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的,因为他要绘一幅完整的戎州地图,必须精细到每一条山道与峡谷。 秋读阁因是地图,须绘在羊皮上才方便保存携带,可燕君平平日里作山水画皆绘于纸上,因此极不顺手。燕君平费劲了脑筋,闭关苦思,历时半月,终于完成。
而无双与郑亲王也得到皇上清醒的消息,自是一场欢喜欣慰不提。
“有天险相拦,硬攻不得,因兵力有限,正面强攻亦不划算,所以应从两侧突破,南北施压。如今若想与北关驻军联系上极不容易,且边关驻军不能擅离驻地。戎州西边是西海,东边是容国,从容国突破的可能性已然不用考虑,有琥珀稳住礼亲王,礼亲王可以暂且不顾,那么就只能从庄亲王西边突破。”无双说罢,深深地看向燕君平,问道:“本王想知道,那西海就真的无法渡过吗?”
“能否渡过老夫不知,不过海边的百姓时常出海打渔。”郑亲王笑道。
“也就是说可以乘船?”无双追问。
“乘船是可以,只是无着陆点,且不说海上若有动静山上之人看得一清二楚,那一片都是山,靠近西海的那一面极为陡峭,无小路上山。”郑亲王淡然说出实情。
“所以本王想问皇叔,难道就真的无路可走么?”无双只紧紧盯着燕君平。
燕君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自然不是无路可走,几年前臣曾去那片山中游览作画,也如殿下一般不信无路可走,便租了渔船硬是登了岸,臣找了一天一夜,仍是没有找到路上山,翌日正要放弃之际却发现一条隐藏于杂草灌木之中的小道。吵着那条小道走,一直走到了山顶,不过那条小道极窄,只能容纳一人行走,有些地段两侧皆有山岩相迫,两人通过不得。”
无双闻言笑了,双目熠熠。
“原来犬子的功效在此。”郑亲王打趣道。
燕君平与无双闻言皆笑。
无双指着画中庄亲王封地内最高的山,缓缓说道:“这琼山最高,又是屏障,庄亲王的兵力皆集中在这山上,只需几个人上山毁去他们的粮草,再内外夹攻,一举平定。”
“可若如此,礼亲王必会得到消息,那八皇子岂不是陷入险境?”燕君平忧虑道。
“其疾如风!”无双淡色的薄唇吐出这四个字。
郑亲王默然认同:“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关键便是一个‘快’字。”
无双双目沉沉,思及自小便跟着自己身边的琥珀,耳中回响起他那句“阿姐”,心中一软,却坚定如斯:“召北关驻军相助,待击败庄亲王后,立即攻向礼亲王!”
“殿下若想走小道,势必要夜袭,士兵连夜作战,极为劳累,若不得休息继续赶路,恐怕到达礼亲王封地之时便已无力再战!”燕君平仍是担忧。
“有小八在,自然可以里应外合。”无双眼神坚定。
“可八皇子……”八皇子不过是个孩子,就算会一些武功,但总归是在皇宫里娇生惯养的,从来未出过京城,如何应付得了这等场面?然郑亲王微微摇了摇头,燕君平只得闭口不语。
“既然已经定下从西海突破,那么船的问题如何解决?若是新造,费时费力,还容易打草惊蛇,可那些渔船恐怕不够结实啊。”
“殿下请放心,那渔船臣乘过,因是渔民营生的工具,做得极为结实,臣可命人伪装成富商游海,租上两艘,想必不会引人注意。”
“皇叔言之有理……”
“那正面进攻……”
……待一切商量结束,草草定下之后,郑亲王先去歇息了,燕君平却迟迟未走,欲压。
无双见他神色沉重,知他必有要事,便淡声问道:“皇叔可是有事要说?”
燕君平未语,索片刻,才道:“殿下劝得臣父出关,使臣有机会尽孝,于臣有恩。臣无以为报,欲将一物献给殿下。”
无双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都是一家人,本王说过是伯祖自己想通了,不是本王的功劳,皇叔何必这么见外?”
燕君平却直接说道:“那物甚为凶险,臣一直想销毁,却又不舍,遂想将它献给殿下,请殿下定夺!”
无双这才正了色,问道:“何物?”
“殿下请随臣这边走!”
燕君平带着无双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且越走越偏,他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此物藏于山中,臣以为不应让他人知晓,遂劳烦殿下多走一段路。”
“无碍。”无双此时真正起了兴趣。
待走到一面山墙前停下,燕君平说道:“就是这里。”
无双见那面墙表面如其他山岩并无二样,想来是有机关。龙一上前摸索一阵,并未找到机关,运气强开,那山石却丝毫无损,令人称奇。
燕君平将手放在山岩一侧不起眼之处,原来那处竟可以按下,然燕君平按下之后,那处岩石突然凸出一块,燕君平握住凸起的岩块,向右转了小半圈,只听“轰”的一声,山石自动打开,果然是一处山洞。就连无双也不得不称赞其机关设计得极为精妙。
走进洞里,却是漆黑一片,钩子刚拿出火折子欲点火,却被燕君平制止,他取出一枚夜明珠充作烛火照明。
“殿下,这方山洞是禁火的,还请殿下见谅!”
无双点点头,并未心生不悦,只随他前行。
不知行了多久,终于豁然开朗,无双可以看出这是一间石室,顶上开有天窗,皎洁的月光此时正透过窗子射进石室,而字面的墙壁中镶有夜明珠。琉州靠近西海,西海产珠,因此这小粒的夜明珠也不稀奇。
“草民参见世子!”一人上前行礼。
无双见这石室建造完整,用具齐全,料想有人居住,果然如此。
燕君平为无双介绍道:“殿下,这位是戴先生,正是他无意中发现此物的。”
戴先生接到燕君平的指示,在台子上取了一包黑色的药粉,走到另一面石墙前,躬身说道:“二位请!”
说罢,他轻拍墙面三下,石墙便如洞口的石板一般自动打开,待无双与燕君平走过来,他细心交代一句:“二位请小心!”然后便将手中包着药粉的小包用力扔出。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幸好几人都做好了准备,即便如此,耳中也隐隐荡着杂声。
无双靠近几步,原来这石墙之后是另一个大型石洞,不过没有镶夜明珠,漆黑一片,不过无双眼力极佳,看到那包粉末竟将地上炸出一个大坑,不禁惊道:“这是何物?”
“这是草民改变烟花爆竹中各种成分的比例所得到的东西,恰巧这山中产硝石,草民便在这里悉心研究比例,费时三年才知其中微妙,方才那包是上月才配好的,威力极大,能与雷电相媲美,草民取名‘雷霆之火’。”那戴先生自豪地说。
此物若是能用于战场之上,必定威力惊人!无双心中如是想,于是夸赞道:“琉州果然出人才,这些机关设计精妙,这雷霆之火也令人惊叹。”
戴先生闻言面有得色,燕君平却道:“此物却有几个缺陷,遇火或大力震动碰撞便会,沾水便会失去功效。”
“世子此物献得正是时候,本王倒想借此物一用,令逆贼惧怕天威!”无双冷声说着,问那戴先生道:“就以方才那包为例,多制几包,可有困难?”
“给草民半月,定能制成!”戴先生自信满满。
“那就交给戴先生了!”
待无双回到房中,钩子细心服侍她梳洗,也不免提到那雷霆之火的威力。
“只能装腔作势罢了,震慑可以,威力不足。”无双淡淡道。
待褪下外袍,无双神色一怔,随即笑道:“钩子,你说奇不奇怪,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或许不在意,可他不在了你便觉得缺少些什么。 ”
钩子抿唇笑道:“公主说得是八皇子殿下罢?”
无双不答,但想到琥珀那双眸子,心中微暖,唇角便勾了勾。
钩子知道自己猜中了主子的心思,笑着说道:“八殿下打小就跟在公主身边,对公主凡人孺慕之情恐怕连皇上也比不上。奴婢年纪大了,却还记得当年八殿下还是个小小的娃娃,拽着公主的衣角要与公主同寝的情景呢。”
是啊,无双虽然比琥珀只大上一岁,但个子窜得快,因而第一次见到琥珀时比他高上一个半头。琥珀软软的身体,澄净的双眸,还有那一句令人忍不住心软的“阿姐”,无双在这一刻不由浅浅地笑了,琥珀是她的血亲啊。
发表于天佑大燕“公主若是思念八殿下,不如快些将这战事平息了,也好早日接殿下归来。”钩子虽是伺候无双的,却也是看着琥珀长大的,心中到底是记挂着的。
无双想到琥珀,神情温和了几分,闻言倒没有不悦,只淡淡道:“你怎么也如琥珀一般孩子气了,打仗之事岂能儿戏?况且本王也急不得,总得给龙五一些时日,让他把信送到边关罢,联合北关驻军,待庄亲王伏法之后一举压制礼亲王,方能保琥珀平安。”
这方无双耐心等待消息,做好完全的准备,那方礼亲王见琥珀安心住下,竟信了他十分,又念着是同好,引为知己,整日里喝酒赏乐品美人。琥珀总归是在燕京城里长大的,有些东西虽然不屑,却也是知道几分的,时常点拨点拨礼亲王这个土包子,二人变着法子寻欢作乐,倒是快活,礼亲王大呼这位侄孙是他的忘年交。
礼亲王是快活了,可苦了天才军师盛宣。礼亲王极其信任他,军中要务皆推给他打理,他也是个较真的性子,凡事亲历亲为。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礼亲王屯聚封地多年也不过就三万多人,实力有限,当初只是因为自个儿的小小私心被盛宣鼓吹着膨胀了才造反的,他一呼百应,呼来的皆是妄想跟着沾光将来当个开国功臣之徒,因此军中士兵成分复杂,一直不太平。活该盛宣是个劳碌命,日日处理这等琐事,没被累死已是万幸。
不过盛军师收到自家主子的回信,看懂了那信中之意,便放心地为礼亲王操劳,看似道貌岸然,其实心中不免叫苦,尤其那老家伙惹得风流债太多,军中有太多小舅子,忙得焦头烂额的盛军师也恨不得将老家伙的子孙根剁了。
“小……小然,你说燕王她……图个什么?男……子汉图个功成名就,图……图个秀丽江山,她一个女娃娃躲闺房里绣啊……绣花,寻个好人家嫁了便算了,何苦来做这些男人做的苦差事?难道……她还真想君临天下不成?”礼亲王喝得满脸通红,话已说不利索,难得竟将意思表达明白了。
琥珀也作一副醉态,俯在案上,手中的酒杯晃呀晃,将落不落的,垂下看着案上细纹的双眸却一片清明,何来醉意?并非他千杯不倒,而是他武工力高强,将酒气逼出体外,否则这样喝上几坛子,他就该倒到桌子下面去了。
闻得礼亲王的醉言,琥珀不以为意,笑道:“若不想君临天下,为何又要派燕然来与叔祖结盟呢?”
“说……得也是。”礼亲王打了酒嗝,之后便久久不语。
琥珀以为他睡了过去,正要起身,岂料他竟挪自己案前,一开口,酒气扑鼻,熏得琥珀想一把将他揍昏。
“小然……呀,你那父皇是怎么想……想的?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也比放在一个丫头身上好啊,还君临天下呢,大燕要真……真能出个女皇,那些老头子恐怕要挨个儿的撞死在金銮殿上……”说罢,他自己也觉着好笑,嘿嘿笑了起来。
琥珀想着那些老头子前仆后继地撞柱子,也觉得好笑,便跟着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忽然想到方才这老家伙唤他什么,顿时后背一寒,恶心得想吐。小……小然?
“小然呀……”老家伙又靠上来,肉呼呼的手不规矩地摸上琥珀细嫩细嫩的小脸蛋,一边摸一边啧嘴:“真是好样貌啊,本王那皇帝侄子据说生了不少漂亮孩子,可惜哟,是个男娃,不然本王才不管你是不是姓燕,定要把你……”
琥珀一掌将他敲昏,以防他说出让自己恨不得将他剥皮的话。真真一个色中饿虎,醉成这副模样,不正经的话倒是说得顺溜,一个嗝儿都不打。
二月中旬,天上的月亮像银盘似的,又圆又亮地挂在空中,极易勾起人的思乡之情,就连钩子也不禁感叹了句:“御花园的花该开了!”
一切已准备妥当,偏就渡海潜上山偷袭敌方粮库的人选起了争执。这等对功夫要求甚高之事自然由龙卫负责,可无双却要以身涉险。无双向来冷静自持,顾全大局,此次却格外执着,命燕君平与钩子领十万大军正面攻击,自己带领龙卫偷袭。
燕君平坚决不同意:“殿下,若是被困,极为凶险。且不说这个,那雷霆之火何其厉害,殿下是见过的,若是一不小心伤到殿下,臣万死不足以谢罪啊!”
燕君平虽是一副清冷的性子,但无双助他请得父亲出关已是大恩,而且相处三月,他已知晓燕王无双是何等的人物,心下也是有几分钦佩的。是以听到她要以身犯险,心中甚为担忧。
无双摇摇头,解释道:“本王不是为逞一时意气,本王最是知晓其中利害之处,身为主帅,必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能统领三军,是以本王总是想好万全之策,万事先将自己置于最安全之地,以指挥大军。可本王是大燕国的燕王,本王肩负保卫大燕的重任。世人贪婪,妄想得到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本王此战定要震慑四方,方能助我皇兄稳固江山!”
如玉的容颜,深不见底的双眸,逼人的煞气,如同她身上的金色一般耀眼令人不敢直视,却也令人的视线无法转移。
精神极佳的郑亲王也在场,闻言只拍了拍儿子的肩,摇了摇头。他们都知道燕王打这场仗有多难,三年前燕梁一战,她有江陵、李晏、路翎以及孟将军留下的忠心耿耿的副将相助,她有皇上作后盾,有安稳的大燕作后盾,可如今她几乎是孤军作战,不仅如此,她还要面对整个动乱的大燕,而这场仗还是场胜算不高的仗。势力悬殊,她的计划堪称完美,说来容易,但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差错,她便万劫不复。可这个年轻的女子,偏就有这样的勇气,令大燕男儿惭愧!
二月十五夜,本是二月月亮最圆的一天,偏偏这月亮竟含羞躲了起来,想来月娘也耐不住这春意绵绵。无月光照亮,倒是便于隐藏无双等人的行踪,易于行事。
十万大军已在这几个月里化整为零逐步易装混到戎州边界处,此时已隐于黑暗之中,只等主帅一声令下。而无双则是带了龙卫乘了两艘渔船,绕到琼山的西侧上岸。或是老天相助,今夜的风浪并不大,因此无双几人并未遭险,安全登岸。
后人提起此次燕王平叛之战时不免也提到老天相助,殊不知今夜的天气以及是否有风浪都是算好了的,无双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算计老天,可总能挑一个适合行事的天气罢,恰巧郑亲王略通天象。
无双与龙一等人眼力极好,因此这等黑夜倒是对他们有利。燕君平所言非虚,那条路极其难走,有些地段两侧皆有山岩相迫,只容一人通过,且小路久未被人走过,杂草荆棘遍布,已然将路遮住,若是燕君平的地图画得详细,就连无双恐怕也是要迷路的。
行至半山腰,无双等人便能清晰地听到人声,因此动作越来越轻。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终于到达山顶。无双猜得不错,庄亲王的兵力全部集中在这山上,巡逻的士兵极多。他们躲在暗处观察许久,终是决定分为三路,一路烧毁粮库,一路引开敌人注意,一路先行探路,摸清叛军在这山上的分布,粮仓烧毁之后便都与第三路汇合,来个里应外合。
无双与龙一便是负责烧毁粮仓,他二人武功顶高,又有其他人引开叛军,极为顺利地找到了粮仓。这庄亲王想必是早有反心,粮食充沛,粮仓还不止一处,无双与龙一先将几个粮仓都点着了,然后隐在暗中,待士兵们大量涌来慌张救火的时候,无双将那火药包扔出。
炸死多少敌兵暂且不说,那些士兵何时见过这等地动山摇之势,皆以为是天降雷霆以示惩戒,须不知那雷霆之火也只是响了些,杀伤力却是有限,否则一包便能将这山头夷为平地。无双天生神力,也不需龙一相助,在暗中便能轻易地一个粮仓扔了一包火药。龙一见状才心下稍安。
无双见敌兵乱成一团,飞身而出,立于粮仓顶上,举剑高呼:“天佑大燕,尔等乱臣贼子还不速速投降!”
火光冲天,印得无双全身通红,加上一把利剑,她似是天降火神一般。语毕,或是火药分量多了些,或是方才没完全,一声巨响,她所站的粮仓再一次,火焰顿时窜高四五丈,令暗处的龙一心头一窒,所幸无双动作极快,脚踏粮仓借力,一跃而起。众人见状皆愣住不动,无双虽然跃得极高,却仍有半身置于火焰之中,看似凤凰浴火。只是她有真气护体,火焰伤她不得。
她如天人一般语带怜悯:“天佑大燕,尔等乱臣贼子还不速速投降!”
声音清冷,却震耳欲聋,直射人心,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扔掉手中的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