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料子后,疑惑地摩挲了一阵,迷茫的瞳中渐渐映出宝蓝嵌银白的图腾,小小的嘴角逐渐上浮,比夏花宁谧。 这披风她认得,属于司空轻,看来某人对自己的行为还知道愧疚,还懂得悔过,还知道巴结,她不贪,这一点点微不足到的顺手,也足够她原谅他的一时杀意,比起某些人,好了许多。
随着雷鸣而来的闪电,哗地刺亮昏暗的厢房,窗格上精致的雕花在这一瞬全成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古怪又可怕。哀越发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眼神带着睡意还有些呆滞,眨也不眨地瞅着满地狰狞的面孔,缩入角落,动也不动,她喜欢角落,安全。
桌上的茶杯多了一盏,只多了一盏,素白的手指走过杯侧,冰凉地近乎刺骨。
狂肆的雷鸣带着震耳欲聋的张力,顷刻间,雨落声纷至沓来,敲击着屋顶,捶打着墙壁,似要将这么一间单薄的厢房四分五裂了一般。眉眼一错,瞥见佛龛中庄严肃穆的佛像,脸庞微垂平和安宁,哀动了动脚尖,小腿发麻地又缩了回来,她不想动了,也不想去看了,至于结果,她也知道连零点零一的意外也不会发生。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怎么你念了如此久,还是会再遇见我。”
哀抬手,手指贴着脖颈上的动脉细细勾勒,她虽然记忆不算太好,也偶有阿兹海默的前兆,可是有些事,便如刻录好的光盘,卡在主机里,怎么也粉碎不了。
“你难道不知道,有一种品格是叫做腹黑的吗?”微微撅起的小嘴慢慢蠕动地自言自语着一些话,语气凉薄,微音含笑:“怎么你不知道,有一种人,是有仇必报的吗?”
凌烈的闪电扭动着身躯刺亮一双凤眸,一瞬,瞳色银白,空无一物。
第三十八章木槿 空坟
伽蓝寺的后山,烟火难至的清静地,绕过寺庙斑驳的后墙,连绵一片木槿花,无一例外的淡粉颜色,顺着山坡而下,盛而将败的光景,浓稠着叫人心碎的凄楚。沿着一段干净的石阶而下,蜿蜒如摇摇欲坠的淡粉中,不过百米,一棵最为繁华茂盛的花树下,一座香冢,淡雅高洁,葬着曾经的伏日第一美人,乔舞袖。
水汽未散,缠缠绕绕。太阳高挂,隔着灰白的云层,用光线一丈一丈地丈量下来,和了水汽生出段段破碎的虹光来,蒙在花叶之上,越发地不真实。
夏未央领着一行人到了墓前,便径自地就着墓边蒲团盘膝而坐,一手成掌立于胸前,一手推捻着檀木佛珠,面目虔诚地反复念着一曲大悲咒,那情景,在自然不过,一如他五年来每天做的一般。
司徒曜抱着乔笑笑最先上前,一大一小,着了同样素净的白衣,衣摆飘摇而起,和着白幡起伏卷曲成同样的姿态。
男人干净的手指指着墓碑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乔笑笑念,小丫头看着墓碑上笔画繁复的字,虽然不知道坟墓里葬着的人是谁,但也清楚进了这一方小小的土包是个怎么回事,躺在里面的人是死了的。表情肃穆,软糯的童音一声一声,清晰地念:“乔,舞,袖。”
不过三个字,不过一个名,微红了几人的眼眸。
干净的手就着墓前的白烛点燃三柱香,明亮的火焰在一端燃起,手腕一抖,便被带灭。化作缭绕的蓝白色烟雾,蜿蜒而上。司徒曜始终垂着眼眸,单膝跪在墓碑前,嘴角笑意浅浅瑟瑟。
“笑笑。”司徒曜出声轻唤,满是宠溺,眼眸也只在触到小丫头水灵干净的眼瞳后,微微弯下。他探出一手,包裹住柔软滑腻的一团,五指一捏又张开,随后便将三支点好的香交到了小丫头手中。
“笑笑,来,上香。”
乔笑笑依言照做,虔诚的叩拜,工整地将三支香立在墓碑前的香炉内。蓝白烟雾扶摇直上,掺和了木槿花香,酸酸地惹人掉泪。
司徒曜自己也点了三柱香,立在身前沉眸三秒,眼睫始终压着,情绪莫测。
“乔舞袖,是谁?”难掩好奇地问了出来,小丫头眨巴着眼睛看过所有人的眼,不同的脸却都同样染着一层悲哀,化不开,遣不散,交相重叠着压得她有些呼吸困难。
“笑笑,躺在这里的人是你的娘亲,她的名字叫做乔舞袖。”他尽量轻地说,从头到尾也不曾断续。
五岁的乔笑笑怔忪几秒,视线顺着墓碑上的字一笔一划地描摹,刚看到最后一个字,眼泪已经泛滥上来,模糊地让她再看不下去。
乔舞袖?
娘亲?
她的娘亲!
男人宽厚的手掌怜惜地按上小丫头的头顶,温暖的安定袭上心头,于是低泣转为伤心的哭号,于是眼泪泛滥。五岁的乔笑笑记不得更多,两年来与司徒曜的相处里,让她全然地相信了她便是他的叔叔,她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事实,如今,司徒曜说这墓里葬着的是她乔笑笑的娘亲,她也全然的相信,
“娘,亲。”微哑的童声缓缓地唤出一声,虽然记忆深处知道自己的父母早已不在,但模糊的记忆与真实的坟冢不同,后者无形里更加夸大了死亡的阴影,将悲伤拉扯,层层覆盖。
“娘亲。”一张漂亮的小脸,泪流满面。
司徒曜意味不明地低叹一声后,手臂轻轻一带,将小丫头牢牢锁入自己的臂弯里。他什么也没说,依旧是单膝跪立的姿势,手掌宽厚,手指修长漂亮,有力却也不失温柔地压在小丫头的肩头和背心,将那不断攀升的战栗压下。
“叔叔,叔叔——。”双手如同溺水的人,紧紧抓住唯一近在身边的所有可以依靠攀附的存在,紧紧地,攥在掌心。
男人慢慢抬起头,视线掠过墓碑上的字,掠过坟头上零落的淡粉色木槿花,最后凝住一片隐在树丛中的天空,青蓝颜色,干净无垢。
“嗯。”声线喑哑。
一身黑衣,发色酒红的男子突地上前,强硬地将哭泣不止的小丫头从司徒曜臂弯里挖出来,揽进自己怀里,枯叶城的城主叶去疾,做起事来,永远风风火火,自我中心。
破坏了情意正浓的两人,叶去疾自动忽略司徒曜的皱眉,小丫头的不情愿。铁臂牢牢地将那具小身子锢在怀里,空着的手动作生硬地抹去小脸上的泪,端详许久,才心满意足地叫:“夏未央,我发现这孩子像老子。”
佛珠略顿,转而继续。
乔笑笑抽抽鼻子,泪眼朦胧地看看抱着自己的男子,水光折射里,那张本就有点怪异的脸越发地扭曲起来,小巧的眉头一紧,漂亮的小脸一皱,她嚎啕大哭,不留情面。
叶去疾圆眼一瞪,更加兴奋地叫:“果然是我的女儿,哭声都像老子。”
乔笑笑咬着水色的唇瓣瞪回去,她怎么可能像他,她那么漂亮。小手带有攻击性地袭上男子的脸,又打又扯:“放开我,你放开我。”
圆眼一亮,叶去疾不顾脸上作祟的小手,大笑出声,边笑边叫:“看看,连性子都像我,来,笑笑,叫声爹给老子听听。”
小丫头打到手酸也不见任何作用,只能哭丧着小脸向司徒曜求救:“叔叔,笑笑不要他抱。”
司徒曜温文尔雅地朝叶去疾伸手:“给我。”
拦住往别人怀里爬的小丫头,叶去疾扳过小丫头的脸,赔笑加利诱:“笑笑,叫老子一声爹,老子就送你枯叶城的镇城之宝。”
“不要。”直接拒绝:“笑笑要叔叔。”
叶去疾皱眉摇头:“这点怎么像你娘,不好,不好,改了。”
“她不是你的女儿。”司徒曜勾着唇角,很是好心地提醒。
“老子就当她是女儿了,怎么样?”挑衅地瞪过去。
司徒曜挑眉:“笑笑不会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我!”用吼的,吓死你。
“你不好看。”司徒曜扬了迷人的笑,从僵立的怪叔叔手中,成功解救了公主。
墓碑上篆刻的字不多,‘乔舞袖之墓’,一共五个字深深嵌在石碑中,静默隽永,没有由来,没有归属,越发的孤苦伶仃。
司空轻默默注视许久,有那么一刻似是失了魂,兀自挣扎,好不容易找回神智,以为时间走过许久,转瞬又发现,不过一个小丫头从一个人怀里到另一个人怀里的时间。他缓缓走近,空着双手也觉得局促,视线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三个字,突然之间地就感觉陌生,嘴唇微启,想要唤一声,也发现突兀地找不着音调。
凝在花尖叶脉上的雨水,寻到可以相容的彼此,紧紧拥抱,随后,淬不及防地陨落,砸在泥土里,瞬间消逝了踪影。淡粉的木槿花整朵整朵的飘摇而下,铺了满地,些许早先落下的堆积着,晦暗了颜色,粉身碎骨着,慢慢腐烂,等着辗转成泥。
暗色缭绕的手指动作缓慢地拈起三柱香,停在火焰里,司空轻停了许久,久到小小一截化为灰烬,才怔怔地收回手,执在身前,朝着故人的坟头拜了一拜。记忆里浮现的女子的脸美得从来都像一场梦境,微笑的嘴角,翩然的身姿,惊世美好,却也从来都不属于他。
“舞,袖。 ”怀疑地,终于轻念出声,语气恍惚,不确定又疏离。
“舞袖。”尾音遣散,手指抚过墓碑流云纹勾勒的边角,淡淡叹息,他于她,她于他,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交集,只不过他是她众多爱慕者中的一个,她是他生命里第一个让他感觉到悸动的人。他暗恋她,始终难以忘怀,她却不知,他深埋的爱意,谈不上错过,也不是有缘无份,准确残酷些,他们其实无缘无份的。
第三十九章 祭奠
经珠一粒一粒,走得缓慢,大悲咒轮回地低吟,大朵大朵的木槿花嗖嗖地往下掉,满地淡粉娇艳。
司徒曜的话精准地刺激了叶去疾,纵观在场众人的皮相,叶大城主差得不止一个档次。
“我不好看?”双臂依旧维持着搂抱的姿势,怀抱却是空空如也,男人邋遢的酒红色头发贴着黝黑粗糙的皮肤,一双圆眼睁得堪比铜陵:“NND,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温文尔雅,和风细雨:“你很难看,你说呢,笑笑?”
叶去疾瞬间充满希望地瞪向乔笑笑:“丫头,你说。”
乔笑笑泪眼未干地抽噎着,小脸一苦,忙不迭地朝司徒曜怀里钻。
“丫头,快说。”某人耐性极差,大嗓门地吼了出来。
司徒曜宠溺宝贝,稍稍侧身,衣袖一扬,挡下叶去疾的吐沫星子。
“笑笑,你说他长得是不是很难看。”不好看,难看,很难看,他擅长循序渐进地折磨人。
“丑——”小丫头柔软甜腻地嗓音,稚嫩的语调,杀伤力极大地瞬间将叶去疾拍入信心的深渊,不好看,他勉强还能听听,难看,他姑且也就忍着了,很难看,他也念句‘阿弥陀佛’当自己听觉混乱,丑,还是从一五岁小丫头嘴里说出来的,叶去疾忍耐突破极限地劈下一掌,利风擦过夏未央的袖摆,没入他身后的木槿花树中,片刻后,雷声沉闷,连成一线的三棵木槿花树裂成两瓣,伴随着雷声相继倒地,浮花凌乱。
“NND,你丫怎么教孩子的,她娘都没说过我丑。”他愤恨,他跺脚,他拿鼻孔出气。
“笑笑,记得以后见了这位叶叔叔,千万别说他丑。”司徒曜一脸严肃地教育孩子
小丫头眨眨眼睛,乖巧地点头:“好。”
“这才对嘛。”叶去疾头一扬,鼻孔朝天。
“笑笑,说谎有时候也是善意的,来,说叶叔叔你长得真好看。”
乔笑笑有些不情愿地看眼面色黑沉的叶大城主,嘟囔:“叶叔叔,你,长得,真好看。”
“这才乖。”
叶大城主发火了,叶大城主掳袖子了,叶大城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司徒曜的鼻尖,吼:“你丫把那丫头放下来,老子今天要和你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要不放呢。”
“NND,拿个小丫头做挡箭牌,你算什么男人。”
“叶大城主这样就算男人了。”他持怀疑态度。
“你不就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我吗,放心,老子一定给你留个全尸。”叶去疾往手里吐了口吐沫,摩拳擦掌,杀气漫漫。
“顺便附赠我一方棺材,怎么样?”
“给你张草席,自己卷卷。”
“呵,第一富城的城主连买方棺材的钱都没有。”司徒曜心情很好,好地想要瞟死叶去疾。
“就不给你怎么样。”
“可是,我已经帮叶大城主备好了棺材。”司徒曜微微一笑,面若桃花。
“你丫找死。”叶去疾拳头捏得卡卡响。
“没关系,有您垫背。”
“我操你祖宗。”恶狠狠
“您操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老子要让你灰飞烟灭。”
“我会记得每年清明给您上柱香。”
“你丫的真不是个东西。”
司徒曜嘴角无谓一撇:“叶城主你就是个东西?”
“你你你你,我我我我。”
“叶城主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你,你,你丫把那丫头放下来,老子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笑笑离不开我,是吧。”俊目笑弯,司徒蹭蹭乔笑笑的额头,惹得小丫头一阵娇笑。
“你——”叶去疾怒极,凌空一掌劈下,五分力道。
司徒曜立于原地,怀抱可爱的乔笑笑公主,一动不动,避也不避。
算计出的结果不过两种,一是有人拼死相护,二是叶去疾自行收回,只是随便哪一种,都伤不到不挡不让的司徒曜和以及他怀里的乔笑笑。
厢房的门被推开了窄窄一道缝,电闪雷鸣,斜风冷雨,推挤着灌入,鬼魅般的白影,越过门槛,带着一身水渍闪进屋内,长长的尾巴一甩,带上了门扉。
“亲爱的,我回来了。”湿漉漉的猫皮里飘忽出缕缕青烟,在半空中汇聚,最先出现的是一颗头,死鱼眼,灰白唇瓣,眼角血迹殷红,半透明的头颅眨着眼镜旋转一周,一头水草般的长发延展出来,接着是肩膀,双臂,上半身,下半身。
哀半眯着凤眸,没什么地兴趣地看过,直到某鬼华丽丽地现了原形,才将眼神调向地板上一摊水迹里的猫咪,软塌塌的一团,了无生气。
“你的皮怎么了?”
西髅瞬地出现在哀身边,不大的身子也和哀挤在一张椅子里:“破了。”死鱼眼耷拉下来,它不过去看了场戏,结果差点命丧当场,
“怎么破的?”
“叶去疾,他没事乱砍花花草草,还伤及无辜。”这种人死后肯定下十八层地狱。
“拿来,我给你补补。”
“换你的行不。”蹭蹭,再蹭蹭。
“你要不要补。”宝蓝色披风下飞出一脚,不留情面地将西髅踹下椅子。
“补。”西髅咬牙切齿地叫,它还不想裸魂。
厢房内燃起一盏青灯,哀便坐在灯下,细致地缝补着手中的一张猫皮,一针一线,连拉带扯。西髅双手托头坐在她对面,看着猫皮上每每扎下一针,都不自觉地浑身哆嗦下。
“他死了。”冷不丁地,浅棕色的眼眸抬起,冰冰冷冷,一如她手中的针芒。
西髅可惜地摇头哀叹:“快了,正半死不活着呢。”
狠狠地戳入一针,半面阴暗,半面光亮,表情都是不耐烦:“麻烦。”
“小心我的皮,你这丫头怎么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呢,人家好歹是伏日第一美男,你名义上的娘亲的相好。”