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衣一愣,也许是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我还会旧事重提,一时间反应不及竟是下意识的脱口问道,“什么?”
我不再退让,往旁边挪过去一步站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迎上他的目光,重复道,“你还没有回答我——许如云的药到底是不是你换的?”
陆雪衣的目色瞬时一寒,带着很浓重的寒意直直的望进我的瞳孔里。
我头皮发麻,却是强打精神死死的望着他,嘲讽道,“你雪阁一向狂妄自大,自视甚高,这么一点小事做了也便做了,这么藏头露尾的倒不像是你陆雪衣的作风了。”
“呵——”陆雪衣的眉宇间有浓重的恼怒之色,但是看了我半晌之后却是怒极反笑,笑声暗哑低沉,“你不用激我!你说的对,陆雪衣做事做了便是做了,从来就不怕人知道,你想知道那碗药是不是我换的是么?好,我告诉你——”
陆雪衣说着一顿,我也跟着心跳一滞,干涩的咽了口唾沫,但见他唇齿翁合轻轻的吐出自来。
“我恨不能是我!”他道,每一个字都凛冽森寒带着浓重的杀意。
这样说来便不是他了?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一时半会儿我真的想出第二个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来做这件事的人。
只是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因为方才他说话时那种咬牙切齿的语气,我心里还是不敢松懈。
“理由!”我问。
“与你无关!”这一次陆雪衣的回答很干脆。
一个隐藏的很深的真相就在眼前呼之欲出,我微微有些紧张,想了想还是试着道,“不是凌飏的意思?”
“呵——”陆雪衣冷笑一声,终于耐心告罄,嘲讽道,“你不会是以为我回答了一个问题以后就事事都要与你交代了吧?”
“你跟许如云有仇?”我没有理他,虽然知道他定然不会回答,还是一口气道出心中困惑,“当日在南野的时候你说你在找一个女人,你要找的那个女人就是许如云对不对?”
陆雪衣闻言脸色一沉,静默的看了看了我片刻,忽而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突然往旁边背过身去,沉声道,“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最好相信我的话。”
他这话说是威胁,但听语气却更像是一句善意的警告,但是这突然闯入脑中的“善意”二字又让我觉得无言以对。
心里有种莫名恐慌的感觉开始慢慢升腾起来,看明白了他是再不准备在这件事上与我多言,我也只能作罢。
“好!”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早乱的情绪,“你的私事本来就与我无关,你不说也便算了,我所关心的是——之前你说的话该是算数的吧?”
“嗯!”陆雪衣反应了一会儿才沉声点了点头,“我与你的目的不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他的目的是许如云,我的算计则是在骆无殇身上,既然得了他的承诺我也稍稍放心些。
“如此甚好!”我说,刚要转身往回走,他突然开口叫住我,“你这样就走?”
我一愣,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他的背影。
陆雪衣没有马上说话,因为此时他是背对着我,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片刻之后他才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问道,“阿飏的条件——你答应了?”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他的眼神瞬时转为防备,心却乱了。
陆雪衣倒没什么情绪,只不过想来见到我的这副模样他也该是知道答案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等我回答。
我暗暗的咬了咬下唇,可是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明明张了嘴却觉得有什么卡在了喉头,试了两次终究也没能说出话来,往旁边别过头去。
应该是知道我铁定是无力回答他的问题,此时陆雪衣才终于放弃,重新负手背过身去。
“我知道了!你走吧!”他道,可能是因为神情恍惚的原因,我竟是觉得他这语气里像是带了一丝轻微的叹息。
我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转身默默的往回走,一直到走出去十多步,后面陆雪衣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风影潼!”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郑重其事的连语气听起来都莫名的僵硬。
我一愣,脚下下意识的止了步子,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再回头。
陆雪衣应该也是没有回头,背后的空气静谧无声的飘了良久之后,他说,“或许——你可以考虑答应他。”
【46】为了活着
纵使再逃避,韦北辰我终究还是要回去见他的。
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在窗前的盆架前净手,之前屋子里的药炉也已经收了起来,只是那些草药的清香还隐约可闻。
这几年与他在一起已经成了习惯,人都说中药味苦,可是我每每闻到心里就觉踏实。
“药炼好了?”我问,走过去取了盆架上的帕子放到水盆里浸湿。
“嗯!”韦北辰擎着一双湿漉漉的手往旁边退开半步,抬头冲我笑笑,“差不多了,不过还得要搁置些时日才能发挥药效。”
我把帕子湿透拧干了水递给他,他接过去擦了把脸。
一夜未眠之后他的脸色略微显出些病态的苍白,有些话虽然我们彼此都不说,可是就算再逃避,那些事却不能当它不存在。
“韦北辰!”我站在面前静默的看着他,心里被堵的难受。
韦北辰下意识的抬眸看我,他的目光温润如玉带着我一直都迷恋的温柔。
我看着他刻意的扯出一个微笑,然后上前两步张开双臂轻轻的抱住他。
因为我的举动太过突然,韦北辰的身子一僵,等到反应过来却因为手里还抓着那方湿了的帕子而无计可施。
我不知道要怎样跟他开口,使劲的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也不说别的,就只是一遍一遍重复唤着他的名字。
韦北辰愣了良久,迟疑了半晌之后才抬起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手环到我的背上,轻声道,“影子?”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从来就没有缠绵悱恻的情愫,但是每一字落在心里都能让我觉出暖意。
我的思绪瞬间回拢,韦北辰扳直了我的身子,神色平静的看着我的眼睛道,“昨晚谈的怎么样?”
“韦北辰——”我诧异的张了张嘴,但想来他既然已经开了口便是有意要给我铺这个台阶。
我咬咬牙,心里狠命的挣扎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抬头回望他,试着道,“如果——我现在回南野一段时间,你能等我回来吗?”
韦北辰愕然,但马上也便了然,语气淡淡的问道,“怎么?跟苍月城的事没有谈拢?”
“不是!”我心下一个轻颤,几乎是心虚的背转身去,“我想通了,既然跌倒了终究还是要自己爬起来,跟苍月城的合作也许是个捷径,可是我现在不想靠任何人。”
我自认为表述的已经很隐晦,韦北辰却还是将我一眼看透。
“他提了怎样的条件?”他问。
凌飏的条件确实是优渥呵,也给了我足够的机会反客为主,可是我却完全不想跟他打那个赌。
不是输不起,也不一定会输,只是有些东西我不敢将它放到赌桌上作为拿回南野权柄的筹码,怕一旦放上去,再赢回来的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一件。
“韦北辰,”我说,“苍月城的这条路我决定放弃了,凌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我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都要处处受制于人。”
“影子,我知道你一心想要拿回南野的天下,” 韦北辰站在我身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想我的刻意回避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可是他却没有揭穿我,只是用了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对我道,“可是影子,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有朝一日这天下重新回到你手上你又要如何承担?”
天下于我是太过沉重的一个负担,但它之于我更是举足轻重的筹码,不得不扛。
“死里逃生的那一天,我曾对我父皇陵寝的方向发过誓,这是我对我父皇的承诺,就像你一直守着对你母妃的誓言一般,无法妥协。”我心里冷笑一声,倔强的挺直脊背,字字坚定的说道,“而且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我必须得担!至少——那时我们才有了活着的资本!”
此时我们受制于人又毫无还手之力,说到底还是与身份地位无关,差就差在我们手上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实力。
若是手无实权,就算你身份再显贵,所站的位子再高,终还是逃不过一个受制于人的宿命。
韦北辰之于风北渡是这样,我之于整个天下亦然。
而现在他们还容下的我,也正是因为看准了我此时两手空空,对他们构不成威胁,此时我若不抓紧时机,等到他们有所警觉之后再想翻身就难了。
我的意思韦北辰完全明白,最后他也终是无话可说的一声叹息,“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都随你。”
不问原因,不管结果,他对我,有的永远都只是纵容。
可是在他这种无止境的纵容里,我却慢慢开始觉得恐慌,就好像他每为我做一件事的同时都是为了将我从他身边推拒的更远一些一样,我怕迟早有一天,除了他给的这些回忆我就什么也抓不到了。
如果我回南野,如果——
我不敢去想那些未知的日夜过后会有怎样的明天。
“韦北辰!”我闭上眼,仰头狠狠的吸进两口气,用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最后出口的却都是最无力的叹息。
“如果——我要你来做这个南野王,如何?”我问,唇边蔓延出的笑都带了苦涩的沧桑。
这句话我不该对他说,我一直也不敢对他说,此时说出来,眼前的光景尚好,可是我已然听到自己身后处心积虑构建起来的那座堡垒轰然坍塌的声音。
静谧,空气里死一般的静默气息,已经将我推到悬崖绝壁之上。
前一刻还那么迷恋,此时,我却是突然特别惧怕会听到韦北辰的声音,怕他一开口就将我从这生死一线间推下去。
然后良久过后,我还是听到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呵——”他的声音依旧轻缓,不愠不火,“南野的传国玉玺——”
话到一半,他的声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戛然而止。
我睁开眼,窗外惨白的日光映在眼前的窗棂上,丝丝入目都是疼痛。
我骗了他,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对他坦白过是么?
“是!”我深吸一口气,平静的直视眼前刺目的阳光,“我一直都知道!”
北越,夜澜,甚至苍月城,他们三方倾尽国中所有的人力物力翻天覆地的找了三年都遍寻不见的南野传国玉玺,从一开始就在我的掌握之中。
多么可笑呵,他们所有人都把矛头直指骆无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到我身上。
身后又是很长时间的静默,后来韦北辰出口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从一开始他就甘于做你掩人耳目的棋子!”
没有质问,也没有追究,他只是用最真实的语气陈述了一个事实。
是的,这就是我与骆无殇之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不了狠手杀他。
爱过也罢,恨过也罢,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在爱过恨过背叛过之后,当一个男人还肯不惜一切替你去死的时候——
我确实不知道我还能怎样去面对他。
面对不了的时候我本能的选择逃避,可在这同时我却又心安理得的受了他的庇护。
“我没有逼他。”我说。
“或许他说的对,在你面前我们两个都欠着磊落,只是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却比我高尚的多。”
韦北辰说这句话是时候终于不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沉郁中带了压抑很深的情绪。
其实我知道他真正想说的话,此事的症结不在于骆无殇有多高尚,而只在于我有多低劣,恰是我的低劣才将骆无殇抬高。
可是韦北辰,他终究还是仁慈的没有把那样的字眼送给我。
我勉强牵动嘴角,象征性的抛给自己的一个嘲讽的微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韦北辰没有回答我的话,片刻之后我才听到他自嘲的一声轻笑由背后传来。
他说,“之前我一直都不确定,可是影子,现在我终于相信,在你心里是真的已经将他放下了。”
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为她所做的一切完全失去感觉的时候,他们之间再有什么也都与感情无关了。
可是能将曾经深爱的男人利用的这么彻底的,我不知道这天下还能不能找出第二个风影潼。
弱水三千,有些人终生只取一瓢,可是红尘万丈,我的眼前却苛刻的绝容不下一粒尘埃。
韦北辰的话音未落,身后便已经是他怆然离去的脚步声,每一次脚步落地都仿佛带着无尽的沧桑。
房门被拉开,又重新合上。
只在那么一瞬间,仿似整个天地间都同这间空荡荡的屋子一样变得万籁俱寂,唯有门外再次响起的脚步声声声入耳,清晰明朗的落在心尖儿上。
我心里有一瞬间的荒凉,霍的转身奔到门口,可是手指落到门栓上却又莫名的停了下来。
门外韦北辰听到我追过来的脚步声,很适时的止了步子,阳光将他的影子打落在糊着白色窗纸的木门上,投下一条细长的暗影。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右手,跟着虚妄的空气去一点一点的触摸他虚构的影像。
我想告诉他,你跟骆无殇是不一样的,我们怎么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可是话未出口自己已经觉出其中的苍白。
“我承认有些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你坦白过,可是——”我强迫自己不要去开门,只是稍稍用力往一侧偏过头去,“韦北辰!我跟你,我们——都不过是为了能够活着。”
门外,韦北辰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很久以后他落在门上的那道影子已经再也寻不见了。
我一点一点的背过身去,以背低着门板仰头去看眼前高高的屋顶,突然想起那晚在渔村海滩上所见的那些明亮的烟火。
“如果能换你一直都在我身边,那么我宁愿我体内的寒毒永远都不要清除!”
我突然发现自己许下的这个愿望竟是那么的可笑!
【47】何去何从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相安无事,很快就到了大年夜。
这一天凌飏在清漪园里摆了一场异常盛大的宴会,排场堪比国宴。
这一次风北渡和骆无殇谁都没有理由缺席,傍晚清漪园派出的车驾准时到行宫来接人,我借口避开了。
南野那边一直没有听到许如云的动静,出门的也只有骆无殇一个。
而夜澜这边,因为来人传了凌飏的口谕说是城主特意交代要请安王殿下一同前往,所以风北渡就特意差人过来问韦北辰的意见,韦北辰没有拒绝,是以我从城外军营回来的时候行宫里早已人去楼空。
因为主子们都不在,所以守门的奴才们也都聚到了后院放烟火,准备吃食欢度新春。
韦北辰不在,我一个人回了房间,也不想点灯,就推开朝向内城方向的窗子趴在窗台上看远处的烟火。
相传,六十年前苍月城被外曾祖父带兵攻破的时候也是正值年关,可是皇祖父性情暴戾,大喜之余竟然下了一道屠城的圣旨,要以这苍月城中万千子民的鲜血庆贺新春。
同时他也料定了以外曾祖父耿直的个性是宁可抗旨也不会领下这道手谕,于是就在沈家军撤离苍月城的那天一早,时为李后胞兄的国舅李伶携圣旨入城,铁骑三千,一把大火,将整个苍月城掩埋在了千里之外大郓城欢庆新春的鼓点里。
前后不过三日光景,苍月城由东敖一国万人瞻仰帝都化作一座尸横遍野的死城。
那之后城中幸存的百姓很多都迁移而去,但也仍有少数人故土难离留了下来。
他们含泪掩埋了亲人的尸首,并且在上元佳节的那天晚上,城中仅存的一百多户人家带着自制的炮竹烟火出门,在苍月城的大街小巷燃放,以驱散城中晦气,在送别他们的亲人飞升极乐的同时,也用这绚烂的烟火昭示他们重建家园的信心。
自那以后人们选择了遗忘那血腥的三日,但苍月城里却就此沿袭下来一个习俗,每逢新春到上元佳节的这半月期间,城中百姓每晚都?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