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硬着头皮和王琼坐在了一起,好在其余诸部官员也知道两人的私人恩怨,待酒席一开,便扯着杨凌聊天论地。
这些老大人饱读诗书,聊起***事来也不似普通人粗俗。虽说王尚书最重礼教,但是重视的是朝纲人纶。狎妓乃是风琉韵事,无损私德,老王自己还有五房妾室,最小的才二十二岁。他们自然不加顾忌,这一来拘谨的气氛自然一扫而空。
杨凌不知王琼用意,席间不敢多饮。酒至半酣、杨凌才对同席的几位大人道:“杨某此次南下,只是处理税司监的一点小事,原不敢麻烦诸位老大人。昨日在下己同南京镇守冯公公议定派遣人选。正想近日悄悄返回京城,却不想竟劳动诸位在百忙之中前来饮宴,杨某再敬大家一杯”。
众官员虽说大多不屑他为人,可官场就这样,背地里对知交好友说的义愤填鹰,见了面却是花团锦簇。谁熬到这么高的位置也不容易,真肯为了大义得罪皇帝跟前红人的有几个?一见杨凌举杯,大家连忙举杯应和。
王琼浅酌一口,淡谈笑道:“大人此番南下可谓功德圆满呀,折服了江南三位镇守太监,司税监便是大人囊中之物了。在朝政中自可一展拳脚。大人原本在军中威望就颇高。
此番海宁抗侯,竟象是倭人给大人送来的一桩厚礼一般,正规军不敌倭人凶悍。杨大人仅*着百十番卫,竟力抗千军,一时声名远振,堪称明名将。
依老失看来,将来大人手握天下兵马抗边御敌、主理朝政威服四夷亦非难事,前程不可限量呀”。
杨凌强笑了笑,淡淡地道:“大人谬赞,铲除几个不法的镇守监,算不得什去政绩,再说我大明精税乃是京师十二团营。内厂的番子本就来自神机营,对付一群海上倭寇自然不难”。
他说着深深地瞧了王琼一眼,王琼这是在夸我么?貌似说我文武全才,可这又主军又主政,还威服四夷的,怎么句句带刺呢?
王琼呵呵笑道:“杨大人过谦了,身为天子近臣,又有如此才干,这有何难呢?不过……”,他目光一凝,神色冷了下来,肃然道:“天子年幼,近日朝中有一班谗臣媚惑皇上,使皇上疏于政务、荒废学业,朝中百官都人心仲仲,天下黎民亦人心浮动,杨大人甚得皇上宠信,回京之后对此可有什么打算呢?”
他这一问,四下顿时静了下来,许多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杨凌答复。杨凌见王琼目光灼灼,心中不由一怔,莫非今日王琼抛却旧怨,就是希望我能规劝皇上?
杨凌略一思付道:“身为臣子,杨某自有规劝皇上的责任。回京后,杨凌自当对皇上晓之以理,请皇上多多关心朝政”。
王琼冷冷地说道:“六科十三道,乃至内阁三位大学士不知已上书几何,何曾劝得皇上归心?几个微不足道的内侍,大人权柄在手,难道不能铲除J佞、清君之侧?”
杨凌听了这样开诚布公地话不禁大吃一惊,不过想想那些言官和内阁大臣们在奏折中直言不讳要求皇上杀了八虎,甚至还在暗中策划先斩后奏、杀掉自己这个权臣,那么王琼敢公然在酒宴间教唆自己除掉八虎也就不足为奇了。
若依王琼之计,倒是暗合成绮韵的中策,只是更激进一些。不过……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历史上刘谨等人是风光过一阵的,自己能不能杀得了他们?而且文武百官会因此打消铲除自已的念头么?
自已超前的见识和理论根本不能妄想得到如今掌权者的理解,自古以来德行上惺惺相惜,却在朝廷上为了政见斗得你死我活的对手还少么?如果真杀了八虎,皇帝必起嫌隙,内廷敌对势力丝毫未受损伤,外廷掌握大权者仍是阻力,那时四面树敌,自保都难了。
杨凌苦笑一声,无奈地道:“大人,皇上年幼,贪玩本是天性,在下以为正确引寻,让皇上减少些游玩也就是了。况且国有国法,杨某怎么闯进宫去除掉八虎?造反么?”
王琼冷笑一声道:“那有何难?一个被锁铐在囚椅上动弹不得的犯人,都可以因蓄意行刺官员而被杀,死得光明正大、不冤不枉,大人要处死几个内侍就没有办法?”
杨凌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只道:“难道我杀王景隆,竟被他看出端倪了?不对,知子莫若父,他心中的儿子,仍是那个斯斯文文的书生,就算他拿不到证据,心中还是认定是我设计杀死他的了”。
杨凌艰涩地道:“王大人这是什么话?令公子之死,刑部早有定论。若非大人与令公子苦苦相逼,何至于斯?”
众官员知道今日王琼是想劝说杨凌回京除J,虽觉他的想法有些天真,倒也真心希望他能成功。想不到一提起儿子之死,王琼这般沉不住气。
旁边工部尚书刚刚站起准备劝解几句,王琼已慢慢起身,阴沉沉地笑道:“老夫本还不信,如今看来京中传言八虎是受你指使果然不假了,你自然不舍得除掉自己的耳目!
年幼贪玩?天子是一国之君,怎能像寻常人家一样?你诱使皇上喜欢些奇技滛巧,分明是别有用心,谋权乱政。你这J佞之臣,老夫但有一口气在,誓要说劝百官,将你这J佞与八虎一齐除去!”
王琼说着飞起一掌,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杨凌脸上,这一掌用力奇大,把那官帽也打飞了去,席上顿时大乱。
劝解的、拉架的、幸灾乐祸的,一时吵作一团。一直紧紧守在楼下的番子们听到楼上喧吵,慌忙冲了上来才将双方强行拉开,御史蒋钦等人急忙告罪拖着王琼离去。
戴铣、蒋钦等人随着王琼的官轿直到了他府前。王琼下轿夫,似乎仍是余怒未息,他见几位好友十分担忧地望着他,不禁呵呵笑道:“诸位老友不必担心,就算他杨凌如何了得,又能奈老夫何?他敢杀了我不成?”
戴铣强笑道:“老大人说的是,想当初李东阳大学士在京师街头以马鞭抽了圣宠正隆的皇亲寿宁侯张鹤龄呢,只是……唉!我等早知规劝杨凌向善不过是与虎谋皮,累得大人与他再结新怨,以这J佞的权力若是挟怨报复,大人真是防不胜防啊”。
王琼呵呵笑道:“老夫年逾七旬,前程性命都已走到了尽头,何惜得罪一个权J?怕他作甚!来来来,咱们回府,一齐品茶赋诗。”
王琼挽着戴铣、蒋钦,向薄彦徽呵呵笑着,举步向府门走去,门楣下四盏大红的灯笼耀如白昼,蒋钦甫一抬头,只觉眼角一线黑影掠过,竦然风响间,身旁的王琼已停下了脚步。
蒋钦扭头,只见王琼双目直视前方,脸上肌肉微微抽搐,那双浑浊的老眼被红灯辉映着,眼中似燃烧着两团火苗,他的喉间……他的喉间赫然插着一枚箭杆乌黑的利箭。
蒋钦愕然片刻,忽地和戴铣同声大叫:“王大人!……王大人?抓刺客,快抓刺客!”
来,
闻讯赶来的侍卫匆忙拔刀冲向墙角,巷中空寂,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关守备等人瞧见今日饮宴竟闹成这般模样,一个个也觉得脸面无光,除了相熟的或想攀附杨凌的人,大多讪讪告辞离去。
杨凌虽然年轻气盛,可是吴景隆确实是他设计杀的,瞧那王琼白发苍苍、年逾七旬,虽然被他一掌掴得唇角流血,倒也没有报复念头。可是这里他也无颜再呆下去了,见关守备和几个官员还在劝解,杨凌强笑着与他们理会几句,就匆匆下楼,打道回府了。
吴杰和成绮韵、柳彪还候在厅中等他消息,瞧见大人半边脸颊肿得高高的回来,不由都吓了一跳。高文心在后厅听说了也急忙跑了出来,这天气没有冰块不能冷敷,为了尽快化肿消淤,高文心便用热毛巾捂在他的脸上,轻轻化解着他脸上淤痕,瞧她心疼的模样,要不是旁边还站着吴杰等人,王琼恐怕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了。
堂堂内厂总督被人当众扇了一个大耳光,只怕这事明日就要传遍江南,继而成为天下笑谈了。这样大失颜面的事,吴杰、柳彪两人身为内厂的顶尖人物,如何不愤怒?
杨凌说完了经过,瞧他们气得脸色铁青,正想宽慰两句,却瞧见成绮韵哈着腰儿瞧着自己,眼睛里有丝戏谑的笑意,一见他目光转过来,才攸地一下移开。可那弯弯上翘来不及抿回去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她的本意。
杨凌瞧见不禁瞪了她一眼,成绮韵抿嘴儿一笑道:“但愿这一巴掌能打醒大人,人的成见,若是个个都能用道理说的通,那这世上可要少了许多是非了。古往今来那些想有番作为的名臣,哪个对政敌不是大力打压?难道他们不想人人信服、万民拥戴才去实行他们的策略?非不想耳,实不能也。
想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还是老实在家读书算了。事情不去做,谈上几百年也照样有人不理解,与其如此,就该大权在握时努力尝试,只要你做的真的有效,不信服的人可以让他慢慢信服过来。仍然不服的人也不得不服从大势,这就够了。
如今不过是一巴掌,有高姑娘的妙手,一两日也就消了。若是拦颈一刀,大人又该如何?卑职三策,还望大人思详”。
杨凌苦笑一声,心道:“我是谁?朝廷没有根基,外臣视我为异类,内廷勾心斗角,上边还有皇帝,我能唯所欲为么?建个特区用实践说话?根本没有那个政治土壤呀,用你的上策除非我大权在握。对朝廷势力重新洗牌,那是多大的动静?”
杨凌还未答话,门口一个“小红帽”又飞奔进来,向杨凌道:“厂督大人,金陵守备关大人求见!”
杨凌听了一怔,关建功刚刚还在和自己饮宴,他突然又跑来做什么?
杨凌向吴杰、成绮韵示意一眼,二人会意地避到了屏风后面。片刻功夫,关守备在番子引领下急匆匆走来,方才这位将军在席上还是一身绸衫便装,可是这片刻工夫竟顶盔挂甲,披戴整齐。
杨凌见了意识到有大事发生,急忙迎上前问道:“关大人,你是……?”
关守备见了他,匆匆施了一礼,说道:“卑职正率守备营、五城兵马司、巡检司大索全城,途经贵府,所以亲自来知会一声,万请大人约束部下,今日切勿上街”。
杨凌吃惊地问道:“大索全城?出了什么事?”
关守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道:“礼部尚书王琼王大人,方才回府时遇到了刺客”。
“什么?”杨凌茫然,半晌才问道:“王尚书……他现在如何了?”
关守备垂下眼睑轻轻一叹,说道:“一箭穿喉!王大人他……他已死了”。
关守备又嘱咐了些什么,杨凌已经全听不到了,只是他临走时那若有深意的一眼,像针一般刺着他的心。王琼死了,偏偏这个有前仇、有新怨的钦差大人来到金陵,刚刚和他发生冲突后,他死了!
吴杰和成绮韵已走出屏风,立在他左右望着他,愣了半晌,杨凌才厉声叫道:“郑百户,叫他来见我”。
郑百户走进大厅,茫然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杨凌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铁青着脸色道:“是你派人杀了王琼?”郑百户是随侍他赶往“淡烟楼”的,如今若说王琼死了,十有八九是这些兵丁见自己受辱,为他泄愤暗杀了王琼,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郑百户吓了一跳,骇然道:“王琼死了?这怎么可能?方才他不是还……还……大人,卑职一直随在你身边,没有您的命令,卑职怎敢刺杀朝中大臣?我一共带了十个人,是一个不少随在您身边回来的,王琼决不是咱们的人杀的”。
杨凌松开手,怔怔地道:“是谁?是谁要杀王琼?”
成绮韵从未见过他这种神色,虽素知他脾气,平时敢跟他开些玩笑,可是一见他大怒也心中凛然。她迟疑片刻,才轻声提醒道:“大人,谁要杀王琼,自有金陵衙门去查,这不关我们的事。王琼死了,消息马上就会传进京去,我们怎么办?大人如今不能不早下决断了”。
杨凌心中一震,不错,王琼一死,外廷所有仍在观望的官员都要同仇敌忾了。此时自己纵有苏泰之才,能说得天花乱坠、江河倒流,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肯相信了,如今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堵死,自己除了那一座刀山,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同东厂、锦衣卫作对又如何?同满朝文武作对又如何?如今还有退路么?我要应战!不得不战!
杨凌脸上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他扭过头来,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两团幽幽的鬼火,他用冷幽幽的声音道:“郑百户,吩咐下去,今晚所有兄弟不许离开府门一步,随时做好离开准备。吴老,成大档头、柳千户,随我到书房去!”
第146章 若要相思不杀人
这位一向优柔寡断的厂督大人,想不到狠下心来时竟然如此狠辣。一场腥风血雨看来是免不了,做为内厂大档头,他除了与杨凌共进退,同样没有什去退路。既然被人逼到了你死我活的份上,那还是……你死、我活吧!
吴杰肃然拱了拱手道:“是!卑职遵命,今夜五城兵马司锁城缉凶、我虽能离开总是引人耳月。金陵是商都大阜、他禁不得太久的。明日一早,卑职就想法离开,立即赶回京去筹备”。
杨凌点了点头,眯起眼沉思着道:“皇上年少冲动,要说动他并不难。那些官员不敢调兵,能动用的不过是厂卫,要对付他们……”。
杨凌自信地一笑、道:“以有心打无心、以有备打无备,要把他们端了易如反掌。只要皇上点了头,不会被指为判乱。我不怕把事情闹大。要说难,难的是天下不能乱,如果雷霆手段后不能细雨和风,迅速平定局势,那么他们的反扑,足以把我们从胜利者变为阶下囚。”
成绮韵听了他的计划,颊上腾起两抹嫣红,似乎权争和杀戮使她听了感到极度兴奋。
她向杨凌笑道:“大人,要说人心,大人可不及卑职了解的透彻。卑职原本担心剿灭厂卫在京的数万人马十分艰难,如果被他们先得了手,皇上孤木难支,是不会为几个死人再得罪满朝文武的。既然大人有对付厂卫的手段,朝廷中却不必担心。”
成绮韵乌溜溜的眸子露出一丝讥诮之意,说道:“那些大人们没有父母妻儿?不求高升闻达么?要他们动笔杆子摇旗纳喊,个个都是忠臣。真要他们舍生取义,那就太少太少了。
自古便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别看现在上奏折的动辄一百人、两百人,哼!事成之后,就算大人罢了三大学士,肯上折保他们的人,决不会超过三十个,卑职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成绮韵不以为然地道:“富贵险中求。我们有七成胜算,还要悔什么?其实此事成功与否关键有两点、一是皇上,二是厂卫。大人就算一个人说动不了皇帝,有八虎帮忙。皇上也不得不点头,你不是说皇上最信任你们九人么?
有了皇上允诺,那就要和厂卫拼实力了。大人方才的办法,卑职仔细想过,只要不出什么纰漏,一夜之间拿下东厂锦衣卫,那便大事定了”。
她微微一笑,叹息一声道:“那时大人还担心什么呢?朝中百官?他们的武器就是一张口、一枝笔。卑职现在算了解什么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了’”。
杨凌宽慰地看了她一眼。他现在不是鸡鸣驿的小驿丞了,当他爬上权力的顶峰时,自然而然的在他的周围形成一种可观的力量,一群可供驱使的人。这股力量必然随着他的权力和影响力不断扩大。
他担心的是朝中的官员,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就象吴杰、于永这些人和自己一样,他们就算不跟着自己干,也未必能见容于对方,只能死心踏地的跟着自己干。
同理,如果六部九卿满朝文武全和三公一条心,一齐全撂了挑子,这朝政谁去管理?以三大学士在朝中的人脉和威望,如果他们坚持反对自己,能只有二三十人跟着他们干到底么?成绮韵的话他实在不敢相信。
成绮韵见他仍忧心于朝政,不禁说道:“大人一年前还是鸡鸣驿一个秀才,说你有才能统领内厂、辅佐帝王你信么?担任江南镇守太监,要有手腕、有能力、大人调去两个原来蹲在县东头可以看见县西头的小地方的太监,不是一样管理的好好的,比袁雄他们差了么?不是没有能人,是不给他这个机会时,谁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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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靖难得天下、用区区一个王府的幕僚代替了洪武大帝留给建文帝的满朝文武和将相公卿,他们就不能治理得了天下么?大人真的相信没了三大学士,这天便要塌了么?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大人若是再瞻前顾后、存了妇人之念,那不如马上回京、辞官归故里吧。相信赶尽杀绝的官儿不会超过三十个,卑职同样以项上人头担保”。
对呀,成绮韵的话说的他心中一亮,就算反对的人比她说的多些,事态应该也不会太严重,谁见过中央权力更迭,有哪个市长、县长也跟着义愤填膺地辞职或者造反的?燕王靖难夺了江山,那些读书人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做他的地方官,自己打掉东厂、罢默几个朝臣,又不是异族入主,能有多少人肯站出来反对?
杨凌听得痛快,不禁放声大笑,笑罢振衣而起道:“好!既如此,内厂的前程、我杨凌的性命,就交给诸位了!吴老、成档头依计行事。梅千户明日一早帮我联络邵镇抚、走前我要见他一面,现在各自去休息吧”。
目送三人依次退出房去,杨凌脸上笑盈盈的神色忽地一敛,默默地站了半饷,才挥手灭了桌上灯烛,慢慢来到自己房中。
高文心正坐在床头等他,她也瞧出情形有些不对劲儿,看见杨凌满腹心事地进来,怯怯地走过去帮他除去官袍,就象一个温柔的小媳妇儿。
针灸、按摩,高文心比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