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十三公主也会驾临,她和锦曦的关系似乎没有冷淡下来的迹象。锦甯常常看见这位嚣张的公主殿下,像一个老妈子似的对着锦曦絮絮叨叨,说些没有意义却让她觉得愉快的事情,锦曦听的津津有味,只是常常一不小心,便会酣睡过去。
“堂嫂,小七的婚事定了。”十三捧着书给锦曦念着,直到她昏昏欲睡,才着人将她抬到床上安置。
她站起身,看着锦甯的眼睛。
靖王世子妃一直在旁边静静倾听,只是和锦曦不同,她从不发表看法。
打从心底,十三有些害怕蓝锦甯。
她温婉的扬眉看她,细腻的脖颈光滑如初生的婴儿,一点也不像是二十来岁的妇人。
“是吗?真是恭喜。七皇子也要准备出宫事宜了吧,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就是这样的聪慧,才让她害怕。
十三打了个寒颤,心道。。.
401.纸鹤(一)
十三今日来,与其说是来找锦曦玩耍,不如说是她得到消息,特意来碰运气找蓝锦甯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是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个女子可以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真的面对她时,事先想好的示弱总是会在无形之中消弭,她潜意识里抗拒软弱,更不想获得她的同情——别人的同情总是带着令人作呕的讥讽,她可以视而不见,但这个女子,她的目光澄净明亮,哪怕她身段放的再低,她也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蔑视。
“你知道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可怜,可是都没有发现,这世上比自己可怜的人有太多太多,可是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却从不觉得自己可怜……”那是在避暑山庄时,两人相对而坐,蓝锦甯犹如自言自语一般在她耳旁说的话。
然后她说,十三公主是个很聪明的女孩。
身为公主,她有什么可怜的?她虽然身不由己,可至少锦衣玉食,虽然母亲早死又被父皇视若无睹,可她终究平安长大,衣食无缺,还有大把奴婢伺候。
至此之后,她便清楚的明白,这个女子心底没有那种单纯怜悯的情绪。
十三一直自认是个自私的人,只要自己过的好,旁人如何都无所谓,所以她可以笑着耍心机,将自己弄成这副胖乎乎毫无半点尊贵之气的模样,可再心底最深处,公主的骄傲,从来没有被放弃过。
既然已经被看穿了,同情什么的也就大可不必了。
可听她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还是觉得一阵难堪。
沉默了半晌,十三公主轻轻的笑了,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她只是为了小七。
十三公主和七皇子,要说是姐弟两个感情好,不如说是结成了同盟。十三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嫁人的,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别的什么。而嫁人之后呢?没有人护着的公主活得不会像表面那样风光——她势必要寻找一个同盟者来依靠,就像当年的七公主牢牢攀附蓝贵妃和六皇子一样。只是七皇子和六皇子不同,他生性软弱敏感,吃了亏只会默默生闷气,指望他出人头地,十三公主实在难以想象。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除了七皇子,更小的八皇子和九皇子她都沾不上,至于前面六位哥哥,指望他们发善心护着自己,还不如努力把七皇子推出去容易。
好在,七皇子并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在她的努力和靖王世子世子妃的隐藏助力之下,这位总算有了点起色。虽说不值一提,可总不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了。
七皇子大婚,将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说实话,十三公主一点也看不上那位做了侧室的异国公主,当初她拒绝和七皇子的婚事,她还大大的松了口气。如果七皇子的正妃是这么一个女人,她日后大概会敬而远之……万幸的事人家没看上他,虽然这个事实对七皇子打击颇大。
她今日就是想请锦甯帮忙看顾下大婚后的七皇子,不必多么费心的让他上位,只要保持一个友好的态度即刻,靖王爷再怎么闲散,也是皇帝看重的弟弟,只要他再一日,小七就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
她打算好了要好好表明自己的立场,然后以为弟弟着想的好姐姐姿态动之以情,谁料想蓝锦甯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一上来就直接戳破了她可笑的伪装。
这一瞬间,十三公主多么想拂袖而去,可是,她不能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那么片刻的时间,重重的出了口气:“既然堂嫂这么说了,十三也就不客气了,小七他性子太好,日后还请堂嫂和堂兄看顾一二。”
“好。”蓝锦甯微笑着点点头。“不过……你要快些让他成长起来了,我们能照顾的并不多。”
这话是什么意思?十三公主有些惊疑不定,她答应的这样爽快,让她不由的欣喜。可之后那一句“不过”,却又让她跌落云端。
十三公主再聪慧狡黠,大概也不会料想到,会有人想要舍弃世子与世子妃的身份,离开京畿这个繁华之地。尤其这两个人,就算不会贵不可言,也能保一世安康。
十三公主也无法刨根问底的追问,只是在淡淡的犹豫之后,轻轻点头。
交易成立。
于蓝锦甯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打定主意要走,那么在离开之前,帮这两个孩子一把,也不无不可。至少在观感上,她很喜欢十三公主和七皇子,对于自己不讨厌的人,偶尔伸手帮个忙,并不是难以理解。
“不知道七皇子的正妃是哪一位闺阁千金?”蓝锦甯笑了笑,问道。
“是李骠骑之女,听说是个温婉的。”十三公主撇了撇嘴,一副不敢苟同之感。所谓的李骠骑,说的却是骠骑将军李一,当然,他和那个前宰相的李家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是靠着自己的军功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在军中时,听说与蓝锦华的关系还算不错……
李骠骑出身一户铁匠人家,十三岁从军,算是老资格的军旅了。这些年戍边一直小打小闹,他一路从小兵爬到千户,之后又做了前锋,算是实打实靠着本事吃饭的老实人。再后来,在这次的战事里,此人立了许多不小的战功,宸帝龙心大悦之际,对这些军人也就封赏的厚了些,他也沾光做了个骠骑将军。
虽然战事频繁,李骠骑常年都在戍边驻军,可家里的孩子还是一个个的出生。貌似还是抽空生的,说是怕老李家断了香火。她妻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不识得几个大字,只是从小与李铁匠家的这个二儿子定了亲事,还没来得及悔婚便嫁了,后来就过上了好日子。
这样人家的女儿,该是如何个温婉法?
居然还被选作是皇子正妃,也由此可以看出,宸帝对于并不重视的儿女的婚嫁一事,是多么不上心了——当然,即使他有心要给儿子挑个好的,可那群势利眼的大臣们,怎么会愿意把心爱的女儿嫁给一个注定没什么出息的皇子?哪怕他以后会是王爷。
不过,以李骠骑如今的地位,倒也不算太委屈七皇子。只是七皇子妃的母族不兴,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十三公主才会打定主意要让七皇子攀上靖王世子——虽然这种说法,实在有损皇家颜面,可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也许过了若干年之后,会有人懊悔,当初为何会鱼目混珠,白白错过了这样一个佳婿,便宜了那鲁莽的浑汉子。
蓝锦甯对姓李的骠骑将军认知不多,但也并非全然不知。她好歹也去过千金小姐们举办的各种宴,免不了的其中会有许多作为陪衬的女孩子,这位未来的七皇子妃李小姐也是陪衬之一。印象中那女孩十足的安静,常常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上,从不主动与人搭讪——约莫也是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那群千金小姐的同路人,所以干脆敬而远之。不过温婉么,大约还真是说不上的。锦甯印象深刻的是有位千金小姐对她多次嘲讽,还恶劣的耍些小心眼捉弄她,积压数次之后,这位李小姐的爆发可谓让人刮目相看。
她没什么武技,却有一身蛮力,抓着那千金小姐的头发便是一通暴打,把人家一张浓妆艳抹还算漂亮的脸蛋捶打的犹如猪头一般,当时蓝锦甯还很不厚道的想,她大约是把捶人当做打铁了……至于后续之事,也因为千金小姐过错在先,而不了了之。
她不会承认自己偷偷在背后使坏,护了李家小虎妞一把,只因为她是在太可爱了。
“是她啊……倒还算是良配。”思及此,蓝锦甯微笑着点头道。
只是在十三公主看起来,她嘴角莫名的笑意是那样让人恶寒。
良配……开玩笑的吧?
不过蓝锦甯既然已经答应,她也不愿横生枝节,只是对李小姐多了一分莫名的好奇。
下午十三公主和蓝锦甯一道告辞离开了大皇子府,蓝锦曦好梦正酣,两人便只向大皇子妃辞行,在她客气的挽留下离开。
回到靖王府,锦甯依着往日的习惯向陈氏说了一番今日的事,当然隐下了十三公主小小的请求,只是提及那位未来的七皇子妃。
“是个老实的孩子。”陈氏点头道,她对李小姐的印象倒还不差:“就是家世差了点。”
蓝锦甯抿唇笑了笑。
回房,推开门,只见屋内的桌上摆着一只纸鹤。
门窗都紧闭着,那纸鹤却忽然振翅朝她飞来,蓝锦甯一怔,便伸手接住。
“世子妃……”如书惊愕的瞪大了眼睛,旋即又伸手用力的揉了揉,是她看错了吧?
她明明记得离府时桌上空无一物,就算红叶红鸢再怎么轻忽,也不会把这种东西堂而皇之的留在屋内桌上。
还自己飞向了世子妃,简直就像活物一样。
“别大惊小怪,只是一件小玩意罢了。”锦甯轻笑着安慰吓坏的侍女,道:“你先出去吧”。.。
402.纸鹤(二)
纸鹤凭空而来,当然不可能是无主的,更何况,上面写了字。
小友,我和师傅来看你们了。
简洁明快的叙述方式,主谓宾全乎,很顺畅的一句话,却不是时下的人会用传信的方式。
不怪如书会吓成那副模样,几乎密闭的屋内,航线稳定会飞的纸鹤。
这个我,是韩真子那个金丹期的死老头,那个你们,是她蓝锦甯和梁乐祥。
可是他师傅?为什么?
一共就十一个字,锦甯刚看完第十一个发起呆,马上就发觉手上一阵热——这会子是春天,当然,还有点料峭寒意的春天,再怎么晒太阳都不会觉得热,更何况这回已经是黄昏,而她在屋里。低头一看,乐了,感情这玩意还是带自动销毁系统的。
手上的纸鹤化作一团明亮的光,橘红色的,燃烧的光。烧完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她的手完好无缺,除了残留微弱的热感,一点都不痛。
要是从前,她多半会和如书一样惊吓过度,然而现在,她只是拍了拍手,掸去那根本不存在的灰烬,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身,没有关上门。
“我们去看看小家伙,”她对门外的如书柔和的笑笑:“自从他开蒙后,很少来院子里玩了。”
小家伙是梁乐瑾,他满四岁了——靖王爷望子成龙心切,亲自为他启蒙。
多么幸福的小孩啊,锦甯不由想起梁乐祥,便是一阵发自肺腑的同情——不是对阿常。
那个孩子,也曾渴望在父亲怀中识字看书的那种“正常”的生活吧?即便被训斥,也会觉得幸福。在他天真短暂的人生里,一定有着类似这样对父爱的渴慕,只是他真正的父亲不能给,而名义上的父亲,给不了。
所以伤心了,选择离开了这个世界。
蓝锦甯觉得或许自己这么想,能够好受一些。
目光却微微的发冷。
锦甯和阿常出现在当初韩真子结丹的大坑那里,坑已经不见了,因为知道这势必会引起恐慌,所以很轻描淡写的挥挥手把他填平了——解释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当然,宸帝知道首尾,知道这是某位让人敬畏的道长做的,所以很赞同他的处理。
也对他们更加的疼爱和拉拢。
看吧,即便明知道是亲儿子,没有好处的时候,皇帝也不会凭白的宠爱你。
坑上建了一座普通的木屋,离道观不远——那个地方基本已经荒废了,两三年不住人,连小童子都不知去向,而且明知道韩真子不大可能被自己拉拢,更不可能继续住那个地方——再白白的付出关心岂不就有点傻了?
木屋是老爷子建的,老爷子当时说,他看好这儿是块风水宝地,所以要先占了——他没说这里会派什么用场,只是让人建了木屋,然后定期保养打扫。
老爷子比宸帝有先见之明多了。
尽管可能里面不会有人,可出于礼貌,蓝锦甯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阿常看了她一眼,伸手敲了敲门——装个什么劲啊,虽然里面那两人收敛了气息,可是你真的感觉不到么?
蓝锦甯很幼稚的冲他挥了挥拳头。
“吱呀——”令人牙酸的声音院子房屋的木头质地,和年久失修没有什么关系。确切的说,这是蓝老爷子一种极端的爱好——他喜欢这种让人浑身绽放鸡皮疙瘩的音调,并为此乐此不疲。韩真子那张仙风道骨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的目光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愕。
“果然是两个人一起来了。”苍老却优雅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韩真子来不及和他们打招呼,而是回转身恭敬的行礼:“师尊,是他们两个一起来了。”
难道纸条上写了十个字而不是十一个?锦甯暗自腹诽,这两个混蛋装傻起来也很像模像样。
韩真子让开身子,露出了席地而坐的人——屁股底下垫着一个蒲团。
一个娇小的,年纪不超过十三岁的小女孩对她们露齿而笑。
锦甯震惊了,她呆滞的迈不动步子。
在阿常带她过来之前,她设想过无数次,韩真子的师傅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和他一样是个仙风道骨的道长模样,可以更年轻一些——她不怕妖孽的;或许是个如同寿星公一般的白胡子老头儿,说不定还有一颗老顽童一般的内心——上有很多案例的;又或许,干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樵夫模样,你知道的,高人么,总是习惯掩藏自己。
否则武侠里面的猪脚去哪里碰上隐世的高人啊?
可现实是,坐在蒲团上这个萝莉样的小女孩儿,就是“师傅”,而且还甜甜的冲自己笑了。
哦……或许在“师傅”的角度,她的笑容其实是慈祥而威严的。
……去他妹的慈祥。
韩真子,难道你是萝莉控么?蓝锦甯悲愤欲绝的想。
“师傅”开口了,她笑起来,那么清新可人,简直诱人犯罪:“小……小友吓着了。”
其实她想喊小丫头来着,但这有失她元婴修士的身份。
苍老优雅的声音让蓝锦甯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道:“失礼了。”那与外表并不搭调的声音让她确认,面前这个小萝莉,其实是个老怪物。
韩真子笑了笑,他已经习惯别人在看到他师尊时的震惊,所以并不是嘲笑:“快进来吧,师尊人很好的,你不用……”瞄了蓝锦甯一眼,把“害怕”两个字给吞了回去。
蓝锦甯当然并不害怕,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外表与内在的绝对差异。因此在惊愕过后,已经恢复了过来,而阿常,从头到尾,他的表情就没有变过。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果然是见多识广的人啊,和他比起来,她还嫩着呐
“小友勿怪,老朽只是想见见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口中的忘年交……哦,老朽道号乐山。”虽然口中说着不成器,但眉眼之中却全然是满意的口吻。也是,五六十岁的结丹修士,真是……好年轻啊想必韩真子也就是所谓的修真天才了。
“见过乐山道长,小女蓝锦甯。”她一怔,然后从容不迫的自我介绍,又指着阿常道:“这位是我夫君,梁乐祥。”
阿常额首示意,淡定的很没有礼貌。
蓝锦甯好想给他的后脑勺重重来一记,都这个时候了,那副死木头人样又开始冒头。
乐山道长扫了阿常一眼,锦甯一直盯着她看,蓦然注意到,元婴修士的瞳孔微微收缩。
乐山道长站了起来,她冲着阿常道:“乐山见过道友。”
这么郑重的样子,让韩真子大吃一惊。他一直都明白阿常有些深不可测,可他不知道,他原来这么厉害,厉害到让元婴后期的师尊都要站起来行平辈礼。
看师尊的样子,恐怕还是弱者对强者的那种敬重。
阿常微微一笑:“道长有礼。”
乐山道人心底难以抑制的颤抖,多少年了,她不曾体会过这种感觉——这种叫做恐惧的感觉。即便面前这个年轻人没有放出丝毫的威压,甚至对她视若无睹不理不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或是防备的动作,却让她的元婴都忍不住战栗。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她忽然明白,为何韩真子会说此二人很奇特——这个死小子因着修为低,还感受不到这种可怖。就是那个礼貌谦逊的少女,都能让她觉得危险,更何况是令她感觉害怕的男子。
觉得危险,和觉得害怕,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前者,她完全还可以奋力一搏,胜负在五五之数,有徒儿在旁,她便有八分把握。然而后者,让她觉得,连动弹一下手指,都是一项极其困难,难以办到的事情。
但是随即,两种纠缠在她内心的情绪都瞬间消失了。
她看见少女轻轻拉了拉男子的袖角。
她却不敢怠慢,柔柔笑道:“劣徒给你们惹了不少麻烦吧……”
当然没有,蓝锦甯淡淡一笑,心中有些不好意思。韩真子其实还帮了她不少忙呢很多事情都推到了他头上,当然,有些无伤大雅又解释不清的黑锅,也只能由他来背。
谁让他是高人呢?能者多劳嘛……
这个天山童姥一样的道长该不会是想跟她要封口费吧?
阿常道:“韩道长一向?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