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华滋正想找机会留下封黎山有几句话要说,没想到他自己提出来,遂点头说好。
封黎山收拾的方法倒简单,把所有杯盘酒坛都搬出去房间外面,眼不见为净。华滋叫碧云躺下先睡。她把门窗都打开散了回气味,又熏了香,那酒味才渐渐淡了点。
看着封黎山似是想说什么,华滋索性把他叫到外面屋子,自己先开了口:“我近日听到一些传言,华滋先谢过封公子在人后对我一片赞扬。”
封黎山听这话与自己之前设想的不太一样。酒局上他就现华滋对他颇为冷淡。封黎山经过不少姑娘,就是秦楼妓馆里的姐儿,前门迎新后门送旧,对他封黎山也有两分真情,怎就这孟华滋撩拨不动。
“华滋与封公子相见不多,也自问没有令公子一见倾心的本事。公子对华滋的关怀怕也是经过了多方思量的,大概于公子是有益的。可是华滋无意于出卖自己,对公子亦无半分逾矩之情。公子若是对联姻有着情爱之外的期许,这梧城中的世家小姐非只华滋一个,公子不若另做打算。”
封黎山见华滋神色凌然,不似女子惯常所用欲擒故纵的把戏。心下盘算了一回。封黎山是聪明人,大抵世间自诩有些聪明的人都喜欢走捷径。他没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韧劲。既知此路不同,那就再寻条旁的路。
封黎山呵呵一笑:“孟小姐倒是直爽,想来若与孟小姐做生意定是件痛快事。”
过了两天,一行人又回到了梧城。临走前,宋逸君把蒋云澹妹妹正在绣的那个荷包讨了过来,直说回去以后要怎么请她。然后自己在上面绣了个逸字,送给封黎山。封黎山拿到荷包之后,一双眼睛转了几圈,笑得志得意满。
吃了螃蟹,过完重阳,冬天又到了。
雪一场比一场厚。那天午后,华滋闲来无事,将手中的诗集往桌上一放,走到回廊里。院子里还有几棵冬青树在雪下露出一点绿色来。举目四望,一片银装素裹。天阴沉得紧,似是还要下雪的样子。
北风出长鸣,华滋紧了紧身上的皮袄。她叫碧云把火炉提出来,就放在门边。桌子和凳子也都挪出来。坐着正好瞧见院中的景致。碧云还有一些针线要忙。华滋坐在门边自斟自饮。
果然没多久,雪又下了起来。初时还比较细小,一点一点落在地上,马上就消失不见。华滋看见雪地中走来两个人,可不正是蒋云澹和宋致朗。两个人上的楼来,拍拍身上的雪珠。
宋致朗马上把手伸到火边烤,一边烤一边对华滋说:“给我也斟一杯,冻死了。”
蒋云澹在一旁坐下:“你倒自在。”
华滋又倒了两杯酒分别给两人,自己说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左右无事,自娱自乐而已。”
宋致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做出再来一杯的样子。几个人说笑不题。
华滋穿着海棠红斜襟衣裙。交领处绣着几片竹叶,裙摆的滚边也绣了一圈竹叶。头盘着,没有戴珠饰,只簪了几朵早上刚摘的梅花。衬着这雪白背景甚是娇艳。
宋致朗和蒋云澹分坐在华滋两边。华滋起身正倒酒。碧莹莹的酒水从青花胭脂红料纹龙壶里出来注进杯子里。炉里火正旺,木炭烧得灼灼亮。火苗直往外窜。屋外雪分外大了,扯絮一般飘飘扬扬。
很久以后,华滋都记得这个午后。天寒地冻中一点红色的温暖,三个人的轻吟浅笑。
今年冬天,蒋云澹和宋致朗来看华滋的次数显然比往年勤些。开了春,他们两个人就要去省城了,三个人虽没说,心中都有些离别之意。
蒋云澹和宋致朗的母亲都给孟东吹了风,说省城里有女子学校,三人都去还能互相照应。华滋本来以为必定能够成行,没想到这次一向有求必应的孟东坚决说了不行。
华滋知道穆夫人定然也不会准许自己去。穆夫人一向希望出一个温柔娴淑的小姐,上私塾知书达礼是需要的,对洋学堂那是荒谬的。
华滋想尽办法缠了孟东几天,无奈孟东不为所动。
华滋不明白孟东的想法。过完年华滋就要十六岁了,虽说孟东希望华滋能在家里多住几年,但是到底要为女儿的终身大事考虑,这要一去洋学堂,去个几年的,婚姻岂不耽误了。
元宵节那天,蒋云澹和宋致朗约了华滋去看花灯。
刚刚黄昏后,华滋带着碧云与蒋云澹和宋致朗在码头边汇合。
似乎全城的人都出来了。小孩子手里拿着糖人一边跑一边笑。商贩们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在码头边散步。
月亮似从海上升起。水波上泛着粼粼蓝光。大概有了梧城就有了这码头吧。码头是用巨大的木材修建起来的。两排木柱从水里立起来,撑出一片木质平台。上下几层有木梯连接。四周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
从码头往右边上去是一排的吊脚楼。窗户用木棍支了起来,露出女子绝世的容颜。不少跑船的男人上岸第一件事就是往这些吊脚楼里跑,然后分文不剩地离开。
烟花巷,断人肠。
夜幕刚刚降下,花灯出来了。打头的是龙灯。后面有狮子,有蚌壳。欢欣鼓舞的人一路跟着花灯,比表演的人还尽兴。喝彩声一声高过一声。还有人往花灯里扔烟花或者鞭炮。突然而来的巨大声响让人群一惊一乍。
再后来,一些人干脆朝着漂亮姑娘扔起了烟花。周围的人就开始起哄。姑娘一面躲,一面笑。
花市灯如昼,十里繁华,相望无边。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离别
过完元宵以后,蒋云澹和宋致朗都定好了出的日子。穆夫人说华滋年纪也不小了,叫华滋不用再去上学,以后要多用心女红,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小姐。
华滋只得遵从。
外面的世界什么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五年前,天地巨变,国号就换了一个,说是以后的国家是所有人的国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成为了历史。
可是梧城到底偏远,受到的影响并不大。听说东边靠海的那些城市里,甚至在华滋印象里一直是草长莺飞的江南,来了很多西洋人。他们高鼻深目,金碧眼,浑身长毛,行走在尚穿着长袍的中国人之间。
华滋还以为梧城将一直是安好的,是不被打扰的。
那天,华滋听见说城里新来了一位市长,说是总统任命的。华滋不是很明白市长、总统的含义,她猜度着就是钦命的巡抚吧。
孟东还有四大家族其他的人,以及城里有头有脸的都去码头上迎接了新市长。跟着新市长来的还有穿着崭新制服的士兵。他们不苟言笑,每人身后背着锃亮的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