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很聪明,仔细想想,为什么这些年你只能在茗香阁处理一些琐事。 ”
怎么可能?青梧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她看着自己这双布满薄薄茧子的手,心底暗潮涌起。
那不是没有可能。
自小她就比不过姐姐,就算没日没夜的练武也必定在十招之内败给青越。每每这样她总是笑笑,然而告诉自己她不是真正的沙家人,或许根本就没有学武的天分。
“沙奎教你的根本就是改变过的心法,肤浅的皮毛而已,甚至算不上武功。这样折腾,没有将你导入歧途算是不错了。”
青梧苦笑,她根本不用细想都能相信江远祯的话。因为从六岁习武开始,她和青越就被分开教习。那时候沙奎告诉她,青越五岁学武比她早了两年,底子不同不便一起教。
小时候她相信了,现在江远祯一句话就像一场洪水,将过去冲刷得干干净净。连武功都不算茗香阁的,她和那里还有什么关系。
沙奎到底只是将她看做外人,这一点,为何与沙夫人截然不同。
“不愧是江掌门,将这残酷的现实揭给我看,足够狠心的。”青梧说着,笑了一笑,似有许多苦涩。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帮你解脱有何不好。就如那凤凰涅槃,经历一场大火,才能开始新的人生。”
青梧沉默了。
乌山的确有些让人摸不清,但是何处无阴谋,何处又有真心。就好比她在茗香阁呆了这么多年,结果到头来不过是笑话一场。
说到底,她还能去哪里。去游历江湖?恐怕随时都会被人发现,然后回到那尴尬的境地。
“好!我留下来,拜入乌山门下。”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话一出口,青梧发现自己的心竟可以这样硬。你待我何,我便待你如何。那些嘴脸那些人,就算各有原因各有苦楚,伤透了心后也不想再见。
站在列为先掌门的灵牌前,江远祯递给他一炷香:“上了香,磕三个头,你便是我乌山的人,以后再和茗香阁无关。不得有辱师门,不得私入他派,也不得私传本门武功。”
青梧拿着那柱香,觉得异常沉重。下一刻,她就将和过去一刀两断,从此天上人间,过往烟消云散。
跪在垫子上,闭上眼,她终于拜了下去。乌黑的头发从身旁垂下,散落在他脚边。青越、连云、茗香阁,都散去吧。
终于,换了一种方式去活。
“现在,可以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了吧?”青梧站起来,问道。就算走到这一步,她也还很清醒,怎会放过他的目的。
“你还想要知道什么,我回答你便是。”
“为什么带我回这里?”
“我不是说了吗?你逃了,更因为你不适合留在那里。”
“没有别的原因?比如说,我长得像某个人。”青梧试探着问道。
江远祯愣了一愣,没有生气:“不管织谨跟你说了什么,我告诉你,长得像善芜是我一时兴起救你的原因之一。但是,仅此而已。”
“之一?那还有什么原因?”
他笑了笑,只道:“有些武功,还是不要流落出去的好。”
武功?青梧张嘴想问,却被他补上来的一句话堵了回去:“明日要早些出发,你今日就早些睡下吧。”
☆、山洞
“路上小心啊……”织谨眯虚着眼,迷迷糊糊对她嘟囔了一句。
“嗯,会小心的。你接着睡吧。”青梧替她掖了掖被角,开门出去了。
她真不明白这个谜一样的人是怎么想的,一大清早果真来敲她的房门。她睡眼朦胧,洗了把脸清醒清醒,然后带了路上吃的干粮和江远祯出发了。
天色还早,启明星已露头,直到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大亮。而这样一走,便直走到鸟儿归巢,霞光万丈的黄昏。待停下来回头望望,此处已和乌山隔了两个山头。
捧了溪水解渴之后,江远祯将她带到一个石壁前,手一指,道:“看得出这里有个山洞吗?”
“嗯?”青梧仔细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所谓的洞口。
抽出新绿的藤蔓垂下将它隐于其间,使其极不容易发现。不过,与其说是山洞,倒不如说是个缝,狭小得仅能容一人通过。
“进去吧。”江远祯拿出火折子晃了晃前路,侧身往里走。青梧倒也不问什么,跟在身后顺利走了进去。
走了一段,甬道越来越宽,即便三人并行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青梧踩在并不平坦的路上,听见前方水滴声空空回响,心里明白几分。料想里面定是很宽敞,恐怕别有洞天。
她光顾着猜想,没注意脚下青苔,一个不小心便踩滑了:“啊——”身子不受控制地往石壁撞去,正好磕了半好的伤口。
剧痛传来,“嘶——”她顿时倒抽一口气。
走在前面的江远祯听见,折返回来,看了看地面,无奈道:“小心青苔。越往前水汽越重,会更滑。”言罢伸出手,“把手给我。”
那猛一阵痛令青梧浑身冒起冷汗,面对眼前这只手,她咬着牙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性情冷淡的人,竟会有一双温暖修长的手。触到他掌心的那一瞬,突然的惊讶令青梧走神片刻。
前面的路果然布满更多青苔,哪怕是有点功夫的人走在上面也得千般小心。
青梧步履蹒跚,被他牵着所幸也有惊无险。终于,走了许久后江远祯停了下来,手一抬,扬起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前方,似乎这里已是尽头。
“那是什么?”青梧看见前面有一块很大很平坦的石壁,上面写着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好似蚂蚁,看不清楚。
江远祯放开她的手,将火折子探过去,回她道:“心法。”
“此处也会有心法?是什么?”
他转过身,说得不紧不慢:“如果没有猜错,这就是当年鬼侯所练的魔功。”
魔功?青梧惊讶到了,不觉双眼微瞪,看着所谓的“心法”。她并不懂却依稀明白一些,若说这是魔功,还真的有些像。
可叹世事变迁,命运难料。如今鬼侯倒是死了,却没想到他的武功心法留了下来,阴差阳错被江远祯给发现。
“既然是魔功,这块石壁就该毁了,为什么还要带我到这里来。”
他一边在字中寻找什么,一边道:“虽然前有叶红丝,后有鬼侯,但其实它本不该是魔功——对了,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叶红丝?”
若不是他提起,青梧都快忘了还有叶红丝这号人物。
这个女子按年代来说,应该是她奶奶辈的人物了。此人虽不像鬼侯杀人那么多,却也害了不少无辜,一生罪孽难数。不过她的结局和鬼侯一样,都是被沙穆杀死。而那时才弱冠之年的沙穆,凭此名震江湖,为茗香阁再添星辉。
“难道她练的也是这个魔功?”
“据传闻,叶红丝和鬼侯的武功套路相似,应该也是这石壁上的心法练就。”江远祯说着,将手指停在一处,接着道,“她和鬼侯都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
“都不是从一开始就魔性大发,而是经过了一个渐进的过程,或是经受了什么刺激——你看这里,气息本该顺下,却强行逆流而上。这看起来是个不大的问题,但最终的结果就会导致恶果深种,随时爆发。”
“所以,按你的意思来说,若能将这一处改过来,魔功就能变成上乘武功?”青梧说得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他点头,笑了:“你果然很聪明。”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再看这行小字,说的是要练此心法,首先必须未曾接触过其他的武功。”江远祯的脸浮现出饱含深意的笑,“而你身上的武功根本不成体系。”
青梧听得一愣,而后反倒笑了:“所以,我的武功可以算作没有,或者废掉也极其容易——那,这是不是你救我回来,要我拜入的原因。”
“哈哈哈——”江远祯爽朗笑了,“不错,你是最好的人选。”
果然,这个连同门都不放过的人怎么会有那个好心救她。说穿了,她不过是有利用价值,替他试试心法罢了。
真的是人心隔肚皮,走到哪里都一样。
“难道你救我之前就已经打算让我来试验?呵,那把火恐怕如你所愿。”
“你自己说了,我救你是因为你长得像她。而我偶然发现这个洞|岤,却是在救你之后。话说到此,愿不愿意试试。”
“若我说不想呢?”青梧转过头盯着他,一口回绝道,“就算这身武功是个笑话,我也不想废掉,然后去练一个随时都可能走火入魔的心法。”
她说完话,转身便往回走,觉得走这一遭实在可笑。或许是她不习惯,或许根本就不屑,和自家掌门顶嘴竟也没有在意。
这样一句话江远祯听了反倒没有生气,拿着火折子追上来,还是那句:“把手给我。”微弱的火光照在他脸上,却照不出一点阴谋的味道。
青梧踩在青苔上,委实不想被他牵着。奈何,靠这一身毫不起眼的武功几乎寸步难行。也罢,就算心中不悦,除了伸手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走出山洞,外面已是星光满天。
青梧望着那一弯娥眉月道:“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吗?”
“不必了,跟我来。”
没想到跟在他身后走了不到一刻钟,便见前方黑暗中出现了个长方的影子。走近之后,青梧才看清那是个小木屋,已是蛛网密布,看似有些年头了。
“这深山里也会住人?”
“这间屋子没有主人,也是偶然发现的。我平日里无聊,倒也喜欢四处走走。”他说罢推开房门,随即一股霉味蔓延出来。
走进屋里,江远祯拿着桌上的烛台点燃,总算照亮了小小一块地方。
青梧踩在嘎吱作响的木板上,环视了一圈。只见屋中陈设简单,一间小厅,一间卧房,再加一个伙房便是全部。
江远祯领着她进了卧房,将烛台放在小妆台上。
那屋中同样散发着霉味,而床榻上放的却是新的被单。再看妆台旁边,摆置着两个摇篮,皆已装满了灰。
他随手指了指床榻道:“时间匆忙,我只收拾了床,换了干净的被子,虽然简陋有味道但今晚——”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扳过青梧的身子,片刻,蹙眉叹气道,“你的伤口裂了。”
“嗯?许是撞在石壁上拉开了。”
“我出去弄些草药,顺便找些吃的。你先把火生好,我很快回来。”
青梧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小姐”,从来没有下过厨,面对着一堆霉掉的柴火她实在头疼,拿着蜡烛烤了许久,那一根小棍子才起了点小火星。
等到她准备妥当,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江远祯没过多久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堆东西,甫一看到青梧就笑了:“这里交给我,你先去把脸洗洗。”
脸上的笑竟比之前轻快许多。
青梧进到卧室,诧异地拿铜镜照照,才发现一张脸竟是这模样。自己都差点笑出声来,难怪江远祯进来时表情那般怪怪的。
灰头土脸像只花猫似的,连眉尾的朱砂痣都给折腾成了黑的。她无奈半笑着洗了脸,这才重新到伙房去。
江远祯在这空当上已经弄好了饭菜。两条烤鱼,两碗蛋花,算是不错的一顿饭。他手里端着碗,好似很急,很快解决了晚饭:“你先吃着,我去准备药草。”
青梧一个人吃了饭,洗罢碗筷走进卧房,见他正将刚捣好的药放到一块布上。晚风透过残破的木头墙壁吹进来,他身上青衫摇动,下摆一角似乎缺了一块。
“再不换药小心伤口好不快。”江远祯说着,指了指凳子,“坐下吧,把伤口露出来。”
让他来换药,这怎么可以。青梧的手放在衣领处,迟迟不动,顿了半晌才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不认为你有往背上涂药的能力。当我是个医者就好,非礼勿视,我只关心伤口。”他说罢转过身,暂不看她。
青梧抓着衣领又思忖片刻,咬咬牙,还是松开了衣带。衣衫滑下,那白皙的后背上赫然有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破|处凹凸不平,正慢慢渗出血。
“……可以了。”
伤口很快处理好了。
江远祯的指尖一如山洞里那般暖,包扎的动作很轻柔,也很迅速。青梧脸色有些微红,背着他穿好衣服,便见一个东西被递到面前。
是个蛋壳。
“这是何意?”
他将那蛋壳放在桌上,松开手。圆尖的蛋壳咕噜摇晃几下,到最后竟立住了。青梧觉得有些奇怪,拿起它细细瞅了瞅才发现顶部有个小洞。
“里面滴了蜡,附着在下面。”江远祯说着,又将它放在桌上拨弄了几下。那蛋壳因着底盘稳实,又只是摇晃几下便稳住了。
“自己站得稳,就不怕被打倒。”他说罢,推开房门出去了,“你睡里面,我去柴房。”
突然寂静,烛火噼啪。
青梧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昏暗的烛光下,桌上的蛋壳一动不动。她动手拨了拨,看着它摇晃几下立住了,心底忽然冒出些感叹。
只有自己站得稳才不怕被打倒,他说得很对。
现在的她根本就是风中乱飞的草,找到一个地方暂时歇一歇,躲一躲。若真的遇到大风大浪,她还能如何存活。
乌山,真的就是一个避难所?
吹灭蜡烛,青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给自己撒花花~
☆、赤狐
晚间想了很多,青梧一早起床盯着镜中模样想叹气,最终却扯出一点笑。她随手理了理头发打开门,迎面清风吹来,清爽醒人。
江远祯早已醒来,此刻正负手站在屋外那颗梧桐树下。
“掌门。”青梧迟疑片刻,还是叫了他一声。
“何事?”他回过头,神色不变,眉间依旧是那样微皱。
“我想……我愿意试试。”
“哦?为何改变主意了?”
“你给我蛋壳不会只是好玩,高明之处就在于让我自己去想。好在我虽不聪明,但也不笨,总算明白与其抱残守缺,把别人塞给的虚情假意当做珍宝,还不如放手一搏,试一试。”
“哈哈……那我真该庆幸你一点也不笨。”江远祯说着,眼光看向远处,突然道,“早餐吃兔肉如何?”
未待青梧反应过来,他已从身旁消失,如离弦的剑一般出现在十米之外。清晨阳光透亮,已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证明了这一切不是眼花。
青梧却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垂眼看了看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只见唯地上的草叶还在轻轻摇晃。
江远祯未在意她的反应,扬着手中的兔子,满意道:“挺肥的。”
青梧哪关心什么兔子。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速度,早已是目瞪口呆。不过仔细想想,也就只有这样的速度,才能将她从快要坍塌的屋子中救出来。
“这、这是什么功夫?”
江远祯掂量着手中的兔子,一边走回来,一边随口回答道:“还未取名字。”
这难道是他自创的?青梧更加震惊了。
那江远祯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武学造诣竟如此之深。若真是自创,当今江湖单就天资来讲,恐怕无人能够与之相比。
但若有一天,此人不满足于一个乌山,按他的性子来说,江湖天下又会面临什么。
青梧心中不禁有些忌惮,问道:“这武功速度极快,想必以内力见长,我不自量力,想到个名字,叫它移行术如何?”
“叫什么都无所谓,移行术也不错。”他回答得随意,放佛并不在意它叫什么。
刚吃罢早饭,灭火的空当上,便听远处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浑身金红的狐狸从草丛中窜了出来。
它似乎前爪受伤,跑得甚是艰难。一双乌黑的眸子在暖阳照射下,竟发出清澈微光。奔跑中,这狐狸身形不稳往一旁斜了斜,眸子一转,这才终于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两人。
从树林深处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赤狐回头看了看身后,又瞅了两人一眼,竟冲了过来。
“它、它这是……”
“嘘……”江远祯任它躲在身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很快,树林中就跑出一个猎户模样的人,扯着嗓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朝他二人吼:“喂,看没看见一只跛脚狐狸跑、跑过去。老子都、都追到深山老林了,还没抓到。”
江远祯淡笑着不说话,只往右边看了看。
那汉子见了,道了声谢又追了过去,嘴里嘟囔着:“等老子抓了你,非扒了你一身大红皮,卖个好价钱。”
“它的腿断了。”青梧见那猎户走远了,蹲下来试着摸了摸它头上的毛。赤色的毛发很软,反射着光。如此好皮毛,难怪会被猎户盯上。
那狐狸趴在地上吐舌喘气,看样子累坏了,眯虚着眼任由她摸着毛发。
“很有灵性的一只狐狸。”江远祯抱起它塞到青梧怀里,转身离开,“我去弄些药。”
那狐狸在她怀里似乎很放心,一声不吭,也不乱动。
青梧抱着它回到小屋,倒了点水给它喝,又趁它喝水之时,验看了一下伤口,才发现似乎是被箭头擦伤了。皮裂得有些开,以至于露出了里面的白骨森森。
江远祯很快回来了,将那几株药草捣碎,又从衣角撕了一块布下来。
先是扯了一块给她包扎,现在又撕了一次,如今整个缺了一大块。他倒没在意,把那狐狸放在膝盖上,开始手法娴熟地包扎,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这样的场景在青梧看来有些意外,总觉怪怪。一个对动物也如此上心的人,为何会对同门下得了狠手。
赤狐从头到尾没有反抗一下,待包扎完伤口便蜷缩起来,趴在他腿上睡了过去。
“看来它暂时不打算走了。”青梧笑道,又顺了顺它的毛,“你说他很有灵性,不如给它取个名字怎样?”
江远祯想了想,说道:“火一样的皮毛,清泉一般的眼,叫‘赤泉’如何?”
“嗯,这个名字不错——赤泉。”
话音刚落,赤狐忽然抬起头,乌溜溜的两只眼盯着她,似乎听懂是在叫自己。青梧当下愣了愣,心道果然很有灵性,索性在床边给它弄了个窝,将它放到里面。
“你看着它,我去给它弄些吃的。”江远祯说完这话就出去了,却等到午后才回来。
青梧已小憩了一阵,望了望屋外高高升起的太阳,笑道:“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他拍了拍手,亦笑了:“迷路了,那就开一条路——我得回去看看螺月门的事查得怎么样了,顺便换一身衣服。那山洞我已磨出了一条道,不用担心滑到。你这几日先去将那些心法领会,等我回来再行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