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咳声响起,打破了两人难得建立起的温馨场面。月罂笑容顿时僵住,从刚刚醒来时就觉得这屋子有些奇怪,并不是花月轩,而是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
讪讪地转头,不偏不倚地正对上那双冷澈的眸子,顿时觉得看见了千里冰封的湖面一样,冷飕飕地泛着凉气。明明是*光明媚的清晨,却让她生生地打了个冷颤,忽然意识到这里是哪儿,金竹园院落几十个,房屋几百间,独独只有一个房间从未进过。这念头刚一闪过,忽然觉得脊背发凉,干笑道,
“这么巧,好久不见了”
她模样相当尴尬,嘴角有些抽动,看得童昕闷笑了一声。一物降一物,这小妖精也有个怕的人,委实难得了。
奚墨眉梢轻动,对她这讨好的模样似乎并不接纳,不过眼中却少了分平日的疏离,淡淡地说道,
“既然没事了,就快些离开,一整晚吵得人无法安睡。”说完落下帷幔,又重新躺回床上,再没多说什么。
月罂看着厚厚的帷幔将他单薄的身形掩去,眨了眨眼,与童昕面面相觑,最终互相咧嘴一笑。轻手蹑脚地下了软榻,将榻上的锦被叠得整整齐齐,这才悄悄地溜出了房间,生怕再惹到这座万年冰山。
临走时,还不忘四下瞄了几眼,见这房间干净得像是不曾住过人。每一样东西摆放得都规规矩矩,有条有理,这点倒不知是不是和主人一样。
两人出了墨苑,见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暖融融的洒在竹林间,像是为它们镀了一层华丽的光芒。幽幽的金竹香传来,却再不像往日那般美妙,反而透着股浅淡的哀愁。
刚走到几条路的交叉口,月罂便立即停住了脚步,因为眼前出现了雪色衣袍的一角,整个园中也只有一个人能将衣裳穿得这么俊逸出尘。
她微垂着头,看着一点点靠近的衣裳下摆,觉得心头压抑,有些透不过气来。勉强抬起眼眸,看向那爱极了的面容,此时只觉得心痛不已。慢慢勾起唇角,浅声问道,
“一大早要出去?”
慕离衣裳整齐,的确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不过他是才回来。耳鬓的墨发被汗水打湿,此时雾气稍重,倒是看不出异样。她既然不知道,他也不想过多地说什么,不答反问,
“身子如何了?”
月罂一愣,随后看向童昕,见对方点了点头,便猜到昨晚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只得回道,
“还好。”
慕离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抽离,一切都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快得令他措手不及。
童昕上前一步,似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道,
“昨晚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还未等他说什么,慕离便出声打断,随后似无意地扫过月罂紧绷的面容,心底终是一叹。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不是那么容易,命该如此。
“慕家若有人来寻仇,便让他们直接找我。”童昕毫无惧意地看向对面男子,两人相处多年,已然有了默契,有些话不必多说,对方自然心领神会。
慕离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反而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月罂,和声问道,
“吃过早饭了吗?”
月罂摇了摇头,昨晚倒是吃了不少,现在还不是很饿。
“离园中已经备下了,一同吃些,可好?”
不知怎么,她总是无法拒绝他每一次的柔声软语,似乎是骨子里对他的依赖,又像是潜意识中仍信任着他,只得点头说好。
童昕平时虽然大大咧咧,可也看得出他们之间有些异样。若在往日,她早就唠唠叨叨地说一些有的没的,可此时竟然这么安静,实在有些奇怪。他猜到这两人之间应该有什么事,于是还不等对方问自己,便打了个呵欠说道,
“我还要回去睡个觉,先走了。”说完拍了拍月罂的头,告诉她晚饭后在园子西南角的竹林间见。
月罂知道他从今天起打算教自己功夫,忙点头应下。
童昕离开之后,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沉闷了,两人并肩而行,在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小路上慢慢行走,却少了往日那般亲昵与自然。
慕离想要拉她的手,她却忽然向后一缩,可又即刻停住,若不留意根本注意不到这个极小的细节。可慕离是何等心思,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疏离?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随后慢慢垂下,似乎从未想过拉她的手。
他面色淡然,眼眸深处却漾起一抹痛楚。昨晚刚刚出宫,便接到侍卫的禀报,说地牢出了事,而附近的那座石室也被人洗劫一空。那些侍卫虽不知道里面还有个棺椁,却告诉他石室的门敞开,像是有人进去过,当他们查看时,偌大的石室空无一物,唯有一阵阵冷气残留。
慕离听完并没有什么异样,而是吩咐将那里的人都撤了,留在里面也没什么用了。他不是不着急不烦恼,而是觉得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东西正一点点向这里靠拢,有些东西无论如何隐瞒,也终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些事情无论如何精心布置,却终会存在漏洞。
只是,他心底为何会有一丝丝慌乱与揪痛呢?也许是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也许是没办法开口解释一切,也许是对她的猜疑感觉到无力,也许,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吧?他心有七窍,却终究无法对她用上一丝一毫……
这天的早饭,两人吃得很慢,也很安静。从那次月罂带着各式各样的早点来与他一同吃起,慕离便每天让人备好早饭,有时她会过来吃,有时他会带去花月轩。
不过不管在哪儿,每次吃饭都是热热闹闹,她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专挑那些街头巷尾传开了的八卦新闻讲给他听,什么李财主家的小妾被东街的穷秀才勾去了魂儿,或是倚红楼唱小曲儿的被某个大官的夫侍包*了,每次都说的绘声绘色,添油加醋,似乎真事儿一样,其实也只是想逗逗他。然他却常常笑而不语,没办法了只能频频替她夹菜,让她安心吃饭。
可是像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
月罂夹着米饭,似乎过了很久也没往嘴里送,她觉得此时的气氛太过压抑。两人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她对待自己人一向心直口快,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当面问清楚不就好了?想到这将筷子一放,问道,
“慕离,我……”
“慕公子,北冥王与雁将军到了,说是大军即刻启程,问慕公子可收拾好了?”门外有个小丫鬟轻声询问,她并不知道屋中的情形。但正因为她的打断,让本能得到缓和的问题又紧绷起来,情势似乎一触即发。
月罂抬眼看去,见对方面色有些消沉,眼中的几条血丝令人觉得心疼,不安地问道,
“什么叫收拾好了?你要去哪儿?”
慕离轻抿了唇,默了片刻之后,淡淡地回答,
“女皇派兵三十万支援北冥国,让我一同前去。”
月罂忽然觉得心跳得厉害,隐隐地有些不好的预感,噌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经过慕离身旁时被她一把拉住,低问道,
“去哪儿?”
“我去告诉她,不让你去”月罂甩开他的手,此时已经知道那殿上坐着的并非是她的母亲,就再没有什么顾忌,先前的百依百顺都变成了可笑与荒唐。
“别去昨日大婚,你已经冲撞了她,别再去惹她”慕离又将她拉住,也有些着急。
月罂猛地回头,心里乱成了一团,哪还顾得上好言好语地将事情问明白,直截了当地反问,
“你明知道她是谁,这些年还一直帮着她隐瞒,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慕离手臂即刻僵住,虽然猜到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可听到她这么恼怒的反问,心底还是疼得一阵紧缩,软声道,
“有些事并非你看到的那样。”
“那还能怎样?究竟什么原因能让你把我娘困在那副身体里十几年?”
慕离薄唇紧抿,脸色惨白,却终是无言。一切的辩白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向来能言善辩,可此时却没了半点言辞,只能那么悲伤地将她看着,可看到的却是同样悲伤的眼眸。氤氲的雾气慢慢散开,搅得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眸一片迷茫。
不是她不相信自己,也不是她误会自己,而是事实就摆在那里,她不信也要信,不想看也会看到。而自己不想欺瞒也要欺瞒,不想伤害她也注定伤害了,因为有些事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起初恩爱缠绵,却在不堪的命运下劳燕分飞。
两人就那么僵持地站着,似乎有一种无情的力量将他们像两个方向拉扯,许久之后,他慢慢地放开了手,却觉得放开的是整个世界。唇角慢慢扬起,笑容说不出的苦涩,
“是我对不住你。”没有一句辩解,也没有任何反驳,他坦然地承认了一切,却如同在她绝望的心湖中又投下了沉重的石块,只能听到沉闷的声响。
泪蒙了眼,她终是强忍了下去,紧咬着唇又深看了对方一眼,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第280章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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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交易
慕离紧走几步,看着她清瘦的身影消失在竹林的尽头,跑去的方向正是花月轩,这才停住了脚。他不能让她去女皇面前阻止这一切,因为如他所说,南宫熙兰昨日被她驳了面子,在文武百官甚至各国使臣面前丢尽了脸面,此时正等着她去大闹,他不能看着她因为自己与再那个女人针锋相对。
他怕的不是女皇的权力以及手段,也不是许给月罂的身份以及地位,而是那个神秘人的几滴血。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将月罂的生命捏在手心里,以他们的感情为筹码,如果想让她好好活着,就要听从她的一切安排,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不过,那个女人手腕虽然高明,却很少用在国事上,因为她对这个国家甚至整个星河大陆都不感兴趣,唯一在意的,只有几样东西:玲珑草、五色花、冰梅、雪莲、墨菊、血珠子……
前五种东西都是血珠子的药引,这些年他虽不知道那个女人得到了多少,但自己也只是前不久阴错阳差地得到了雪莲。若配成血珠子,必须将这几样药引齐集,而这几种药引,简直是稀世珍宝,不仅生长的地方各自不同,连数量也极其稀少,实在很难得到。
慕离目光黯沉地看向前方竹林,似乎是回想起初次见到此时这个女皇的情形,一切都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日。
那年,他得知了王夫要将当时的女皇,也就是月罂的亲娘魂魄抽离,心中大为震惊。他不知道两人看起来如此恩爱,王夫为什么能做出这种事来。但通过长时间的接触,他相信王夫绝对不是个阴险的小人。
那时,王夫用了某种秘术,将真女皇的魂魄取出,只剩下一具无魂的身体。他本以为那身体活不了了,可没过多久,她又活了过来。她变成了另一个人,即便很多地方都在刻意模仿真女皇,可他仍能看出些许不同。
假女皇也就是这十几年来一直掌管南月国的南宫熙兰,她手段高明,却也只是维持当年接手的样子。不会扩张领地,与其他国家争夺地盘,而是安安分分地让百姓安居乐业,因此,十几年来南月国一直与其他各国相安无事。
他慢慢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像是借用真女皇的这幅躯体来达到自己寻找那几样东西的目的。她暗中联系许多派别的势力,在南月国悄悄地寻找,同时也派人在其他国家探寻消息。当时,她竟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主动来找他,那时便与他进行了第一次交易。
“你是北冥皇室的幸存者?”那是她第一次对他开口说话,他却即刻震惊在原地。那时他还小,若被外人得知了身份,除了死还是死。
他还记得当时的惊恐,心脏砰砰地乱跳,想着要不要立刻逃走,或是将面前这个有着复杂眼眸的女子打昏,不过后者完全是不可能的。
假女皇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恐惧,便缓和了语气说道,
“别担心,我会为你保守秘密,但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想先知道,你要不要复仇?要不要为你父皇母后杀了那个恶人?要不要夺回属于北宫家的大好河山?”
慕离年纪虽小,可较寻常孩子却成熟得多,听到这点了点头,目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于是,两个在许多方面有着极大诧异的人就这样开始了交易。她许他安稳的生活,以及日后助他一臂之力;他答应她夺回一切之后,为她奉上北冥国的珍宝——冰梅。
经过各路人马打探,她得知了冰梅生长在北冥国的皇陵之中,只有皇帝皇后才可以亲自进去祭拜,死后也会同眠于此。而冰梅世间只得一株,若想得到这味药引,就必须让他亲自取来。她虽然可以与当时的北冥王何启达成交易,但他终究不是北宫家的人,进入皇陵的方法自然一无所知。这个交易虽然有些荒谬甚至需要漫长的等待,但她宁愿等待,宁肯将希望压在当时还是几岁大的慕离身上。
由此一来,两人守着这样的承诺度过了十几年。她仍寻着其他药引与血珠子,再没踏入过金竹园一步;而他步步为营,这些年暗中在北冥国朝中安插了许多眼线及棋子,甚至连北冥大军的高层将领中也有许许多多他的心腹。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当初那个看似荒唐的交易竟然在他的坚韧下一点点逐渐成熟。当三十万大军掌握在他的手中时,她便已经开始将赌注押上。她不怕他将那三十万人归为己有,因为天下苍生在他面前,远远没有那几滴血来得重要,近日来,她终于认清了这一点,也更好地掌控了他。
局势已经开始变换,以往平静的北冥国在何启这几年的统治之下,变得动荡不安。他生性多疑,朝中留下的那些大臣都被他全部清除,换上来的无非是些谄媚狡诈的小人;他登基前手下倒是有一批良将,可他心胸狭窄,还没坐稳皇位就将这些誓死效忠的手下调派到穷乡僻壤养老。
何启虽然头脑不笨,但终是个武夫,做事怎么也抵不过心思缜密之人。这些年边境连连告急,国库亏空,粮草、金钱全部被支援到前线,国中百姓苦不堪言,暴动也是一次接一次。昔日的泱泱大国此时人心惶惶,眼下只剩下一个还算不错的空壳子,以便于迷惑不知情的小国。
但这一切都无法迷惑慕离的眼睛,他正是利用国中这样的情势,一点点将何启的势力瓦解,最后就会以前皇子的身份铲除当年篡位并杀害先皇的何启,取代他的位置,坐上那个象征权力与地位的宝座。
这是他一步步的计划,也是他从小便扎根在心底的坚定不移的目标。但他却没想到,生命中竟然有了一个她,一个将他平静心湖生生搅乱的小女人。因为她,全部的计划放缓了节奏;因为她,他竟然有些不忍与动摇。直到时机成熟,何启亲自来南月国借兵,他才意识到,不能再拖了……
慕离眸色复杂,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凄凉与悲哀。
月罂一路跑回了花月轩,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回荡的只有他轻飘飘的那句回答,没有其他的解释。她多想他辩解几句,哪怕是将真实的理由告诉她,甚至编一些谎话也好,可他没有。
身体中的力气仿佛全部溜走了,她软软地靠在门上,耳边是丫鬟们焦急的询问声,她却充耳不闻。
一个是数年未见,一直被囚禁且受尽了磨难的亲生母亲;一个是对自己百般呵护,屡次向自己施以援手、救自己于危难之间的心爱男人,她究竟该怎么办……
她有些茫然,毫无焦点的目光扫过屋中的每一处角落,最终落到梳妆台上,却忽然停了下来。慢慢地走上前,看着桌面上静静躺着的那枚雪玉簪,心像是浸在苦涩的药汁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昨日穿的喜袍有着明艳的颜色,戴着是繁琐华丽的首饰,若配这枚簪子自然会显得有些突兀,便取了下来。可她从回到这世间起,这簪子就一直不离身,以至于整整一天总觉得头上缺点什么,有些心慌。
簪尾上雕刻着的那两朵莲花仍寂静地开放着,没有牡丹的高贵,也没有桃花的绚烂,更没有梅花那般清冷,而是散发着独特的令人舒服的温和气质,正如那个人一样。
眼前忽然浮现出他为自己绾发时的模样,目光是那么柔和、平静,与世无争;笑容又是那样温柔、宠溺,饱含深情。镜中的他,温和而又细心,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相信,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伪装,他接近自己只是为了达到目的。
月罂静静地抚摸着那枚雪色的簪子,心终于在那柔和的光泽中一点点平静下来,虽然依旧空落落的,却开始变得冷静。
母亲已经被关了许多年,当时的他还只是个孩子,他怎么会懂那种秘术?如果没有人帮他,他又怎么可能接近女皇,而女皇又怎么会轻易的就被囚禁了起来?即便是他亲自做的,也会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隐情,这中间一定有人在暗中操纵。
但他刚刚的回答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定,以他的为人,除非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否则必不会对她刻意欺瞒;而且,以他那么骄傲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在自己已经怀疑他的时候过多的解释什么。
月罂慢慢吸了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她不清楚是自己替他找的借口还是从心底不想怀疑他。拿起那枚簪子斜插进盘起的发丝中,看着镜中少女轻声一叹。
远远的传来一声号角,似远征的人们踏出了坚定的脚步,这声音让她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匆匆忙忙地从衣柜中取了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随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婉儿和其他几个丫鬟正贴着门板劝着,忽见门一开,月罂满眼通红地跑了出去,急忙在后面跟着,边走边喊她等等。可月罂心里着急,哪儿顾得上等他们,直奔向离园。
第281章平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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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平安结
月罂跑到通向离园的路口,拉住一个准备向?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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