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儿,你好暴的脾气,到底你是强盗还是我是强盗啊?”
众人哄堂大笑。
“侵略如火。”老爷子将一颗黑棋放入舒眉防守的死角里。这是反攻之势。
舒眉和屋里众人茫然。
“如何侵略?”舒眉求老爷子提点。她越来越觉得老爷子装了一肚子的学问。
老爷子端起水姐姐煮的茶,道:“饮水,要知溯源。要喝茶,这茶和水究竟从何而来?”
舒眉眼睛亮了一下。“师傅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应该找到香料的源头?”
老爷子含笑看着舒眉。没错,舒眉很稚嫩,论经验,她可能还比不上许多现代的家里开店的学生,但舒眉有个爱动脑的好处。
“现在是八月。正是收秋料的时候。北下的麝香船应该也快到陌香了。”老爷子笑说。
“我懂了!陌香城内的香料商大都不是自己种植草药,而是向陌香城外的散户商贩们或者城郊香农们收购来的。香农和小商贩才是真正的源头。如果我们能握住香源,那么,就不怕西门再降价!”舒眉道。
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年代,专业的香农并不多。香药店的货物全都是以聚少成多的形式收购的。这一点,跟现代的产业化种植完全不同。
“小妹说得没错,西门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价,他手下的香料商为了多得一点利润弥补降价的损失。必定跟城外的散户大砍价。今年又有水灾,粮食歉收,大部分的农民还指望着这些山上采摘来的香药赚点外快补贴家用。”胖子激动地说,“乖乖,这不是现实版的《多收了三五斗》吗?”
“倘若这时,舒眉你出手以公平价格买卖。好价钱加上你之前的好名声,买断外城的小散户不是问题。”何三少推推眼镜。
舒眉点头。
“索性再签个约,叫西门他们有银子没处买去!”胖哥狠道。
“相公英明!”花牡丹痴迷地说,带着咬了一半的鸡腿扑到了胖哥身上。一时间之间,只闻胖哥叫唤,不见胖哥人。
陌香城据说本来是作为某位皇子公主的陪郡而建,又是商埠繁盛的海港城市,因此虽小却颇有唐朝城邑的风格。有外城、内城。外城不如内城整洁,却是平民百姓赶集时的繁华地。出了城门,便是城郊。
现在,舒眉就在城门外。正是秋高气爽的八月,又逢初一,城门外早就聚集了许多挑着各色农货来买卖的农家。
他们大多是不进城的。因为在唐朝,进城门除了需要籍册还需要付出一点点“税”。这个规矩有点像现代的高速公路收费站,尽管不合理,但是存在。这个“税”虽说不多,对于老百姓来说,却不划算。因此,渐渐地,众人便赶在初一十五在城门口聚集做买卖。
“明明该有五斗!”一中年汉子的声音霹雳般响起。
“胡说!你不想卖了是不是,没看到只有四斗多一点点。喏,看你东西还不错,算你二两银子,拿着钱死一边去!别在这里咋咋呼呼。”一个人回到。看他的打扮,应该是某家香铺派出来收香草的人。
那卖秋货的中年汉子不乐意了。怒道:“不卖了!不卖了!你们欺负人!”说完,真个抢过他的药材就往外走。
“嘿!傻子!”收草药的男人说道。
也有人劝那汉子:“牛二,算了吧,你不卖,家里怎么开锅?”
“又不是只有他家收药材。他家黑心,我不卖了。”这汉子堵着气说。
“嗐,在哪卖不是一样啊,这都是一条绳上的。”旁边的人倒是看得分明。
“我不管,我这就是五斗!我媳妇还选了一晚上呢,我不卖他家了!他家的斗就跟那税官的斗一样的,只管少不管多,专门欺负人!哼!”牛二看起来是个实心眼。
“算了吧,你要是卖不出去就只有哭的份了!”农民们早已受惯了这种不公。
牛二又排了一家,仍是四斗,银子只给一两多。牛二又不干了。“我媳妇遭罪!”如此三番,直到日上三竿,牛二也没把东西卖出去。眼看着秋阳大热,牛二气呼呼地找了块树荫乘凉。这时,城门口出来几个人,也走到这树荫下来。为首的,还是个清秀女娃。
“这位大叔,乘凉哪?”那女娃似乎很好说话,进了树荫便跟牛二打招呼。牛二心里想:“这大概是城里出来看热闹的。”于是随便应了两句,他心情不好,懒得太搭理。
“就搭这树荫下吧,太晒了。其他人尚可,就怕黑先生受不住啊!”一个胖子摇着团扇说。
“嘿,凭什么单说我受不住?明明就是你这死胖子怕自己烤出两斤油来!”那黑先生一下就炸了。
“我只不过烤出两斤油,但是你的话就不同了——我怕你点着了啊。”胖子贼兮兮地笑着说。
“别吵了!胖哥你也真是,人家不过就是黑点,又不犯法,你干嘛成天拐着肚肠说他像块炭?来来来,伙计们,过来摆摊子!”舒眉喊着。于是一帮子嘻嘻哈哈笑的伙计便来摆摊。原来这姑娘居然还是个掌柜,真是难得的好脾气。
牛二动了心思,问道:“姑娘,你们这是卖什么?”
“不卖,收草药秋货!”那姑娘亲自回答道。
牛二想了想,说道:“我有货。你称称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你称不准,我可不卖!”
“好说!伙计,帮忙搬东西看称!黑先生准备记账!”姑娘爽快地说。
牛二看见一个小伙计走过来,把他的东西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上一放(地称),道:“肉桂三十斤!”
另一个伙计走过来翻动了一下,道:“上品。”
“五斗上品肉桂。折钱四两银子。这位大叔,你看着价格地道不?”那青衣姑娘看了货色后和颜悦色地问道。
牛二一下跳了起来,连声道:“五斗!我说了就是五斗!地道!地道!你这好,不短称!”
他这一嚷,许多在别处排队的香农一下就呼啦过来。
青衣姑娘看那肉桂紧实,确实是南肉桂里的好货,又道:“大叔,你若是还有这样的货,就送城里我家店来,关口钱我们出!”
牛二直觉扬眉吐气,拿着钱更是喜上眉梢连声道:“好叻好叻,你们店是?”
“包子巷天朝店。这是我们掌柜的舒姑娘!”一个伙计道。
众人顿时哗然。眼前这个小姑娘居然就是在陌香城内敢跟西门唱反调的舒掌柜!()
103,收购
众百姓哗然。想不到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竟然就是在陌香城内闹得天翻地覆的舒眉。
他们中有人听说过舒眉仗义舍粥的故事,有人佩服舒眉是个才女,还有人单纯地知道舒眉的名头很大。但是不管怎样,人群哗啦啦地越聚越多。
舒眉倒是坦然笑脸相待。在众百姓眼中,眼前这女孩长得清秀,虽然算不上惊艳不是什么大美人。但是她眼角眉梢的笑意让人看着觉得莫名地舒服。就好像三伏天里吃了西瓜般的感觉。
这邻家小女儿般的模样,反倒比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更讨喜。
“各位若是有货,我愿买下,按质按量,童叟无欺。”舒眉说。
她的话一落音。那憨实的粗汉子牛二便帮腔道:“是的,是的,这个姑娘家的称准,给的钱也好。呵呵呵,今年我家能过个好年了。”牛二这人是标准的山汉子性情,谁对谁错都在脸上,他一边傻笑着,一边还毫无心机地举起手中那四两银子。
四两银子在陌香城内不算什么,或许就只够在天香楼吃一碗鱼翅饭、在青韵楼喝一碗煮茶。但是除去这些奢侈的地方,对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山野村民而言,四两银子已经足够添补他们一年的花销,没准还能添上十几只鸡鸭、多养一两头母猪公牛,小日子能过得很滋润。这样一来,便怪不得牛二喜气洋洋,欢喜全写在脸上。对这些因灾受困的老实农民而言,牛二手中拿的已经不仅仅是钱,而是一年好日子。
对这些朴实的人来说,辛辛苦苦采摘保存的香药能换得在几斗米面扛过水灾留下的漏洞便是不错,如今舒眉给的报酬这么好。谁会不动心?
“舒掌柜!我有晾好的干藿香!极好的!”有人立马卸下自己的背篓道。
“我有全橘,都是苦的!”一个小孩背着比自己个头还高的背篓跳着说。
“看我的看我的,我有大八样!”
“我有五斗干桂花!”
……
舒眉和自己身边人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排队排队!咱们讲规矩!”舒眉带来的能干伙计张罗着。
几番生意后。百姓们自然发现,舒眉的“怪称”当真是一两都不短。评级的伙计也很有良心,好是好卯是卯。不像其他店家那样乱贬低。那胖子切银子的手法也公道,不见少。于是。 舒眉铺面前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聪明人拿着籍册跟舒眉签了供货的条约,在一个黑不溜丢的书生面前写了字据画了押,多领了一份银子。“反正年年都要卖的!就算自己不采,也可以收邻居家的!反正价钱公道。”这些人说。
因利而动,这就是最初的供货商的雏形。
这一来,不少人纷纷后悔自己卖得太早。或者是想着不进城所以没带籍册牌。
待到生意开始稳定下来,舒眉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胖哥离开——去陌香河上。
城外收香农散货,陌香河上则有北下运送香料的船只。这些船走的是运河,按照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的规矩,一般要到近晌午才开市——以免跟渔船发生冲突。
舒眉跟胖哥乘船到水运口。已经看见各色小船行商在做交易。按照刚才的法子,舒眉挂起招牌号。然后开始收货订货。这些北下的船只的货跟南方香农不同。南方香农往往会单采摘一种或者几种,比如卖个藿香,也卖金银花。但是北地遥远,多以他们的船里多半不单卖一种药材。往往是麝香、鹿茸、鹿胎、雪蛤、人参、虎骨、神鞭等各色北地奇珍一起买卖。有的船甚至有毛皮跟活物。
舒眉仗着“名人效应”以及价格公道。很快将生意抢了过来。
北地民风彪悍,性格里容不得人说他的货不好,因此评级时反而远比南地难。不过有花姐姐在场,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尝到了厉害后便心服口服地认了——这也是北人直爽的一个好处。
紧接着。舒眉又去海港,这里会来往一些大的行商。
如此这般,到了黄昏时分,众人在店里享用晚餐时,各个喜上眉梢。虽然今天辛苦,却非常有成就感。舒眉也觉得,这次的主动出击远比平时被打的感觉好上无数倍。
“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跑货,这一来,倒节省了不少中间银子,只不过多要几个伙计辛苦些。”胖哥说,“这约也签的好。南货北货纷纷入手。不几天,西门那一定告急!”
“愿意跟出去吃苦的伙计,都发双份的报酬!记双份的工分!”舒眉说,“另外,再额外发一套换洗的新衣裳,一块沐浴的香皂。”
“哈哈,那估计明天起,大家都会抢着去!”花姐姐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氛,打趣道。
“那我们便选最好的。”舒眉说,“竞争上岗。”
老爷子看着舒眉,舒眉知道老爷子是有话要说。“师傅,怎么了?有不妥的地方吗?”
“火已经开始烧了,但是让人反应过来可就容易浇灭。”老爷子说,“趁着大火,赶紧再添点油。让别人没有泼水的机会,这样,赢率才大。”
舒眉等人深深地点头。只有何三少不点头。
晚上,何三少来找舒眉。
“老爷子是要借你的手彻底毁了西门的香药行。”何三少偷偷跟舒眉说。“给我的感觉没那么单纯。”
“西门以前囚禁过师傅,又弄断过师傅的腿。就算是为了报仇也很正常吧。反正那西门处处不招人喜欢。”舒眉倒是很轻松。
“问题就在这。西门为何会无缘无故地跟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爷子过不去?而且……老爷子跟七公子又是什么关系?七公子为何要借你的手救老爷子。”何三少推推眼镜说。
“这些很重要吗?”舒眉皱眉道。其实,这些,她又何尝没有想过。
“我是觉得,老爷子、七公子恐怕都藏着什么事。而这件事,又一定跟西门脱不了干系。表面上看是斗垮西门,可是,暗地里,我总觉得这里另有玄机。”何三少说。
窗外,月光朦胧,一切都像是在一层纱里,看得见却看不分明。
“快了。”院子里,老爷子看着月亮说。()
104,冷月无声
舒眉没有再追究何三少的话,她相信老爷子。就像当年老爷子无条件地相信她。
有些疑问,不是没有,但是她不会问。因为她宁可选择信任。这是最聪明的方式也是最简单的方式。
月落无声,晨光微启,又是新的一天。
“要火上浇油,也简单。西门此次已经露出一个大破绽。”老爷子说,“一个人只要心一乱,就会有败招。比武如此,经商亦是如此。他急于求胜,香药价格一压再压,却不知,这便是他的死|岤。——所以,舒眉,以后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可急于求胜。你的心越乱,破绽就越大。”
老爷子说。舒眉点头。这个老爷子就像是一条眼镜蛇,他已经在黑暗中窥视了这个世界很久。
“怎么弄?”胖哥这个没多少良心的,显然对这种商战很感兴趣。
“附耳过来。”老爷子招呼众人。并意味深长地看了舒眉一眼。舒眉连忙也附耳过去。
……。
一语毕。舒眉倒吸一口凉气,她问:“这样一来,西门是不是就完了?”
“至少完了三分。”老爷子道。
众人闻言,信心大作,相互击掌后,三三两两离开小院。院外,一轮新日正在升起。
水如玉没有离开——她不出家门,她要收拾桌上的东西。
“水姑娘,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老爷子突然对水如玉说。
水如玉点头,淡淡道:“水如玉有幸,能跟您同处一个屋檐下。”水如玉说话时,神色却丝毫未变。仿佛是在唠家常。相信这种面不改色的本事与她之前的经历有关。
老头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小小院子,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感叹些什么。
“有句话。烦你日后帮我带给舒眉。”老爷子说。
水如玉停下手头的活计,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咳了两声,道:“世事无常。自在随心。黑白乾坤总颠倒,清心明志菩提心。”
“诺。”水如玉慎重地应道。
“西门这一垮,你的仇也就报了一半。若是大仇得报。你又有什么打算呢?”老爷子突然问水如玉。
水如玉轻轻一笑。幽幽道:“谁能知道将来的事。”
老爷子点点头,道:“这个世道。像这院子这样的地方已经不多。”
“水如玉明白。”水如玉轻声回答。
水如玉想出去,却又回头,不放心地道:“老爷子,您是在等西门大败的消息么?可是西门不会这么轻易……。”
“刚好相反,我在等他反扑。”老爷子眼中露出一抹狡黠。
水如玉端着碗碟出去。头一次,她觉得老爷子像是一只坐镇的蜘蛛,他已经结了一张大网。正在等着西门跳下去。而舒眉,是他设置的激怒西门的诱饵,也是他在教习的小蜘蛛。
这一番大战,被七公子跟老爷子推到了风口浪尖的舒眉,将会真正领悟到什么叫做商道。
“世事无常,自在随心。老爷子说得真容易。”水如玉道。
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
“老爷子该动手了。”军帐中的蓝色人影说。
“这样好吗?会不会把西门逼得狗急跳墙?”淮安王道。他的眉头有些紧锁,手中拿着一份书信。
“不怕他跳墙。老爷子对舒眉异常地好,他不会让舒眉出事。舒眉不出事,我们的计划就不会乱。毕竟,老爷子的目标是西门。”七公子怡然自得地说。
“可是。西门有个杀手锏还没用呢。一旦他用了血煞令,我们恐怕对付不来。”淮安王道。
“老爷子都要收网了,怎会给他机会用。”七公子笑道。
淮安王握着手中的信。沉默了一会,道:“不管怎样。时间紧迫。希望舒眉能。”
整整一天,舒眉没有在店里出现。
但是陌香城的香药买卖却是异常热闹。舒家的伙计不断地把各色药材从水陆两处运输口运往院子。包子巷里一片嘈杂。
其它的香料铺生意似乎也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