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什么叫紫泥海?”
小伙计卷起裤腿,小心走到水边,
“看见了吗,这底下的泥沙,是紫色的。 ”
建成站了起来,盯着那捧泥沙,
“这明明该是河,为什么叫海?”
小伙计笑了,
“公子忘了,你不是说我们茶水有点涩吗?因为这水是咸的呀……”
依存
镖骑将军陈云侍立金殿,手执牙芴上奏,
“如今形势,对我方正是有利。西突厥为防我军及薛举追击,不敢退兵。那薛举不甘功尽,打定主意或坐待追袭突厥,或攻打我四方城。而李密,则坐待薛举攻打我四方城,以便一石二鸟。另外平天岭关碍还驻着一个李元吉,兵强马壮,虎视眈眈,对薛、李和四方城三面局势坐壁上观。这四者各怀心思,谁都不肯先破冰解冻。如此僵局正如国师所言,反而于我们最是安全。因此眼下我们或可调整政局,趁机大兴农事,以壮国力。”
欧阳飞鹰点头不语。
参将王冼人奏道,
“军中依国师日前所定,现已每百人中每天抽三十人去耕种稻谷,驯养战马。每班依次轮流。但是兵部拖欠军器匠工人及货商的近三万两银子,户部尚未拔下。”
欧阳飞鹰凌厉的目光看向静静端坐的明日。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巨大的雕花木门,落在明日秀雅的面上。他仿若无事却掩不住苍白的疲累。举止之间淡若飞雪,晶莹独舞。
“……李尚书。”
国师不紧不慢地开口。略显苍白的唇瓣,有破碎的痕迹。
李尚书应声而出,额上已有细汗。赵华出事之后,他已经被罚奉一年了。心下自然是庆幸不已,却也少不了忧虑,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国师再深究下去。
“批过了。”
李尚书一愣,抬眼正对上明日淡漠的双瞳。他慌慌地垂首。没听懂国师的意思,他颤颤接过国师手中的文书一看,
“这个……是一万两黄金和……银子?!”
明日冷冷看着他。这样的眼神,随时可以卷起漫天飞雪,摧毁亭台楼阁。李尚书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欧阳飞鹰。
这又是哪里来的钱?!他又使了什么计?欧阳飞鹰皱眉盯着明日。
幽深漆黑的眸子,总能吸引着人们跃入深渊。但这双眸子,只是淡淡地平视着前方。一眼,都不肯再看向自已。欧阳飞鹰有些恼怒。
明日朝李尚书挥了下手。李尚书忙捧上批文,呈给欧阳飞鹰。
欧阳飞鹰瞪眼看完不禁大笑,
“国师真是机智过人。如此救国于危难,诚为殚思竭虑。”
明日淡淡扬起一抹笑,
“城主过奖。明日本是为四方城安危而来,岂能听任朝纲败坏,库银流失?”
散了朝会,回到霖坤殿。
欧阳飞鹰怒不可扼,冲着常威吼,
“银子压根没运走!看见没有,啊?!明白了吗?他早就买通了胡泽全父子,蒙得你们还做梦!还以为什么军器交不了货,人家早就交给成明了!无头苍蝇似到处跑到处找,可人家就在你们眼皮底下存着大批金银!”
常威扑通一下跪伏在地,
“那胡泽全是老人了,干了二三十年了,他深知这些钱向来是经张大人和常奕之手,再发给他们的。必定是他早早和成明窜通一气,那笔金子和银子还在库里的时候,他就和成明去掉包了!”
“现在知道这些有个屁用!”欧阳飞鹰拍案怒喝,“哼!好在这笔钱还至于太多,我还凑得出来。从我那里拿吧。先给那边送去,迟恐生变。”
常威问道:“属下如今一举一动都在国师眼中,可如何去送去?万一被国师跟上……”
欧阳飞鹰沉声道,
“他拦不住。因为……我要亲自去。”
国师府。
边疆老人焦燥不已,来回踱着步子。
“明日,这件事更复杂了。假设有个人用血丝蚕来控制元千凤,而元千凤与你父亲又相互依存,那么这个人,是拿什么来控制你父亲的?是不是说,要破你父亲的紫虚魔功,就意味着……得,对付这个人?……极有可能欧阳飞鹰和元千凤一样,他们被同一个人在操纵。但是什么人会有这么大本事?出于什么目的?”
明日苍白的薄唇轻轻一颤,神色平静如波光粼粼的西子湖面。有寂静的声音在素洁的指尖金线上滑过。
“元千凤和绛衣楼这几日毫无动静。我估计,元千凤相助城主同样只是得到一个命令罢了。他跟城主,都是各有所图。元千凤真正想要的,恐怕是报仇。如今,极有可能元千凤已经跟在建成身后,只等着建成毒发。而城主……马上就会有动静了。”
明日的话里,避开了边疆最要命的问题。
边疆心中叹息。明日到底还是难以面对他父亲的牵绊吧。
“那小子死活不让我跟去,一定要我守在你身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心口山崩地裂似地爆发出剧痛。
“卟”地一声,明日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口暗红的血。
易山大吃一惊,急忙赶上去扶住。
明日轻柔的长发倾泻在两侧,双颊浮现出病态的殷红,触目惊心。
边疆手指翻飞,急点明日几处大|岤后,抚着他背心运气输导,助他缓顺了郁积的血气。
“你先别急,身子不顾好还怎么帮那小子?”
明日轻轻握上边疆的手,喃喃低语,
“怎么会抓不到血丝蚕?怎么会解不了毒?师父,血丝蚕不可能消失!”
明日其实有着锐利的性格。像建成最爱的白梅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开出来,在万紫千红的喧嚣中,飘离枝头。在建成眼里,寒梅一样清冷灵秀的明日是如此珍贵。
牡丹一样浓烈的建成,如果看到这不属于寒梅的脆弱,会不会失去明艳的笑?
这两个少年,注定纠缠着。痛苦交织甜蜜。
边疆隐忍着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师父已经修书给江湖上的至交好友,让他们都帮忙去寻去了。连师弟那儿,我都修书去求助了。”
明日仰起头。苍白的浅笑,染着杜鹃啼血的美,
“师父……连累你了……”
边疆突然黯淡了脸色,
“你跟他,一路这样牵手扶持,互相依存。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们的身份注定了你们即使解了这里的纠纷,也还是……很难……”
明日侧过头去,看着远处的窗外,以清澈的声音平静地说,
“师父,其实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看出来了。建成不会长寿。”
暗淡的夕照光线下,宁静无波的声音,很清晰。听上去,有些单薄。
忘记许久了。边疆想起那种叫痛苦的感觉。他几乎不忍心再听明日说下去,微闭了双眼,轻轻摇头。
“所以,”明日浅声低语,“每次他受伤,我都疑心他的劫数会提前降临。”
边疆紧紧握了握明日的手,
“徒儿,你倒退了!孩子,劫数难逃,你是懂的……”
外面不期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一室彷徨。
咚咚敲门的声音。
金翎隔在门外沉声道,
“易大人,绫姑娘回来了,要见国师。”
红衣如火的子绫一身黄埃,满脸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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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和边疆看完信,惊喜忧,三味杂陈。建成托子绫送来了一个木盒跟一袋水。
“张佩荣果然是城主的反间计。”明日的身形依旧巍然挺拔。他一边重新细看建成的信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他故意用玉扳指来迷惑我们,一来让我们误以为城主和元千凤的确是靠着扳指里的瘴气来维生。二来掩盖了瘴气的真正用图。三来可以让我们错误地去追查那瘴气。可惜此计不通。建成不但识破他们,还将计就计,趁机出城而去,却直奔舞阳。”
空灵的声音,淡然的语调,好像一切只是欧阳明日信手拈来的故事。
子绫认认真真看着明日。她这才发觉这个美丽的男子,虽然只能坐在轮椅上,却好像总能够毫不费力地追随到李建成,或者说,他能毫不费力地,让李建成随追着他。
他的身体弥漫着月光和寒梅的尊贵。
浴在战火纷飞里的灵魂,孤傲绝世。
子绫想要流泪。
即使分在两地,他们两个好像默契得连招呼都不需要,就能根据对方的意愿,互相配合。
而她,却好像总也不明白那个国主在想什么。
跟在他身边的是她,而离他最近的,却是他,欧阳明日。
明日突然转向边疆,
“瘴气的真正用图,就是被紫虚功用来为血丝蚕继命!”
边疆不可思议地点头:“不错!血丝蚕的寿命只有两到三年。凌虚功乃是纯阳,以紫虚真气融合瘴气,正好可以为其继命。这样一来,就可以断定,欧阳飞鹰和元千凤确实是被人安排在一起的。他们各自为了活命和利益才被人操纵于股掌之间。”
“现在,”明日沉思道,“公主,能不能再劳烦你,帮我带封信给齐王?”
子绫点了点头,
“国主走之前也有送出过信,但是好像齐王那边不见动静。 ”
明日铺纸挥豪,口中说道,
“恐怕信被城主扣起来了。”
子绫心中一凛,
“难道他们知道他是国主了?”
边疆笑道,
“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告诉人家这是李建成写给李元吉的。信是以明日的身份写的。”
“那……国师再修书,我就能送得出去了吗?万一再被扣呢?”
边疆看了眼正凝神书写的明日,转头对子绫道,
“你忘了吗?明日,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西夏国师。”
子绫瞧着那方西夏国师的印绶,暗暗惊叹。世上竟有人能佩两国相印!这只是上古先贤才有的事,竟然出现在这样一个无法站立的男子身上!
子绫揣了信出去之后,明日心情有些复杂。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公主对建成毫不掩藏的情义。虽然建成几乎只是当她做小妹妹,但她却一直不离不弃地守着。建成在她面前更是不加收敛得有些……残忍。任性如他,依然如我,跟自已完全还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样的和谐能维持多久?
边疆走了过来,接过刚才子绫递给明日的盒子。里面是紫色的泥沙。
易山拿过来杯子,边疆和明日各沾了一点浅抿,果然水中带咸涩感。
“太好了!”
边疆面露喜色,捧着紫泥。
“为什么?大公子有救了吗?”
明日唇角淡淡浮现出一抹浅笑。他一听易山的话,立时又敛眉不语。
边疆道:“虽然不直接,但也有些眉目了。唉,这个欧阳飞鹰居然疯狂至此!”
明日面沉如水,
“这个炼狱,必须毁灭!”
边疆反而犹豫了起来。明日,开始要对付自已的父亲了……
他从来都是操控大局的人,即使站不起来,他也能调动八方兵马。就像李家的天下。自李渊太原起义,就完全按明日布的局一战一战的打,一点一点地完成明日的筹划,顺利地在三年内,走完明日的局。
唯一能牵绊他的,只有亲情。血脉之缘。
可是,现在,明日风神依旧,仿若又在从容布置一个平常的战局。
但这里面,牵扯的是他的父亲欧阳飞鹰,和知已李建成。
“师父……”
“……嗯?”
“你刚才说到师叔……”
“啊,是的。他这两天就到。”
“嗯,”明日突然笑了,清朗俊逸,“血丝蚕,找到了。”
“什么?!”
边疆一时有点愣住。
明日点了点头,注目那杯清水,眼中暗流涌动,
“死人的眼里,活人的茶,舞阳的血。”
此话一出,三人心中,具是一震。
边疆半晌才呼了一口气,
“原来,他们那晚看到的杀戮,就是在喂养血丝蚕。”
明日凝望窗外。芍药花纵情怒放,绚烂如血。
“因为,他们喝了茶。”
“哼,满手血腥的人!一定要把这个人抓出来,偿命!”易山愤然道。
边疆默然抬头望向窗外,思索着该如何减轻这场父子争斗的煎熬,明日却突然开口,
“追!快追城主!他要走了!”
绿竹青天
偌大一个四方城,难以置信地没了城主,没了国师。
当家的,是刚上任不足一月的镖骑大将军陈云。
明日只跟陈云说了一句话,
“现在,四方城交在你手里。”
陈云当即跪倒,双手捧剑高举过头,捧在明日面前,
“陈云的项上人头,随时都任国师来取。但只要国师留陈云一天命,任何人,休想从四方城拿走一砖一瓦!”
出城之后,边疆看着明日笑,
“你真的是胆识大了。竟敢相信一个外人。”
明日摇头,
“陈云是难得的忠臣。”静静的声线,似月华滴碎清波。
边疆望了望车窗外变换不息的景物,现在已经奔出五六十里了。一路沿迹追踪下来,极有可能明早或今晚半夜会遇上欧阳飞鹰。从车辙碾痕上看,对方携带淄重,行动没有他们快。但问题还是在于,父子亲情,如何兵刃相向?
又奔驰了两个时辰,二人正自调息,忽闻前方隐隐有呼喝声。边疆看了明日一眼,身形一晃,飘然跃出车门。
易山扬鞭低喝一声,两匹骏马闻令昂首扬蹄,向前驰去。
一大片绿意盎然的竹林,青葱入帘,幽静寂廖。但微风过处,却传来丝丝腥味。
不知衰去多少筋力,只见林中咄咄对峙着一紫一黑两人。一个立在空地上,一个抓着粗壮的竹杆。
紫袍金钗,乌发高束,正是欧阳飞鹰。他周身已经漫上紫气,劲风翻飞得紫袍似颠狂般咆哮着。但边疆一眼就发觉他的衣袍下摆有割痕,血迹淡淡。
那抓在竹杆上,居高临下的黑衣人,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甚而面带笑意。但边疆一眼看出他已经处于劣势了。
黑衣人胸前已经染红一片,而欧阳飞鹰,连紫气都还没有凝聚起来!
地上散落残叶参差。
二人几乎同时,缓缓向边疆的方向扭过脸来。
边疆负手立在一根竹枝上,随风浮动,似将跌落。
“师弟,”边疆俊雅的面上浅浅一笑,“你输了吗?”
黑衣人哈哈一笑,
“老怪,你看看我是不是能打嬴他!”
言未毕,突然挥撑一劈,身边一排翠绿的竹枝应声被削成数柄短戟模样兵刃。黑衣人像巨隼一样俯冲直下,那些竹枝竟像得到他的号令,四面八方,朝欧阳飞鹰激射,掀起一阵凌历的风啸声。而黑衣人的身子已紧追在后,举掌为刀,远远正对着欧阳飞鹰胸口砍去!
竹戟将至,掌刀追魂。
突然,千军万马的沸腾静止了。
那些夺命的竹枝竟在欧阳飞鹰身前不到一尺,停了下来!并且,它们掉落在地的同时,粉身碎骨了。无一例外地支离破碎。
边疆足间一点,迅急如电,猛然袭向欧阳飞鹰身后。那黑衣人没有止住自已的去势,断然正面迎上欧阳飞鹰。
“轰轰”的巨响声,震得竹叶簌簌乱摆。
欧阳飞鹰的身前浮动着晶莹诡异的紫色水晶。紫虚真元凝成的晶球正急速翻转着,宛若独眼的恶蛟。
边疆被震得气血翻涌,脚步竟有些踉跄。
那个黑衣人已被抛出两丈之遥,仰脸跌在地上,只剩胸口在起伏着。
“师弟,你怎么样?”边疆遥遥喊了一声。
欧阳飞鹰冷笑,
“原来,他就是古木天。很好,我也正想问问,你们都是怎么带的明日!”
边疆胸口有些痛,心道能拖得一时是一时。眼下师弟有伤,无法二人联手,胜算就小了许多,只能先稳住局面再说。
“是啊,”边疆斜睨他一眼,冷笑,“多亏明日打小给我们带着。否则,我们可就多了个利欲熏心的对手了。”
欧阳飞鹰怒叱,
“我们父子反目,都是你们这些人挑唆的。我今天……”
“嗖”地一声,紫色晶球像被人突然用尽全力踢了一脚,猛然扑向边疆老人!
如果单是个球,凭欧阳飞鹰再快的速度,以边疆的身手完全可以躲开,甚至抽空回踢一脚。但是,这是紫虚魔功最高层练就的真气凝结而成的元子!它拥有灼人的强大气场,不但可以将近身之物完全熔化,而且它也可以,融入人体,将对方化作紫虚魔功控制之下的傀儡!
那股灼人的热气和令人窒息的压迫,几乎令边疆的身子无法动弹!
但是,边疆老人的袖里竟在这紧要关头滑出一根银色的长棍。
“咚”
长棍在地上狠力一点,边疆借力向左侧飞出。
“轰”地一声闷响。
边疆和晶球几乎擦身而过,堪堪避开。
地上出现一条宽达数尺,焦黑的,还冒着窜窜火焰的凹陷。
边疆扭头,吐出几口殷红的血。
欧阳飞鹰收回紫色水晶,慢慢转过身,走向边疆……
竹林清风月色里,却不紧不慢地传来了一个清澈空灵的声音,
“城主。”
欧阳飞鹰猛地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