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在,只不过在她摆出接受姿态的那一刻起,便是这场宅斗的胜利者。
自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中和剂,蓝锦甯自认便是那瓶中和剂,磨合了王氏心中的不舒服与庶出弟妹们的怀疑惧怕。
人心是肉长的,但没有人猜得到,什么时候,软软的心中会生出刺来,甚至披上坚硬的铠甲。
在这样可以算得上时“大梁五好家庭表率”的固国公府中,还能让蓝惇的心中长刺,让他变得猜疑不定心如长草的人寥寥无几,好猜的很。
上官氏。
即便幼时蓝惇与上官氏不亲,但终是他的生母。与蓝锦甯的情况不同,他们母子天性,岂是人力可夺。蓝惇年幼不能分辨,半信半疑之间,心里只怕始终还是偏向了生母。
自打蓝瑟执拗出府,入王府为妾后,上官氏也曾为之得意,不过之后便被事实打入了谷底,沉寂了许久的时间。然而以上官氏的心性而言,实在不是个聪明的女子,她虽然沉寂,却并没有想清楚其中的关节,不过是碍于当时的风向,不得已的闭嘴罢了。
那个女子,对于蓝正杰待蓝瑟的“薄情”,只怕心中早有怨恨。
她可知道,蓝正杰为了让蓝瑟能在王府安身,花费了多少心力?
蓝锦甯冷笑之余,心中也为蓝惇能坦言告知而感到高兴。不枉他们兄妹几个那么疼爱他,至少在他心中,他们还是可信的兄长姐姐。
“母亲如何待你,你是知晓的。你曦儿姐姐四岁替你开蒙,六岁入家学,如今也有四年了,先生是如何教导你的姐姐并不知晓,但是惇儿,姐姐却知道,人要懂得明辨是非,而非偏听偏信……”坐在马车中,锦甯深深的看了蓝惇一眼,见他无措的低下了头,才道:“姐姐不会去说母亲待你有多好,只是希望你能用你的眼睛多看看,用你的心去感受,得出公允的结论,而非因为听了几句言语,便将信将疑。”
蓝惇小小的身子一震,明白了蓝锦甯的意思,不由愧疚道:“惇儿知错了。”
“好了,不要这副样子。回到家里要开开心心,莫叫母亲瞧出来,伤了她的心。”
蓝惇用力的点点头。
他也不是听了锦甯几句话便觉得错了,而是想起了平素。母亲是如何待自己的,虽然不及兄姐,但他亦可以感受到那般慈爱。生病的时候母亲会来看望,亲自喂他吃药;平素里也会询问他的衣缺,缺了东西便补上,从来不会拖沓克扣;纵使有时顽皮闯了祸,也不会大声呵斥,而是循循教导。
这些,都是姨娘做不到的。
他生病时,姨娘只会从给他的药材里扣下贵重的,换了银钱说要给姐姐送去;他得了好的缎子衣料,姨娘通通都藏到了他的衣箱里,若非姐姐们会时常拿自己的份子做些新衣裳给他,怕是只能穿着年节里由家中绣娘缝制的制式衣裳;他闯了祸,母亲还不曾说什么,姨娘便会夸张的流泪请罪,一副慈母的模样——可是却只是更令他自卑厌恶。
姨娘是爱他的,他当然感觉的到。哪怕有时她偏袒姐姐,但那毕竟是与他一母同胞之人,他不会介意。只是每当姨娘说起母亲的种种不是,种种“恶行”时,他的心头便会有一种迷惘。
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嫡母,他该相信眼睛看到的,还是耳朵听到的?
所以,在大姐姐说出他将信将疑的时候,才会有浓浓的愧疚。
因为那是他的生母,她理所当然是为他着想的,所以,他选择了听从。
姨娘怎么会害自己?
所以他自然也觉得,母亲待自己的宽容实则是放纵,若是自己养出个纨绔子弟的模样,只怕才是她所期望的。
姐姐不就是被她害成那般模样的?
他强迫自己信了。
于是战战兢兢,不敢过分表达自己的想法。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让人以为他是被惯坏了没有节操的所谓“纨绔”。
京畿里并不缺乏这样的人。
那些人多半都是庶子。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大哥是谦和儒雅,二哥是炽热耀目,可他们都不是纨绔。
母亲待大哥二哥也是宽厚温柔的。
难道只有自己是个被善待便会成为纨绔的?
蓝惇低下头去。
锦甯笑了一笑,知道自己无需多说,固国公府里,没有愚笨的孩子。
人和人是彼此影响的,惇儿日日年年的和她们这些兄弟姐妹处在一起,感情之好,可是几句是非之语可以挑动的?
如果他心里长了刺,她不介意为他除去,即便过程痛苦了些。
锦曦她们在另一辆车上,锦曦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的很,同样看出了蓝惇的不对,也看出了锦甯有话要同庶弟说。
于是她大大咧咧的向未来姐夫多要了辆马车,声称马车太挤了。
锦奇无语望天,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好在阿常并无二话。
到固国公府门前时,锦甯看着身后下车的蓝惇。
眸中已经是一派清明。
她笑着要去牵他的手,却被他避开。有些怅然的看去,却见他笑眯眯的仰脸看她:“大姐姐,惇儿已经大了,可以自己走路了喔!”
是啊,他们其实都已经长大了。
是她太护犊子了。
冉冉一笑,清丽的脸庞绽开两朵斐然笑花,纯净而迷人
第233章 处置
事情的始末,锦甯并没有刻意的隐瞒王氏。在她看来,王氏是有知情权的。她身为一家主母,有关心孩子和安排处置下人的权利,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都该由她来做主才是。
她身为儿女,可以解忧,却是不好越俎代庖的。
王氏果然吃了一惊,又回想近日里蓝惇的行为举止,似乎的确是比平常安静了许多。原本见他总是一副安静沉闷的样子,与从前大相径庭,还以为是这几日换牙的缘故,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就如同锦甯想的一样,王氏也想到了同一个人,虽然心中有些不忿,却并没有大肆旗鼓的张扬查问。
按王氏的话来说,这是一家人之间的事情。上官氏小动作做的再过,那也只能关起门来解决。毕竟上官氏不是当年的吴氏,是可以当做奴婢一样打发掉的人,若是真那么做了,只怕刚刚被锦甯劝慰好的惇儿,便真的要怨恨上她了。
不过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略查了查,其实所谓盖棺定论,也不过是一场冠冕堂皇。这件事由的起始与结果,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必须要由上官氏来背负,无论,是不是她最先生出了那样的心思。
毕竟,挑拨自己儿子与一向和睦的嫡母兄弟姐妹,能有什么好处?锦甯的荣宠何来想必她都清楚的看在眼里,又哪里能不明白,王氏不是她可以动的人,逆反着她,蓝惇不会有好结果。
这些年蓝锦甯抱紧了王氏的大腿,成了一干嫡子女中的嫡长女,抢了原本该有的曦儿的身份,却还获得了王氏的承认,不就是因为在王氏心中,她就如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无二么?
且蓝锦甯似乎也从来就相信着这点,哪怕是有人在她面前露了口风,她也会恍若未闻。
当然,不久之后,那些露了口风的人便会销声匿迹。下人们骇然之下,便不敢再提。蓝正杰过继迁府之时,知晓这件事的嘴碎仆妇下人一个也没带,留下的,都是心腹之人。
这些上官氏也是一路看过来,如何能不懂得这简单的道理?
除非……是有人在她背后许诺了什么。
王氏只是内宅妇人,她不需要也不想要知道是什么人,她只要处置了上官氏便足够了。得了蓝正杰的允诺,上官氏被送往宗祠陪伴近年来身子渐渐不好的太叔祖母。名义上是尽孝,实则就是软禁。她身边的人一个不留的被发配去了庄子上,有些不明所以的为此而不平,却也不敢闹腾——再者,私底下并非是没有补偿的,没什么好闹腾的。
蓝正杰却想了很多。
他本为庶子,原本就是看多了内宅争斗的,甚至有时候,自身也会参与一把。他曾经看不起许氏软弱,后来知晓她是为了自己,即便心中震动却还有所不屑的。他不愿意看得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卑躬屈膝的伺奉同为“妻子”的金氏,所以当初离开的时候,其实是建议许氏跟自己一起走的,却被许氏断然拒绝。
许氏没有说缘由,蓝正杰恼她眷恋侯府,不肯跟当时前途未卜的自己离开,便有些愤然。
可如今想来,却是他那时并没有真正懂得许氏的用心。
内宅妇人,无论是为妻还是为妾,争的不过是那一个男人。许氏已然对蓝浩文死心,却依旧不肯离开,不是因为舍不开权势,而是因为不愿做他的负累。
她留在侯府,便是一个失了儿子的软弱女人,又老又没用;她若是到了固国公府,便会是这府邸名正言顺的老夫人,地位崇高,那么蓝正杰,便又多了一个软肋。
又或许是把柄?
家国二字,其实从未分开。若想没有负累的做自己的事业,便不能有后顾之忧。
无论是许氏,还是王氏,在这一点上,都看的比他透彻。
所以许氏在侯府,而王氏,亲切和蔼的对待他的所有子女,优待姨娘们,让后宅安宁和乐。
家中无烦心事,他便不用分心。他可以一直往前走,不用回头。
他负了母亲,现在明白也还不晚;好在,这些年,他不曾负了王氏。
上官氏被送走,固国公府只剩了姜氏一个姨娘,她却并没有高兴,反而更多时日的茹素念佛,将自个的小院整治的犹如佛堂一般。又在某一日,向王氏提出想去城郊的慈云庵里清修一段时日。用她的话来说,便是:“想为绣儿宜儿积攒一些福气。”说的倒是大实话,虽然自私,也无可厚非。母亲关切儿女,本就天经地义。
不过王氏却知道,她在害怕,她看到了上官氏的下场,猜到了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手。
害怕自己成为某人的下一个目标,害怕自己禁受不住那样的许诺,便选择了躲开一段时间。
王氏笑着允了,却又说慈云庵太远,不如就净行庵。
净行庵临近太庙,可以说,是依附太庙而存在的尼姑庵。
虽然不必慈云庵那般香火鼎盛,但毕竟是公家建立的,平日里很有一些夫人小姐喜欢去那里清修,不仅清净而且安全的多。
可是,那边并不是一个不受宠的姨娘能去的地方。
姜氏怔怔,好半晌才欢喜的应了。
锦甯带着蓝宜还有护卫们亲自送了姜氏上净行庵。
“姨娘在这边安心住着,过上几日,家里会送来香油钱。”锦甯暖暖的笑着,注视着这个聪明的女子,她的年纪已经有些显现,却依然娇美动人:“六月十八我和宜儿来接您回家。”
回家。
姜氏回眸,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轻声道:“有劳大小姐费心了。”
“不会,”锦甯摇摇头,又接着道:“有什么短缺的,就吩咐侍卫们去置办,姨娘莫要委屈了自己。”
“我省的。”姜氏笑着应了,才转头对蓝宜道:“宜姐儿在家里要乖,听夫人的话。”
宜儿有些不舍,却也是乖巧的应下了。
两姐妹相携回家。
一回家,王氏便拿出一张烫金帖子,递给了锦甯。
锦甯讶然:“怎么会这么突然?我平素里与那位并无交集。”
“我也不明白这位在想些什么,”王氏刚拿到帖子的时候也和锦甯一般讶异,“不过只怕是不能推的,还是去一趟的好。”
言下之意,已是替她应下了。
锦甯顺从的点了点头。
出了王氏的屋子,她便低头看帖。
龙飞凤舞的墨迹犹有墨香,只是最后“安国郡王妃”的落款让她心中纳闷。
她们的关系有好到“闺蜜”的程度么?
234造访郡王府(一)
无论如何,就如王氏所说的那样,这是不能推却的。毕竟人家正大光明的下帖子,两府之间也从无龌龊,甚至还有亲戚关系,推了实在说不过去。
锦甯并未多想,其中的缘故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梁乐恒或许是对她的身份起了疑——那是她故意为之,怨不得旁人——也有拉拢固国公府的意思。
在世为人几百世,每一世都是富家子。她不懂他为何会有如此深厚的福缘,却也明白,他这样的性情,无论执着的是什么,都是不会肯屈居人下的。
更何况,如今即便他愿意退让,旁人也不会拿他当无害的臣子来看待。身为帝王者,卧榻之下岂容虎豹安歇。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看,梁乐恒都太过危险。兄弟倪墙,在皇族从不少见。
反之则不然,以梁乐恒的手腕手魄,是不屑于欺压弱小于自己的人的。想来宸帝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才起了扶植六皇子的心思。
宸帝虽然首先是一个帝王,但说到底,他也是一个父亲。
有哪一个父亲,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手足相残,为了帝位争的你死我活?即便他也是从这样的斗争中走上帝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们重复走自己的老路。
可是人心这种东西,并不能够控制。即便相比起来,宸帝的儿女们还算是相亲相爱,那也只是因为他还在。又或者,是因为太子位置不稳的关系——他们知晓自己的父皇希望看到什么,太子就曾因为过度的苛责皇弟而被父皇斥责过。所以,他们自然会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然而刨去未成年没有竞争力的皇子们,余下的哪一个 ,不是虎视眈眈?
“在郡王府可不能如去那边一般随意穿着了……”王氏瞧了一眼已经着装齐备的锦甯,满意的点点头。湖蓝色的长裙水色翩然,织布时参杂在其中的银丝在阳光下犹如粼粼波光,衬出大家闺秀的婉约柔美。宝石蓝的比甲与头上掐着的蓝宝石钗如水天一色,将锦甯白皙的小脸衬托的更加莹润,。随手拾起一副蓝宝石耳环,笑道:“既然选了这钗子,配一副耳环再合适不过了。”
锦甯望了一眼,她是不喜戴首饰的,但身为女子,对这样闪亮亮的东西总有一些 偏好,即使很少用的上,平时看看把玩也是极喜欢的。因此她的梳妆盒里有许多让人眼红的饰品。这蓝宝石耳坠与钗子隐藏在黑发之中倒也低调,便点了点头:“听母亲的。”
虽然低调,却依然奢华雍容。品质好的蓝宝石极难寻到,即便是她这里,也不过只打了几样首饰,除了宫里的几位,旁人处再难看到。
因着是郡王府有情,又打得旧时手帕交的名义,这回锦甯只身赴宴,却带了魏紫姚黄两个。老爷子已经将她们赠给她做了侍女,虽是二等,却因着是老爷子所赐又有往日雁乐随侍的主仆名分,便是锦甯身旁的三个大丫鬟都不敢轻慢于她们。
心底的羡慕总是有的,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谁让人家伸手好,还能充当护卫呢?
郡王府虽没有什么危险,但多一些安全系数总是好的。
魏紫姚黄是极欢喜的,其实除了她们,当初随行雁乐的人除了为首的叶岚已然通通归了锦甯。
值得一提的是,魏紫与李大个人从雁乐回来之后,便已经成就好事,成了结发夫妻,而姚黄虽说认定了那人,却还是不肯松口。
如棋接过耳坠子替锦甯戴上,王氏总算满意。本要亲自送锦甯出门,梁薇绮领着一双儿女到婆婆这人请安来了,见到锦甯这般扮相,不禁愣了一愣。
“嫂嫂看什么呢?”锦甯凑了过去,先是摸了摸翔儿官儿的小脑袋,才看向一直盯着她直瞧的梁薇绮,带笑问道:“锦甯难得这样盛装打扮,还真是漂亮,连我都有些看呆了。”梁薇绮恍然过来,由衷说道。心里却暗暗叹息,好看是好看,但是这样的蓝锦甯,不知为何却总让人觉得有些疏离啊!
锦甯嫣然一笑,谢过嫂嫂夸奖,对王氏道:“母亲,女儿出门去了。”
梁薇绮来了,王氏自然不好放着她一个人在这儿等,两个孙儿孙女早就扑过来抱着她的大腿含含糊糊的叫着祖母,只点点头,又道:“早些回来。”
锦甯看了梁薇绮一眼,应了声离去。
梁薇绮见她走了,方才问向方氏,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却听王氏笑道:“这样打扮对郡王府不失礼,终归是皇子府邸,还是谨慎些的好。”
梁薇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宫中的争斗她是知道的,与其他几位兄长弟弟相比,她自然是更倾向于六皇子。
这与她从前总是跟在梁乐恒身边脱不了关系,虽说是有一些感激他照拂的意思,如今他更是她名义上的嫡亲兄长,但多年的相伴,她也比旁人更了解这位皇兄。
若是要在除却太子的兄长中选一个可以继任皇位的出来,她倒愿意是六皇兄。
他的能力是不用说的,这是连父皇都赞过的。然而他幼年时所显示出来的成熟与睿智,才是梁薇绮这样想的主要理由。站在大梁的立场之上,这样的君主自然是极好的。
显然,梁乐恒是向固国公府投石问路。不过,无论是锦甯还是王氏,似乎都没有要与对方亲近的意思——即是父皇如今如此盛宠六皇兄,她们却依然避之不及。
她要不要帮帮六皇兄呢?
不过没一会,她便被儿女和婆婆之间的互动给吸引了过去。
锦甯不多一会,便到了安国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