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宫了!因为宫中多铺有石板,仅后宫池塘边花园处有泥,林池极少在后宫走动,更不会经池塘花园之处,只能是出宫去了。 浩瀚书屋 无双示意他起身,继续练剑。
晚上就寝之时,琥珀为无双更衣之后便楚楚可怜地看着她,期待无双留他同睡。无双凝视他许久,却在那双汪着清泉的双眼眼底看出了未来得及收回的淡然。无双自然不会留他,却明白了小琥珀也在慢慢长大,不再是那个怯懦的孩子了。
“公主可有观察?”文学士温和问道。
无双点点头。
“公主可有得出什么?”文学士再问。
无双顿了一下,道:“关注全面方可掌控全局!”
文学士不禁失笑,本只是提点她单纯地观察周遭的夏景,却上升到了控局的高度,这七公主的思考程度太深,不是有闲情逸致之人。他只得笑道:“公主想得深入了。”
无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日,李太师讲授国史,刚巧讲到惠帝陛下,本是讨论其在位之时的朝政大事,却逐渐发展成讨论其功过。帝王之功过,别说臣子不得妄论,就是其后人也不宜多言,可李太师他不是凡人,皇子们讨论他不但不阻止,还一脸鼓励。
三皇子燕满突然站起,对一直未语的无双道:“七皇妹,你是女子,你来说说惠帝陛下是否有过!”
李太师饶有兴味地看向无双,似期待她能给他一个惊喜。
无双并未回头,也未站起,仍保持着端正的坐姿,缓缓道:“帝王功过后人不宜妄论!”
燕满自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略带讽意道:“既然史书上有记载,世人皆知,咱们这些正统后人学习这段历史,只在这小小的上书房里稍作讨论也不算过。世间女子皆赞惠帝陛下专情,七皇妹不会也作如此想吧?”
无双顿了一下,淡声道:“既然是帝王,自然应以国事为重!”
“如此说来,七皇妹的想法与天下间的女子不同?”燕满有意道。
无双面色如常地回道:“为君者,思社稷,心系天下,不可为私情所惑!”
“公主的意思是,帝王不该有情爱?”却是李太师问道。
“本宫以为,一个帝王属于整个国家,大爱天下百姓便是爱!”无双看向李太师,正色说道。
“那做皇帝岂不是毫无乐趣?”燕满不赞同。
“帝王本就是责任,帝王的一举一动皆关乎国家,关系千万人生死,怎可为私情所累!”无双冷言道。
“皇妹莫非忘了,帝王也是人!”燕满若有所指。
“公主,若帝王无情,又如何能爱天下人?”李太师有意道。
无双丝毫不见惑色,声调平稳:“何为帝王?帝王便是国家之主宰,议帝王之功过,应着重其政略于社稷之优劣,怎可偏执于‘情爱’二字!世人多愚钝,喜本末倒置,我等为何议此等无意义之题!李太师,本宫所言是也不是?”
这话指出此番讨论早已偏题,三皇子燕满所问更是上不得台面,与民间喜嚼舌根的愚民并无不同,甚至与他言语中颇为不屑的重情爱的世间女子同属一类。无双的话燕满只懂了一半,以为她是在转移话题,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李太师打断了。
李太师看着无双,虽仍是一脸笑意,眼神却颇有深意,只听他缓声道:“公主所言乃从政治角度所观,自然最为正统!”
午膳时辰还未过,太保张棠就进了上书房,下午是他教授的“策问”之课。上书房只有无双与燕静二人,其他几位皇子未至。见无双正在看书,张太保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敢问公主可曾看过《兵论》?”
无双放下书,答道:“粗看两遍!”
张太保点点头,问道:“公主可曾看过‘白岭之战’?”见无双点头,又道:“昔日百里皇后在白岭降兵六万,颇得世人称颂,公主以为如何?”
无双沉思片刻,道:“世人称颂百里皇后是位仁后,尤其是白岭雪崩之时,百里皇后特地命令部下保住降兵,损失不少,更为后人传诵。百里皇后此举不但赢得了部分民心,更赢得了士兵的心,此后之战中敌军士兵皆愿降于她,为平定天下扫清了不少阻碍!”
“如此说,公主赞同百里皇后之举?”张太保直视着无双问道。
无双顿了一下,才缓缓道:“其时为救助降兵,己方士兵损失不清,大将孙隅的独子便死于那时,孙隅一生无子,怀恨在心,于建国十四年发动叛变,几乎动摇大燕根基,兵败后占领西北边陲建立孙国,于武帝之时才被收回。降兵之中也有部分心中不服,或武装叛变或于朝中活动,致使大燕国一度动乱不止、朝政混乱,待平息之后花费三十余年休养生息才得以逐渐恢复繁荣。百里皇后此举实则埋下了祸根!”
张太保抚了抚胡须,点点头道:“公主所言不无道理,若公主是百里皇后,会做何抉择?”
无双似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回道:“‘白岭之战’大胜,百里皇后虽然为建国扫清了些许障碍,却又导致日后的全国动乱,相较之下,弊大于利!本宫以为,开国容易守成难,若是本宫,宁愿建国困难也不愿国家动乱,因为动乱更伤元气。而为救助心思不明的降军折损忠心耿耿的己军,实在令部下寒心。故若是本宫,必坚持完全杜绝降军之异心!”
人的心思怎能完全控制,要想完全杜绝降军的异心,最好的办法便是不留降军,无双所言正是此意,不免过于狠辣。张太保却并未斥责无双暴戾,竟有些欣慰道:“公主见解独到,虽与世人评价不同,却另有一番道理,臣甚感欣慰,更恳求公主多加研习《兵论》一书!”
无双颔首,算是应允。此时,皇子们却是到了,张太保不再言语,待时辰一到便开始讲课。燕静却淡淡地看向无双的方向,虽然他面色淡然,似在认真看书,但张太保与无双的对话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早已惊诧不已。开国皇后百里氏因“白岭之战”闻名天下,被传诵了几百年,即便是其他国家提及也会赞其仁德,无双却道出了其仁厚之举背后的种种不妥。世人言孙隅为逆贼,道降军忘恩负义,却从未想过孙隅叛变是因丧失独子而怀恨在心,而降军本就心怀异心。他也从未想到此点,今日无双一语道破,使得他心中激荡难平。
燕静平静心绪,唇角隐隐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这个七皇妹呀……
李太师看着专心写字的孙子,思及七公主的那番“帝王论”,不由笑道:“晏儿,折铁宝剑如今的主人极不一般呢!”
李幕遮刚进书房就听到这一句,便问道:“父亲是否有所试探?”
李太师并未回答儿子,只对李晏道:“若有机会,晏儿可愿凭自己的能力入朝为官?”
李幕遮闻言惊道:“父亲,莫非?”莫非要重开科举了?
李太师但笑不语。清流一派近来活动频繁,怕是快了。
书房中祖孙三人只李晏神色如常,面上一片淡然,缓缓道:“晏儿自然是要凭自己的能力入朝的,否则如何夺回折铁宝剑!”
看来他还没忘记夺剑之事,李太师大笑:“有志气!”
应彩霞番外(上)
在大燕国,人人皆知燕南织造府专制贡品,而在燕南,要问刺绣第一家,当属锦州原家。这任原家嫡系家主只得两个女儿,大女儿原怀绣,小女儿原织锦。我,便是原织锦。爷爷去世得早,我的名字是善于织锦的奶奶取的,娘亲说不好叫,便又给我取了个小名儿叫彩霞。
姐姐怀绣大我十二岁,早就跟着娘亲学习刺绣,我就跟在奶奶身边,时常看着奶奶织锦。奶奶不仅善于织锦,还精于刺绣,和着原家祖传的绣法自己独创了一套挑针绣法,只是创出这套针法之时奶奶已是花甲之年,眼睛不太好使,因此只用这套针法绣制了一件绸裙,后来辗转到了燕南织造府,成了贡品。姐姐怀绣对这套针法极为喜欢,特地求了奶奶教她,但一直未得精髓,奶奶生怒而不愿再教,姐姐只得黯然离去。
是的,离去,姐姐与爹娘住在主屋大宅,我与奶奶住在祖屋,祖屋在大宅后面,离得有些远,爷爷去世之后奶奶便搬进了祖屋,后来爹娘忙得没法照顾我,我便也搬了进来。姐姐很怕奶奶,每次来祖屋拜见奶奶都是极为庄重地行礼,怯声叫“祖母”,奶奶就冷淡地“嗯”一声。其实我从来不叫奶奶“祖母”,我总是缠着奶奶不停地叫“奶奶,奶奶”,奶奶便笑眯眯地应一声:“唉!”
姐姐后来对我说:“彩霞,祖母总是那么严肃,从未笑过,看起来很坏的样子,所以姐姐才会害怕。彩霞,你为何不怕?”
姐姐错了,其实奶奶经常对我笑。奶奶心疼针法失传,见我感兴趣,便手把手地教我,开始的时候我怎么也学不会,老扎上手,可是奶奶很有耐心,我一看到奶奶的银发便怎么也不忍心说出不想学的话。学了一年,我竟真的学会了,虽然绣的花样不怎么好看,但总归将那针法学会了,奶奶说我多加练习便能绣好了,我虽然对刺绣不太感兴趣,心里却是高兴的。
睿帝二十五年,我五岁,姐姐已经十七了,该是成亲的年纪了。一日,爹娘与姐姐一起到祖屋来,姐姐微带羞意,爹娘掩不住一脸的喜意。爹爹激动地说:“娘,怀绣被选进宫做太子侧妃了!”
奶奶冷言道:“侧妃?有册文么?”
爹爹一顿,有些尴尬道:“现在还只是侍妾!”
娘亲忙接道:“知府大人说了,以我们家怀绣的品貌,得宠是迟早的事儿,很快就能封为侧妃!”
奶奶瞥了脸姐姐,见姐姐只是红着脸站在娘亲身后,双眼也是带了些喜意的,便冷淡地说:“怀绣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做决定就好了!”
爹娘欣喜地应声离去,姐姐想必也是高兴的,竟忘记跟奶奶行礼就离去了。
我见奶奶不高兴,有些不解,便问她:“奶奶,姐姐进宫你不高兴么?”
奶奶搂着我,抚了抚我的头,叹声道:“那位太子殿下前不久才娶了正妃,正是太子青梅竹马的表妹,孟大将军与靖安公主的独女,不但身份高贵,听说太子也是很喜欢她的。怀绣进宫未必能得宠。”
“奶奶为什么不告诉爹娘呢?”
奶奶叹口气,道:“你爹娘已经被荣华富贵蒙蔽了双眼,怎么听得进我的话。”大概见我也皱着眉头,奶奶点点我的脑袋,笑道:“不说这个了,奶奶跟你说说靖安公主。当年靖安公主大婚,奶奶有幸成为为公主缝制嫁衣的绣娘之一,曾经见过公主一面。”
“是吗?靖安公主长得什么模样?”我好奇地问。
“那可是个天仙般的女子,姿态高雅……”
其实爹娘不知道,姐姐不是直接就能入宫的,那些女子到了京城之后还要再挑选一次,不过姐姐美丽聪慧,通过了那关,成功地成为了太子的侍妾。爹娘得知姐姐进宫的消息之后,很是高兴,大摆宴席,知府大人也亲自来贺,原家一时风光无限,可惜不到一年便化为灰烬。
那日夜里,我与奶奶刚要歇下,便听外面有人喝道:“这里还有人!”
奶奶立即将我藏进箱子里,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塞进了箱子,只听有人破门而入。奶奶大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人冷笑一声:“原怀绣心思歹毒,谋害太子妃,使得太子妃小产,太子下令满门抄斩!”那人说罢,我就听到奶奶一声惨叫,之后便再无声息。只听那人又道:“还有没有活口?”
“听说还有个小女儿。”
“赶快找!不能留活口!”
“大人,找到了!在前宅,一个丫鬟带着呢,已经解决了!”
“撤!”
之后我便闻到一股烟味,我很惊慌,便爬出箱子,房里已到处是火,奶奶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我叫了叫,她始终不理我。火越来越大,我顾不了许多,便从窗子爬出去,那些人好象已经走了,我从平日里遛出去玩常钻的狗洞爬出去,没了命地疯跑,不知道跑到哪里,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好在没有人追来。
天亮的时候我出了城,也不知道该往哪走,我只知道锦州是不能待了。只是一个孩子单独上路,很快便被人贩子上了眼抓住,此后便是被卖来卖去,直到卖给一个教派做丫鬟,安稳度过几年。
十三岁的时候,一日我送茶水给客人,却被那人叫住。我抬头一看,却吓了一跳,他竟带着一张恶鬼的面具。只听他说:“你有点像一个人!”
旁边一人有些疑惑道:“教主?”
原来戴面具的男子竟是这个教派的教主,他只说了一句:“好好栽培!”
此后,我便不用做丫鬟的活计了,也换了住处。管事将我安排在一个独立的院子里,每日请师傅教我识字读书,教我琴棋书画。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教派叫“圣教”,只是那位教主却再也没出现过。
文帝九年,我刚满十八。
一日,教主召见我。此次他没有戴面具,但我仍是没有看到他的相貌,因为他戴了帏帽。他托起我的下巴,仔细地看着我,道:“确实有几分相似。”
五年前他便说我像一个人,如今他还是如此说,我便有些好奇,便问:“教主说奴婢像谁?”
他没有回答我,只说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若有想要达成的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然后你便安心帮我做事。”
想要达成的愿望?我不知道。他好意提醒道:“比如报仇。”
报仇!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那晚的画面,是啊,太子灭我满门,我应该报仇的。我的姐姐怕也早已丧命,那么善良的姐姐怎么可能毒害太子妃?定是被他们冤枉了去。未及想多,“皇帝”二字脱口而出。
“皇帝?与皇帝有仇?”他似十分惊诧。
我才猛然惊醒,怎能说起与皇帝有仇,这可是谋逆之罪!正忐忑不安之时,他却追问:“什么仇?”
“灭门之仇!”我说道。难道他竟不怕么?
“你姓什么?”
“姓原。”
“原?”他顿了片刻才道:“没听说过。为何被灭门?”
“我姐姐曾是皇帝尚是太子时的侍妾,因毒害太子妃小产被定罪,我家也被灭门,只有我逃了出来。”或许他真的不怕,我将原因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他笑了两声,道:“真是凑巧,我要你做的事正好可以帮你自己报仇。”
“何事?”
“今年皇帝举办选秀,我要你入宫,得到他的宠爱,靠近他,杀了他!”
我愣住了,没想到教主竟是要我做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但一想到不抓住机会我永远靠近不了皇宫,如何能报仇?于是我答应了。
我改名换姓,教主为我准备的名册上写着“应彩霞”三字,不知是运气还是早已安排好的,我如愿进了宫。那次选秀是皇后娘娘主持的,我第一次见到皇后娘娘之时,她身穿粉色底绣百蝶牡丹花纹样的绸裙,高贵典雅,一下子便震撼了所有秀女的心,只是我握紧手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皇后身上所穿的百蝶牡丹裙正是奶奶亲手所绣的那件,奶奶当年绣制之时还与她说过,这裙子是由南疆引进的天蚕所吐天蚕丝织成的浮云纱裁制而成的,世上恐怕仅有一件,那浮云纱最特别之处便是有冬暖夏凉之效,听说是跟天蚕的习性有关,颇为罕见。原来裙子被燕南织造府当做贡品献给了皇帝,皇帝又将它赐给了皇后。
我虽然留在了宫中,可皇上并不沉迷女色,同期的秀女之中只有一个叫何音的少女承恩之后生了皇子,被封了“宝林”,算是做了主子。还有几个承恩之后被封了“御女”,而我根本没被皇上注意到。住在采衣宫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只能绣些东西打发时间,宫女喜儿对我的态度并不好,大抵是因为跟了我却没了出头之日。在我几乎以为我的年华会耗尽在这里的时候,一个太监给了我消息。
应彩霞番外(下)
文帝十三年九月,那时大皇子殿下因遇刺重伤仍在昏迷之中,一个太监偷偷给了我消息,说皇上散心会路过采衣宫,让我做好“偶遇”的准备,我突然了悟他是圣教的人,便半信半疑地去了。我果真遇见了皇上,如愿承了恩。可是皇上并未将我放在心中,之后便忘了我,再也没来过,甚至采衣宫中也无人知晓我承恩。
两个月之后,我才察觉到自己有了身孕,在这深宫之中没有靠山没有皇上的宠爱,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后来天气渐冷,我逐渐隆起的肚子藏在厚厚的棉衣之下,喜儿也没看出来,只当我胖了。可是六个月的时候终于被喜儿发现了,秀女失贞是大罪,她怕牵连到她,便上报了内务府。或许是我运气好,皇上身边的总管公公认出了我,便禀报了皇上,皇上才封我为“才人”,让我搬至芳华宫养胎。
六月初五的晚上,我生下了孩子,是个皇子,双瞳是琥珀色的,皇上很喜欢,取了小名儿“琥珀”,常常来看他,对我也很和气。
之后便是立储,皇后薨逝,太后回宫。
太后的有意试探我明白,喜儿说九曲回廊那有紫藤花我也知道她的意图,但是我明知危险却不得不去。可是我却看到了皇上,我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帝王,只是一个怀念亡妻的憔悴男子。知晓我的意图,他震怒了,甚至要处死我。我无法,只得搬出皇后:“皇上,皇上,您为了一枝花而杀奴婢,您在皇后娘娘最喜爱的紫藤花面前杀奴婢,皇后娘娘……娘娘心善,她若在世决不会允许您这么做的……您这么做,娘娘……她在地下也不会安心的……”
本已不抱希望,但这番话却真的打动了皇上,他轻声问我:“你刚刚说什么?”
我起初有些不明,忙抬头看万公公,万公公似有些不忍,微微点点头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即反应过来,说道:“奴婢刚刚说皇后娘娘心善!”
他的声音更轻:“在你心中,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