,把丫鬟婆子赶走,老两口躲到房里合计去了。
外边的仆人偷偷的笑,吖,庄主和夫人都这把年纪了,感情还这么好——汗
那厢蓝锦甯并不知道因为自己坦然道出了真名而引发了这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说起来老夫人说的那句等于白说,雨停了他们自然是要走的,可是这雨啊,它就是不停啊
暴雨一连下了三天。
蓝锦甯和段氏已经熟络了,虽然不是正紧客人,但人在屋檐下,总不能一直龟缩在小院里头不出去。连带的也认识了这家的儿子媳妇孙儿孙女,女儿却是不多,就一个小豆丁,孤零零的在一群半大小子里头,分外显眼。小豆丁今年六岁,虽然是年纪小,却一丁点都不怕生。兴许是因为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家里头上上下下都宠爱的很,性子活泼极了。
阿常那边也不枉多让,封老爷爱画作,他出手便叫人惊为天人。余下的几个叔叔伯伯也极其喜欢这个男孩子,虽然酷了点,那比自己家那些皮小子可沉稳多了,实在叫人欣赏。没几天,几个少爷们也自发的缠住了阿常——人家被他一手真功夫给镇住了,缠着要学本事呢
而小豆丁和锦甯一见如故,当然是单方面的,锦甯内敛惯了,不习惯和人一上来就亲热腻乎。可是这么点子大的小女孩,正是可爱的时候,对着人甜甜的喊一声姐姐,哪个还能抗拒的了?三下五除二的,便成了锦甯的小尾巴,时不时的缩到她院子里去。
一大早的才起身呢,就听见小豆丁咋咋忽忽的跑了进屋,也没人拦她,大叫着:“锦甯姐姐锦甯姐姐,你起来了么?”
锦甯就着手里的帕子抹了把脸,瞅过去,丢一个笑容:“宝仪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小豆丁用力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姐姐,今儿我们还玩跳皮筋么?”
黑线,玩了三天了还不腻?她这把年纪了陪她玩跳皮筋实在很丢份啊可是又不忍拒绝,只好道:“下午再玩儿,姐姐得去给段奶奶问安呢”
“喔,那好”小豆丁颇有点儿遗憾,这两天下雨被拘束在屋子里,本该是最最无趣的时候,还好有这个漂亮姐姐教她的新玩意,不然她肯定要去给哥哥的那只狗狗拔拔毛不过小娃儿是很容易满足的,一个下午,也是很有趣的虽然早上得陪着母亲和婶婶们说话,有点儿小无聊——她们说的话她一个字儿也听不懂,也插不进话难为姐姐这么能忍……
忍耐,也是一种功夫吖
“宝仪,你太祖母很少出门么?”听说段氏手上还有一位婆婆,可她连老人家的正面都没瞧见过有一次起的早了赶上看了老人家的后脑勺一次,就被段氏给着急的拉走了,活像人家会吃了她似的——她有那么不招待见么?
小豆丁玩着辫子上的绢花,听见她问,可爱的偏了偏小脑袋,吐吐舌头:“没有啊可是娘说,太奶奶腿脚不好,叫我不要去烦她呢”
腿脚不好?这两天?锦甯心下了然,是风湿。可是风湿也不至于闭门不出啊她好歹也算半个客人,住了这么些天,老人家居然一面都不肯见?虽说自己是小辈,见不见的无所谓,可这种举动实在太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说起来,她和阿常这三天见到的时候也不多,男女大防啊锦甯和他各自报了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兄妹俩了,总要避讳的。
还好,没有人相思入骨,夜半去爬墙。
想想算了,不去管了。兴许是老人家见多识广,也知道蓝家和……梁家,所以不淌这趟浑水罢了能缩到这个旮旯里来的,多半也能算是隐士了,又是一个妇人起家,人家不容易啊
锦甯对这位封老夫人充满了敬佩之情。
锦甯坐下,姚黄替她梳发,上淡妆。
小豆丁巴巴的望着她,充满了羡慕:“姐姐,你真好看”
她笑起来,揉了揉小豆丁的脑袋:“宝仪真可爱”
正文 196.骤雨初歇
封老夫人又有些焦躁不安。
手里拿了话本看了两眼,又丢开。叫人拿了针线过来,只绣了一片花瓣就让人撤了。接受的婆子纳闷的看了两眼,不由一怔,绷好的白卷布上点点艳红,却是被针眼刺出来的血珠子染了。老夫人的女红一向不大好,可从没有一次会这样,扎了只怕不下十来下?
老夫人又让人取来了一卷佛经和笔墨纸砚,惊的满屋人都悚然了。
封老夫人是个奇女子,从不信神佛,做事断氏,很有些杀伐果决的味道。就是今儿这本佛经,还是一个比较心诚的信众婆子贡献出来的。
抄了三行字,封老夫人的笔停了下来,她抬头望着外边,脸上晦暗不明,叹了一声。转头看向一边的下人,冲着两个用惯的道:“这雨……快停了?”
本来以为这里会下许久暴雨,到末了指不定会发展成洪水的,不过好像,她的担心多余了。
不过,这么大的雨,只怕下的不止这一个地方。这里的人们运气好躲过了,其他地方的人呢?
说起来,可防,天灾却是防不胜防。旱涝的时候,洪讯的时候,冰雹飓风,林火自燃,地震火山,都是人力不可阻挡的事情。
就自然灾害而言,大梁地处中南,大多是平原阔地,地产广阔缭绕,最怕的自然是旱灾、水灾两样。朝廷每年花在这两项赈灾,不下两千万两白银。
两千万两,看似多,分发到灾民手上却也聊胜于无。其中的蛀虫自然不必提,主要还是因为这样的灾害,分布范围最广,受灾百姓自然也最多。
是历代大梁皇帝眼中一道最大的难题之一。
锦甯想,这次回去,大约宸帝又要忙乱上一通了,约莫也顾不上算计她一个小女孩。
好,其实是骨子里已经老到妖孽的伪萝莉。
锦甯挑了挑眉头,萝莉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实在有些不合适。
倒不是她在幸灾乐祸,只是这天灾她也没什么办法。拯救苍生是轮不到她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也不是她乐于去做的事情,只是……免不了松了口气。
皇帝呀,终究是高高在上的。她身份再高贵,能越过他去就见鬼了。
雨水渐渐小了,大约今晚就可以止住,明天一早他们就能离开。
陪着小豆丁玩了一下午,饶是锦甯体力不错,也有些累了。主要倒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她这么一个“老东西”,还要装嫩陪小女娃玩跳皮筋,心中止不住的别扭。
别扭的狠了,于是她累了。松快下来,把俩个体力极好的侍女推出去当挡箭牌,自己坐在一旁含笑的看着,一边吃着姚黄端来的点心。
果然,人累极了、肚子饿的时候,寻常觉得只是普普通通的糕点也香甜了许多。
无奈的侍女只好听从吩咐,没办法,谁叫人家是主子?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兴高采烈、兴致勃勃的样子去哄小女孩,免得小豆丁觉得她们两个无趣,又去寻主子的麻烦。
也难为主子了,这跳皮筋,实在也是体力活。
小豆丁恋恋不舍的看她:“姐姐,宝仪明天再来寻你玩”
该吃晚饭了,封家三媳妇派人来唤小豆丁回家吃饭。封家的兄弟成亲之后,虽然没有分家,却也不再每餐都聚在一起用了。除却早饭要陪着婆母和老夫人一道吃,其余都是在各自屋里用的。小豆丁是三爷家的,是一个叫青莲是少女来传话。
锦甯原本正要点头,忽然想起来,明儿,她说不准都走了。骗小孩子看似无关紧要,却不知道小丫头家家的说不准能把这事记一辈子,就像她……
好,她承认自己小肚鸡肠,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住,总是寻了由头要还回去的。不过她一向都做的滴水不漏,至今都没有人发现端倪过。
嗯,卫名除外。她对他的报复,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只可惜自打如珠嫁了他以后,她就鲜少有机会能这么恣意而为了。一来是因为自己渐渐大了,不再合适做那种小孩子斗气般的幼稚举动,二来,总要给卫名在如珠面前留一点颜面。
貌似她们家的小豆丁如今也有封宝仪这么大了?改天去瞅瞅,吃吃小萝莉的豆腐去。
锦甯歉然的望着小豆丁:“只怕不成,明儿姐姐就要回家了。”说好过了八月就回的,如今……都快十一月份了。
大嫂的预产期就在这些天,如果不早点回去,只怕赶不上小侄子落地。
小豆丁欢快的脚步一顿,甩开青莲的小手,回转头倔强的望着她:“姐姐,不要走,你走了,都没有人陪宝仪玩儿了……”也再没有香香甜甜的糕点,没有好多好多好玩的游戏,没有人陪她跳皮筋了。
她一个人,是很孤单的。小女孩儿单纯,却也知道什么事寂寞。
锦甯望着那双盈满了真诚不舍的大眼睛,心头泛起一阵涟漪,却被她强行抚平。
这般可爱的小女孩,自然她是喜欢的。可她有自己的家人、责任、义务,不可能逃开了一切留在这里陪她玩儿。虽然……那貌似是个极其诱人的想法。
“小小姐,少夫人该着急了。”青莲歉然的望了蓝锦甯一眼,手下用力,想要抱起小豆丁。可宝仪却是固执的抱住了锦甯的胳膊,就是不肯撒手。
青莲有些无可奈何。
“宝仪,你家里还有哥哥们吖可以找他们玩儿,还有别的小朋友,跟他们一起玩也很热闹的。”锦甯示意她稍安勿躁,青莲便知趣的退到一边。她伸手摸了摸宝仪的小脸,莞尔笑道:“有很多哥哥们、伙伴们知道的好玩的东西,你都没玩过呢”
小豆丁一怔,偏着头却飞快的摇了摇:“不要,哥哥们不喜欢和宝仪玩,宝仪也不要和别人玩,宝仪只要和姐姐玩。”
“为什么?”
“因为……嗯,姐姐漂亮啊”
锦甯哑然失笑,这小丫头,竟然这时候还不忘了拍马屁。
“可是宝仪,姐姐不是你们家的人吖姐姐甚至都不是这儿的人。姐姐要回家的,如果姐姐带宝仪去姐姐家里,不让宝仪回家,宝仪会不会高兴?”锦甯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哄小女孩。
小豆丁哑然了。
她是愿意去姐姐家的,可是……宝仪也是要回自己家的“姐姐,宝仪知道了。”
青莲惊讶的望着自家小小姐,小姑娘撒娇起来有多么难缠她不是没见过,没想到这位小姐竟是这般有办法,能哄得自家小小姐服服帖帖的,而且还那么……轻而易举
锦甯笑着亲了她一口:“我们宝仪就是懂事啊聪明又可爱的小豆丁”糟了,一时不查,把心里的昵称给叫出来了。
好在小豆丁压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迷糊的看她:“姐姐,小豆丁是什么?”
“嗯,这个,小豆丁就是,漂亮可爱聪明懂事的小孩子吖”
“真的吗?宝仪真的是小豆丁吗?”小豆丁的眼睛闪亮亮的,幸福的冒泡。
是的,孩子,你真的是个小豆丁……锦甯很认真很用力的点头,然后看着她欢快的跟青莲出门。还好还好,糊弄过去了。
一般这个时候,晚饭该送来了。
今天却有些晚了。
锦甯正想着是不是该差个人去问问,段氏房里的婆子来传话了。姚黄认得她,这个婆子不比几个亲近的心腹,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支使的动的。忙笑着迎了上去:“路妈妈,怎么是您来了。”顺手塞了一个荷包过去,也不多,正是最大份额的那种。
“姚黄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