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的小湖边,就看到一个衣袂飘飘的背影。 少年一身浅色衣袍,如锻般的墨发垂在腰间,额前两鬓的发丝高高地束起,上面系着一根与衣衫同颜色的帛带,清风拂过,发丝飘扬,只一个背影,便绝美得如同天上仙子。
少年转过身来,琥珀色的眼眸如洗过一般清澈干净,面如皎月般温润。他看到月罂先是一愣,随后眼眸深处漾起温柔的笑意,微微俯身行礼,声音如甘泉般温婉动人,
“公主。”
她顿时又惊又喜,飞快地跑了过去,抱住了少年纤弱的腰,甜甜地笑道,
“雨哥哥。”
少年眉眼带着笑,长臂一伸,将她抱在怀中。她那时又瘦又小,在他怀中仿佛是个小孩子一般。
“雨哥哥怎么会来?”她抬头望着面前温柔和煦的眉眼,糯糯地问道。
“今日是你的生辰。”说完,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上面系着一根淡紫色的丝带,递到她的面前。
“送我的吗?”月罂兴奋地接过,就要拆开盒子,却被少年一把拦住,笑着摇了摇头,
“回去再看吧。”
月罂嬉笑着将盒子收好,拉住了俊美少年的手,
“雨哥哥,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她乌黑的眼眸映着他俊美的容颜,眼里满是期待。
少年抿了抿唇,半蹲下来,带着暖意的手指拂过她苍白的脸庞,温柔浅笑,
“雨舟会一直在金竹园中等着公主回来,可好?”
月罂眼里虽然闪动着落寞之色,却懂事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好。她那时便知,自己没有任何能力护住心爱的东西,只有等长大了,有能力掌控一切的时候,才可以与喜欢的人一同自由自在地生活。
少年只留了片刻便要离去,临走前回眸向她看去,柔和的眼眸中泛起丝丝不忍,最后终是温柔一笑,转身离去。那一眼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印在那缕魂魄中。没过多久,她便听到宫人们窃窃私语:雨舟出事了。
记忆开始断断续续,有时醒着,有时昏迷。直到她来到宫中的地牢,发现了全身是血的温柔少年时,才确信了宫中沸沸扬扬的传言。记忆的尽头是少年含笑的眉眼,以及殷红的血液。
月罂记起这些的时候,心里一阵阵绞痛,她知道这个少年确实存在过,但那缕魂魄却再没有对他的记忆。
婉儿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得知了这件事,怕是再瞒不住了。还记得那是自己刚入宫时发生的事,当时月罂从地牢中出来,大病了一场,再醒来时已过了数月,却对那日的事再没有提起。女皇命令所有宫人一概不许再提雨舟的事,如果再让月罂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就要了所有人的命。
婉儿在她的追问下,没办法只能如实地回答,
“雨公子那日私自进宫,只为了见公主一面。可回去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五公主,被她下了**,后来……后来雨公子把五公主杀了……”
“杀、杀了?”月罂惊得呆住了,怪不得从回来那天开始就觉得国中少了一个公主,居然被他给杀了?
“为什么要杀她?”
“她们都说,是五公主看上了雨公子的美貌……两人因此起了冲突……”婉儿支支吾吾地忽略了许多过程,
“杀害公主虽然是死罪,但雨公子与王室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女皇一直没有杀他,只是暂时将他关在地牢之中。后来,公主去了一次地牢,回来就大病了一场。没过多久就听说,雨公子……死了……”
月罂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记忆中的那副惨烈画面挥之不去: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墙壁上吊着一个清瘦的少年,血液一滴滴地落下来,染红了整件衣衫,原来都是真的……
她感到有些无力,记忆中那少年温柔的话语一直萦绕在耳畔:
“雨舟会一直在金竹园等着公主回来,可好?”
“雨舟负了公主,只求一死……”
月罂缓缓地起身,走到那片墙壁前面停下,眼光扫过那两行诗,
“深秋忽闻连夜雨,惹得霜寒染轻舟。”
她伸出手向小船上雕刻的身影摸去,苦笑了笑,原来写得是他。婉儿跟在她的身后,眉间也是一片黯然,幽幽地道,
“婉儿知道,公主只是表面上不再提那件事,可心里却是永不会忘的。雨公子去了以后,公主就派人刻了这幅画,醒来时便对着它看……”
婉儿说完慢慢地吸了口气,眼眶有些湿润。亲眼看着一同长大的夫君惨死,那种感觉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她每次都是偷偷地站在门外,看着月罂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影,心里紧巴巴地难受。
月罂默了片刻,缓缓地开口道,
“她,是涑南王的女儿吧?”如果她没记错,三公主与五公主应该都是涑南王的女儿。
婉儿点了点头,“正因为五公主被杀,而雨公子也接着惨死,当时王城内外乱成了一团。”
“什么意思?”
“那时西司国对南月国虎视眈眈,听到这个消息后顺势拉拢了雨家,为他们出兵,说是要攻下王宫,为雨公子讨还一个公道。当时涑南王拒绝出兵抗衡,朝中武将也都纷纷站在她的一边。最后还是瑜南王带领兵马迎战,苦苦守了这王宫三天三夜,才等到了从各处汇聚而来的救兵。”
“瑜南王?”
“瑜南王是四公主的娘亲。”
月罂脑海中那些复杂的线条仿佛开始有规律地动了起来,事情已经越来越明朗了。
“那时大家都以为,只要清除了余党,再派使者去雨家议和,这战事也就能暂且停止。不料趁着混乱之际,一支淬着毒的箭飞向了瑜南王,当时虽未中要害,可回来后便毒发,无药可解。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瑜南王就过世了。”
月罂心中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地念着,
“七七四十九天过世……”随后猛地抬头,混沌的脑海顿时清明了许多?难道她当时中的也是蛇花之毒?
第四十三章是喜还是忧
月罂吸了口气,一个又一个疑问在脑海中窜来窜去,似乎好多事都渐渐浮出了水面。世间毒药虽多,可自己那时却没有中服下既死的毒药,而却中了非要过完四十九天后才会丧命的蛇花之毒。答案只有一个,是有人刻意用了这种毒,至于是谁,她心里已经有些明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了晌午,也该去熙兰那里请安了,自从昨日回来还未去过。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
“我想找一些书来看,宫中可有这样的地方?”
“公主说的可是藏书阁?那里的书籍种类繁多,不知公主想看哪一类?婉儿去找。”
“只是想随便翻翻,你随我一同去吧。”既然书的种类很多,应该会有对那种毒药的详细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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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心殿中寂静无比。
慕离微低着头,一言不发,窗棂中散落进来的细碎阳光洒在他淡然的面容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
熙兰放下手中已经凉了的茶盅,抬眼看了看下面站立的儒雅男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已经长成了个飘逸俊美的男子,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润高贵的气质。虽然相貌算不上极致,但仅凭他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就令其他人望尘莫及。熙兰清了清喉咙,冷萧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我竟低估了你。”
慕离抿唇笑了笑,神色依旧淡然,
“女皇抬举慕离了。”他漆黑如墨玉般的眼眸中闪动着柔和内敛的光芒。有时候,温柔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熙兰轻勾了勾唇角,俯视着殿下的白衣男子,纤尘不染,干净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可就是这么一个如雪似尘的男子,却有着旁人无法看出的霸气与心机。她漫不经心地一笑,轻声道,
“还有几个月才到期限,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掌控了一切,我究竟是该喜还是该忧呢?”她含笑地将他看着,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单薄瘦弱的少年,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女皇当日既然肯放任慕离所做的一切,那么必然会想到此时应该是喜还是忧。”他微微一笑,幽黑的眸子沉静而深邃。
熙兰蓦然一笑,那孩子身边的几个男人,原来个个都不简单。
“你若真能实现那日的约定,我想自然是要高兴的。而你也会得到想要的一切,包括自由,不是吗?”
慕离没有回答。唇角的笑意虽然不减,眼眸深处却一闪而过些许落寞,温和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女皇今日传慕离来,可是有什么要事?”除了当年与她约定的那天,此时还是几年后第一次见面。
“现在北冥国边境连连告急,如再拖延个把月,必然会向盟国借兵,到时候正是你兑现诺言之时。”
南宫熙兰眼光扫过殿宇的四周,殿中的暖炉虽燃得旺盛,却仍感觉不到温暖,轻声一叹,
“事成之后,我希望你能尽快寻到我要的东西。”
慕离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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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晴殿内。
三公主南宫绯雪听到丫鬟来报,花公子来了。顿时笑容堆上眼角,飞快地起身出了房门。只见银装素裹的天地间,那一抹嫣红的色彩点缀了整个苍白的世界。
花寻媚入骨的眼眸只是轻轻一瞥,便让她的心顿时乱了几分。迎了上去,伸手就要去挽他的胳膊,眉开眼笑地问,
“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居然会来?”
花寻不着痕迹地错开手臂,抖开折扇轻摇了两下,边往殿中走,边眉眼含笑地道,
“公主既然派了那么多人来请我,那花寻必然不能拂了公主的好意。”
南宫绯雪脸色顿时黯了几分,讪讪地收回了手。花寻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跟在了她的身后。两人进了殿中,各自坐在桌案的两旁。她眼里的怨色越聚越浓,本有些姿色的脸庞此时却沉得厉害。
花寻端起茶盅,轻啜了一口,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手中折扇慢慢地摇了两下,茶还不错。那青竹雕刻而成的扇面上,细细地勾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刻法精湛,惟妙惟肖,随着竹扇的摇动,仿佛随时会绽放一般。
坐了许久,南宫绯雪实在忍不得,压下他端着茶盅的手背,
“你到我这,就是来喝茶的?”
花寻呃了一声,放下茶盅,有些疑惑,
“是公主请我来的,怎么要问我?”
“我何时请了你来?”南宫绯雪气恼地望着他,从第一次见他起,就永远是这种玩世不恭的样子,似乎把任何事都不放在眼里。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散漫无心的人,却把那女人处处护在心坎上,想到这越发地恼火。
花寻轻抬眼眸,媚眼如丝,竹扇的风吹过,纤长的睫毛随着风轻轻颤动,
“公主这么说就不好了,昨日送了几根箭当做请柬,今日我来做客,居然不认了吗?”
南宫绯雪一时间涨红了脸,轻咬着唇,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悠闲饮茶的男子,过了许久,恨恨地道,
“若不是你护着,昨日早让她到了西天……”还未等她说完,只听啪地一声响,她怔怔地向花寻的手中望去,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手中的空茶盅破碎开来,从他指尖慢慢落下,变成了粉末。直到他张开手指,再见不得任何茶盅原有的样子,整洁光滑的桌面上,只留下一小撮细瓷末。
花寻摇了摇头,一脸歉意,眼里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一时失手,公主不要介意才是。”
南宫绯雪脸颊由红转白,气得偏过头去,缩在袍袖中的手掌慢慢攥起。耳边又传来阴柔动听的声音,
“难道公主认为,用几支四公主的箭,就可以扰了我的视线吗?”
她回头向他望去,失望却从心底散发到全身,冷幽幽地反问道,
“同样都是你不在意的女人,为何她可以为所欲为?”
花寻不答,仍慢悠悠地摇着竹扇,唇边噙着浅笑,斜挑的眉眼媚态横生。
南宫绯雪吸了口气,眼里的怨毒更深了几分,咬了咬牙又说,
“你保得了她一时,难道还能保得她一世?若你现在不与我一心,昨日的事,自然还会再发生!”。
第四十四章想要我什么
花寻竹扇一合,轻挑起她尖尖的下颌,眸子里泛着柔和温润的光泽,如月华闪过,但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暖意,
“公主最好记得,世间没有任何人,敢威胁我。”
南宫绯雪怔怔地看着眼前妩媚至极的眼眸,那是她最爱的,只是这双眼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才会映出她的样子。当他转开眼眸时,无论是眼里还是心里,都没有她一丝一毫的位置。
一时间竟忘了移开竹扇,仿佛被他那双撩人诱惑的眸子带走了魂儿,痴痴地道,
“我不是要威胁你,我只想要你。”
花寻唇角上扬,呈现一弯弧度,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眼角,与她贴近了些,极尽蛊惑地问道,
“想要我什么?身子?地位?还是知晓世事的能力?”
“什么都想要。”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她没经过任何思考,脱口而出。
一声浅笑打破了她的痴迷,不由得轻咬了咬唇,等着他的回答。
“公主未免太贪婪了些,只是你想要,我却不想给。”他说完笑吟吟地收回竹扇,起身踱到房门前,
“你真不怕我再为难她?”南宫绯雪蓦地起身,向他的背影追了几步,伸手拉住了他丝滑柔软的衣袖。
花寻微偏过头,含笑地睨了眼她气恼的样子,柔声道,
“公主最好不要再尝试,否则下一个碎的东西,可就不见得是杯子了。”他俊俏的面容漾着淡粉色的光泽,如同三月桃花般绚烂,温柔浅笑中,透着丝丝媚气,但却丝毫不失傲然的风骨。
南宫绯雪望着他飘逸的背影,抓在门框上的手指慢慢攥紧,最终狠狠地砸向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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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是南月国书籍最多的地方。
月罂从半月形拱门向里面望去,这是一座宽敞肃静的院落。偶尔有风吹过,树枝上细碎的雪飘飘洒洒地落下。
地面上已经被清扫出一条通向四面的小路,她刚往里走了几步,就被一旁的侍卫拦住,
“什么人?”
婉儿眼睛一瞪,人小脾气却不小,
“大胆!连七公主都不认得?”
侍卫上下打量了月罂几眼,最近一直听说七公主醒了过来,完全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由于自己常年守在藏书阁,自然没有机会见到她。忙单膝跪倒,沉声道,
“属下不知,还望公主见谅。”
月罂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她实在不喜欢这个跪来跪去的规矩,
“我今日想找一些书看看,但对这里不太熟悉,不知是哪一个屋子?”
“这院落中每一个屋子都藏着一类书,公主想找哪一类?”
“呃……医药类。”月罂想了会儿,觉得毒药应该与医药放在一起,但她却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在查所中的那种毒。
“左手边最里面的一个屋子便是,属下带您过去。”
“不用了,我想到处再转转。”转身刚想走,又转回身问他,
“天这么冷还要站在这里一直守着?”
侍卫微愣,随后低头答道,
“是。”
月罂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侍卫抿了抿唇,眸子中闪烁着些许光华,向她再次行礼,又退回到门边。
月罂两人一前一后向侍卫所说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很少碰见人。到了屋子前面,门外并无人把守。她轻推开房门,里面寂静无声,屋子不小,可被一排排的书架占满了七七八八,书架之间只留下一人来宽的位置。
她大概扫了眼这些书的名字,果然都是有关药材之类的,回身对婉儿说,
“我怕是需要些时候,你先回吧,我认得回去的路。”
婉儿点头应了,退了出去,将门又带上。
屋子采光很好,阳光顺着窗棂照了进来,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亮。月罂从书架的一面走到另一面,排列的顺序倒是整齐,直到屋子最里面的一个书架前才停了下来。
几本有关毒药的书摆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她刚想伸手去拿,就听见窗前两个侍卫边走边说道,
“今日这藏书阁真是奇了,刚来一位公主,这又来了一位,平日一年可都见不到一次。”听声音正是刚刚在门前的那个侍卫。
另一人有些兴奋地问道,
“怎么样,漂亮吗?”
“你总是这副样子,就不能有点出息?每月赚的那点银子,全扔在了醉花楼,也不说正经讨个媳妇。”那侍卫低声喝到,像是训儿子一般。
那人暗叹了口气,言语里有些无奈,
“谁会嫁给我们这群穷光蛋?你以为我手里如果有足够多的银子,还能不正经过日子?”
侍卫默了下去,没有驳他。的确,他们不像宫中的其他侍卫,常年各处走动,经常能收到主子打赏的钱。这藏书阁平日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除了每月固定的二两银子,可是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喂!王二,过来帮忙!”从远处传来厚重的男声。
被叫做王二的那个男人向旁边侍卫点了点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应了声,跑向了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