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正在净手,闻言并未答话,接过手巾拭干双手,接着坐到案前,完成这一套慢条斯理的动作之后,她才抬眼看向江夫子。半晌,连一向厚颜的江夫子都有些心惊的时候,无双终于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夫子果然是好龙阳的吧。”
此言一出,李晏与龙一立即看向江夫子,就连钩子也忍不住看了他几眼,江夫子顿时头皮发麻,强笑道:“殿下说笑了。”
无双挑了挑眉,似是不信。
李晏突然说道:“崔副将为了能骗过任何人,不惜让自己身受重伤,这份承受能力着实不错,江某很是欣赏啊!”
江夫子眼角一抽,李晏所说的这句话正是他昨夜对崔副将说的。他尽力平复下心绪,冷笑道:“李小公子的记性可真是了得,简直是一字不差,李小公子如此费心记住将某说过的话,莫非是对江某心怀不轨?”
可惜这番讽刺挑衅之语根本无法激怒一板一眼的李小公子,不仅如此,就连龙一也说道:“崔副将如此出色的人才,江某觉得可惜了,不知崔副将可愿换个主子?”
钩子更是笑着说:“可惜了!可惜了!”
无双看着江夫子又挑了挑眉,似是说这些都是证据。
江夫子终于笑不出来了,他抽了抽嘴角,辩解道:“龙一所言无任何不妥之处,江某惜才,想为殿下敛才,只是一番好心。那两句可惜也是江某见那般出色的人物即将死去不禁感叹之语,并无他意。”
江夫子说完,却见几人皆一脸深意地看着他,静默片刻,一向面带笑意的江夫子终于恼羞成怒:“你们不是一直喜欢正经地板着死人脸吗,今日怎么就开窍了?”
钩子在心中叹了口气,江夫子果然斗不过殿下啊!
“殿下,朝廷的粮草迟迟不到,军中粮草又被梁军烧毁一半,如今军中已有缺粮的流言,长此下去恐怕不妙啊!”曹副将忧心道。
无双顿了一下,冷声道:“缺粮之事为实,朝廷的粮草前些日子于途中被劫,这批粮草本是最后一批,足够二十万大军半年所用。若粮草被劫的消息传回京,就算朝廷立即筹粮也需要时日,再加上押送至此途中快马加鞭还需要近一月时日,朝廷军粮送到恐怕至少需一个多月,如今军中粮草只够支撑半月,要等朝廷军粮到,必须节粮,至少节省一半,撑到一个月!”
万副将与路翎已经知晓粮草被劫之事,闻言尚且镇定,曹副将、王副将与魏昭皆一脸惊疑,即便是少语冷脸的平副将也不禁露出惊意。众人沉思良久,只得同意如此做。
“将士们那边还请各位好好处理,必要之时可告诉他们事实,加以引导,切勿引起马蚤乱!”无双嘱咐道。
“末将明白!”
半月过去,军中将士皆知缺粮之事,好在早有所准备,众副将加以引导,再加上燕王的影响力,将士们短暂马蚤乱之后便平静下来,配合地节粮以等待朝廷粮草运到,只是这半月梁军却未再攻城。
“梁军按兵不动,怕是已经知晓我军缺粮之事。”李晏淡声说道。
无双点点头,道:“上次夜袭本就是为烧毁我军粮草,后见粮草已烧便撤退了,应是早就知晓粮草被劫之事。”
江夫子冷笑一声,说道:“虽然与将士们说粮草乃梁军所烧,但明明是崔副将放的火,怕是早已与梁军私通说了此事,联手断了我军的粮草。”
李晏摇头道:“崔副将说并未与勾结梁军,以他的品行应该未说假话。”
无双闻言顿了一下,道:“军中还有J细!”
“殿下可是要找出来?”江夫子问道。
无双摇头,道:“难找,崔副将一死,他会更加谨慎,况且此时也不适合再动摇军心。”
几人闻言皆默。
“将军,已经半个月了,燕军想必已经绝粮,为何咱们不攻城?若是再过些时日,那大燕朝廷将粮草送到,我们岂不是错失良机?”荣深疑道。
司马瀚摇头笑道:“军中缺粮之事并不少见,可减少用度,拖一些时日,那大燕朝廷筹粮运粮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不用忧心,再过半月待他们完全断粮,我们可轻松取胜,到时那大燕朝廷将粮草运到,便可作为我军粮草,我军可不用顾忌冬季断粮问题,一举拿下大燕京都!”
“将军英明!”荣深喜道。
又过十日,燕军粮草已近告罄,然朝廷的粮草还未送到,军心已然不稳,几位副将也有些心焦。
“梁军一直未再攻城,想必是等待我军断粮,朝廷粮草未到,我军不能坐以待毙!”路翎说道。
“路副将的意思是不能再空等了?”无双问道。
“关乎二十万大军的生死和大燕的存亡,必须早做准备。殿下,若朝廷粮草一直未到,我军又绝粮了,梁军攻城之时,我军根本无力抵挡!”路翎严肃地说道。
“依路副将之见该如何准备?”魏昭问道。
“殿下,末将以为我军该主动出击,目前我军人马与梁军相当,足可一拼,若得胜便可获得梁军的粮草,一箭双雕!”路翎双目熠熠,定声说道。
“此举太为冒险,殿下,不可以将士们的性命为赌注,还是等待朝廷粮草为好!”曹副将劝道。
“殿下,路副将所言虽然有理,但若我军攻打梁军,城中守卫必然空虚,可能被趁机攻破,若留下足够的将士守城,那么又不够力量攻打梁军,实在两难啊!”王副将恳切说道。
无双闭目不语。半晌,她睁开眼,冷冷道:“点兵六万,魏将军、路副将以及万副将随本王攻打梁军,剩余人守城,路副将所言甚是,不可坐以待毙,本王要以战养战!”
虽说是二十万大军,但几次交战必然有损失,无双与司马瀚对阵那次,虽使得梁军十万亡于阵中,但燕军也损失不小,如今燕军的二十万大军只剩下十六万。无双点走六万,留十万守城,若梁军趁机攻城也讨不了好去。
“殿下!”王副将惊道。
“殿下,三思啊!殿下乃金枝玉叶,若有不测,臣等万死也无法向皇上交代啊!”魏昭悲声说道。
“殿下,还未到那等绝境,殿下实在不能冒险,还是等待朝廷粮草为上!”曹副将也劝道。
“殿下,即便是为将士们考虑,可让魏将军带兵,殿下留守城中等待消息便可,无须冒险!”王副将急急说道。
无双冷声道:“不必多言,本王心意已决!魏将军,你与万副将负责点兵,选武艺高强英勇善战者,且攻打梁军须对地形熟悉,选驻守北关的将士为上。路副将,明日让出战的将士们饱餐,此次出战不带粮食,若打败梁军便食用他们的粮食活下来,若输了便是死!”
“是!”
“龙一,西边的林子里可有可食用的东西?”无双冷声问道。
“回殿下,属下仔细查过,可食用的野菜甚少,多是毒物,属下还发现了大量剧毒的青囊树,如今是八月下旬,正是青囊结果的时候,那树上结满了青囊,青囊外皮柔软,囊中汁液有剧毒,可见血封喉。”龙一回道。
无双双目微眯,冷声问道:“那青囊外皮可有毒?”
“回殿下,外皮无毒,只汁液有毒。”
无双点了点头,冷冷道:“你带上龙卫去摘取青囊,分发给出战的将士,让他们给自己的刀上抹上青囊的汁液,小心中毒。”
“是!”
翌日夜,无双独自率领先锋一万先行,龙卫与李晏自然也在其中,魏昭与万副将领五万士兵在后。
梁军扎营的地方虽距离槐城只有十多里,却因选靠近水源之地的缘故而置于林中,且就地扎营,也无高处的哨兵,就算有,在这林中也是无用,因此燕军的行踪完全被夜色与树林遮掩。
无双与龙卫武功高强,梁军守卫根本不是对手,但梁军毕竟人数众多,又比较机警,待无双等人找到屯粮之处,梁军已被惊动。无双命龙卫运粮先走,龙卫武功高强,自然可抗着粮食突破重围,可剩余燕军却被团团围住。好在被惊动的梁军不多,且有些措手不及,司马瀚也未赶到,而魏昭与万副将却带着五万燕军赶到,无双等人很快就突破重围,快速离去,梁军未得军令,不敢追击。
“将军,燕军夜袭!”荣深急忙禀道。
司马瀚一惊,问道:“可有损失?”
“只折了些人,被盗了些粮食。”荣深回道。
司马瀚闻言轻笑道:“何人领兵?”
“在场的士兵说是那大燕燕王亲自领的兵。”
“果然如此!”司马瀚笑道:“燕军想必已经断粮了,那燕王才冒险来我大营盗粮,大燕精兵想必由燕王领着,城中只剩下无粮的普通士兵与伤残士兵,此时正是攻城的良机!荣深,你点兵十万,带上干粮去攻打槐城,本将带着粮草将燕王引开,寻机围剿,无论本将成功与否,你必须攻下槐城,到时就算本将败了,槐城已破,那燕王也无计可施!”
“将军,那燕王诡计多端,不如由末将引她离开,由将军去攻城?”荣深恳切道。
司马瀚摇头道:“正是因为她诡计多端,若本将不在营中,她必会猜中此为调虎离山之计,到时便增加了变数,况且副将军正是死在她手中,本将必须手刃仇人方能使九泉之下的副将军瞑目!”
荣深闻言,心知无法再劝动司马瀚,只得道:“将军,末将若带走十万人,营中便只剩不到七万人,实在太过危险,将军还是留下十万吧,若将军有了闪失,末将如何对得起副将军!”
司马瀚定声道:“荣深,本将的命不是最重要的,攻下槐城、灭大燕才是身为梁**人最重要的使命!”
“将军,恳请将军留下精兵!”荣深恳切道。
司马瀚看了他良久,终于点了头。
“殿下,一半粮食已送至营中!”龙一禀道。
无双点点头,道:“剩余粮食不用省,全部吃完,明日再劫,告诉将士们,只有杀了梁军,才有粮食,才能活命,若胆小心软,就等着饿死,让他们把每一顿都当做最后一顿!”
“是!”
天明,龙一低声禀道:“殿下,梁军转移了!”
无双敛下双目,淡声问道:“哪个方向?”
“回殿下,朝北,朝梁军原本扎营的方向去了。”
无双颔首,顿了片刻,说道:“司马瀚这是在调虎离山,他想引本王离开,令派人攻城。”
“殿下,可要回城防守?”魏昭惊道。
“不必!城中有江陵在,本王放心。再说那司马瀚可不在攻城的梁军中,为了引本王追击,他必会留在营中,粮草也在他手中。”无双冷冷说道。
“殿下所言不虚,司马瀚与粮草皆在营中朝北转移。”龙一说道。
“既然他等着本王,本王就如他所愿!”无双定声道。
魏昭闻言大惊:“殿下,此举太过冒险,殿下可要三思啊。那司马瀚熟悉地形,怕是早设下陷阱以谋害殿下,殿下万不可不顾性命,与他赌这口气啊!”
无双看向他,双目凌厉,只道:“他手中有粮草!本王说过以战养战,虽然这算不是真正的以战养战,但本王确实是为了那粮草,若没有粮草,将士们都将饿死,既然不可避免饿死,还不如战死!”
魏昭不禁一缩,不敢再言。
“吩咐下去,稍作休整,准备起程追上梁军!”无双对万副将说道。
“是!”
无双心知虽然梁军至少有大半人马去攻城,但司马瀚留下,那么跟着司马瀚的必定是精锐部队,无论如何,主帅的安危仍是大事。无双手中仅有六万精兵,因不知梁军具体有多少人留下,又不熟悉地形,不宜硬攻,只得偷袭。可司马瀚也是早有准备,因此三日来无双的偷袭并未讨了多少好处去,仅抢了些粮食供将士们果腹。
“啊!啊!”
“救命啊!”
无双闻声看去,只见十几个士兵落入旁边的泥潭,很快便陷入其中,直至没顶。她双目一沉,喊道:“止步!”
众人连忙停下,看到泥潭那一幕的将士们皆是一脸惧色。
无双看着毫无声息的泥潭,唤道:“龙一!”
“是!”龙一应声,就地取石块朝四面八方射去,闻声片刻,禀道:“殿下,此处多沼泽,极为凶险。”
“殿下,天色已晚,更不宜行军,还是明日再走吧。”李晏说道。
无双颔首,吩咐道:“龙一,找出安全的地方,让将士们就地休息,告诫他们,不得乱走一步!”
“是!”
“殿下!”龙一递上水囊。
无双接过,极缓极缓地喝完,问道:“附近可有水源?”
“回殿下,附近沼泽居多,清水水源怕是远些,但沼泽凶险,梁军可能埋伏在附近,实在不宜汲水。”龙一说道。
无双颔首,道:“还是撑过今夜吧。”说罢,便盘坐调息。
李晏静静地看着无双,自出城起已在野外三天三夜,为了行军方便,多余的东西都没带,因此夜晚休息也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无双的衣袍不再整洁,沾上尘土泥渍,发冠不再端正,额前有不少碎发逃离束缚垂落下来,面上也染了灰尘泥污。此时的无双,全身上下恐怕只有那藏于手套中的左手仍是净白无瑕。但她散发出来的气势未变,她的双眸越发熠熠,她的神情越发肃穆,即便衣着狼狈,但无损她的尊贵和孤傲。李晏心中蓦地一动,不禁柔和了双眸。
“司马瀚是故意将本王引至此地的,今夜必有动作。万副将,传令下去,加强戒备!”无双突然说道。
“末将明白。”万副将应了一声,立即去安排守卫。
李晏仍看着无双,无双察觉,看他一眼,纯黑的眸子深幽得似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然而无双只看了他一眼,便闭目养神了。
早半夜,一阵乱箭伴随着痛呼声吵醒了正在休息的燕军。无双挡开几箭,命令道:“全部趴下!”
众人听命趴下,乱箭果真难以伤人。
无双取长弓一连搭上五箭,朝乱箭的来处射去,只听几声惨呼,可见射中的弓箭手。无双一连射了十次,终于不再听到惨呼声,想必伏兵已撤。她高声道:“已经无事,继续休息,加强戒备!”
即使士兵们及时趴下,仍有不少伤亡。无双亲自查看伤兵们包扎,久久竟出人意料地慰道:“再忍一忍,很快便可回去了!”
“殿下还要我们忍到何时?将士们已经一日未曾进食了,今日赶了一天的路,不但未能抢到粮食果腹,还落入陷阱,连睡觉都提心吊胆。殿下,你还要他们忍道何时?”魏昭厉声说道。
此话一出,众将士不禁心酸起来。万副将却沉了脸,喝道:“魏将军,此话不妥,殿下与我们一同受苦!”
魏昭冷笑几声,道:“一同受苦?倘若是一同受苦,殿下的随侍为何藏有食物?即便我们全部死在这里,殿下还有食物,在暗卫的保护下也能安然回去,只是可怜将士们要死在殿下的私心之下!”
“魏将军此话何意?殿下是我大燕的主帅,怎会害大燕的将士们?”万副将怒道。
魏昭怪笑几声:“殿下怕只是京郊大营的主帅吧,殿下为了夺回兵权,竟置边关守军的性命于不顾,此次出战如何凶险,殿下为何不选京郊士兵,只选边关驻军,难道不是有意要除了边关的势力,夺了我手中的兵权?殿下若为了兵权,冲着我魏昭来便是,为何要害这些无辜的将士们?”魏昭说着,竟抹起了眼角。
万副将厉声说道:“妖言惑众!殿下选北关将士乃是因为熟悉此地地形,并无他意,魏将军如此说简直是居心叵测!”
“哼!说得好听,就算这条理由可信,殿下用计杀害我儿我也可以不计较,但殿下为何杀害崔副将还推到梁军的头上?”魏昭怒道,双目却闪过一丝得意。
燕王杀害崔副将之事,魏昭并无证据,只是崔副将死得蹊跷,联系几件事一想,魏昭便知崔副将恐怕是京中哪股势力的人,暗中做了对不起燕王的事,被燕王发觉,自然被用计处决了。崔副将在军中威望极高,想必也是因为此点燕王才将崔副将之死推到梁军的头上,只是魏昭明白其中内幕,将士们不明白,若让将士们知道是燕王杀死了崔副将,那么燕王的威信必定大降,将士们自然以他为首。
众将士本来有些糊涂,但听到魏昭言崔副将乃殿下所杀,皆惊疑地看向无双,心中犹豫两难。燕王殿下英勇善战,智谋无双,早已成为他们的信仰,他们相信殿下会带领他们打退梁军,凯旋回京,这样的殿下怎会害他们,咱会杀死崔副将?可魏将军义正言辞,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冤枉殿下,到底事实如何?
万副将心中知晓崔副将叛逆之罪,却无法在此时告诉将士们,他看向沉默的无双,只见她面色冷然,心下稍安,刚要斥责魏昭胡言,却听一人喊道“为崔副将报仇!”
只见一道人影举刀向无双砍去,无双丝毫未动,一旁的龙一举剑为无双挡下,不过数招便将那人头盔打落,竟是早该被斩首的魏鸣!
李晏冷声说道:“魏二公子不是该被斩首了吗?为何还在此处?”
众将士皆惊,魏鸣当初确实是触犯军规,被处死是应该的,可早该死去的人如今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众人不禁对魏昭的话产生了怀疑。
魏昭心中恼怒,这个次子竟忍不住暴露了自己,实在不够稳重,思及长子,心中不禁一阵哀痛。魏鸣此时却听不进李晏的问话和众人的疑惑声,他恨恨地看着无双,念及死去的兄长,恨不得要将无双碎尸万段。
魏鸣行刑前夜,魏昭与魏高去看望魏鸣,魏高提议代替魏鸣去死,被魏昭怒斥,后来魏高还是打晕了魏昭,说服魏鸣,互相打斗,使得二人面上青肿一片,看不清面貌,二人身型相似,魏鸣扶着昏迷的魏昭出来,谎称魏昭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守卫也未曾怀疑。第二日,代替魏鸣的魏高被斩首,而魏鸣以照顾娘亲为由请假,久未在营中出现。待面上的伤好了之后,魏鸣便潜在军中,由魏昭护着,也未被别人发觉。
魏昭几经思索,最后喊道:“殿下,兵权我不在乎,但我不能让将士们都死在你手中,得罪了!”说罢,他略一挥手,众士兵将无双等人团?br />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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