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极不相称的,随之而来却是一个哀嚎般的男声,
“城主,城主,银子银子都被国师给扣住下了!”
“常威?”
就跟古木天和边疆斗了一会儿工夫,常威这百来号人居然被明日制住了!
欧阳飞鹰面蕴怒色,“明日!放了他。把银子交给他!”
“可以!不过,你也得放了我师父和师叔。”
欧阳飞鹰大笑,
“真是我的好儿子。不愧是欧阳家的血脉!明日,你不但不帮我,还跟别人一起害我!”
“是吗?”,竹林掩映,依稀可见轮椅之上,只影绰约,“我害了城主,哪里?”
欧阳飞鹰心中一笑,想起那天明日来找自已要答案……
那一吻,印在眉心朱砂,搅碎一池春水。
换来明日的诧异和挣扎……
而自已那一声“玉竹”,也意料之中地,让明日素手犹疑,怨心销尽,孝心惊。
欧阳飞鹰嘴角一扬,
“明日,你跑到这里做什么?为何不把四方城送给西夏?”
一阵短暂的沉默,明日沉婉朗音,道,
“我来跟踪你的。”
欧阳飞鹰:“那么现在呢?”
明日:“银子和常威给你。现在我们受伤了,当然不能再追踪下去。”
欧阳飞鹰迈脚往明日的方向走去。
明日忽又开口,
“常威,你去吧。银子我拿不动,还留在那里,你带人运走就是了。”
接着是衣物窸窣声,然后怆惶的脚步声踏踏响起。
常威丢盔弃甲地奔了出来,边跑边瞧着欧阳飞鹰,到得跟前急忙卟咚跪倒。
**
边疆拿着药笑眯眯地看着伤重的黑衣人,
“怎么样?还是我徒儿吧?”
黑衣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师兄,那紫虚魔功这么历害,你怎么不早通知我一下?害我一门心思跟他斗。”
明日拱手道,
“师叔,连累您老人家涉险了。”
边疆挥手打断,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他古木天啊还是不自量力,跟当年一样。现在就是老了不中用。”
古木天这才笑了,
“明日,师叔没事。有些年没见着你了,怎么落成这样?我瞧你内伤不轻啊。老怪!你这师父怎么当的?!”
边疆走过去一把摁住古木天,开始动手扯他衣服,
“我这不是在补偿吗?有我在,明日一定会治好的。唉,他是我徒儿,又不是你的,你着的什么急?别乱动!我上药!”
古木天捂着胸口闷声道,
“我也可以收他做徒弟,有谁说不可以的?哟,你轻点,这儿……”
衣服揭开,赫然一片淡紫色。
边疆耗了耗脉,皱眉道,
“好生怪异的内功……要不是你心脏生在右侧,这下怕是心脉都断干净了。”
明日沉思道,
“其实,紫虚魔功的法门,就是他凝聚真气,将要吐出的一瞬间。”
古木天和边疆立时都静了下来。二人对视一眼,古木天沉声道,
“明日,我们制住他就可以了,不见得非要破他的紫虚魔功吧?”
“易山,”边疆突然开口,“你先送明日去歇一歇。我要运功为师弟疗伤。”
明日静静任由易山推了出去。
古木天这才冲边疆发难,
“你这个老怪,他是对我们有愧疚,你看不出来吗?总是让孩子背着一肚子心事。”
边疆长叹一声,
“就算我们知道了怎么对付欧阳飞鹰,难道你我下得了手吗?这是明日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从小最渴望的亲情。”
古木天:“这局面,迟早是要对付的,躲不过。”
边疆:“再说吧。我都不愿去想……对了,你怎么会追得这么快?你不该走这个方向的啊……”
古木天正要回答,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看了看门外,迟疑着开口,
“刚才和欧阳飞鹰打,我中他那一掌的时候,趁势向他刺出一剑,但是,他躲开时,”古木天又迟疑着瞄了眼边疆,眼神闪烁,“我发现,他不是用紫虚功躲开的,而是……步法,很像萨满蝶祭舞……”
边疆如遭雷击,半晌才僵硬着声音,问,
“是……是吗,他怎么可能会。”
古木天摇了摇头,
“或许,是巧合吧。”
但是二人心中都已如坠寒潭。
萨满蝶祭舞是鲜碑族和突厥部最为崇高的祭天仪式上才能跳的舞。祭祀由德望甚至在王汗之上的萨满大祭师主持,而蝶祭舞只能由王族里最美丽最聪慧的公主来跳。
这是带领人们的灵魂向天神腾格里祈祷的圣洁之舞。
但是,本就人丁不旺的鲜碑族和突厥王族里,近三十年来,只出生过一位合格的公主。她美丽,明艳,聪慧,传说是天下第一绝色奇女子。民间盛传她曾为已故的隋炀帝梦寐所求,却终不能得。
只有位公主才有资格跳蝶祭之舞。普天之下,除她之外,没有人会这世上最繁富的舞蹈。
据鲜碑几名十数年来一直参与祭祀的老人回忆,他们每年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舞姿,一动不动地看。但是,他们顶多,也只能记住三四个动作而已。
那蝶舞,有着数不清的华丽步子,看不够的曼妙身形,飞扬的霓裳灵动……
边疆和古木天的脑子里同时浮现出当年的景象。他们曾参加过一次祭祀。因他们习武之人比较敏感于身法步数,所以当时有隐约记下几个动作。但更深的却是迷醉。翩然若羽蝶飞上玉阶,恍若天上人间。
古木天是不可能随便胡乱说出自已猜测的,必定是太像……
“……师弟,不可能是她的。我们先查一查,制住欧阳飞鹰……再说。”
“你说什么?!”
欧阳飞鹰颚然看着几车安然无恙的银子。
侍卫惴惴不安地回道,
“早上起来之后,发现常大人不见了,属下们就开始到处找。到现在还没有常大人的踪影。”
“不见了?!”
欧阳飞鹰拎起常威的包袱。东西全在。
“只有一个原因,”欧阳飞鹰咬着牙,“常威不会舍下官印出走。他在哪儿都没在这儿安全。这个常威,是假的!!”
两地心忧
上首端坐三人。
白发如霜,面目清峻的边疆老人,正不耐烦地敲着桌子。黑衣洁净,却满脸诡异笑容盯着常威看的古木天。还有闲弄金线,漠然沉思的明日。
常威一时也不知该招些什么,但这样被五花大绑着,全身已经麻得不能动弹了!
“……各位,……国师,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咚”
常威吓了一跳。
原来是边疆老人用力敲了敲桌子。
古木天嘿嘿一笑:“把你们这次要去哪儿要干什么,照实说就行了。”
常威苦着脸:“我一向都是听城主令的,押着银子随他走……“
“放屁!”
突然一声暴喝。
别说常威吓得差点掉椅下去,连古木天和易山都唬了一跳。明日则讶异地看了眼边疆。
“说!”,边疆拧着双眉,“我们能在欧阳飞鹰眼皮子底下抓了你,难道你还有本事从这儿逃出升天?欧阳飞鹰找不到这儿来,你别指望他来救你!”
常威转向明日哀求:“少主,常威没对不起你们啊……”
“行了,”易山挥手截断他,“实话告诉你吧。抓到你之前,我们就安排人去假扮你了。这会儿啊,你们城主正跟着那个假常威在一起。你死在这儿都没人知道。”
常威疑惑了,
“不可能!城主不会那么容易被瞒过去的。再说,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哪儿找的人?”
易山:“什么不可能的,到我们爷这儿都是顺理成章的。你以为就我们几个人光天化日地追着城主吗?我们早安排了人随时在暗中保护着。”
常威这下真的慌了,
“少主,我实说了吧。横竖我们常家世代都是欧阳家的奴仆,常威无论对城主还是您,都尽忠尽责,心心念念只想为了你们事事顺心啊。呃,城主这是要去郁孤台……”
郁孤台,是四方城与突厥边境交界的小镇。因为地方小,不能驻扎军马,兼之山路崎岖难行,所以没有成为兵家争夺之地。相比清水县那样的大城镇,这儿称得上冷落。
常威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押着这批银子去郁孤台交割。而交给什么人,常威只知道应该还是以前那个突厥人,叫什么是什么来历,却一无所知。
“城主这次必须亲自去,一则是因为前番在平天岭遭李元吉扣押,耽误了十数天的期限。二则据属下从城主那里所知,好像狱主会去郁孤台。”
边疆剑眉倒竖,
“狱主是谁?和你们城主,还有绛衣楼主,是什么关系?”
常威摇头道:“别说我了,就是楼主、城主他们也没有人见过狱主,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楼主虽是听狱主命令行事,但狱主总是踪迹飘忽,他不知道,哎,其实也没有人知道狱主的底细。”
“为什么这么肯定地说,绛衣楼主也没见过他?”明日突然发问。
常威:“少主破解过那解瘴气的玉扳指,多少也知道这玉扳指的来历吧?这确实是狱主每月两次定时送来给城主的。上回扳指失窃,我去找楼主,楼主却说‘我从来只和狱主书信来往,此事你再传我书信与他就是’。常威猜测他是没有见狱主的。”
依常威的话,赶到郁孤台不仅能破解欧阳飞鹰为什么要冒着亡国的危险送出兵器和银子,而且有可能连神秘的幕后主使都能遇上。
但是,抉择却难以由理智来分析。
建成,身染血丝蚕毒,独自一人留在舞阳。他要面对的,是幽灵一样紧紧盯着他的活尸——元千凤!
郁孤台和舞阳,两个相反的方向……
“明日,”边疆挡住了那轮明月,俯身看着似乎行将枯萎的人,“如果我是你,现在我会去舞阳。”
明日浅浅一笑。他仰头看向师父的满目关切,
“如果遇到元千凤,我只能出手一次,否则救不了建成,反会成为建成的牵绊。所以,我去郁孤台,师父和师叔去舞阳,方能破局有望。”
明日的笑。边疆似觉有柔软的水声漾起。他轻轻拍了拍明日瘦削的双肩,
“可是万一在郁孤台遇上更可怕的对手,你打算怎么办?”
“师父,”明日微微低垂长睫,以毫无迟疑的声音说,“那个人究竟是谁,于我而言并无可怕之处,反而是我想把他抓出来。政权争夺兵家诡道,于我无非是费些心思罢了。但论到单打独斗,却是眼下我力不能及的。”
月光洒落在明日身上,恍忽竟觉得他是笼在一层霜雪之中。千年冰封的谪仙之人。冰层一旦碎裂,人,会不会受伤?
边疆:“我和你师叔去舞阳,合我二人之力,再加上李元吉,应该可以对付得了元千凤。至少,不会落下风吧。你也安心去郁孤台,我有一好友,现下就在我们不远处。稍后我知会他一声,必能保你周全。”
明日颔首致谢,随即又掏出袖中一册手札,
“师父,我虽没有亲眼见过血丝蚕,但根据瘴气扳指,紫虚魔功,咸水,紫泥海,以及建成信中的信息,大体推出了血丝蚕的秉性及可能的弱点。你看看是不是有不对的地方?”
边疆接过来,却先叹息,
“你能支撑多久?如此耗费心血,你真是在为难师父的医术了。”
明日面露歉意,灵秀之气惊起世人闲愁。
明日:“这世上,除了城主,必定还有另一个人,会紫虚魔功。”
边疆:“……嗯。”
天闲云淡,东方未白。
明日已然启程,只带着易山和常威匆匆赶往郁孤台。
古木天和边疆也早策马直奔舞阳,但二人心中早被明日的推测震得波澜起伏,热血沸腾,同时也心急如焚。
明日推测,血丝蚕不是蚕,而是一种蛊!
它们不仅饮人眼之血,还需紫虚魔功助它们集聚血元,与放养在水底的各种巨毒虫蛇残杀。天长日久,连河水都被血腥所染,成了酷似海水的咸水。
而饮过这种水的人,都会被血丝蚕闻出味道,吸引血丝蚕的食血的欲望。
明日断定,这个欲望出现的时间,就是每三十天的朔月之际!
古木天浑然不觉满面汗尘,只顾着满心惊骇,
“他依据元千凤主出现在绛衣楼的时间,和李建成他们在舞阳那晚所见,就断言血丝蚕一定会在朔月之夜出现?”
边疆:“嗯。”
古木天:“他连血丝蚕仅有三只都算到了?!”
边疆:“不错。”
古木天:“他要我们引出喂养血丝蚕的人?”
边疆:“是的。”
古木天:“你不打算给我浇盆水吗?我好像没睡醒。”
边疆:“自已浇。”
古木天翻了翻白眼:“那我要是睡着了,你就自已对付血丝蚕,说不定,李建成也已经变成血丝蚕控制的怪物了。”
边疆:“明日已经找出血丝蚕所有的弱点,你想明白,以后让他跟你解说。现在,我们得想想,怎么在朔月当夜活下来。”
古木天和边疆顿时又陷入静默。这两个痴迷医术武学的人,绞尽脑汁地想着解毒抓蛊的法子,同时又马不停蹄地飞奔着去寻找李建成。
奔了半晌边疆才开口,
“就依明日的法子,先找出李建成。再引血丝蚕。”
**
舞阳镇上早已出现零零星星的唐兵。边疆估计着李元吉已到,便寻了名唐军中将亮明身份一问,元吉和子绫已经去了紫泥海。
河水冲下山崖,水势滔滔,山鸣谷应。本该是令人胸臆开阔的景致,但联系上这里有人放养阴毒的血丝蚕,这水底是无数毒物相互残食厮咬的战场,顿感这山崖大石真如猛兽奇鬼,侧立千尺,森然欲搏人。
子绫面对了几天李元吉,这会见着边疆老人,意外地倍感亲切了起来。知无不言极为祥实地从她如何出城,如何找到李元吉,到如何四处找不到建成,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边疆。
李元吉领着边疆和古木天绕过紫泥海,一路之上隐隐可见深深的车辙。
子绫道:“国主早就说过了,这是军车。”
元吉沉声道:“这条路,通向突厥。”
边疆双手抱胸,寻思道,
“通向突厥之前,先经过,郁孤台!”
元吉点头,
“这就说得通了。这条路线,就是经平天岭,过舞阳紫泥海,到郁孤台交割。然后,极有可能运往突厥。”
“突厥?!”子绫和古木天同时叫了起来。
四方城正被突厥侵扰,和强敌打得不可开交,而城主欧阳飞鹰却上赶着把军械和兵饷送给敌人?让突厥吃饱了再来打自已?!
李元吉却镇静地点了点头。
边疆怅然眺望长空,
“明日说过,突厥不但可以打四方城,还可以自已打自已……”
**
朔月之夜,子绫再次踏进那个客栈。
那晚依稀记得这个店还算不小,但经过杀人流血后,此时已是空无一人,尘埃满目。
边疆四处看了一下,便和子绫去北边的街上一处人烟较密集处埋伏了起来。
古木天和元吉悄悄带人守在了南边。
子绫心有余悸地紧靠着边疆,
“会不会,凶手今晚不出来啊?”
边疆静静伏在黑暗里,遥指前方,
“看见那屋了吗?”
子绫瞧了瞧,他们的对面是间大屋子,里面亮着几点暖暖的灯火。
边疆说:“可能会去杀里面的人。”
“啊?!”
边疆看了她一眼,
“他们喝了紫泥海水。”
“为……为了引人杀他们?”
边疆拍了拍子绫,
“放心吧,我们安排了两处,都有伏兵等着。无论它们到哪一处,我们都能逮住的。”
嗯……他,不仅是欧阳明日身边的人,还是他的师父。相信他,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子绫渐渐不那么害怕,开始继续琢磨起国主会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这两天到处找不到?想了半晌,眼皮开始重了起来,睡意朦胧。
迷糊中,子绫呼吸一窒。睁眼一看,边疆拿着一块帕子帮她捂着口鼻,他自已也捂了一块。
子绫醒过神来,急忙接过帕子自已捂着。这都是事先备好了的,没有这帕子,他们都会中瘴气,陷入昏睡,任人宰割。
顺着边疆的眼神,子绫看向那间屋子。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四周像清晨起雾似的,蒙了一层淡淡的青绿色雾气。屋内射出的桔红色灯光衬着绿色雾气,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这一方小屋已被色彩隔绝。
一切都安静得诡异。大街上也空无一人。
突然,边疆老人浑身一颤,慢慢地,挺起身子,猛地扭过头。
一双幽碧森绿的眸子莹亮如炬……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